飞云浦

中国戏曲的最后机会——苏州民营剧团的考察与思考

星期五 九月 11, 2009 1:39 pm



建国以来,戏曲一直处于改革的最前沿。先是把分散的、民营的剧团组织起来吃“大锅饭”,由政府补贴或包养;继而大力提倡表现现实生活,这条路走到极致,就是在六十年代初,传统戏被陆续禁演,最后造成了十亿人民只能看八个样板戏。改革开放以后,戏曲改革的口号依旧不绝于耳,一个被抛弃了数十年的旧概念——“戏曲市场” 被再度引进到戏曲艺术生活中,仿佛一群从小圈养在笼子里的食肉动物,突然要放归大自然去,于是就死了一批,又退回来一批,直到今天依旧举步维艰,左右为难。

以江苏苏州为例,解放前后,苏州还是一个仅有六、七十万人口的小城市,然而昆剧、苏剧、京剧、锡剧、沪剧、越剧、话剧、滑稽剧等诸多剧种的剧团在这里生存、谋食,这还不包括苏州评弹等曲艺团体在内。这样一个小城市拥有这么许多民营的和非民营的戏曲剧团,其艺术空间之大,潜力之强,就在全国而言虽不是绝无仅有,恐怕也是寥若晨星了。在吃“大锅饭”期间,一些小剧团虽然被撤消或合并,但长江三角洲有影响的剧种,大多仍在这里保持了它们标志性的表演团体,苏州得以维持着“戏剧大市”形象。

然而,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几乎所有的戏曲剧团都面临生存困境。现在苏州城里只存下昆剧、滑稽剧和锡剧。昆剧虽然受国家保护,但由于长期来,偏面追求“原汁原味”,致使剧团的创作功能逐渐崩溃,编剧、导演、舞美设计几乎荡然无存,作曲也处于后继无人之境 ,为在第三届中国昆剧节期间推出新编昆剧《西施》时,绝大多数主创人员就不得不化重金外借。昆剧如此难以为继,滑稽剧团和锡剧团又都无不承受着保命、生存的巨大压力。至于苏州所辖县市的戏曲剧团,目下大多已经撤消或名存实亡。苏州戏曲似乎正在步入一条不归之路。

然而,这只是摆在“桌面”上的“菜单”,其“桌后”却有着另外一番景象。

曾因胡芝风的《李慧娘》红遍大江南北的苏州市京剧团1986年因“亏本”被突然解散。艺人纷纷转业。改行在艺校当副校长的郝诚随即借学校的教室开办了京剧沙龙,渐渐发展成为有社员四十余人的“东吴京剧社”,大家相约交纳会费每年达四百元(相当于现在千元以上),成员除部分原京剧团的专业演员外,有教师、医生、法官、机关公务员、工人等,行当(包括乐队)齐全,流派济济,除自娱自乐外,二十多年来常巡演于社会,足迹遍及各大中院校及社区。受其影响,京剧联谊会等各式剧社风起云涌,遍及各区。较成规模的,城内至今已有三十多家(不包括大中院校的京剧活动小组),队伍过千人,他们排演的剧目既有传统的流派经典,也有现代京剧,经常与上海、无锡、常州等周边地区远至南京、北京、海南等地的票房联谊展演,还多次在全国业余京剧大奖赛中获奖,如沈小玉、刘伟就在江苏省京剧大奖赛中拿了金奖,且名列榜首。

京剧以外,苏州的地方戏曲一方面专业剧团承受着“自生自灭”的恐惧,另一方面,锡剧、沪剧、越剧、苏剧的业余剧团(社)却如雨后春笋,大有如火如荼之势。如平江区震芳业余沪剧团团长何鸣,九十年代在吴县沪剧团辞职,在城里经营文化用品,稍有积蓄,便置办震芳沪剧团,在短时期内凝聚了七十余名沪剧迷,剧团的干部都是义工,连年来每周平均演出五场以上,几乎场场人满为患,一票难求。目前已经有实力与上海沪剧院联袂演出,2005年举行团庆时,他们就和上海沪剧院联合演出了《雷雨》、《红灯记》等,“上沪”著名演员如茅善玉、马莉莉、王盘生、杨霏霏、陈瑜等,或参加演出,或专程到苏捧场,一时轰动了苏城票界。

一些出身于专业剧团的演员,在吃“大锅饭”时牢骚满腹,还不时要摆摆谱,一入业余反而变了个样,尽管他们常常在一些设备简陋的社区小剧场演出,有时在公园、茶室甚至广场,却不再有牢骚怨言,参加活动风雨无阻,他们不仅甘当义工,还愿意自掏腰包置行头、印曲谱、购话筒,或自动手制作道具、布景,表现出了超乎异常的敬业精神。

专业剧团演出结束,常有观众送鲜花,但多数情况下,送花是剧团安排的,也有角儿自己组织的,不足为奇,但业余票房演出时,我们常常看见一些观众给自己喜受的演员塞红包。还有观众竟打听到角儿的口味,在家烧了小菜送到后台进行“慰劳”。苏州业余京剧界盛传一则佳话:有一位观众一直跟着剧社听戏,剧社走到哪里,他跟到那里,他嫌剧团的大阮音色不能令人满意,就自己买了一把送给剧团。另一位叫陈熙炎的票友 去日本探亲,预期一年,但一个多月就回国了,他说离开了票房就不能活。更有一些企业主甘心情愿斥资赞助票房,丝绸企业家金丽芳,最近五、六年中,资助震芳沪剧团累计已超过百万元。有识的企业家还投资鼓励票社拿出自己的新编剧目,如震芳沪剧团的创作剧目还参加了上海国际戏剧节,并获得了多种奖项。现在苏州周边的乡镇遇上中秋、端午、老年节等节日,时兴演戏,且蔚然成风,他们就乐意请这些民营剧团演出,几乎所有民营剧团过年过节的演出都应接不暇。

考察京剧、沪剧、锡剧、苏剧、越剧等剧种在苏州的百十余家票房,几乎有着差不多的形成、发展历史。他们总是由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志先形成群落,在戏曲的艺术活动过程中逐渐产生了自己的领袖,他们懂行,敬业,在任用助手时唯贤唯内行为标准,群落由几人发展到十几人、几十人,绝无闲杂人员。职务是自然形成的,干部是群众公推的,大抵都以自娱始,逐渐走向娱人。他们不刻意高台教化,也不铺张浪费,非常虔诚地扎根于民间草台,也在无意中摆脱了由种种评奖带来的政治或学术的误导,由群落艺人自己牢牢把握着团体的命运。

在专业剧团埋怨观众流失,戏曲市场越来越萧条以至少演少亏本,多演多亏本的情况下,民营剧团却在埋怨可供他们演出的普通剧场太少;在专业剧团中许多人闲得没有事做或在不务正业时,民营剧团的演艺业务却忙得不可开交。强烈的反差于是引起了人们的反思:戏曲市场的萧条,是真相还是假象?我们对戏曲艺术市场究竟有多少了解,有过多深研究?

专业剧团近三十年来的改革至今仍在起跑线附近徘徊,它似乎始终无法建立起自己新的运转机制、用人机制乃至营销机制。中国戏曲也许剩下了最后一个机会:民营。质本洁来还洁去!只有民营,戏曲表演团体才能真正地感知到市场的深浅,才有可能彻底摆脱官僚办团,直面它应该直面的方向,亲近它应该亲近的服务对象,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怎样做才能做得更好。政府主管部门对戏曲的民营态势应该有足够的、清醒的评估,不失时机地为正在兴起的戏曲表演团体民营化铺路设轨。



按:作者顾聆森系苏州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研究员

通讯处:苏州市东港新村140幢105室

邮政编码:215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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