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浦

西尼罗症 - 1

星期三 七月 08, 2009 7:46 am



西尼罗症 陈河



在移民加拿大的第二年,我和妻子决定买一座房子。
这个时候,我们还住在一座庞大的出租公寓大楼里。大楼里有很多黑人,其中有些是卖毒品的,所以楼道里经常会有带着警犬的警察巡查。有一天,两伙黑人在楼里驳上了火,打死了好几个人,地上的血都淌到了我家门口。这件事加快了我们的决定。我翻了一大叠的中文报纸,在许许多多的房屋经纪人中找到一个叫刘莉莉的华人女经纪。我给她打了电话。她当天就和我们见了面。她的个子小小的,人的模样和她的名字一样可爱。
我现在还怀念刘莉莉带我们看的第一座房子。那是一座带着拱形圆洞窗门的后复式独立屋,屋里有两个大厨房,四个洗手间,房间多得数不清。记得当时我被意大利人房主一个玻璃壁橱里收藏的多种瓶装的果酱深深吸引住了,还有后院里几棵果实累累的樱桃和梨子树也让我心跳不已。我当时就觉得这房子马上会成为我幸福的家园了。可我妻子泼了我一盆冷水:这房子拱形的圆洞窗门看起来像南方的坟洞似的,绝对不能要!
还有一座房子我还能想得起来,屋外的墙上爬满了青藤,屋内有两只威武可爱的猫,地下室里还有个用原木搭成的桑拿浴室。从客厅望出去,后面的花园里有奇花异草,再远处是美丽如画的安大略湖。我妻子透过了花园,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看到不远处有一条客运轻捷铁路。她告诉我火车来了整个屋子都会震动,夜间的话火车声音会更加的大。再说她也不喜欢那大湖。大湖里容易长水怪精灵,夜里跑到岸上来怎么办?后来的几个月里,刘莉莉带着我们看了好几十套房子,不知怎么的,房子看得越多,越觉得没劲,一座不如一座。
在七月份的一个下午,刘莉莉打来电话,说北约克有一座独立屋刚放出来,房子很大,地点也很好,只是价格超出了我们原来的计划,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当时的生意刚刚起步,手头很紧舍不得多花钱,听到她说的价格就一口回绝了。我妻子问我谁来的电话?我说是刘莉莉,推荐一座不适合我们的房子。事情有点奇怪,凡是我中意的房子我妻子总会找出不好的地方,可我说这房子不合适,她倒是有了兴趣。她对我说这房子听起来不错,要不我们自己先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开着那辆二手的美国“道奇”牌旅行车,和我妻子找到刘莉莉告诉我的那条路。在找到那座房子之前,我们在周围转了一下,发现这个区域已有了些年头,路边的枫树槭树雪松都长得遮天蔽日了。两侧的房子离马路远远的,房子前面的草坪和花园面积也很大。这个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天空上还有晚霞,但光线被茂密的树冠都吸收了,空气凉溲溲地透着湿气,好像有一种山林里的感觉。我慢慢地开着车,艰难地辨认着路边房子的门牌号码,终于找到了。它的门牌号是118号,听起来不错。我在路边停了车,和妻子在车里打量着这座房子。
光线已经暗淡得看不见房子的细节,只能看见它的大致结构和轮廓。房子有两层,屋顶是梯形的,有点日本乡村民居风格,看起来大气稳重。在长长的车道后面是一个车库,屋前有一棵巨大的塔松,树下是一大片草地。在一个房子左侧的大窗下有一大蓬灌木。在房子的正门有一道不小的屋檐,现在加建了玻璃的墙和门,成了一个透明的太阳房。我和妻子默默打量着房子。屋子里没有亮起灯光,但是我感觉到在那个透明的玻璃房内好像有人影晃动,也许她(或者是他)同样在观察着我们。
我妻子提议走近房子看一看。我说没有经纪人陪同,屋里的人可能会不欢迎陌生人。我妻子坚持说既然房主想卖房子,一定会让买家看的。我说不过她,只好跟在她后面向屋子靠近。我妻子在草坪前的行人小径上俳徊了几步,然后走进了车道,手攀着屋子右侧的一道木栅拦门向后边的园子张望。然后她走近了透明的玻璃房。我以为屋里的人一定会开门出来了。不知怎么的,我总是有一种想转身逃跑的欲望。可是并没有人出来。我妻子贴着玻璃墙向里张望,又踱到屋子的另一侧看看墙体,然后回到我身边。她说玻璃房里并没有人,但有两张藤制的椅子和一盆花。那个黄昏她显得很兴奋,很显然,她看上了这座房子。



这个房子的屋主是个白人,是CIBC银行的一个资深职员,名字叫Doug,念成中文应该是“道格”。我妻子不知怎么的老把他叫成Dog先生。Dog的英文意思是狗,我很怕道格会生气,可他并没在乎,可能英语里称人为狗不算是侮辱人。在刘莉莉的周旋下,房子的卖价没费很多周折就谈成了。但在验屋师检验屋子时,发现了地下室的墙体上有两条裂缝。验屋师提醒我们下雨时这两条裂缝可能会漏水。道格坚持说,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地下室从来没有漏过水。这个问题成了买卖双方的主要争执点。我们在买房合同上加了一个条款:在交屋之前,买方在下大雨时有权利再来检查一下地下室的裂缝。如果发现有漏水,买方可以取消买房合同。这个夏天雨水不多,只下过几场小雨。一直到了九月份,才下了一场够分量的倾盆大雨。我和妻子赶到了道格的房子,仔细检查了地下室的裂缝,还用从HOME DEPOT买来的红外线探水仪检查了墙体的内部,确实没有发现有漏水。这样,买房的所有障碍都扫清了。
房屋交接的时间是十月中旬,这个时节房子周围一片秋意。枫树变成了红色,槭树变成了紫色,各种灌木变成了五颜六色,象是打翻了画家的调色盘似的好看。我和妻子﹑女儿从地产律师那里拿到钥匙兴冲冲地去开新居的门。开门时在门把手上发现插着一张粉红色的卡片,卡片上有人用花体的英文手写着一段话。我们那时来加拿大还不久,看手写体的英文很吃力。我和读初中的女儿研究了半天,大致弄明白了这是一个邻居写来的贺卡。这个邻居的名字叫Swanee,按中文的译音是斯沃尼,听起来象是个女邻居。她祝贺我们买下了这个漂亮的房子,并欢迎我们成为她的新邻居。她说在我们搬好家之后,她会上门来拜访我们。我把卡片保存了,心里有点慌张。因为我的英语不是很好,不知如何和邻居的白人交往。
在搬家后的那些天里,有大量的事情要打理。我一边做着事,心里老是惦记着有个叫斯沃尼的女邻人要来访问的事。不过一直没有人过来。十月底,美国和加拿大有个很重要的节日万圣节(Holloween),这里的华人把这节日叫成鬼节。这天每家每户点南瓜灯,屋里屋外装点上骷髅吸血鬼之类的东西,孩子们则在晚间戴上面具,扮鬼扮马,去附近一带的人家讨糖果。我在这天也提早买了好些糖果,但南瓜灯之类的东西我就不知道怎么去弄了。我一直还记着那个留了卡片的邻居斯沃尼,心想她要是这个时候来访的话我就可以请教一些过万圣节的问题了。
这一天的早上,有人按了我家的门铃。我赶紧去开了门,以为是斯沃尼终于来访了。可开了门,见是一个大男孩子,身材已很高,脸上长着一些雀斑,头发是棕黄色的。他说他叫汤姆,住在我家隔壁的房子,是我们的邻居。
“我母亲让我把这盒蛋糕送给你,欢迎你们成为我家的邻居。”汤姆说着,把一盒包着彩纸系着丝带的礼品盒交给我们。
“太感谢你们了。”我说。“你母亲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我说。
“她最近不在这里。春天的时候她得了一种病,那病叫West Nile,现在她很虚弱,医生让她住在北边Huntsvilly(阿岗昆)湖边我们家度假屋里休养。”汤姆说。
“你说她住在阿岗昆湖边?”我略为有点吃惊,说:“那她怎么知道我们搬进来了?”
“是啊。她在湖边已经住了一年多了。她偶尔也会回来看看,通常是晚上,只呆很短的时间。”汤姆说。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我说。
“她叫斯沃尼。”
“原来是她,我们收到她写的一张卡片,她说会来访问我们的。”我说。我终于知道斯沃尼是谁了。
“是的,我母亲本来说要来拜访你们,可近几天她有点不舒服。”
“是吗?”我说。“那真太谢谢她了,希望她能早日康复。”我说。
“还有一件事。”汤姆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明天是万圣节。我们家在晚上会有一个恐怖派对。我母亲希望你们一家能来参加。”
“你们真的很客气。我很愿意和家人一起来参加你们家的派对。”
汤姆走了之后,我问女儿West Nile怎么拼写,她告诉了我,还把字写在了纸上。West的意思我明白,是“西”。Nile我查一下字典,发现是“尼罗河”的意思。这样连起来,就是“西尼罗河”。我没有听过有这种病的名字,也不清楚西尼罗河指的是那一段。五年前我去过埃及的尼罗河,那时我还在巴尔干半岛做药品生意。我印象里开罗城里的一段尼罗河两岸布满现代建筑,河面上漂满垃圾和船只。后来我沿着尼罗河坐火车去南方,在古代上下埃及连接部的洛克索停留过。渡过那段尼罗河,是一片金色的沙漠和山丘,埃及很多法老的陵墓建在那里。我记得在渡过尼罗河时乘错了船,来到了一个当地居民点。我能看到旅游客人码头在不很远的河岸处,所以我沿着河边抄近路过去。但中途遇到几条狗,一直追着我不放,搞得我很狼狈。从洛克索再向南,是阿斯旺省。那里的尼罗河因为修建了著名的阿斯旺水坝,水面提高,淹了很多土地,河面上布满了小岛。我还记得一个黑人孩子为我划船,一边重复地唱着一句歌词,那句歌词就是:Nile,Nile……….。尼罗河再往上游走,就是苏丹国了。我印象里尼罗河是南北走向的,不知西尼罗河在哪个位置。我胡思乱想着,心里为能回想起那条美丽的河流产生了一点快意。我还顺便把斯沃尼夫人的名字在字典上查找一番。Swanee一词字典无法翻译。可是有一个相近的字Swan的意思是天鹅。这样,斯沃尼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开始和一种大型飞鸟和湖泊联系在一起。产生这样连想不只是因天鹅这个词汇,还来源于她儿子所说的她一直住在湖边养病的事实。我想象着,她一个人在湖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第二天黄昏,各家的门口都亮起了南瓜灯。天一擦黑,一群群戴着恶魔面具穿着戏装的孩子开始出现在路上。他们挨家挨户敲着门,口中念念有词:Trick or treat。这话的意思要么给点东西要不就恶作剧。而各家各户也早准备了糖果,分派给他们。我提着一大水桶的糖果,守在门后,听到有孩子敲门就开门给他们抓一把糖。我觉得这个节日不错,给小鬼们派点糖果打发他们,有点散财消灾的意味。我妻子对万圣节不喜欢。她说这节就是中国的七月半鬼节。人们应该躲在家里,不要开门见人为好。
九点钟过后,糖果派完了,我走到门口,看见斯沃尼夫人家的车道上停满了车辆。车道边的花园阴风飕飕,在那棵大树下挂着发绿光的蜘蛛网﹑骷髅头﹑吊死鬼。草地里有幽森森的灯光闪烁,还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嚎叫。我想起上午斯沃尼夫人儿子的邀请,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今晚斯沃尼夫人一定会从湖边的度假屋回到家里,也许在她家的派对上能见到她一面。我对妻子说作为礼节,我们全家应该接受邀请,去邻居家参加派对。我们既然已经移民到了加拿大,就应该融入社会,和当地人多来往。我妻子坚持说决不在鬼节外出参加恐怖派对,鬼节各家应该紧锁大门不让恶鬼进入屋内才对。我说服不了她,转而动员女儿和我一起去。我对她说作为年轻人参加本地人的这种活动更加有必要。我女儿一出门看见邻居家花园里鬼哭狼嚎的布景,就吓得脸色发白。我哄着她走到邻居家的门口,只听到屋里响着更加凄厉的鬼叫声,玻璃窗内只见到一个个狰狞的面具在舞动,突然门开了,一具骷髅架子手拿着闪光的电锯冲向我们。我女儿吓得嚎啕大哭,我只好无奈地退了回来,让女儿回到家里。我妻子见女儿脸色发白,再也忍不住怒火,冲我喊着: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对隔壁人家的事情这么有兴趣?孩子吓出毛病来怎么办?
由于和妻子吵了架,我的心情不怎么好。我独自一人又跑了出来,在附近的路上兜着圈子。路边到处点着咨牙咧嘴的南瓜灯,走着各种各样戴鬼面具穿斗篷的人,只有我一个人露着人类的真面目,所以反尔引得人们回头看我。
走了一圈之后,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强求孩子去参加她不喜欢去的恐怖派对。而且,我开始发现,自己对邻居家的派对似乎过于关切,连我妻子都看出了这不正常。



现在我要说说另外一件事。
去年夏天,我移民到加拿大还不到半年。由于我的财务状况尚可,不需急于去工作,所以那段时间我除了在成人学校学点英语,基本上无所事事。我有时去钓鱼,有时会去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在国家美术馆里,经常会有一些近代名家的画展,比如著名的GROUP OF SEVEN(七人小组)画派的作品。这个小组的七个成员都是白人,一百多年前他们远离城市,居住在离多伦多三百多公里外的阿岗昆森林湖泊中。他们的画作主要是水彩或者水粉画,大部分是风景画,也有一些风景中的人物画。我在美术馆看了好几天。他们的画肯定受到印象画派的影响,色调又带着浓重的日本和中国的画风。但是吸引我的还不是画的本身,而是画里的风景和人像。那些暮色里的远山、日出时雾气迷离的湖畔实在令人向往。有一天我在一幅A.Y .JACKSON画于1902年的水粉画的右下角找到一行小字,那上面写着Canal du Loing near Episy 。我知道这应该是这个风景的地点名字,但是我找遍了地图都没有发现这个地点。直至有一天,我在电脑上的GOOGLE卫星地图搜索上不经意地输入了那个地名,结果一个地图上的园点突然出现在眼前。我把焦距往前推,看到了湖水、森林和几处靠着湖边的屋顶。而且,在地图旁边,还列出了从多伦多到达那个湖畔的行车路线图。
我这个人是个十分容易受诱惑的人。就像上面说到,我看见了意大利人房主壁橱里的果酱就会想要买他的房子;当初也是因为听了加拿大歌手席琳.迪翁的一首歌,产生了移民加拿大的欲望。所以当我在电脑里看到去阿岗昆地区的路线,一可以看画里的风景,顺便还可以去钓鱼,我就动心了。
那一天我在凌晨起床,大概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在一条乡间的小路勉强把车开到了湖边。那是个美丽的湖湾,在湖岸上开着大片的风信子,近水处有大片的芦苇丛。这里几乎人迹罕至,基本是沼泽地,有好些长腿的鹭鸶之类的涉禽栖息其间。我在湖岸上走了好久,找不到一个适合下鱼杆的水面,所以一直走向东边。后来我看到一条小路通向湖边,湖边有座木头的栈桥通向水面,这是个非常适合抛出钓竿的地方。我在栈桥上坐了下来,但令我不安的是栈桥的右边三十米开外有一座挨着水面的房子。屋子看起来很大,有一个平台搭在水面上。我没有看见有人出来,但是我知道,这座栈桥很可能是这个房子主人的私人领地。我有点犹疑,但实在找不到下竿的地点,就在这里抛出了鱼线。我点上了一根香烟。这个时候我抽烟还很凶,戒烟还是后来的事。我很快钓上了一头一磅多重的碧古鱼,一忽又钓上一条大嘴鲈鱼。这里的鱼可真多呀,个儿大,咬钩又凶。这里还有好多白色的水鸟,样子有点像海鸥。每次我摇着绷紧的鱼线把鱼从远处的湖水里往回拖时,水鸟都会赶过来盘旋在周围,好像是要来分一杯羹。直到我把鱼放进冰桶里,水鸟才悻悻地散去。
这个时候,我看到那水边的房子里边走出一个白种的妇人,来到了木制的平台上。她的身材颇高,皮肤白皙,褐色头发,大概在四十岁左右。白人的皮肤会衰老得快些,能看出她颈部的皮肤似乎有了皱褶,而且我觉得她显得有点慵懒无力。她穿着一条长长的睡袍,手里端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我当时很担心这位房子的女主人会对我说这里是私人领地,请不要在这里垂钓。她看见了我,但只是很友好地向我挥挥手,没有说什么话。我看她的脸上有着很善意的微笑。
这个白人妇女允许我在这里钓鱼,我心怀感激。而且她一点没有打搅我,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她做着自己的事,在一张铺着毛巾垫的椅子上坐下,边上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咖啡。她眺望着远处的湖面,神色安详。我冲着A.Y. JACKSON画作中的风景而来,现在倒是看到类似印象派大师雷诺阿笔下的人物肖像。雷诺阿用色点画出的法国女人美态里带着即将消逝的伤感,我现在看到的妇人也有同样倾向,而且还带着一点病态。
在中午到来之前,突然有一条梭鱼上了钩。梭鱼是北美一种凶猛的淡水鱼,鱼身象梭标一样,头部象蛇,游速极快,力量强大。我使劲稳住鱼竿,感觉到那鱼似乎要把我拖到水里去似的。我用力摇着鱼线,将鱼往上拖。那鱼突然跳出水面,拼命挣扎着。自动离合器自动将鱼线一下子放出去,我的手指头被飞速的鱼线割开一道口子。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个回合,终于将这条一米长的梭鱼拖上了岸,这时我才发现指头被鱼线割开好几个口子,疼的直钻心。
搞定了这条鱼,我觉得好有成就感。我转头去观察平台上的妇人,相信她大概已看到我刚才和梭鱼搏斗的场面。我看到现在太阳转过角度,正好晒在平台上。妇人躺在靠椅上,闭着双目养神,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略感失望。我闲得无事,猜想着个这个湖边妇人的身世。我不知屋里是否还有其他人,我想她大概是个有钱的人,可以不做事情在湖边别墅里悠闲地晒太阳。
这样过了很久。我吃了自带的午餐,发现她还是躺在长椅上。我想她一定是睡着了。但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点异常情况。我看到她侧躺着的白皙的脸颊上有一条蚯蚓似的东西,而她对此全然不觉。因为距离不很近,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以为这可能是一段有颜色的线头。然而过了一些时候,我看到那蚯蚓似的东西变成了两条,而她还是闭着眼睛没有反应。我感觉有点不对,站起身来,这样我看到了蚯蚓似的东西从她脸上一直垂到地上,而地上有一滩深色的东西在扩大。我向她躺着的水上平台快步走去,一边大声喊着:哈罗!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蚯蚓似的东西立即垂了下来。我现在看清了她是在淌鼻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淌鼻血,地上的血流了一大滩。她坐了起来,血立即淌到胸前。她用手一抹,满脸是血。我跑过来,让她躺着不动。我看到平台上有水龙头,马上用水盆接来一盆凉水,冷不防泼到她脸上。这是我小时候淌鼻血时大人对我做过的事。冷水突然泼来,人会猛一惊,毛细血管因此收缩,通常血就能止住。在这同时,我用桌子上的纸巾卷成塞子塞进她的鼻孔,这样,她的血就不再流了。我的手上沾满了泥土、鱼鳞和蚯蚓粘液,加上我自己指头被鱼线割开的伤口上的血,即肮脏又腥臭无比。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用沾水的纸巾擦去这位妇人脸上和颈上的血,感觉到白人妇女的肌肤像奶油一样细腻光滑。同时我还闻到了她身体的气味,有香水还有汗腺的气味。
过了一忽,她的感觉好了些,开始说话。她说自己刚才睡着了,不知自己在淌鼻血。她感谢我帮助了她。我说是不是打电话叫医生来?她说不需要,她以前也淌过鼻血,不会有什么事,而且再过两个小时,她的私人护士会来看她的。后来,她起身走进了屋子。我也无心再钓鱼,收拾起东西离开了湖畔。
这段因一幅风景画引起的离奇经历结束之后,我没有再去过那个湖畔。但是那个白人妇女和她殷红的鼻血成了特别强烈的印象植入了我的的记忆。我在看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时,发现书里那个有严重恋女童癖的人(或许就是纳博科夫自己)的癖好是有源头的。我现在也担心在湖畔的经历可能会成为我的一个不良癖好的源头。因为我发现,在我进入新居那天看到邻居一个白人妇女送来的卡片时,我的内心显得过于兴奋。而且,在进一步得知斯沃尼夫人居住在湖边养病时,我更加清晰地想起去年湖畔的白种女人。我知道这两件事没有关联,但我对斯沃尼夫人的过分好奇心,却使得事情混淆在一起,使得没见过面的斯沃尼夫人具有了湖边妇人的面容。我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幻想者。



万圣节一过,树木开始了落叶。在几天时间内,我家后院那棵巨大的枫树的叶子纷纷掉落,把草地严严实实盖住了。我和妻子每天要收集好多树叶,装在专用的牛皮纸树叶回收袋,放在路边等专门收树叶的车子来收集。那段时间附近的住户经常有人出来收集树叶,这给我和我妻子提供了认识邻居的机会。我们很快认识了房子右侧的邻居法国人泰勒夫妇。他们两个爱抽烟,爱说笑话。抽烟不能在屋里,所以他们不时会跑出来,刮风下雨也会跑出来,就象鲸鱼一样定时要浮出水面吸气。再往右边去,是一家姓甄的台湾人。他们家的房子屋顶特别大,呈蘑菇状,让人想起童话里边的房子。事实上,甄先生和他太太的样子确实也很象是两只小白兔一样。他们家的车道看起来比较窄,房子也比我家的小一号。在左侧,越过斯沃尼夫人的家,有一个说广东话的老者一直在草地里刨坑。他在埋着郁金香的块茎,郁金香的块茎很象洋葱。我妻子说她看到老头在深埋下郁金香块茎时,会在表层的土里放上几棵剥开的大蒜,可有时又会在郁金香上面的土里放几颗花生,甚至有的坑里还放了鸡腿。我妻子不会广东话,很吃力地和老头交谈。老头边说话边比划才把意思说明白。说松鼠爱刨土,还会啃郁金香的块茎,不过闻到大蒜味就受不了了。放几棵花生是另一种方法,松鼠刨到花生后,就心满意足以为底下不会有东西了。至于埋鸡腿,是为了应付大一点动物比如臭鼬之类的东西。它们刨到鸡腿之后也就会不再深入下去。
我们的左邻斯沃尼夫人的家房子占地很大,结构和我家的不同,前后有两座房子连在一起。她家的屋前花园是经过专业设计的那种,有石头和灌木组合的风景,还有一棵伞状的大树覆盖了大部分的花园。她家的房子不设车库,但是汽车却有很多。我发现她家的车子都是些大家伙,是那些大马力的旅行车,甚至有一次还看到一辆像巴士一样的野营车,车上有卧室厨房洗手间。我很快就认识斯沃尼家的其他成员。她还有另一个儿子,这个家伙个子非常高,大概已经上高中了。斯沃尼的丈夫叫马克,他非常地有礼貌,中等结实的个子,不过人看起来开始有了老态。他们一家看起来总是那样有生气,两个儿子长得特别健壮,经常看到他们带着冰球设备外出。他们还有两条黑色的德国狗,皮肤油光闪亮,平常都十分安静。他们外出有时会带着狗出来。狗出了门会很兴奋地在附近飞跑,但不乱叫,很快就折回来自动跳上了汽车,随着主人外出。但我始终没有看见斯沃尼。我时常看到他们家有一些年纪不小的妇人出没。我不知道她们是些什么人,但我觉得不会是斯沃尼夫人,因为她们看见我时表情没有反应。我相信斯沃尼夫人不会是这样的。她儿子说过她有时会在晚上回来,因此在夜晚里看到她们家有车进出时,我总会从窗口往外看看。也许我在夜色里看见过她的身影,但是无法辨认出来。
冬天接着就来了。多伦多的冬天一直会下雪,上一场的雪还没化掉,第二场雪又来了,所以好些地方一直会有积雪。我对这个冬天没有什么特殊记忆,只有一件小事让我一直费解。有一天我下班回来我女儿告诉我下午有一个人敲门。她从花格玻璃的门窗中模模糊糊看到好像是个白人。因为我告诫过她,任何生人敲门都不要开门,所以她没有开门。这件事本来没什么,我在家也经常遇到许多人上门推销产品或者上门来传道。但我看到那天门外的雪地里有一串脚印从我家正门延续到了通向后园的木栅门。我打开木栅门,看到那脚印一直向里,在后园从来没被人走过的雪地上留下许多杂乱的角印。还不止这些,令我惊奇的是雪地上有好几排动物的足迹,而且看起来是不小的动物。我前些日子听人家说过在达芙琳公园的丛林里出现几只野生胡狼,还咬伤了一个游人的小腿。我甚至还听说一个加拿大冬季滑雪冠军在雪山上滑雪时失踪,最后发现是被美洲豹吞食了。但我的房子地处城市的内部,野兽怎么可能会到达这里呢?更加可疑的是这些动物足迹不是从木栅栏门那边进来的,也没有从那里出去。那么它们是从哪里进来的呢?我家半亩地大的后园除了可以从木栅门进来之外,左右两面是封闭的木板围墙。右边是法国人泰勒家,左边是斯沃尼家。而后方的铁丝围栏则是我新认识的爱美尼亚人的园子。如果这种动物是从他们中的某一个家里过来的,那必须跳跃过高高的木围墙或者那道铁丝围栏,而且还得跳回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第二天是周末,我守在能看见后园的窗边,不过除了看到几只出来觅食的松鼠外,什么也没看见。这以后,事情没有再发生,可我总还记得这事,心里有点不安。
不知不觉地,冬天过去了。某个夜里,我睡的很不安稳。老觉得屋外的黑夜里有一种细微的鸟语。这时我其实还在梦里,有一部分的意识可能清醒着。在这个梦里还套着一个梦。我回到了中国南方我母亲的家,睡在那个新加建的违章小阁楼里。我在睡梦里听到一阵阵悦耳的鸟鸣声,我觉得很满足:看!只有在环境优雅的加拿大才能听到这样的鸟叫声。可我醒来了,鸟的鸣声还继续着,那是邻居一个老人笼子里的画眉鸟在叫。这两个梦交织着,让我睡的很不踏实。然而在第二天,我确实在后院的树梢上看见了一大群的红襟蓝背的鸟在枝头上嬉闹,这让我十分欢喜。我不知这些鸟叫什么名字。我去附近的图书馆找来了一本《北美鸟类分布》的书,按照图片的指引,我一眼认出在后园树上歇脚的鸟群是Robin( 知更鸟)。在我年少的时候,我在家乡的郊外和山上用汽枪射杀过很多的鸟类,有白头翁﹑伯劳鸟﹑黄莺﹑啄木鸟,但是从来没见过这种蓝背红襟的知更鸟。从这天开始,我发现春天真正来了,天空上看见成群的候鸟飞过,树叶突然之间长了出来。到处开满了鲜花,最早开的是郁金香。邻家的那个广东老人去年种下得洋葱似的块茎现在都开出的酒杯状的大花朵了。加拿大的冬季这么长,过了冬季几乎马上就是夏季,所以植物都学会了在最短的时间里长大。
在我们家的园子里,除了长出一大片绿草,没有什么花卉。我用割草机割过几次草,草地像绿毯子一样,散发着草汁的清凉气味。这个时候该开始种花了。加拿大天气冷,一般的花园除了一部分多年生越冬花木比如玫瑰蔷薇之外,通常在春天里种植单年生的草本花卉,比如喇叭花香石竹海棠花等等。我的车库后半部分是个花园工具间,老房主道格留下的工具设备可以开一个小型的农场。那个时候我沉浸在摆弄泥土花草的快乐之中。我常常去沃尔玛或者加拿大轮胎大超市买来花苗和各种不同成分的泥土肥料,在后园根据阳光照射的不同角度开出了几块喜欢阳光花卉和喜欢荫凉花卉的花坛。我戴着个破草帽,光着膀子在后园自得其乐。身上出汗多了,有时会招来蚊子叮咬。这里的蚊子很大,一拍就是一片血印。所以我的口袋会放一瓶风油精,被蚊子叮了会涂一下。
春天来了没多久,草地中间长出了一些菜状的植物,很快就开出一朵朵黄色的花。这些黄花是蒲公英。在国内的时候对蒲公英不了解,以为是可爱的花,女儿小时候还唱过什么“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之类的歌谣。但对园艺来说,这种植物生长繁殖得太快了,在很短时间内会覆盖住草地。蒲公英开过之后,草地上留下它们粗硬的梗子,头上带个圆形的绒球,风一吹就把焦黄色的种子到处传播。我女儿说看见蒲公英的梗子会觉得起鸡皮疙瘩,在我妻子的眼里,蒲公英更成了最可恶的杂草。通常在这里人们用一种化学除草剂来消灭蒲公英,商店里也出卖一种工具可以连根拔除杂草。我妻子却坚持用手工拔除,连手套都不戴。我妻子就是这么一个人,比如洗衣机她就不喜欢用,宁愿用手搓。洗地板不用拖把,喜欢跪在地上用布抹。我有时会劝导她说:要学会用工具,恩格斯对人和动物的区别定义是人会用工具,动物不会。但我妻子还是我行我素。我那时一不留神,就会发现她跑到草地上拔杂草了。太阳晒得她满头大汗,脸上都晒出了色堠,可她就是不戴太阳帽。她弓着腰,从后面看去她的裤子和汗衫分开来了,露出后腰一段皮肉,有时屁股的股沟上端都露出一截。每天她都会拔到一大水桶的杂草,然后晚上她会不停地抱怨自己的膝盖疼得受不了。她会用一个电脉冲机器自己做热敷理疗,还会贴很多的伤湿止痛膏药。
周末下午,我午睡了两个小时之后,从纱窗门里看见我妻子又弓腰在草丛里拔除蒲公英。这个时候我种下的金盏花香石竹已经开的热热闹闹。有好些蝴蝶在园子里飞舞,几只松鼠坐在草地上嗑着什么食物,阳光从树叶间斑驳地洒下。有一瞬间我有了超然物外的发现:在眼前的园子里,松鼠﹑蝴蝶、我妻子都处于一种同等的生命状态,各自都沉湎于所做事情中。那只彩色的蝴蝶和那只黑色大尾巴松鼠一定和我妻子一样地心情愉悦。但我不知这是事物的真相还是表象。我至今无法解开冬天雪地动物脚印之谜。雪地能记录动物的出没踪迹,草地却不会留下任何东西的足迹。我无法知道动物是否还在后园出没,也许在夜间或者在我察觉不到的时间会徜徉在这里,甚至在我侧过头的一霎那间动物就有可能回到这里!这正是令人心神不宁的地方。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事情开始发生了。我看到妻子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喊叫着我。我赶紧开了门跑到了后园,当时我的感觉她一定被草丛里什么东西咬到了。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我跑过来,问道。
“看!一只死鸟。在草丛里。我刚才摸到它的身体了。”妻子惊恐地喊着,使劲甩着手。
“原来是这个。没什么,谁叫你不戴手套。”我说。我看见草地上有一只不小的死鸟,不是知更鸟,也不是白头翁,是一种个头比较大的黑色的鸟,也许是北美山雀,也许是短喙乌鸦。它的眼睛还张在那里,能看到眼睛上还倒映着天上的云彩。可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出一阵臭气。
我安慰着受惊的妻子,拉来了水龙皮管,让她冲洗摸过死鸟的手。她回到屋里之后,把自己关在了洗手间里,我只听到水龙头一直响个不停。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她走出了洗手间,对我说,今天的晚饭让我来做,她老觉得自己的手还没洗干净,还有气味。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后来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上午,送信的邮递员来了。这个邮递员是个四十多岁的白人,个子矮矮的,老是很开心,喜欢说话。每天,他要走上好几百户人家,投递各种邮件。我刚要出门上班,碰到了他,所以他把一把信件交给了我,让我自己放到信箱里。我迅速翻了一下信件,看到里面有一张绿色的硬纸卡,上面还画着几张鸟的图片。我虽然能看懂英文,但速度很慢,有时还得需要电子字典。所以我顺口问那个邮递员,这张有鸟的图片的纸卡是什么东西。
“This is information about a fatal disease form City hall.”。邮递员说。我能明白他说的意思是这卡片是市政府发布的有关一种传染疾病的信息。我接着问他,这是哪一种传染病呢?
“West Nile, a terrible disease which passed by wild fly bird.”他说,意思是说这种West Nile
是一种依靠飞鸟传播的新疾病。West Nile 这个词听起来熟悉。我立即想起了邻居的斯沃尼夫人生的就是这种病,那就是西尼罗症!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沉了一下。我把那纸卡放进了口袋,其他信件留在了信箱。这时我妻子也走出了家门。我们做的是家庭式的进口生意,我妻子平时和我一起坐车去仓库上班。
这天上班我无法集中精力,老是会想着藏在口袋里的那张绿色纸卡,还有纸卡上画的鸟。我想在我妻子知道这件事之前,对纸卡上的内容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所以趁我妻子在后面仓库里发货时,我在办公室里拿出了那张纸片,借助字典仔细读了一遍,那上面的信息让我有点紧张。
西尼罗病毒首次于1937年从乌干达西尼罗河区域的一位妇女的血液中被分离出来并被确认为病原体是传播最广的黄病毒之一,它分布于整个非洲、中东和欧亚大陆南部的温带和热带。20世纪50年代,在埃及的尼罗河三角洲估计有40%的人对此病毒血清反应呈阳性。在人群中,最大的流行于1974年发生在南非海角省,当时记录感染此病毒的临床病例有近3000例。
西尼罗病毒主要由鸟类携带,经蚊子叮咬传染给人,引发西尼罗热,它的人际间传染途径还包括输血、器官移植和母乳喂养等。1999年,美国首次在纽约发现西尼罗病毒感染者,随后病毒向全美扩散,疫情愈演愈烈。有几种鸟,主要是侯鸟,可能是病毒传播的主要媒介或扩散宿主。在时间和空间上与人群中爆发疾病的巧合是大量鸟类死亡。三月中旬,美国纽约市及其周围,有好几千只乌鸦和其它鸟据推测死于该病毒。加拿大草原省份缅尼吐巴和沙斯卡楚瓦也发现大量的野鹅和白眉雁死亡。鸟类和人群中的感染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并存导致流行病学家们得出结论,即鸟类作为传入宿主可能感染嗜鸟蚊,嗜鸟蚊再感染病毒扩散宿主,最终感染人。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统计,2003年,美国45个州共有9300多人感染西尼罗病毒,死者达240人。去年又发现了2470个病例,其中88人死亡。加拿大目前感染病例已超过1000人,死亡47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合格的疫苗能预防西尼罗热。
我花了半个多小时研究这段文字,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沉。市政厅要求市民密切注意西尼罗症的发展,如果发现了鸟类的尸体,要立即向政府报告,防疫人员会来收集检查鸟尸,以确认是否带有西尼罗症的病毒。在这张绿色纸卡上,并没有指示接触过鸟尸的人应该怎么去做,这正是我关心的。很显然,我家后院发现了鸟的尸体,此事必须向市政厅报告。问题是我妻子摸到过一只死鸟会不会受感染呢?从资料上看西尼罗症的传染途径是嗜鸟蚊的叮咬等血液方面,普通的接触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我知道妻子很敏感,胆子很小,我得小心不要吓到她。我正在想着,发现妻子已经走到了办公室,她的眼睛在注意着我。
“你在看什么东西?”她问我。
“没什么,一张纸片,一张画着飞鸟的纸片。”我说。我还没准备好怎么对她说这事。
“你说什么,画着飞鸟的纸片?”她走过来,看到了我桌上的那张绿纸卡。她看到了那只鸟的图形,马上把纸片拿在手里。她看了一忽,她的英语比我还差一些,基本上看不出意思来,但是她的预感却比我要敏锐很多。
“这上面说的是什么?”她问我,听得出她的声音有点过于兴奋。
“说了一种传染病的事。你知道我们家邻居斯沃尼的病吗?就是她生的那种病。”
我让她坐下来,还给她倒了一杯水。我把纸卡上的内容说给她听,一再强调并不是所有的死鸟带着西尼罗症的病毒。而且,据我的理解,即使是带着病毒的鸟尸,也不会通过接触而传染,只有蚊子吸血才是传播的途径。她很专心地听着我的讲述,我发现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听我讲过话。我们商量的结果一是向政府报告我们家后园有一只鸟尸。我按照绿纸卡上的指示给上面的电话号码打了电话,报告了这件事。接线的小姐说明天会有卫生部的检查员来检查,同时建议我们应该去医生那里作身体检查。我立即给家庭医生诊所打了电话预约,那里的秘书安排我们在下周一早上去见医生。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妻子若有所思,话明显少了。我还发现,她改变了十几年如一日的一家人共食吃法,用一双筷子夹了菜放在自己碗里,分开吃了。我说没必要这样,干嘛这样神经过敏呢?她说还是这样好,万一有什么事呢?睡觉之前,我发现她从壁橱里拿出一条被子,让我帮助套上被套,铺在床上,意思是和我分被子而眠了。那天夜里她没有睡意,一直说着事儿。她交待了很多事情,似乎自己要出差到很远的地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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