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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梅兰芳》的预演

星期六 七月 18, 2009 11:49 am



按语:抱歉,我把题目到了一个个。
原先是:《梅兰芳》的预演——《霸王别姬》
因为酷爱戏曲,请求转贴未见回应多时,自认为默许。如作者确实不准,请明示,立即删除。


《梅兰芳》的预演——《霸王别姬》

 ·曾祥盛·
     

  吾友燕啄痕在空间里写的一篇关于电影《梅兰芳》的日志,让我知道有这么
一出大戏又要上演了,对于电影院放什么我一般是不太关心的。在我的经验里越
是吵吵得凶,越是玄,尤其国产大片更是如此,想想当年看(如果我用DVD放碟
片也算看的话,我是看过的)过的《英雄》、《十面埋伏》、《无极》、《满城
尽戴黄金甲》吧。

  看到文章结尾说陈凯歌“也许再也拍不出《霸王别姬》那样的作品了”,我
这才想起这《梅兰芳》是陈凯歌陈大导演执导的。虽然有过《无极》这样不堪的
败绩,但既然拍过《霸王别姬》,也可以包容一下,理解为好马偶有失蹄好了。

  《梅兰芳》我还没有看,等到有好一点版本的盗版DVD了再去买一张来。之
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全仗了当年看《霸王别姬》时留下的好印象。在我看来,
《梅兰芳》只是《霸王别姬》之余韵。陈凯歌之敢于去拍梅兰芳也是全仗了《霸
王别姬》的当年勇:同样是京剧背景,当年曾被边缘化,如今却成了主旋律。那
段小楼、程蝶衣不比梅兰芳更难多了吗?

  在有机会看到《梅兰芳》之前,先回味一下霸王。

  《霸王别姬》是在电影院看的,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了,那时还没有
躲在家里看盗版DVD的条件。我记得开始放映不一会儿就有人离场,悻悻的、无
可奈何的、骂骂咧咧的,走的人很多。我想这电影的名字也实在有欺诈的嫌疑,
他们是来看刘邦战项羽的,结果一看牛头不对马嘴,走人算了。估计要有人来晚
了,看到人们退出去的阵式可能会以为遇到电影院停电,提前散伙了。我当时没
有走,虽然也看得有点枯燥有点烦,但还是坚持到了最后,我在等李宗盛唱《往
事不要再提》。这歌在片尾,等得我够呛。

  回顾一下《霸王别姬》在中国走过的历程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据《南方周末》
报导,1993年4月,《霸王别姬》送往戛纳电影节参加评选时,在国内还没有通
过审查,自然没能取得上映许可证。从戛纳捧了“金棕榈”奖回来,依然没有解
决上映许可的问题。“制片人徐枫动用了私人关系走‘上层路线’,再加上舆论
的呼声,《霸王别姬》终于公映”,让我们有缘看到。但接下来却麻烦不断,比
较有代表性的是,1994年有杂志批评电影“给人的印象是,‘文化大革命’似乎
就是共产党领导的新时代的主要内容,而这个新时代使在旧社会还得以保全和发
展的京剧遭到了灭顶之灾”。

  这样的批评独具非常的眼光,言人所未能言,未敢言。但却不能把这样的观
点拿出来公开对电影进行批判,只能内部掌握。在小范围内让人知道它的恶毒,
让大家知道如果放任下去必将毒害民众。这火候可真是不好拿捏,批不得也放不
得。批判它,相当于在点拨普通观众,提前让观众带着问题走进电影院,会对电
影的宣传起推波助澜的作用,让人们的目光聚焦到电影的敏感部位。而放任自流,
其危害也是可以预见的,再说,这样有明显问题的电影都能通过审查,那审查部
门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不知道香港来客徐枫女士的上层路线是怎么走的,怎么走通了的。但我想,
可能有一个原因是谁都不看好这样的一部电影,它除了微微在政治上隐晦地犯忌
之外没什么好看的。真以为祖国大陆的钱这么好赚吗?让他去试试,撞撞南墙也
好,头歪眼斜之后自然就风平浪静了。结果还真成功了。听说后来成了禁片,不
让演了。但最近又听说有花钱看《梅兰芳》,免费送《霸王别姬》作添头白看的
新闻。不知是不是我的消息不确。

  《霸王别姬》的成功不是偶然印堂发亮,手气好,撞大运的事,是众多创作
天才集体碰撞的结果。陈凯歌作为导演当然有其重要作用,但总体来看,并不是
他在起决定性的作用。1993年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有记者问到《霸王别姬》的缘起
时,陈凯歌回答:“发起人是徐枫。”同时徐枫在日本谈到为什么选择陈凯歌时
说:“我认为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曾经想我给他一个好的故事,给他很多的
资金投入,给他一流的的演员,我相信他会拍出非常非常好的电影。”

  幕后汤臣公司的创作班子,编剧李碧华,也是小说的原作者,摄影顾长卫,
音乐赵季平,主题曲李宗盛,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角色。

  演员更加不必提了,张国荣、张丰毅、巩俐、葛优、英达可是一群只要有好
题材就能出戏的人。

  我记得张国荣出场的场景在相馆,和张丰毅一起照相。他手里拿一个烟头,
左右晃了两晃,脸上泛起隐笑,略带羞涩的眼波紧跟在指尖上晃动。优雅轻灵的
一个动作让人叹服,名家一伸手,显尽了大腕名“角儿”的身段手眼。这一刻仿
佛凝固了他一生的所有幸福:活在戏里,活在师哥身边。程蝶衣的这一刻幸福短
暂如他闪动的眼神,很快楼下纷乱的世界里就有飞石敲碎玻璃,打破宁静把他拉
入俗世中。

  程蝶衣不是落入凡间的精灵,他就是从这凡尘俗世中艰难蜕变而来的,他的
脱俗更多的是因为恐惧,因为自闭。程蝶衣幼时被母亲当作女孩子带,到了戏班
里一直演女人,到最后苦苦纠缠于究竟“我本是男儿郎”还是“我本是女娇娥”,
演戏到了化境的地步,更把自己都化了进去,戏里戏外早已雌雄不分。这性别的
错位使他一直把舞台上的恋人和生活中的师哥混在一起,这一固执的心理使他一
直病态地不愿面对生活中师哥段小楼的妻子菊仙的存在,要求师哥“从一而终”,
那个“一”就是他自己。

  程蝶衣的固执在他年少时看来是执着、坚忍,也显得内向的他就是认准一个
目标就一根筋扯到头的那种人。年少时在戏班里因为坚持“我本是男儿郎”,程
蝶衣险被打成残疾,遂与小癞子一起逃出戏班子。在混乱中恰逢“名角儿”出山,
被人流推拥到《霸王别姬》的剧场。那是怎样的荣耀怎样的辉煌啊,对于学戏的
人来讲,那就是人生最灿烂的梦想,已经想不出比这更美好的追求了。小癞子被
彻底震傻了,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道:“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呀,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角儿啊。”跟小癞子讲怎么成角儿,无异于与夏虫语冰,程蝶
衣却是知道怎么才能成“角儿”的,他什么也没有说,拉了小癞子就往回跑,跑
回到他一生心灵的归宿里。程蝶衣从此疯魔,这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自是
我的虞姬,荣辱于我何加焉?他成“角儿”了,活在受人顶礼膜拜的光环之中,
行有车,衣有裘,人前人后都已经是程老板了,成功了。而片中很有反讽意义的
情节是,就在程蝶衣成名的那一场给张公公的演出之后,那坤给关师父说了一句
话:“你说这虞姬他怎么演她都有一死不是?”程蝶衣的入戏,也就意味着他的
结局了。从他成名的演出就预示了他的结局,程蝶衣爱上了作为一种象征的张公
公府上的那把宝剑,剑锋利,剑是杀人利器。他最后终于死在了他心爱的那把剑
下。

  这剑后来被段小楼扔进火堆里,偏偏菊仙不顾一切的从火堆中把剑抢了出来。
不明白当时这么多的革命小将们竟然没有成功阻拦,也没有把这样重要的四旧破
除掉。更要命的是,菊仙在万念俱灰之下已萌死志,准备离开这龌龊的世界的时
候还不忘把程蝶衣心爱的宝剑送回来。我不知道如果这把剑被毁了会不会改变程
蝶衣的结局,但我觉得菊仙临死时把剑交还给程蝶衣时,眼神传递的是死亡的信
息,那时是她的赴死,而程蝶衣回应的应该是对死的渴望。

  同样自己选择了死亡的是菊仙。

  菊仙是片中最复杂的一个人物,也是最没用的一个人物,因为她太普通平常
了,没有看出什么典型意义来。她的意义常被忽略过去,但在《霸王别姬》所描
绘的这样一个非人的世界里,她是唯一一个正常的人。

  她有原罪,出场的时候是妓女。这和道德评判可能没多少关系,只是表示她
处于社会的最下层。处于社会最下层的肯定不会是剥削阶级,这样说她的出身也
可以是一种资本,她可以是劳动人民的一员的,可能有美好前途的。但后来的社
会并没有按这一逻辑发展,把她摒弃在劳动人民这一光荣的群体之外了。她后来
从良了,虽然有段小楼英雄救美在前,但她的从良应该算是自主选择的,交给老
鸨的赎身费也是自己凑齐的。没有捷径可走,人只能自己去改变,“只能自个儿
成全自个儿,”这和《国际歌》唱的“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是一
样的。

  没有什么前途也没关系,多少家庭妇女不一样幸福一生吗?女人嘛,普通人
嘛,她自有她的精神寄托,她有霸王——段小楼——就够了。段小楼是她的主宰,
吊诡的是混乱的世界里她有时候也能保护段小楼,她有时也是段小楼的守护神。
男人经常放言论事,当段小楼在外说话走音跑调的时候,“霸王”是不自知的。
她给他送来雨伞,虽然还没有下雨,但作为女人的敏感,她仿佛有预感,她知道
她该作什么了。她止住段小楼的话:“小楼,快下雨了。”然后把伞扔过去。后
来真下雨了,冲刷一切的大雨,她扔去的那把伞当然挡不住的。

  菊仙对程蝶衣一直宽容,爱护。或许看作是正常人不和病人生气吧。程蝶衣
说话伤人,菊仙不软不硬地说:“蝶衣,我们小楼提到你,可都是说的厚道话
啊。”程蝶衣与这世界格格不入,菊仙也心疼,对段小楼说:“你这师弟呀,不
知道是这世道和他闹别扭,还是他和这世道闹别扭。”

  菊仙与程蝶衣之间总有解不开的芥蒂有两方面的原因,首先是程蝶衣的性别
错位,不言自明。其二是菊仙的妓女身份,程蝶衣的母亲是妓女,程蝶衣和韦小
宝一样的出身。菊仙的妓女身份犯了他的大忌。他进入戏班的第一晚,把母亲留
给他的大衣烧了,但亲情岂是能烧得断的。关于母亲,在他的潜意识里深深刻着
又冷又痛的那句话:“娘,手冷,水都冻冰了。”后来程蝶衣戒毒,菊仙拥着神
智不清的程蝶衣,他不由自主地还是喃喃着那句:“娘,手冷,水都冻冰了”。
程蝶衣对菊仙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对程蝶衣来说,菊仙是母
亲与情敌的双重身份。

  菊仙的死,本是犯不着的,如果换一个人可能赖着也就活下来了。经过那个
时代的人都应该知道,那是一个人人自危的年代。过去看过一首诗,外国人写的,
名为《文化大革命》或者是叫《中国》,我认为完整的诗名应该是《中国文化大
革命》。全诗就一句话,大意是“我捡起一块石头,听见一个声音在里面吼,别
碰我,让我在里边躲一躲”。那时个人的尊严与荣誉都必须抛开,人人像蝼蚁一
般活着,谁还会为爱赴死呢?或者是因为作者对这个人物有偏爱,一定要拔高她
一下。

  菊仙所有的痛所有的苦所有的欢乐与生活的意义都交给霸王了。段小楼就是
她生活的全部,是她心中的神,她的上帝。所以当段小楼被生活逼垮掉的时候,
当段小楼说“我不爱,我不爱,我不爱她,我从此和她划清界限”的时候,菊仙
的生命就已经失去意义了。当神都垮掉的时候,人只有用死来抗争了,菊仙的
死,是自己选择的,就像当年的从良是自己选择的一样。

  人,只能作到这一步了。

  段小楼是这世界中的神,是按“高、大、全”的模式塑造的,没有缺点。我
不想浪费笔墨来再造他的伟大光荣了。但作为一个艺术形像,我们一定要记住,
前边所有为他贴金镀银的铺垫都只是为了向大家展示他最后的垮掉。把一件无比
美好的东西破坏给你看。这是什么?是悲剧!

  是什么让神都垮掉?没有人能提供答案。

  悲剧是怎么来的?程蝶衣说:“你当今儿个是小人作乱,祸从天降?不是,
不对。是自个儿一步步,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来的。报应!”

  《梅兰芳》已经有人看过了,我从宣传资料上看到《梅兰芳》演到1945年(
但肯定在1949年之前)就戛然而止了。真是点到为止,有水平,作人物传记也能
该止的地方就真的止下来。

  陈凯歌很成熟了,如果选的是一个主旋律的题材,在这个时候止住真的是选
对了时间。再演下去梅兰芳会遇到段小楼、程蝶衣一样的困境。比如也会回答
“为什么帝王将相上台了就是京剧,为什么劳动人民上台了就不是京剧了呢?”
这样的问题。

  而他也是回答不出标准答案来的。

  或许是为尊者讳,我相信这样的梅兰芳会更好看。但如果我们相信每个人的
命运都离不开社会,每个人的成功失败都有社会因素在其中的话,那么我希望有
一天能看到敢挖掘成功失败背后的社会因素的作品。我看够了与社会环境无关的
英雄故事,那是假的,我不相信。陈凯歌的成功是属于那坤式的成功,段小楼式
的成功,依然缺少做菊仙、程蝶衣、关师父的勇气。

  真不知这《霸王别姬》是《梅兰芳》的预演彩排,还是《梅兰芳》为《霸王
别姬》狗尾续貂。

  但愿是前者。

  再补一句:

  笔者见事不敏,往往把“时新事”变成“旧闻”。本文写于2008年12月19日,
所以文中会有还没有看到电影《梅兰芳》一类的说法。后来看过了,本想再写几
句什么的,但在电影中看到一个低级错误:日本军人对梅兰芳说:“阁下命令你
**”,在中文里,“阁下”是一个用于第二人称的尊称,相当于“你”。连这个
问题都犯糊涂,我终于明白电影《梅兰芳》只能算得《霸王别姬》的狗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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