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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五月

星期五 十二月 28, 2007 7:51 am

即复五月网友之图于凯迪

阴霾密布漫空
梅雨穿湿苍穹
岁月似疮
糜烂在隆冬

文字展现画图
可曾朦胧
跨越的历史
依然如迷如疯

http://club.cat898.com/newbbs/dispbbs.asp?boardid=5&id=1992529&star=3#23064742

致以文来字往的笔友

星期五 十二月 28, 2007 5:03 am

致文来字往的朋友

唐夫

我曾强调:文字是泉,喷出来,灼灼闪烁,那是诗,是最华丽的诗;我现认为文字是云,碰出电,阵阵雷鸣,也是诗,是最生动的诗;我将看待文字是日月,升起来,腾腾五色,搬弄七情,还是诗,是最精彩的诗。我一惯认为,把这些出于上帝的匠心造化于宇宙间,构成千奇百怪的自然景象,以最简的文体,以最短的排列,最少的空间,在心灵中化合分解而书,仍然是诗,这是完美的,崇高的,不受时空限制的,以流淌的心血,炼至纯净的结晶体,像真丝一般的诗:岂仅仅是艳丽,柔腻,温馨,铺张,狂放……得了!

物理学释场为磁是电,旋转起来产生高能。于是,腾云驾雾就“不恐琼楼玉宇”了。作诗也然,需要场地、场合、情场、战场。一篇千古绝唱的滕王阁序,王勃临场而笔,七步来诗的曹植于殿前上场“煮豆燃豆箕”,王维“劝君更近一杯酒” 场,杜甫“三夜频梦君”戚戚 “进场”,崔护“去年今日此门中”场,王翰“醉卧沙场君莫笑”场,李白为造场生气,硬是要醉醺醺的端起酒杯把月亮和影子拉扯一块,永结无情游而圈场,乐场,欢场。

感谢信息年代,让我尚未摇摇欲坠之前,把握了电波最简单的0+1之变数,这样的场所疏导了文字如泉似的喷放,电的碰撞,日月的升降。与诸位网友应和唱答,往来成趣,乐此不疲。如此妙趣横生的交流激励,才使我有持之以恒,滔滔不尽尽的激情。如不久前我有小诗《雕残》上帖:擎天昂首只为雄/ 拟把江山改旧容/ 追逐华光沉默时/再接雷电过苍穹。得网友建言“时”以为“日”宜谐平仄。为此,我久思于“时”“日”以及雷电瞬间即发等特征,又衍生情怀,念及文字推敲洗练,油然作出《点说作文》小品随笔。时常,网友的跟帖会激发我入诗弹指挥间。由此可见,刺激创作所需的“内吗啡”,偶尔还加点肾上腺上线,荷尔蒙而梦。诗、就这么歪打正着生成。依此类推,非良师益友者,不得言也。在这里,我获得了朋友们的提携,感染,彼此探讨,相互鼓舞。说到此,由衷感谢那些隐形于幕后,任劳任怨为大家辛苦工作的斑竹先生们,他们真是功德无量,情感无量。

这本《唐夫诗选.幻》内容为甄选近两年的自由诗体部分,就新诗的变迁和国文特征,进行了探索性描绘,时获诗友厚誉。当然,批评和不同见地也有。这次出版之机,全赖朋友们的支持和帮助。万事开头难,几经波折,曾经有过打消的念头,以为藏之名山,也可自慰。在这文字和思想都贬值的年代,弄得不好,只有和自己过不去。曾经,果戈理把自己的第一次出版书籍回收之后通通烧毁,甚至连最后的《死魂灵》也被灰烬炉中;康德第一次印书居然只卖了四本,其中朋友买了一册,他自己也买了本。窃喜我的出版才贴上来,即获诗友诚言购买。这么说,他/她肯定比康德的朋友更好,而我的运气也许不会比老果和老康坏到哪里去。如此说来,我过得去了!

就此之便,亦感谢长期耐心阅读愚之拙笔的朋友们,是你们在“千钧一发”时的点击率,而使这即将沉默之文“悬崖勒马”,绝处逢生。这样无形的激励,善莫大焉。如果能见到你们,我倒很想能穿上长衫马褂,拱手一拜!同时,祝愿各位,把生命的痕迹用笔(用指头)腌制风干,老的时候,有酒,有新年,还有“青春作伴好还乡....!” 为不枉此生,此场,为泉,为云,为雾、为雨、为雷、为电、为日、为月....造势。

说穿了,就这么回事,简单得很。

2007-12-31早上

邮购金额:每本单价/10美元(海外7-10天/国内30天内寄到,可付人民币)

[email protected]

来电

星期三 十二月 26, 2007 11:17 pm

来电

唐夫

搅动你的目光
搅动你的宁静身影

捞起海岸太阳
捞起你的湿漉话语

挑弯枝头月亮
挑弯你的萤火梦魂

于是…

我才抹红你的草叶
你就敲响了我的森林

2007-12-27

圣诞檐歌

星期三 十二月 26, 2007 2:34 am

有时候,会无缘无故的想她,这当然是指不在身边的时候。
今夜圣诞夜,她还要出门教学,两小时后才回来。
静寂把书桌灌注得满满,挤来观赏我写作和阅读。

再思及去年今日,一念之间,油然而笔成句,比曹植还快。

圣诞檐歌

唐夫

此时想你
想流逝的圣诞
珍惜的太空声音

当我挎起背包
越过半球
追逐圣诞之后的你
照片都贴满罄空
以我们的身影
给日光抹粉

多少子夜
你在我身边唠叨
去年的北极...
说修补的梦境
还仍然以为我就是
你的圣诞老人…

在这短暂的人生
有多少个圣诞
让我们唧唧复唧唧
把台海的波涛
轻轻的抚平
把脚下的路延伸

还看到你用背影
载着我的文字 让
圣诞之歌在街头回旋

2007-12-25 夜 21点后
2007-12-26 上午再改

美女 接吻 拥抱

星期二 十二月 25, 2007 8:33 am

美女 接吻 拥抱

唐夫

美是鉴赏的巅峰,也是灵感的激流,说心仪也可,论吸引则罢,都要人来魂不守舍,岂一个“疯”字得了。

我觉得人体美是自然与神灵结合致精妙的末梢花卉,也是上帝喝了咖啡之后的杰作之封面,美有天造地设之型,又有鬼斧神功之貌,线条在极致的逶迤中映衬出魔力和磁力。说是说,美总能带电如波,一触及就有点令人令人坐卧不安,神情恍惚。根本无药可治。

公平合理而言,一但“美”和“女”合而为一,就不应是画家和摄影师的专利,高官比大亨的花瓶,商店与股市追逐的行价,而应是凌霄突兀的飞霞,半圆海空的彩虹,也是民族的“千年铁树”,一花独放之际,成为特殊的公共财产,活生生的国宝,响当当的民乐。当然咯,居住在价值连城的博物馆内,深感寂寞如诗有画者,那些赫赫有名的恐龙兄,恐怕也是比不上的。估计,要研究也是专门学术。

美女总是具有特别观赏与触摸的价值。如果以天平法则来衡量揣测美女,大家都有啧啧称赞的权力均占,悄悄独享的幽梦缠绵,无声暗恋的神色诡异,说到底,要有拥抱和接吻的自由“大宪章”来贯彻执行点到为止的幸福。如此说来,美女肯定供不应求,争得风起云涌,会打破脑袋的。怎么办呢,那就需要定量供应。在美女的自由和自愿的原则下,经法官带头,可以一年一次一分钟的轻轻抚摸(比如手心啊,脸庞哟);一月一目一刻钟的张开巨眼盯住不放,一周一购一张号票的站队,或一区一人一条长队的抽奖获选者,才可以享有美的感受。当然,地点可以设立在影剧院或者露天广场。说到自由自愿,我还真的碰到这么个滑稽事。几年前回国时由重庆坐特快列车去北京的卧铺车厢里,一个去京参加什么舞蹈训练团体,那些十八九岁的女孩儿们啦,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满车厢装不住她们的活跃,而其余旅客则不然,有的看书,有的打牌,有的闷闷看着窗外物换星移,痴呆于遐想中,伴随列车匀速的声响,密封窗内的气氛,大体还可以逍遥而过。就在大家都闷闷的静寂时,那几位如花似玉的调笑姑娘中,一个声音响爆发如罄空炸雷,:“哎呀,好想哪个来强奸我呀!”……哑然而静……,突然“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出自周围姑娘之口,莫不开怀。此时此刻,整车厢的男人们没有一个敢啃声。不知雷锋还没死,会不会去摸出老三篇来读一段,就说不清楚了。距离她们最近的我坐在窗边,放下手中的书,看这些一米之遥的美女,想到她们将来都有各自归属的时候,真有点为那些而今豪车名表满载的和尚高僧遗憾。这是话外了。还是言归正传。

刚才说到拥抱和接吻,这才是登堂入室享受美女的不二法门。当然,需要一定的条件限制。

先说拥抱,比如古时候穿盔甲的士兵,最想干这活,那就不很温柔;让现在那些清理下水道的也挤进来,工作服胸袋里还有只死老鼠活跳的话,会被当拉登处理;还有搞化学工业专门施毒的菜农,浑身都是六六六敌敌畏的气候,那才更无一点诗意呢。如果要大家都穿得像胡锦涛找布什玩而获的那种公款外套,看起来倒是衣冠楚楚,比猴子美,这对下岗工人而言,容易去找银行麻烦,引起挨打住院或者干脆掉脑袋的问题又会层出不穷。依我说,最少具备一套可以的衬衫,把风领扣也关上就行。美女呢,当然不能老穿滑雪衣,夏天看来都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很不和谐。当然,也不必像卓文君见司马相如似的装模作样,非要端盘子举过头,眼睛只看地上有没有分分钱。照老曹的说法,男人都臭,个个都想抱抱金枝玉叶的秀秀,那怎么办呢?如果买不起香水抹一抹,就看哪个水果摊的西瓜还没有烂透,拧点水出来,可能也有香气。总之,不得罪人才要得。记住我的话,大体上差不了多少。不然,万一在拥抱那瞬间,你会发觉比抱石头还不顺。好啦,下面才开始谈最舒服的。

接吻

接吻比拥抱麻烦点,重庆人比喻为啃苞谷,是指颗颗对颗颗,粒粒对粒粒的干活。我实在不明白老外对筷子有多少意见,明明那是含蓄委婉的变相接吻,比蜻蜓还礼貌。果戈里在他的《死魂灵》里说泼留希金吻老婆每日次数定量,不足部分用勺子喝汤找感觉代替,好像也不错。现在西方文化来得厉害,街头巷尾,高女矮男的在车站码头抱得像捆好的一样,狠狠的“啃苞谷”,雷都打不开的样子,那就叫做小时候不缺钙,长大才不缺爱。那么肆无忌惮的啃呀啃,要是1983年的严打再来,不飞钵钵(枪弹穿脑而碎)才怪。

接吻这个问题,研究的人多多。据说17世纪的博学家马丁??冯肯佩写下“吻百科”的巨作,说了二十种不同的啃法。德国人最是多情,三十种不同模样还嫌不够,说没有胡子的吻就像没放盐的蛋。我不知道那毛刷面孔非要扎进秀秀的嫩脸,是不是施刑?弗洛伊德说这是婴儿含乳头的后遗症。我在芬兰见男女同浴而欢,那可真是坐怀不乱,只要交谊,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一快赤裸裸在芬兰浴室里,笑呵呵的欢乐聊天,吃香肠喝啤酒,一点不觉尴尬。然而,据说他们以前羞于接吻。不过,现在街头啃苞谷都见惯不惊了。我在南美的时候,接吻像蔬菜过剩时候廉价贱卖,只要男女见面,就将拱嘴如孙悟空的师弟那么往对方脸庞两边擂响就行。我们中国人不这套,可能是历来饥饿,如果怕的是一吻就当打牙祭,撕咬得比非洲鬣狗还不雅观。所以,最亲密的见面,女人侧身蹲一蹲,男人捧拳拱一拱。一个“授受不亲”就可以让站在岸边的秀才,思考嫂嫂落水救不救达千年之久。至于吻是什么味道,可能我华夏子孙,一辈子都没有偿过还多。据说汉墓出土文物里有窑器表现,那是神话般漫想而已。现在倒好,从电视里望梅止渴,从荧屏上隔岸观火,从图片边隔靴搔痒,然后在夜梦中哭爹叫娘。有说接吻的来历,是古罗马男人出门打猎,担心家贼难防,回来必先闻老婆的鼻口,是不是有酒味,顺便用舌头跟进,当为测试,和现在进机场被安全器械扫一扫,摸一摸,没有区别。希腊神话说人本是“圆”的,四手四腿,四耳四乳,两面十孔,宙斯觉得劈成两半好管理(这办法被毛泽东无师自通),这样一来,每一半都渴望另一半,有机会就拥抱,亲吻,想大串联(做红卫兵,呵呵)。

所以,当我们对美女风起云涌的举国公共接吻之时,政府得考虑预先发出通知,胸部以下是不是要安装隔板,有酒瘾者不得入内。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接吻的诗意。不过,鉴于耄耋之龄者和小孩子有爱流尿的习惯而言,可以规定年龄限制。

当然,有人可以不在此列!

2007-12-25 写罢

28日再改

观《色戒》之色

星期六 十二月 22, 2007 6:57 pm

观《色戒》之色

唐夫

最近上网,《色戒》议论纷纷,引人注目。那天瑛到高雄办事,想我陪同,就顺便去久违的电影院。

当日凌晨早早开车出发,到市中心剧场进去,入座者还不到十个人,静悄悄的如色。看完出来,浮想联翩,借句曹植为洛神而言: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

再思,就这点“不怡”谈谈:

不快之处,倒是为张爱玲不平,想不到一篇晦涩的小色之作,竟被李导弄成A片大奖,盗得公器。

纵观《色戒》背景,一个真实的故事牵扯面之广,涉及人物之多,伴随民族灾难的血腥,可畏。

曾经张爱玲为此提到:“记得王尔德说过,‘艺术并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艺术’。”由此可见,她的易先生兼有胡兰成背影,矮点而已。说她构思《色戒》始于1950年,那是个恐怖加激动的年代,该时胡――已像现在偷渡欧美的福建人那么拼凑巨款――买通蛇头上了海轮,连躲带挤藏在船内,直航到公海上,才从小室中走出。据说胡兰成最后将还随身物品丢进大海,扮水手(几乎赤裸)上岸。与此同时,张爱玲身陷大陆于风声鹤唳惊恐中,还有破镜不圆的遗恨。这时的胡兰成壮士一去不复还,与当年的故旧汪政府警卫队长吴四宝的遗孀佘爱珍即将再颂黄昏。由此可见,张爱玲为什么要把一篇短短的《色戒》修改几十年,最后还是让易先生杀了恋人。

其实,早期的苏俄代训特工丁默村(易先生的原样)同志的确不错,和周恩来同样在莫斯科练过“见血封喉”之技。他也确对女人好,两次遇险仍不恨郑萍如(王佳芝扮演)。他由早年的崇共到改邪归正为国民干部,择善而从于大东亚共荣事业,其以才干能与戴笠争风,能不受到太君器重。在上海一系列严打搞掉了多少中统军统员工,深受汪精卫倚重,成了中央委员和情报部长。丁默村主张“东亚会战”,东亚民族“解放”(与今天的刘亚洲不谋而合),还赞同对美宣战,可为今天的抗美愤青的最好先驱。杨老令公振宁兄大概也是受了默村影响,才能用82+28的算数去物出道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丁默村的年代处于光剑影,在走红之际便引来杀机。

郑萍如也非等闲之辈。其父郑越(名英伯)就学于日本法政大学,属同盟会员,党国元勋,后任上海复旦大学教授,江苏高院某分院首席检察官,其妻木村花子是日本名门之后。郑萍如是他们的二女儿,生得天姿国色,聪明过人,更兼一口流利母语容入日本上流社会驾轻就熟。她与曾经的中学校长丁默村有师生之义。然而抗战爆发,郑家一边倒,最后支离破碎,人员减半。郑萍如一度迷倒日本首相之子近卫文隆(她要是“乘风归去”,等到1972年陪田中角荣访华,只有光宗耀祖,哪有血光之灾?),二人常在夜总会流连忘返,一次彻夜未归,让沪西日本宪兵队惊恐万状,四处寻找。据说郑萍如还想擅自绑票这高干子弟,“不就能迫使日本首相作出停战让步了吗?”――她想得倒好。此外,她最先知道汪精卫要去上海成立新政府,这让重庆政府大为惊异。当她的绑票“邪念”被命中止后,才“改行”拿丁默村开刀。

要不然,中国抗战史当有另篇。

她有过三次图谋丁默村的计划,请赴家宴被突然变卦,遂告失败;再以买皮衣为由,让丁察觉而逃,最后一意孤行,亲自持枪约日军作为遮掩去“镇压”丁默村时,才被李士群抓捕。最后她被丁李二位的夫人“暗渡陈仓”,避人耳目的悄悄杀害于上海徐家汇火车站附近,仅23岁。这几年我多次经过那里,但看车水马龙,人流如注,不见香殒玉消遗迹,没有一碑一字,民族英雄被民族遗忘,倒很自然。

张爱玲写《色戒》是抱着爱恨交加的心态:易先生之坏,坏得有人性,王佳芝的好,好来十分幼稚。要说色,是男方的色;戒,是女方的戒。男因色而好,女因戒而爱。其实,影片里的王佳芝倒远远不如真实的郑萍如,也许张爱玲不好把握。

这里面有棒棒鸡可敲,张爱玲之夫胡兰成为汪精卫手笔,汪的两个“康生”丁默村和李士群,后来一个被毒死,一个被枪毙,他们都是人才,都是留苏联培养出来的佼佼学者,本是跑长征住窑洞的料,却在国民党麾下成了朋友。李士群曾捉弄过潘汉年,安排他私见汪精卫,此为毛泽东嫉恨难抑,才入了皇宫不久,便将他打入黑牢至死方休。最是令人惋惜郑萍如,实为她父亲所害,这位于右任的朋友曾与陈果夫、陈立夫的堂弟――“中统”特务陈宝骅――交好,儿子郑南阳和女儿郑萍如也陷进去,郑萍如小小年纪走上不归路。直到最后狱中,郑英伯仍不去保释女儿,落得抱恨而殁。他的另一儿子郑海澄在对日空战中牺牲。

真实的《色戒》,其社会场子竟然走了这么大的弯路,够读者和学者去思量。

我看搞断臂山出名的李安,对A片是独具匠心,不惜用SM的虐恋性快感开头,拉长时间做爱,破记录袒露再加想象性夸张,为之获誉。前些时候演出高潮,报道有大陆旅游团体专程来台看这那些被剪出的片段。最近台湾有年轻人把做爱镜头放上网络被控提讯,答曰李安都做得,我们为什么做不得?场面是哭笑不得的尴尬。话说回来,这部片如果把A镜头删除,如大陆毛时代手段――只有“何当共剪西窗竹”的阴影颤动――还有何等价值?

说来说去,人类现在是有点走火入魔,各处裸奔,到处为同性恋鸣锣开道,杨振宁也得意洋洋,就像他(的伙计钱学森)曾吹嘘亩产160万斤那么上瘾。现在太湖也绿得要命,三峡成了破碎烂摊,沙尘暴倒还亲密无间,把地球臭氧层也撕开,毁灭之日处处可见。

从影片上看到街头积尸,购米排队,我感觉有点故弄玄虚。据悉当年,太君麾下的上海是歌舞升平,安居乐业,就是战争年代的困难,也比毛年好过。不然,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白俄难民很多投奔于此,后来犹太人也接踵而至来发财不已,那日子应过得去的。

跳出影片看,当年的四大群体,一个至今还雄赳赳的一二再,再二三的摧毁民族文化,耗费国家财产,破坏生态环境;另一个丢盔卸甲,狼狈逃窜,最后连政府政权空空如也了,最近更是顾影自怜,被民进党穷追猛打,步步逼进,两蒋墓地朝不保夕。而邪恶的太君,看大东亚共荣不行,才练内功走自己的路,战后几年便提升了国家地位,仍属列强,独占鳌头,不但脱亚,而且超欧。最是那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有资格而被除名在影片开头说“引刀成一快,莫负少年头”的作者,倒成了千夫所指的民族罪人。

离开影剧院,我油然联想,总有一个影子在心中晃动!

“如果以文化面层来体现‘色戒’的话,我倒觉得易先生该是另外一人。”喃喃自语时我发动了车。

“谁?”瑛上到车内正要关门,侧身而问。

“鲁迅……!~”

“啪!”的那声,让车身狠狠颤动。

2007-12-25 圣诞夜作 於台湾

圣诞夜前

星期六 十二月 22, 2007 8:46 am

独坐桌前,念圣诞新年在即,念天下多少分离者,更有感触,不觉成句,流露为诗。

圣诞夜前

唐夫

又临缠绵
聆听冰凉的圣诞
雪撬的歌声
已敲响了新年

0+1之情
在五光十色之间
让遥远天涯
相连丝丝光电

走静一梦
再走动两颗泪眼
怨悲欢离合
谁怨那一瞬间

2007-12-22 夜

再答朔南

星期六 十二月 22, 2007 8:45 am

再答朔南

我本四海水一滴,随风随浪随涟漪。
昔日山泉唱山歌,今朝生气又生雨。

2007-12-22

答南兄

星期四 十二月 20, 2007 6:19 pm

答南兄

唐夫

我是狰狞的魔怪
到哪里都令人不得安闲
才见你写 那些要吃
雷的语言
我只好把青面涂红 让獠牙
一颗颗内弯

你活跃在云头
搅动了海涛诗篇
引来我渴望闯一次关东
和你一杯杯 碰
响 动出太阳的金子
换 取到夜阑的银盘

一发疯跨上奔腾的战马
再扬起灼闪利剑
让我们在辽阔的疆场一博
飞扬尘土的莽莽山峦
以普希金的决斗
来逐鹿中原

随一串串哈哈大笑
惊圆了三十三层擎天
把九九八十一回的西游
让老孙去承担
你说我具有磁性
站好!这就是当胸一拳

你是不是才看完色戒
就想到断臂山
呵呵 人生的七情六欲啊
总有各种各样之恋
超脱一身臭皮囊的干扰
让我们驾驭风雨雷电


2007-12-20 19:10 之后再看,觉得不妥,再改。

今日骑车往返四十公里,再起步登山(约两公里嶙峋路),途中激烈,大汗淋漓,热气腾腾,意兴湍飞,精神抖擞,痛快、痛快!自来台湾迷上登山运动,越半年来,似有五脏充盈,筋骨强健,铁臂铜头,金睛火眼之感。

回来已是夜色浓郁的夜间六点过。

而后:

梳洗罢,
独依荧屏游。
南兄有诗红胜火,
东方情怀绿如蓝。
能不忆朔南。

一笑即答,聊以搪塞。

次日凌晨再改
-------

致唐夫

东方朔南

你也许还不了解自己——
唐夫二字
极具磁性
你在哪里闪现
哪里就是一团火焰

你真的还不了解自己——
唐夫二字
就是一张立体名片
你放置在哪里
哪里就会花团锦簇
色彩斑斓

你可知道——
你来过的地方
留下多少春梦
你离别的田园
让多少钟情籽一夜风干......

—— 老兄禾玄谨致
2007.12.20

题词

星期四 十二月 20, 2007 3:44 am

照片题词


你在
礁石上
望断天边
日月又龃龉
霞光梳洗海蓝

可曾洗透的梦
还挂如阑珊
深深的井
是一对
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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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题词

可曾洗透的梦
还挂如阑珊
深深的井
是一对
泪眼



你在
礁石上
望断天边
日月又龃龉
霞光梳洗海蓝

自传

星期一 十二月 17, 2007 8:53 pm

唐夫自传

1951年到地球村重庆市,学历初中,农为知青,招工进厂,越七年,揭竿秉笔公理,云涌风起,遣做反囚。狱三年后,成个体冲驰商场。89年愤然至香港、转南美、住芬兰、居台湾,二十年海外,八万里欧美。

夫华而非侨,外内为籍,枥汗牛栋,讲学而师,诗语情人,作文为家。
夫历研黑厚,无爪牙之利,无离骚之愁,独思三界,独律五行,独生息,独吟啸;夫独而不孤,孤而不迷,采圣贤于拙思,索前人之暗烛。所幸无门第通凌霄,无寸土得广宇,无学历而有杂文。
夫意越千秋,非经纶世务,望峰息心,仅捉文逐字,悉电捕雷,著述长篇、散文、诗篇,不求感天地,泣鬼神,惊人寰,仅略养心沉性,聊斋为趣。

盼一鸣之共尔!

2006-12 於芬兰赫尔新基。
2007-12 酌改于台湾屏东。

星期一 十二月 17, 2007 8:29 am




似曾相識


咫尺天涯交遇


隔雲離海寄情

請涉目


夢之境

回首大武

星期六 十二月 15, 2007 8:31 am

回首大武

昨日登臨大武靈山,回來心潮滾滾,油然追思索懷,仿佛還停留在峰巔時刻,惑然間進入仙境。

遠看那雲海激蕩,沈浮升騰的山峰,時隱時現,時近時遠,攪動滿空青碧湛藍,好一派鬱鬱蔥蔥氣勢,在雲蒸霞燃中,將宇宙自然的神奇表露得淋漓盡致,令人驚恐萬狀,而又壯懷激烈,在那動靜之間,上下之間,遠近之間,山、還是那樣的山,雲、確不是那時的雲。

想不到登臨大武山的最後巔峰,居然形狀象巨大的刀兵鋒韌,淩厲昂空直指雲霄,三尖叉似的落差,起伏又懸,一峰高過一峰,一鋒相對一鋒,一峰映襯一峰,峰峰密林蔥翠,箭竹如射,棧道成棱。一株株鐵杉樹彎彎曲曲,鱗鱗蒼蒼,峻峭挺拔的氣概,像百萬雄獅轟轟然然在鏖戰升騰。那光禿禿的椏枝樹杆,赤裸裸如白骨挺撐,突兀而顯,驚魂奪魄,在濃郁的森林,氣勢格外。最是那一株株搖伸軀幹末端,如手臂似拳頭像指頭,張牙舞爪,寧折不彎,寧死不屈,雖然沒有了生命的迹象,停留在最後的英放雄姿,猶然還在抓扯天公,撕爛雷神,鼎立寰宇,千秋萬代,不屈不饒,何等的精神豐碑。

多少雷鳴閃電,多少暴雨狂風,多少山呼海嘯,這些巨大的樹木,橫豎當道,令我在艱辛的跋涉中,夾雜著氣息吁吁,不得不浮想聯翩:面對蜿蜒的山脈,綠茸茸的植被,呈現出千奇百怪而又秀麗的地貌。

王安石曾說那叫翠峰如簇,想不到在臺灣,竟然是這樣多情應笑我,不生華髮。

2007-12-16

2007-12-16 (昨日1215登临大武顶峰)
http://tw.myblog.yahoo.com/jw!qdv1dc6aBBHPvfWcG0DV3qyM/article?mid=853

成克杰悼

星期一 十二月 10, 2007 5:51 pm

成克杰悼

唐夫


成克杰同志就义了,按理说,他应算为烈士,开追悼会,上八宝山。

为了安定人心,军心,党心,成克杰同志以身作则,身先士卒,选择了黄盖路线,牺牲自己,保全和维护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荣誉,声誉。大快了中华民族喜欢看热闹,沾血馒头的热心。

成克杰把国家财产,以习以为常的形式,以简单明了的方法,在这优秀制度充分应允的原则下,和他心爱的李平女士呕血积累,为这个名副其实的共和国本来就要失去的财产,以最正当的形式管理起来,和广大革命干部一样,真正的做成了爱国如家的典范。这也是我们党一惯的教导,比如工人爱厂如家,便做私活成风;农民爱社如家,让地球好好的休息,都跑到城里去找银子。这才是今天厂社寿终正寝的好办法。

不管怎么说,成克杰同志不会把弄到的钱用来血染朝鲜、讨好阿尔巴利亚、瞎帮越南、胡吹柬埔寨、收买非洲、以及中东的恐怖分子;不会用于战争,屠杀,绑架,劫机;更不会用来炼废铁,搞大寨,印号票,制像章;决不会弄死几千万人来满足自己的空想,他想都不去想软软的坦克还可以轻轻的压在学生硬硬的骨头上。至于抓捕无辜的法轮功芸芸大众来拷打,刑讯逼供,草菅人命。退一万步说,就是成克杰把这些钱用于上例行经,也是反帝、反台独,维持安定团结的,合乎《人民日报》精神的呱呱叫行为,值得大歌大颂。

正如他钟情的李平女士描述的远大目标,他们打算将来旅游世界的花费而积累钱财,这和今天的世界各地的中国官方旅游团体,泡赌场,寻妓女......等等光明磊落的行为,不是更加美好而壮丽的事业么?难道不是正大光明,问心无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传播五千年文化精粹么?至少,他们四处扩散传播艾滋病,而是老老实实的抱成一团,规规矩矩的住进大饭店,站在小金库,胸怀全世界。为了千千万万个五星级饭店变成为六星级,七星级,八星级直到数也数不清的新机饭店里,完成光宗耀祖的大业么?

从优生遗传工程学说的角度而言,象千千万万的革命干部一样,成克杰通情达理的积累钱财,为造福于他的后代,李平的后代,香港的后代,大陆的后代,还不是中华民族的后代,革命的后代可以快马加鞭和八旗一决雌雄,和那些“长逃”式加“三八”式的后代一样,祖祖孙孙,千秋万代,坚定不移挑起中国行将就木的经济命脉的大梁,使中华民族的希望工程永远建设到绝望水平,岂不换得世界人民更多的捐款,使少数人先富起来,以证实摸石头理论的更加完善和准确?

从这个角度尔言,成克杰的行为的光明磊落的,是敢作敢为的先己后人的行为,是按照既定方针来完成历史使命的行为。按照我党的一惯爱说反话的原则,成克杰以最老实的方式,如实的体现了社会主义冒牌的优越性,忠实执行和贯彻了邓小平同志悄悄撒骨灰的遗愿,让自己的家人率先进入现代化,核心化,两面三刀化,言不由衷化的事业而奋斗。这么说,成克杰是小平的同志好学生,李鹏总(不)理的好部下,朱熔鸡的(不)好样板,这才是北京哥儿们的骄傲,中国丐帮的自豪。

而今,在军委里学穿军装的江泽民主席,以善于挖空心思背诗的豪情,以及吞吞吐吐鹦鹉学舌的英语表情,这次对成克杰同志的严格要求,展现了我国这位一米七左右的最高领导人的高风亮节,敢于忍痛割爱,精于舍车保帅,善于避重就轻的为全党,全军,全体领导干部竖立了榜样和标兵。尽管成克杰远远没有达到共党的移花接木水平,没有接近最先进的样板远华公司盗用图章的艺术境界,也没有达到按级别和层次应有的先人洞风光。作为共党的高级干部,水平不够,就不能尽快完成历史使命。但这样做,有助于帮助一个好同志的急流勇退,功成名就。也为上层领导岗位留下有效的活动空间,会有别的同志在成克杰的岗位上干得更好,更高明,更有创造性和节外生枝性。还可能让更多的张平、王平、刘平、魏平.....等等,无论怎么平,从世界各地靠近党的高级领导,使我们的党成为一个朝气勃勃的党,一个能日你万鸡的党,一个不染疯牛病的党,烂猪蹄的党,一个(壮阳)的雄赳赳党,有冲锋精神的力,不至被(性病)腐蚀的、不需要天天吃退火药的伟哥党。

所以,大家要结果他的性命,并不是历史的悲剧、闹剧;而是笑剧、喜剧,

不知道作为党的高级干部,成克杰同志会不会缴纳五毛钱的子弹费(可以适当调价),会不会被割了脖子,取了五脏,挖了眼睛,移花接木,让另外的老同志有了更健康的身体,去完成他的遗志,代他去安慰李平,去看待李平,去照顾李平女士。

最后,让我们用毛笔尖尖,按姓氏笔画,斤斤计较的,俏神贯注的,点石成金,排列成行,登报,拍照,为成克杰同志三鞠躬......,默哀.....!沿着他的遗志,安慰好他的未婚同居而无子的伙伴,沿着成克杰的路走下去。把共产党人的有锈陷阱思想,冠名累落行为,舍鸡为扔作风,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

成克杰同志,你安息吧,千万个你在成长!

末了,有诗为赞:


悼念成克杰

广西僮族一好汉, 京城同僚千百万。

风流有意五虎将, 长眠不耻八宝山。

2000/9/17 于赫尔辛基

2007/12/10 偶游网页,见有网友转载我的一篇旧作,读之一笑,略改动几个字,贴来。

点说作文

星期日 十二月 09, 2007 9:47 pm

点说作文

唐夫

昨夜早睡,此时醒来迷腻,慢慢打开眼珠,再打开电脑,夜间三点,就坐下来阿门了!

前文写得匆匆,午后急于出门,笔误在相近的句子,惭愧。

关于作文?你引出我的私心杂念。久思:我对文字常怀苦恼,总有出乖露丑,言不尽意之憾。悟及莫泊桑用裁纸刀了断,川端康成酷爱煤气管,伍尔夫迷恋马斯河,那大概就是苦思苦想,不得自拔,才走火入魔。

偶尔,我会想到巴尔扎克,他写作是滔滔不绝,除了疲惫加咖啡,还不愁枯肠不能搜索,好像满脑子里尽是文库。而我却在每天黄昏之后不再想写。既是阅读解乏或看电视,也悻然自责,创作人像树叶,绝没有没有两片同。

你说喜欢我的文字,一个“美”字让我诚惶诚恐,也反躬自问:

其实,作文也难也易,技巧在于:语言的提炼,思想的提炼,阅读的提炼,观察的提炼,再加之冥思苦想的提炼;以融会贯通出来纯真的个性,汪洋姿睢爆发泼洒的天性,不落俗套迂回曲直的特性,还有点茅塞顿开灌顶醍醐的灵性,如此举一反三,凹凸起伏而后著作,才有可读性。

不然,反其道而行之的话,会是令人生厌的垃圾,骗己骗人的江湖打药,以耻为荣的恶心广告,道听途说的卖瓜王婆,如此充斥世面,流恶难禁,那叫竭尽污染环境之能事:放屁!

纵观几十年来,精于此道,干得独占鳌头的行家,在中国真是车载斗量,摩肩接踵。那些甘愿作癞皮狗的同时,又擅长于打扮,像模像样的伪君子粉墨登场,以自欺欺人的绝招,攫取到(一个耗子爬秤杆的称谓)主仆皆大欢喜的作协高位,就放心大胆作起邪来,很好玩。

看他们无话不假,无文不虚,无语不贱,无心不腐,无目不瞎,唯此唯大者,郭沫若可算为得天独厚的竞选冠军。要不然,那些别有用心而自以为独具匠心的龙套专业户,实在是用了赵高的衣冠,生拉活扯到聊斋画皮身上,就耀武扬威,你方唱罢我登台。

难怪人们长期乐道津津,都说《人民日报》只有日期才是:

真的!

写作中,想到两句歪门邪道的话,流出来。

2007-12-10

唐夫之狱:第五章

星期四 十二月 06, 2007 6:40 am

第五章 抓捕那天

这样的著作犹如一面镜子,当一头蠢驴去照时,不可能在镜子里看见天使。――叔本华

一 黑 牌

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今天,好像对赐封的“现刑反革命”黑牌还讳莫如深,但在三十年前的毛时代,那是家喻户晓,人人必知必会的游戏规则巅峰。谁把这牌号用得最广泛最灵活,谁就很容易当官,而后越做越大,直到最后可以想给谁,谁就陷于求生难,求死更难的绝境。所以,那年头的“现刑反革命”牌多得来街头巷尾比比皆是。时时用“反革命分子”给人安套,比现在谈情说爱接吻发作发抖还快。那时候随便扯开纸箱踩平,杵上笔墨写上条目连名,再用铁丝穿过,往某某脖子一挂(包括张艺谋叫唱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哇”的少奇同志),就能荣升为万劫不复,千刀慢剐的黑五类。现在三十而立的孩子们听来好像是外星球机器人干的UFF事。其实不然,在上世纪从中叶到晚期,是中国(大陆)人人谈虎色变,避而远之的头等大事。谁家有人“中奖”,比中世纪患黑死病还要恐怖。

那天,我脖子上的这块黑牌不轻不重,不痒不痛,照命定的习惯戴上就得低头,目光盯在胸前,不越足尖。只拘一格降姿态,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国粹世人皆知。我偷偷瞧了旁边的唐玉凡师傅,他也获得同等待遇戴上镣铐抵着头,想到曾经同工的工友,闹起矛盾过节纠纷,我深感内疚。那阵子,我还以为他是受到连累。想不到在举国风声鹤唳的抓捕皇后后党一伙时,他对我反戈一击,引起一群工友大怒,纷纷揭发他的“乱党乱军”煽动言行,万炮齐发之下,后来同归于尽。也不知他当初是见义勇为首起反书记,或是别有用心利用时局鱼跃龙门。文革中人鱼龙混杂,谁也说不清,乱世嘛。当然,这还不是主要原因。后来才知道抓捕在我厂由公司分配名额,按照百分比,需要两人倒霉,至于有罪无罪,大罪小罪,“伟光正”同志从来懒得多想。现在那些上京告状致死不休的,永远不明白这才是硬得比小平同志的老雀雀还硬的硬道理。那时候的唐师傅已经五十来岁,中等个子,头发硬朗,面额方形,微微突出的下颚,黑黝黝的肤色,给人以饱经风霜的感觉。当年,他是机修车间里的少数老工人之一,才由别的单位转来我厂年余,应该受到尊重,结果事与愿违。我们都着低头在工厂临时被征用的解放碑敞蓬货车上,双手合拢在腹前,腕上那不锈钢手铐分外耀眼,初偿专政滋味,觉得和电影里的镜头不怎么相同。

二 北碚旧事

此时此刻,我们的囚车被停留在黄角树镇街边一条三叉路口边,周围看“西洋镜”的闲人菌集过来,用恐惧的目光满足各自的好奇心。身后不到一箭之地,煤炭与货运码头与沙滩,奔腾的川流由北下南,经沥鼻峡,绕温塘峡,象一头烈马将汹涌澎湃的浪花收敛之后,静如处子的文静拥入观音峡,再冲波逆折而奔往重庆,汇同长江,向着覆雨翻云的三峡一路“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这片依山临水的秀美地区,林木茂密葱郁,山势险峻绵延,地处嘉陵江三峡的北碚市区(国民政府时代之名),跨江北、巴县、璧山、合川四县。这里山岭重叠,形势险要,曾是交通困难的穷乡僻壤,仅有水路连接外界。当年我的老家祖籍合川县出现了一个中国民族工业巨子――堪称船王包玉刚的祖师爷――的卢作乎先生,1927年来此任峡防局长,他独具慧眼开发北碚这块风水宝地,,四处集资,八方捐款,打破苟安局面,植树修街,建房造景,排除迷信,树立新风,将一个兵荒马乱,匪徒横行的小镇,焕然为朝气勃勃的城市。

二战期间中的大家闺秀,名门学子,长逃冠军纷纷荟萃这里。国难当头的诸多重要科学文化机构转移在此,北碚成为中国陪都中的陪都。而那时候的四川境内,军阀割据,内战不绝,兵痞盗匪长年啸聚峡江,河运梗塞,商贾难行。之前的北碚没有工厂、只有作坊,庙宇、烟馆和赌场。 卢作孚先生到北碚工作5年,便获得了黄炎培的赞誉:“北碚两字名满天下。”杜重远褒为“昔称野蛮之地,今变文化之乡”。抗战爆发后内迁到重庆的中央机关、新闻机构,文化书局,文人学者学校,上流社会民众大批迁入。海内名流、专家学者在此得到安宁生活,继续科研和教育事业,不少重要科学论著与文学作品是在北碚写成或出版。林语堂将此地的幽默带到阳明山,梁实秋在北碚写出“雅舍小品”,成为汉语散文随笔之经典。梁漱溟,老舍都在此留下著作当为本钱,这里还有陶行知的学校,冯玉祥的种树,张自忠长眠的坟墓。当然,民族败类郭沫若曾在此放过的屁倒已早声消匿迹。无论怎么说,北碚为保存民族文化的血脉做出了重要贡献,卢作孚先生功不可没。遗憾他被周恩来从香港逗回来――民生公司大部船因此没有去到台湾――就不明不白死在“解放”初。呜呼,一代天骄,惨遭杀害(我不信是自杀)。反不如军阀时期享有厚誉,杨森就公开说他下辈子投胎,要做卢作乎那样人。

写到这里,我还想将这个被现代开发得乌烟瘴气(每次回去看倒北碚的凋残,痛心疾首也是多余)的历史文化重镇再啰唆几笔,让读者为我能在这里享有囹圄之遇而庆幸。四川人有个怪德性,自三星堆文化而后认同了北方邻居而来的秦砖汉瓦,就与今天我党我军的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特长相反,而是:外战内行,内战外行。无论抗元抗清抗日抗印度,百战不殆,宁死不屈,堪称世界豪杰。抗战有“无川不成军”之说,就我家里就有两位爷辈出征之后,从此音讯了无,一分钱抚恤费,一句宽慰家属的话也没有。四川人对同胞则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从张鲁同志保管好粮仓,打整干净城池迎来曹操,而后刘备诸葛亮来搞得民生凋敝,大家还是为他修墓敬拜。到出产“伟大盗尸”之后,李井泉弄死的川人居全国之冠,巴人都能忍受。对外则不然,蒙古军人横扫中原,在川遭受重创,清军久攻难克,气坏了满族兄弟,比嘉庆三屠,扬州十日还要惨绝人寰的“波尔布特”行动,几乎斩尽杀绝四川人。

二 力挽狂澜

回头看去,距离北碚略半小时车程,连江而上的比邻钓鱼城,要是被蒙军同志象别地那么轻松愉快拿下,人类历史恐怕要重写,今天的地球是方是圆都很难说。1234年西湖歌舞不休之后,虚弱的南宋以卵击石,因河南之战的溃败而引来蒙军杀红眼,连绵不断的马蹄蹂躏江山,血洗大地,在京湖两淮并列的三大战役中,川蜀战区恶斗最为激烈,元达子被杀得丧心病狂,损失惨重,最后蒙古悍将汪德臣被击溃负伤,死于我曾经最爱攀登的山峰之下,一箭之地的北碚缙云山寺庙。接踵而至的致命一击,让中央军委书记蒙哥同志的重伤很不愉快,便撤退到我每逢节假日都爱去游泳泡汤的北温泉公园处(那时候还没有开放)。主仆两个混蛋革命家前后一命呜呼,在北碚丢了狗命。这样震惊之外而又鼓舞人心的大事,改变了世界局面。遗憾那时没有手机,埃及人不懂蒙古人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欧亚,却在他们面前疾速溃退的真正原因。从此以后,钓鱼城以“东方的麦迦城”、“上帝折鞭处”威名远播。北碚象一个句号,摆在蒙军扩张足下。人类历史由此改弦易辙,欧洲文明崭露头角,成为主流,美国才做了老大,不慎将中国给了苏联的徒弟,这里成了唐夫之狱。

三 凋残今日

北碚,旁依美丽的嘉陵江三峡胜地,曾是我黄昏与周末散步处,至今我每次回国都要去重返回顾,缅怀这个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圣地,恐怕将来欧洲人翻开此页,也会争先恐后去北碚拣石头,刨沙堆的发掘研究,缅怀他们在中世纪遭受灭顶之灾时,是我川东子民的英勇献身换得。

北碚、这座不但是重庆的景区,也是全国罕见的绿化小城,山川锦绣子冠,一如卢作乎的蓝图,城镇主街有法国梧桐覆盖林荫,一条沿江公路直到温泉,再曲曲弯弯绕向人称小峨嵋的缙云山。从两峡之间平展的水面,对岸黄角树街道沿江也风景宜人,一条大道直向日本太君在清末投资开垦的蚕种场名为东洋镇,因此兴隆受惠多少村庄,为当地集市。这片辽阔方圆略十公里面积的桑林,曾有“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诱人风貌,山垣郁郁葱葱,码头民风古朴。遗憾最后一次改朝换代以来,逐年的土八路作为,渐渐将这里乱建为密密麻麻的厂区,长年燃烧的焦煤,灰尘覆盖,污烟脏气,凌乱破朽,难民似的住宅,垃圾横飞的街道,将这秀丽的古镇折腾至垂垂待绝,奇丑难睹:塌方地面粪水横流,公路坑坑凹洼,在破烂车道上驾驶不如人行。如果想要获得国际赞助,将这里展示不愁捐款,可惜为“面子”而长久的鬼见愁,害得当地人纷纷逃匿。最好笑的反衬比较是北碚区府衙门在对面征用大片良田,修建出一个土洋结合的天安门广场加白宫圣殿似的城堡,珍石奇花星罗棋布,金水河流淫淫环绕,有记者在电视里发泄一通也不了了之。区大爷们仍然逍遥在总统办公室样的“紫禁城”里畅谈五化(加床头床尾温馨化)。通城街头密密麻麻贴满房地产商的广告,涂抹了烟尘和泥浆构成的美容得要令人呕吐的意味。

这就是我所在的北碚,也就是近年的变迁。抓捕我的那天,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刻的今天,我能坐在万里云天之外,想着那片熟悉的天地和我的牢狱。
四 杂 感

索尔仁尼琴在他的《古拉格群岛》里,论述当年被蹂泥的社会心态,有这样精彩的描述:“有时,被捕的主要感觉是如释重负,甚至……高兴,但这是发生在逮捕大流行时期:当四周围正在把像你那样的人一个个抓起来的时候,而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却老不来抓你,不知为什么老是拖延——须知这种困扰,这种煎熬要比任何逮捕都叫人受罪,而且这不仅对软弱的人是这样。”有过几次逃跑机会的他,压根儿就没有动这念头。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苏军快要结束战斗的前三月,索尔仁尼琴在战火纷飞的前线被旅长叫到指挥部,先缴械,再被“契卡”人员抓住红星帽徽肩章,叫声:“你被捕了!” 十天前他还在敌人包围圈中,把自己的炮连几乎完整无损地带了出来。他还举了无数例子,如反共的瓦西里·弗拉索夫周围人被抓捕,最后他也大难临头时,反而心情象一块石头落地;一个教区的神父伊拉克里被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折磨得精疲力尽,最后终于被抓,他竟然高兴地给上帝唱起赞美诗。这么滑稽的行为,人比困兽还不如,软弱得象路上等待踩踏的蚯蚓。

文革时候毛帝传旨要把他的那种(屁话)观点,一条(整人)路线,经常讲,反复讲,天天广播时我这么的想,曾看过猫捉老鼠的镜头,有时它根本不费力,只是轻轻的发出一种咆哮(重庆话为“忿痰”)声,就可将已经逃入洞中的老鼠震慑至畏缩颤抖,然后乖乖引颈出洞。人、一但给训练成鼠,只要党“忿痰”,就情愿死了。在千千万万的受害者中如:顾准,遇罗克,王昭,张志新,谁想过逃跑,往哪里逃?绝望如储安平也只有永远失踪。不过,党有党的办法,一会儿落井下石,随即又说要给出路,那政策是对你万剐千刀,你不但口服心服而且感激不尽。因为你发掘处于孤立状态时,所有的胆量都失去了。德国牧师马丁曾悔痛的说过:“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继续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还是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相比之下,我们岂仅仅是不说话哟:起初,他们说国民党坏,要听苏联加马(客死)列的干活,先成立苏维埃,叫根据地,把抢来的土地给每人一块,不得白不得,我们以为拣到便利,谁知才到手就被“十送(你那个)哥哥”唱去沙场,鏖战同胞,十不还一,弄成万户萧疏鬼唱歌局面;随之,他们把一路惊惶失措的脱兔长逃后来演成为雄赳赳的长征,播种机(播个球啊!),我们就脚板抹油,一路抓人杀人扣人质,比拉登还拉得多。接着,他们躲进陕北窑洞纺车织布种鸦片,让我们乐呵呵的跳舞吼歌“如今的南泥湾哟…..花篮的花儿香哟……!” 等国民政府拼死拼活才打败了日本,而精神抖擞的我们就讥笑蒋介石摘桃子的同时,便马不停蹄去抢土地,占地盘,一下就发(财)了。随后,他们鼓吹占领全国,迎接新民主主义,翻身求解放,我们就凶神恶煞的困死长春几十万老幼男女,还在孟良崮逼死抗日英雄张灵甫。接着,他们想杀掉地主斗死资本家整昏工商业主,我们也挽起袖子捆绑忠厚老实的有田人,喊口号,砸石头,拿刀砍,听枪响;接踵而至的引蛇出洞之法,掐住右派的脖子便大言不惭叫做阳谋,我们也憨头憨脑的随声附那张牙舞爪的批判;于是,他们气壮如牛的信口雌黄要无限亩产,要烧山炼铁,搞武器想打仗再死人,我们就随声附和的砸锅破窗,多说多缴,落得家徒四壁,半数饿死得硬翘翘的倒在田坎。从那以后,他们还要在忆苦饭里找幸福滋味,我们就闷闷不乐的张开饿口咽下去,回想着地主给我们吃肉的过去,但谁也不敢出声;等他们搞到图穷匕见而后既是“文革”内斗,要我们信以为真,造反有里;这下搞得国凋人憋,民不聊生 乌烟瘴气的崩溃边沿,人人受害,家家悲戚,他们才开了会说什么小康大康的活,话刚落音就即用坦克去摊平学生,血沃京城,我们还是沉默无声,睁眼闭眼,不敢想,。最近,他们又说法轮功是邪教,要镇压,要活体器官,我们仍然抱定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现在,他们就大腹便便,肆无忌惮瓜分国土,名正言顺营私舞弊,偶尔也开着奔驰笑嘻嘻访贫问苦给记者看看,在为没有裤儿穿的村民发放低保,用分分钱去宽慰一贫如洗在老根据地的老弱病残,当为救星再显,感动的还要痛哭流涕。而今,他们趾高气昂的挥金如土,红灯绿酒加妻妾成群,让农民的孩子为奴工,山村的女儿做行将就木的杨类小妃的二奶三带婊。除此而外,他们还耀武扬威囊括国库,从百万到千万,万万到亿万。归根结底,我们从瑞金响应到陕北追随,我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我们以为东方大红,出了救星。我们顶礼膜拜,我们跳舞献忠,我们才呼了万万岁,又赞美总设计,结果是全体下岗,大量乞讨,成批上告,连续上访,随时上铐,经常上吊,上黑名单,去跳高楼,去偷TMD的鬼偷渡……。总之,他们是他们,我们还是我们。

五 从此转向

言归正传:那天我在囚车上等待的时刻,不由得想到当天发生事件的经过:

一九七七年九月十三日,当黄艳艳的朝阳射进车间门窗,慷慨的铺洒在我的钳桌半边,欣赏着我的榔头锉刀锯弓吭呤哐哴蹦跳,虎钳夹紧工件,锉齿在推进拉回中吱吱惨叫。数十年后我写了篇小品随笔“锉刀功夫”,两三百字之间,是七年的成绩。呵呵,这里不罗唆。那天的偌大一个机修车间里只有几人稀拉干活,其余工友分散到生产车间维修,上午大家还勉强混混,有的偷跑去传达室找报刊阅读,或闲在角落让时间滑过。车间后面一片半坡,空地上长满野草,那是我们去喝茶吹牛,偷闲的乐园。几部车床,一部刨床,一部铣床和两台钻床偶尔发响,氧气瓶,铁戥,钢板,水管乱堆在地。我正在打磨一台崭新机器的外罩,其设计制造到装配成功都出自我手。它用于体温计外径分号,准确快速,省力省人。机器已试车正常,产品车间的工人渴望已久。“你把它做出来吧,车间工人等待了好多年,需要……啊!”技术科长曾经这样苦口婆心,而今乐不可支,喜形于色。本来,该做这机器的人是头头专派信得过的两位同事去上海钻学一年后回来,居然无从下手。我实在是想出口气才开始答应下来,从制图到加工零件和装配,只有二级钳工头衔,36元人民币月(合现在接近四欧元,也就是我在芬兰半小时的工资)薪的我――除了车刨铣等机械加工以外――把工程师技术员以及钳铆捍工的活全部由自己一手干完。

但书记等我完成那么丰业伟绩之后,仍然不想对我将功折罪,仍然对我咬牙切齿,比“契卡”要抓索尔仁尼琴更甚。等到我把这体温计台分号机做好,与此同时,他已经叫公安局专门抓人的陈性家伙的儿子(好笑的是,他那时候才进厂不久,被分配来做我的徒弟)将搜集整理的讼状——那时候叫黑材料——利用下班回家的时候递交老子手里,只等他认为合适的时候,就开始了“抓壮丁”的活。

那个上午我干得性起,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叫你到学习班去一下,回来再干.....吧。”车间主任话语轻轻,他走近桌边才细声细气的开口,这位由农村入伍提干而后专业的军人,说话腼腆,待人和善。那年头各处大小官员都是转业军人,农村包围城市之后转为农村人管理城市人,整个中国都在“义和团员”麾下。看他的神色我没有在意,点点头,随手把工具一扔,脱下油腻的手套走出车间,步行水泥公路上去。

呵呵,想不到这一去就“赵巧儿送灯塔”,我再也没有回到机修车间,从此永别了我喜欢的锉刀榔头。
走在厂门坡度向上,公路左面是农田和小道,右面一片球场,也是连接着小道和农田。生活了七年的地方,至今想来仍然历历在目,随丘陵山脊而下的厂区,一条主线公路象瀑布斜流,沿线两边是职工的住宿楼房礼堂饭堂,这片是生活区。车间以及办公室在低处,周围是农村的田庄,水沟,堰塘,蔓延低萎的丘陵连接到几十里外川东华莹山脉下的天府煤矿,远远高耸的山脉象一扇黑黝黝的屏风,依稀的林木象癞子头上有几根头发。时常,只能见到雾气弥漫和云黑象妖魔般扑下。寒颲的冬天和酷热的夏日,将依山临水的田土和工厂的房舍弄得象画家的败笔,色调不谐调。

我从这山峦的低洼处逆行,住宅区有栋才修好的青砖楼房,看起来已经不伦不类,没有装修而又不负责的工程,遗留的泥灰加上风雨冲刷之后,实在不敢说美观。在这六层楼房的二楼里有间是我被关押几月的“封闭式学习班”。

我依然来到原住的封闭学习班房间,里面已经没有床个桌椅了,只有两位熟悉的工友站在那里对我友好的笑笑,说陪领导安排我来这里一会,就和我东拉西扯的谈话。他俩是身体强壮的转业军人才分配进厂不久,我心里有点纳闷,怎么今天用他们来对付我。其中一个无所谓的说:“一会有点小事,要你先这这里等等。”他们将门关闭,就这么守着我,大家无聊而又尴尬,我弄不清楚这葫芦里的药,静静的呆着,还以为像两月前曾搞逼供的车轮战,一班人马围着质疑讯问,而后则要我的书写检查,从早到晚,日日如此,关押折腾几个月。不是说已经完结了吗,怎么今天又来这套。

五 抓 捕 批 斗

我当时还在想以前的镜头,大约一小时后,他俩将门半开,见有人在下面招手示意指点,要我们往楼下不远的礼堂去。那是全厂工人上班时候,一路安静无人。我以为又是一如既往,拿我当人民内部矛盾的批斗会,那年头这么整人,已经成为惯例。斗与被斗都习以为常,会上是上纲上线,会后依然如旧。这时,送着我的俩人一前一后,用意明显要我在中间,我们不快不慢,但又有点迟疑,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就到快要接近礼堂大门那片稍微宽阔空地的通道,已听到麦克风嗡嗡的拍打声,不知不觉中这两人已移到我身边靠拢,三人几乎并肩一行,大约还有十来米就到门口的这路段,其中一人拉我一下,叫声等等,正在迟疑的犹豫间,轰鸣震耳的喇叭声突然爆裂而出:“现在宣布大会开始,把现刑反革命……!”这下,已经容不得我思考,正右二人动作如电,我感觉到手臂一下向后被扯拉开来,肩膀被架起,脚下虚实不定,步伐又碎又疾,轻飘飘如腾云驾雾,又象翻跟斗似的,头项被击打下压,一溜烟歪斜拉扯象个醉汉被连跑带拖,身不由住,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起,就冲进了礼堂大门的主席台前。我那油腻腻的工作服被扭斜怪状,手腕被翻起上抬,关节微疼,头后有只手掌,脖子有五指抓紧衣领,同时用劲将我下压为弯弯勾头前倾,天灵盖对着黑压压,静悄悄,无声无息,坐在长条矮凳上的排排工人,目击的群众吓得不敢动弹,随之一连串的口号声由一人叫起,照习惯性的跟随一片不阴不阳的声调:

“坚决打击………!”
“要把双打运动……!”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几个穿白色警服的站在主席台前,书记气势汹汹,宣读我们的罪状,和一年前我们批斗他时,截然不同,由工人爆发的情绪,让他狼狈之极,与今天判若两人。他用直捅大肠的语调,气壮更牛的宣布对挽救教育,再挽救再教育,直到死不悔改,一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我等,交由公安局法办。厂领导核心成员坐成半围,个个面目冰霜,前面座位是各车间干部,各小组长负责到齐属下职工。所有的基干民兵戴着红袖章,均匀分部在会场四周,如临大敌。人人端庄直坐,有的吓得脸色发白,还不敢呼救(多少年后他们告诉我)。我的头颈被下压,心里却浮想:哈哈!这天终于来啦。看来我写那么久的检查真是与虎谋皮。这时,由抓捕者宣读我们的罪状,当喉咙喷射出“立即逮捕”之句,嘎然而止,手铐一摇就铐了到位,再挂上“现刑反革命”加名的黑牌,一页印有逮捕证的纸片摆在面前,表示公正的画押。因为戴上手铐,我不能用阿Q法,其实,画不画都一样。然后我们被推出会场,扯上“囚车”。

此时此刻,我站在“囚车”上,身边是唐玉凡师傅,惑然间,他怎么与我同时推进会场,那时候他关在哪里,又是谁将他拖拉扯进会场?我已经通通忘却。当然,按照惯例,我俩的住家通通抄了个翻天覆地,若干年后退还了我的日记,翻开看,里面有无数条划上道道,那仅仅是我对时局的疑问和点滴的读书感受笔记,想不到也被划为赤裸裸攻击共党和毛周华之流的反动语言。现在想起来,真是乐趣。

附文:
锉刀功夫

我端了七年锉刀,小有体会,而今借得闲假,当茶余饭后谈资。
当年是钳工一出招,凭此可知行家深浅,道行几何。

说来各行功夫,必须神到意到气到,使用锉刀也不例外。当然,有气提气,无气提腰,软腰乏气的,就拍打老三篇放屁,便可开始。注意,锉刀使用平面为主,斜面为辅,球面时有时无,基本功在平面,花架子在球面。

先看虎钳高度,应在胸膈下与肚肌之间,下焦上逆,上焦下倾,中焦稳定左右,交相呼应,如球队中锋,棋盘河界。端锉刀以手肘平行,前进后退自如,斜身侧步,掌、肘、肩、为等边三角状,推重收轻.

初起锉刀纹路摩擦工件,平行似微风吻湖,渐进若帆船采莲。势起如狗啃排骨,虎虎有声,错落有序;势毕若睡狮覆草,安稳自如,蓄势待发。一把锉刀在手运行,为弓击琴弦,有高山流水之声,比首阳山粟之意,强攻弱回,象行军作战,开合并放。当年孙武扬戈上阵于外,孔明沉思运筹在内,莫非如此。其队形排列,皆眼前工件一一,无不听从号令。最是那锉沙应声而出,银光闪闪,如天女撒花,其势滔滔,屑铁如泥之利,虽干将莫邪在世,不可比也。

手持锉刀不可僵硬,柔和如玉女穿梭,也有单边撩掌。至于猿猴坠枝,白鹤亮翅就不不必啦。当太极论,杨式粘劲,陈式簧劲,吴式绵劲,孙式扎劲,兼收并容;持巧力,挥巧劲,使巧形,借巧势。力由足起,过腰间,达臂膀,随肘致腕,达指尖。一动似万马奔腾,千军上阵,那运动的手臂胸肌,一股股起落如山,筋骨暴突,其状之美,其情之昂,让秋水红娘看见,莫不呯呯心跳,不知东西;为闺房小玉所视,久久面红耳赤,凝然进退....., 皆如梦令矣!

据说,世界名车劳斯莱斯皆手工做成,但不知那些钳工可与唐夫切磋一二。
谁知我一但为文,变无足奇,今生今世再无缘锉刀耶!
呜呼!那失去的锉刀......, 以及我那筋骨暴突的年华!

直言重庆

星期一 十二月 03, 2007 8:21 pm

答网友吹捧重庆 看山城运作黑手

对不起了,见你贴文贴画来吹捧重庆,让我这老重庆有话不吐不快。就此,我来告诉你重庆市委何其伟哉?说来,这些仅是鸡毛蒜皮,九牛一毛之事,仅供管窥蠡测,一叶知秋。

首先说改革开放,初任重庆市委书记是肖秧,外号人称遭殃,重庆的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为肖市长首功,他营私舞弊,利用手中权力把重庆的建设资金款项吃了多少,至今还是迷。但数目之大,涉及面之广,手段之迂回曲折,从那年我在成都与一位朋友(他的身份最知道肖秧的情况)的聊天,就明白一二。他告诉我对肖秧:上面不许追究,并将所有材料封存(销毁吧),大概赖昌星是望尘莫及。大概是肖秧的案子太大,根深叶茂,涉及最高层,最后不了了之,有可能是内部分赃不平,六十三岁好端端的生病捐躯(有说是被人做掉)。

那些年,重庆各大小企业运作内幕无不见他涉足,连我的一位做书刊生意的朋友都说此行业也有肖秧的亲属介入。重庆出版社公然以特种行业管理为名,在菜园坝划了块地皮瓜分给属下,专管个体出版书籍。重庆日报官员各自得到摊位,私自出租出卖,那“不动产”来得分文不花。像这样公然吃掉国家公产的重庆官员数不胜数。有个宜宾农女的叔叔是重庆日报付总编,分得些摊位地皮,给了一个与她,而后出租给我的朋友,月月进项上千,逐年涨价。像这类贪赃枉法的事在重庆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最滑稽的是前几年开亚太经济会议,重庆市中区大田湾体育馆旁边是希尔顿饭店,那里接纳了来自南太平洋各国波利尼西亚土著酋长等化名要员,豪车去来骆绎不绝,不亦乐乎。奇怪的是,重庆警局以此为由,将周围居民全部驱赶,会议期间不许住自己的窝(投亲靠友去吧)。是民宅让他们扫脸,或是学北京市委把街头枯萎的黄草用绿漆漆过一遍的先进经验,此为国际笑话。重庆市委竟然弄得市容“天衣无缝”。老百姓忍气吞声,敢怒敢言而不敢不移居。此外,还将重庆山城坡坡坎坎上“能见度高”的破烂房舍的看面一壁,通通涂抹一遍。像模像样的是长江大桥的北桥头半山,远看是古香古色的层楼建筑,背后是贫民窟烂住宅。每次见到,我想这些混蛋家伙啊,有本事里里外外一模一样,那才是豪杰。弄虚作假几十年,成了绝招,以此为荣,唯此唯大。

最好笑的事,前几年江泽民去重庆视察,那是贺国强任职期间,这家伙也是个好玩家,假打内行。他为江泽民设计出洞天福地来诱他去参观豪华小区住宅(江北龙虎花园),把那里搞得像天堂,居住者为大亨官员官吏等富豪,还有贪官房出租给老外。我晓得有个美国老外(墨西哥人样)以教英语为名,专门勾引重庆姑娘妇人老太上床。外表看龙虎花园金壁辉煌,其实里面男盗女娼。贺国强哄江泽民去“访贫问苦”,骗得他乐呵呵的当重庆小康很具魅力。是不是也给宋祖英来套呢,那就看老贺的智商怎样了。但从此以后,贺国强提升如飞,轻松愉快的进了政治局,而今去监控胡锦涛绰绰有余。

最缺德的事也发生在重庆,近年修建了那么多座长江大桥连接两江,解决了毛泽东一辈子都搞不清楚交通不是他一人通了就行。但是,适得其反的状况出现,无人问津。据说每座桥墩里都有农村民工被活活灌做“木乃伊”。那是每到浇铸水泥必须火速施工的时候,包工头为廉价计,聘用边远农村民工,完全不懂安全常识,报道上岗,立即做技工活,不知道安全防卫,也许根本没有劳保用具,更不知道水泥浆灌注过程稍不留神,半步一滑,就连人带水泥灌进,而且毫无生计可能。有人幸运被生拉活扯得命,但终生残废。那样的日夜奋战,就是神仙也有眨眼睛的疲惫,怎能不掉命?况且,包工头只顾工效,谁把农民的生命当会事。要追查的话,他还会振振有词的说,我先就告诉了他们,要小心哟。嘿嘿!多少人被这么“木乃伊”了,至今也是迷。死亡仅是数据而已。给点小钱磕平,农家妻小民嘛。这些事,我每年回去,都有听说。要想知道也简单,去问那些民工,谁不清楚。为此,当我每次经过那些桥梁,不得不浮想联翩而心惊肉跳。重庆的建设之危险,才修好的綦江大桥垮踏,为全国不是新闻的新闻。

最难堪的市容,除了将重庆最中心的解放碑建为密集的水泥森林而外,南岸的建设简直糟糕已极,特别是弹子石地区,街头烟尘垃圾纸削横飞,破破烂烂的民宅,堪比非洲土著房屋更甚。所谓的面子工程南坪建设,人称重庆的深圳,从改革开放年头起修建,到现在仍然“轰轰烈烈”,机器声日夜隆隆,二十多年了,烟尘四溢,噪声震耳,民不聊生。还有重庆房地产的怪象就不说了。单是重庆市府官员吃了三峡建设多少巨款,至今还无法追查。我曾经认识的生意朋友也鬼迷心窍的介入,现在关押在牢里不处理,等人来通融。总之,重庆的问题太多太深,说来说去,我就是重庆人,怎么不知道。呵呵。重庆的官两年一换,都是捞钱的好东东。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走人,试问,这样的官员能对地方有什么贡献?为走马灯!重庆官员可能是全国换得最勤的都市之一。这次薄西来委身下驾,如果没有甜头,他干嚒?杨斌在辽宁吃钱弄那么多钱,薄熙来没有份额么?天明白。历来重庆市委精于面子工程,把解放碑,朝天门,中苏友好大楼这几处弄得冠冕堂皇。而长江嘉陵江的污染,倒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流下去了。重庆污染居全国之冠,长江嘉陵江的水,沿江所有的造纸厂的泡沫流了半个世纪,而且愈流愈多,我从小就见到满江白泡横流倒灌,从来如此。现在很可能改为夜间排放,感谢老外来得多。

最不可理喻的是重庆古迹,先秦巴曼子将军坟墓,此为历代君王所敬重,一直保存完好数千年。近年被毁于一家家具公司大楼覆盖。象十八层地狱的水牢陷于楼层最底处,更象个深不见光的垃圾堆。看到这排大楼,竟然将长年累月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巴曼子将军墓地毁掉。还记得曾经我经过那里,总爱在半墙的石栏上看这座墓地周围一圈古代建筑,显得素净而庄严肃穆。尚不知是不是先秦杰作?几年前我回去经过七星岗路段,在这路边拥塞的楼房中,完全没有巴曼子将军墓地。我问了好久,才从狭窄肮脏的一个小石梯下走了好几转深梯,像要穿过地球那么长远的深坑,才见到黑黢黢一座地下室,只两米大个圆堡,周围古迹给水泥抹掉,湿漉漉的阴黑。呜呼,如此历史文物宝地,重庆市委居然不闻不问不管。任下面人胡作非为,又是吃黑钱的过?

好,就罗唆这点,细心人到重庆去,多走几步偏僻地,特别是工业区域,就知道真实的重庆人怎么过。还是那句老话,把所有的官员排起来全部枪毙有冤枉,但隔一抢打一个,肯定有漏网。

这是常识。

凯迪网友跟帖文

星期二 十一月 27, 2007 1:44 am

致唐夫:腌菜缸里的虫子如何生存

文章提交者:阿赛尔 加帖在 文化散论 【凯迪网络】 http://www.cat898.com

阿赛尔

凯迪论坛·文化散论

2006年1月14日

是精确的数字更像数学,还是模糊的概率论更像数学?我不是搞数学的,无法得知其中的道理;但我听过一位资深的数学研究者说过:其实,越是模糊的数学,越能更精确地描述真实的世界。

别看那些精确的数字是那样见棱见角,那样不容置疑,但应用到实际中,恐怕很难做到精确的对应。一张桌子的边长到底是120cm还是119.98cm,对于搞精确数字的人,是不能混淆的完全不同质的两个东西,但对于使用桌子的普通人而言,它们不过同时表达了一个人伸展开两臂可以同时够到边的长度,并不能感觉到它们有多大的不同。

只因为模糊数学充满了一种跃动的、变化的态势描述,才把死板板的数字,变成了数字化的生命,才能用数学的语言,来刻画真实的世界。因此说,只有带有生命本质之跃动变化的描述,或许才能更精确地表达那种已经高度抽象化了的意识形态之世界。

我在自己热衷的文革问题研究的过程中得到的体会,正是如此的。其实,我还看了不少文革史著作的,既有严家其、高皋的那部《文革十年史》,也有中央党校的那本《十年动乱》,当然还有不少文笔粗疏、写作拉杂、行文如同流水帐一般但内容极为丰富的文革历史著作——如一位解放军作家的《文革十年史》,行文如同流水帐一般,但是,资料翔实,内容丰富,正是我这类的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文革的人所最需要的历史著作。

但是,这些作品看多了,仍然如同隔靴挠痒,仍然存有这样一个不自觉概念:文革是历史,虽然荒唐,但是,毕竟是历史,只能当笑话看——如同看孔夫子被匡人围住一样:一身的政治抱负,却导致了那样的被曲解,以至于饿了肚子,差一点死掉。我差不多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文革解读:文革是一场意识形态的灾难,一个人发疯,全国人发疯;不发疯的被做掉了,真理智的也只好装疯。于是,文革就是个疯狂而已,本身就是一个民族弱智的笑话。

但我读到唐夫先生的这部《当代神曲》,脑海中突然迸发出来一个念头,觉得一下子想通了很多问题:原来,有些东西无须你去用什么大头理论来给与精确的诠释的,你只要把真想拿出来,让别人感同身受地体会,或许才能表达得更精确。试图用理论来诠释当然是对的,但是,总是让研读者缺少一种真实感受;而人的真实感受却正好是非常模糊、非常复杂的东西,有时候甚至难以言表,但当你真的具有了这个真实感受之后,或许你才能理解那些理论的诠释,更多时候,或许你会感到那些理论的浅陋和粗鄙。那种人为化的主观观点,强加于人的理论裁切,过分的高高在上的自大自恋,其实早就背离了事实的真相——虽然有时候作者并非想这样做。

于是,我就结合以前看过的那部老鬼的作品《血色黄昏》和一部报告文学,从唐夫先生这部冰冷的血泪文字中,把自己化身成了唐夫,走进了文革末期——或者成为后文革时代——的重庆监狱中。我认识了同坐监狱的流浪青年五罐、敦厚朴实的杀人犯王守田这些监犯,也认识了徐管理、郑班长这些管理犯人的狱卒;当然,更真切地感受到了饥饿和尊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通过这种感受所获得的信息量,其实远远超出了那些洋洋洒洒的大头理论著作,所给与我的丰富的精神食粮,恐怕终生享用不尽,而且,我也一定会传到后代手里,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中国,什么才是中国人的真实生存状态。

在阳光背后的那一面——也就是所谓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其实才能真实地展现物体的固有色;这对于学美术的人来说,并不怎么难理解,毕竟阳光的灿烂,会给物体加上太多的亮色,太多的反光,太多本身之外的鲜艳,而让这些普普通通的东西,变得十分美丽可爱。其实,如果更深地理解色彩,你就会渐渐觉得或许在夜光中看到的万物整齐划一的灰暗,才是最真实的物相,虽然它们是那么地让人恐怖,让人无奈,甚至根本让人无法把握。

因为如此,生存在黑暗制度之下的监狱,进了恶臭的腌菜缸,才能感受到如此之社会下的底层虫子的生存真实底线,才能更深刻地感受所谓的饥饿、尊严、人性、道德、宗教、意识形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有什么意义。腌菜缸里的虫子如何生存?那里没有阳光,没有氧气,没有绿色,没有维生素,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无望的等待,唯一的食物,就是已经被遗忘了的腐殖质。这样的生存环境因为处于了最底层,如果虫子们还能抱有尊严和希望,那么,这种尊严和希望,就一定十分高贵而真实,也一定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真金了。

腌菜缸里的虫子是如何生存的?已经失去了社会人格的囚犯们,在草菅人命的宗教狂时代,主义之下,可以把人当作蚂蚁给轻易地踩死而获得崇高的快感,并没有一点的怜悯和同情,如此之环境下来感受人权、制度、政党和主义这些阳光的背后,你还能看不出来它的真实么?不要惧怕它的灰暗,其实这没什么。事实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是阳光赋予的,说实话,如果没有阳光,天知道世界该是什么样的色彩!

而没有了色彩的事物,就不是事物了?显然不是的。既然事物的色彩不过是外加的一种表象,那么,还是让我们从灰暗中看看它们本来的性状,或许才能真切地把握它在阳光下的真实。而这,正是我通过阅读唐夫先生的文字,所真正感受到的震撼。

当然,这种震撼之后的感悟,我说不出来了,因为我的嘴巴被捂着,相信大家都能理解,当然唐夫先生作为过来人,更能理解吧。但我要说的是,我虽然不说,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只是,我无法说而已。

也就只能如此而已了。

阿赛尔,凯迪论坛·文化散论,2006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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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游图文

星期一 十一月 26, 2007 12:58 am

东 游 图

唐夫

磅礴山崖似刀锋,乱云如妖啃噬中。
未见石猴翻跟斗,此时尤忆孙悟空。


http://www.haichuan.net/XHC/show.php?bbs=12&post=765029

与友人书信

星期日 十一月 25, 2007 5:22 am

凌锋兄:

日前,你那简短的复语,令我诸多联想。昨日下午去高雄左营孔庙――之前游历也看到台湾诸多古迹――莫不与大陆文化丝丝入扣,思及你在此论坛之言,鉴于您我都出生共同城市,而后你居南洋,而我住北欧,现在殊途同归,都是半个台湾人,感觉上更进一层。当我才整理重写了我的狱中篇章之后,就信口雌黄,对您啰唆两句,不妥之处,请予指教;

现在的问题是,民进党并没唱好台湾舞台,十二年走马灯的政经状况很不理想。而国民党——特别是蒋经国时期——对台湾的贡献,也绝不能拿228以及过长的戒严來完全抹杀。至今我还不时听到台湾朋友津津乐道十大建设,对蒋经国的赞誉洋溢有佳。您认为马英九不那么激烈贊独,就是中共代言人,我倒不这么看。以当年国民党时代囊括的人才和清廉作风(比如前有行政院长孙运璿,经济部长王建煊等)之杰出,再发扬光大下去,台湾前途不可限量。遗憾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台湾今日之困境,殆天数,非人力否?

我承认在民主进步之路上,民进党人有的自焚,有的自杀,有的甘愿坐牢,这样大无畏的前仆后继,勇于牺牲献身的精神有目共睹,这也是台湾人民感激他们,欣赏他们,支持他们,最后获得胜利的关键因素。追根溯源,蒋介石并非只有祸国殃民而不愿建设,从1927到1937的治国成就,不能不说是中华民族中兴有望。他当年的确是走钢丝下蹩脚棋,为苟延残喘的大陆统治,不得不牺牲台湾利益,把一个从亚洲强国尤善吏治的美丽岛,活生生拖到民不聊生,朝不保夕的难堪境地,靠着枪弹与黑牢再加暗杀等手段维持现状,这是国民党的败笔,最后自食其果。当然,这和蒋经国施政最后人选失误不无关系。

其实,台湾今日的民主不可否认是国民党人自身的改良和进步所以。以缅甸为例,中共是更不消说,对民主是婊子立牌坊。如果国民党有中共残忍之万一,仍然“发扬光大”“228”手段,民进党能有机会执政么?所以说,以国民党为过街老鼠,许有不妥。

遗憾两蒋时代领袖人物有拯救中华的雄心,而无苏联垮台而来的世界民主大潮流滚滚浩荡的机会;但现在不少民进党人只想数典忘祖,背离中国而去,混淆了大陆人与共党不是鱼水情感,而是缩手缩脚与鳄鱼交道的镜头。都知道这家伙咬人绝不心慈嘴软。其实,生活在台湾,无时无刻不耳濡目染中华文化与文明。真的独立,能“一劳永逸”么?中国好起来,对台湾人更有利;反之,岂能独善其身?为什么不敢与中共“推心置腹”说中国,延伸出有利机会,一举两得,何乐不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打太极拳嘛。其实,谁说台湾现在不是独立国家呢?只是被中共打压过分的反弹罢了。俗话说,一堆屎不臭挑起臭。真的想独立,中共内乱的危机随时存在。土崩瓦解的时候总有的。

这仅是我的一点浅见薄识,鉴于论坛页面覆盖太快,贴为专栏,公开聊聊,也好。

问候!

唐夫 敬笔。

2007-11-26

又登大武

星期六 十一月 24, 2007 12:57 am

又登北大武

唐夫

所谓山脉,是指连绵山峰,起伏如脉,异型突起,磅礴浩渺,北走蜿蜒,南翔缟素,此乃台湾山脉特征,中间高耸,四维下展,继玉山之南,北大武为最高山,若龙腾虎跃之尾,刀劈斧削之势,其险也若此,令多少登山人折腰捐躯,群山之中,榜上有名。

走进去,见山林青绿,树木茂密,识路径曲幽,路石零碎,感触良多。尤是根藤遍地错杂,最宽处可容二人交错,而狭窄地仅可下足倾斜,令人胆战心惊。攀登时陡坎迎面,势成立佛,需借助傍拴绳索悬吊而上,每遇此境,我有点为老人想,会不会望峰息心。最是塌方地段:泥石混杂,枯石板光滑,踏足不慎就要跌下深谷长坡,一瞬间走向“真正的未来”,只需吹灰之力罢了。

瑛最先走不快,哀怨嘤嘤,我边走边等边摄影,再一会,她渐渐跟进,步幅敏捷,我用台湾人习惯的赞语,林间爆发吼声:“你好‘棒’哟……!” 这效果还显著,能坚持到最后回来才说要药。如果两月前叫她登这样的山是想也不敢想,而今胆大包天,该归功于我常带她去附近笠顶山,隔日爬涉两小时,最先不乏气喘吁吁,摔跌不止,而后平稳把握,体力增进。这次翻山越岭步行连续六小时多,十来公里,不能不刮目相看。连山友都惊叹这叫“丰功伟绩”。

最先,出门时我们各自驾驭摩托车,其中一部跋涉吃力罢工,干脆扔在路边,两人合骑一部,居然冲到最后距山路步道近了才怪声直叫,发动机要死。此时深秋凌晨,严寒彻骨,即使摩托慢行也有冻感,后悔穿戴太少,到达登山口前已经七点后,超出计划六点前到,至中部峻岭桧谷山庄,已十点半了,余下攻顶之路还需四小时,这里比玉山险,总路径约短一点,难走得多。我担忧瑛的耐力,就留下那段路当未来的“索引”。

攀登在山林歧路,呼吸到纯净的林间氧气,阵阵花香扑鼻,沁人心肺,时时趣乐佳境;听蜂鸣鸟语,百草浅黄,枝头深绿,畅怀舒心。难怪徐霞客终身乐此不疲,即是孤身群山万壑,漫步虎狼之道,舍生忘死,也孜孜不倦,何哉?除了对大自然的贪奇好异,就是喜闻乐见山色苍茫,变化万千之景物。凡跋山涉水,每翻过一锋,垮越一险,登上一足,气喘之后总有说不出的畅快和心领神会。神会到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越爬越想爬,双足之下,还有桀骜不驯的峰顶,可以踩踏,此为人生之大快。入山之后,有多少付出便有多少收获,在寂静的山林,你会顿悟人生,享受自然。这里绝没有尔虞我诈,斜肩谄笑,花花绿绿的艳装下,多少鬼迷心窍的伎俩令人防不胜防。山脉就是山脉,给你坚强和坦诚,勇气和毅力。除此而外,还有美不胜收的梦,鼓励你一次又一次,百尺竿头,更进一峰。

这天不是周末,林深不见人,漫山遍野,林木沉寂,只有我们俩沉浸在葱郁山中。先碰面两人由高雄来,他们到桧谷山庄后回转路上和我们交错。一如既往,当我们回程时,见有三男迎面直上,彼此招呼趣谈而过。看时间,他们更无法登顶。回到登山口前见一人独行,模样中高,单瘦,肤色深黑,像原住民,只是骨架很大样。记得天色黎明前,我们碰到他并问路,回答的话我们不懂能猜。

下午两点,我们回到登山口,拍照几张。然后骑车一小时多回到家,长途跋涉之后,身疲而心愉,想着山中情色,记忆犹在。

略记本周二登大武山,依然没有到顶,为之耿耿于怀。

2007-11-24 夜书 2007-11-26 再改动

吃鼠之间

星期一 十一月 19, 2007 6:18 am

吃鼠之间

唐夫

想不到天天为吃所困,幻想尽管自由自在,而肠胃还是腹腔里唱反调,把我们都捉弄得面目全非。

那几天夜间,牢房出现异常声音,靠墙的过道成九十度的转角出有个水洞眼,那是囚犯洗漱倾倒废水的同道,靠近旁边的洗脸盆经常出现被触动的声音,而且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渐渐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听,啥子声音在响。”有人竖立耳朵,有人抬出望眼,有人放开眼量,追根溯源的勘测,直到最后确实了这位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牢房里便有了激动人心的联想,出谋划策的技俩,准备好锋利的刀片,拿出钻木取火的工具,如何涉猎,怎么诱敌深入,围城打援,守株待兔等等兵法,都成了大家笑谈的话题,一个个面容也出现光彩,神情的洋溢是那么欢愉。本来是很恶心的生命,现在也成了静静的等待,必将有来临的烧烤肉香,从剔除皮毛和去掉五脏六腑之后再进入口舌,那一定是美味佳肴。我的估计,就是最精确的分配――剩余骨骼连筋络和瘦肉――每人至多有指头这么大一点儿,有多少蛋白或脂肪是我们迫切需要的补充的原料,天明白。

一般说来,伟大的思考都沉醉于津津有味的策划。谁说曹雪芹玩石头作记的时候,没有这般体会呢?

在十二生肖评选中,说它是值得结交的朋友,淡薄名利,机敏勤劳,有雄才大略,怀才不遇。没想到这次的“有遇”倒无需怀才,雄才大略倒是过奖。这位天资聪颖的少年鼠辈,身才四五寸大小,双目如豆,步伐文静,动作敏捷,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把下水道当了高速公路,将每个房间的排污孔当出口休息站,跑烦了一溜烟滑出来,诡眉诡眼,再一溜烟无影无踪,让我们想它想得发慌,还想出了美好的镜头。

可能它本想与人为善,光临寒舍,将自由的信息在牢狱里传播,让我们学会最简单的生存法则。也许它动了佛心,不忍看到一些人要被另一些人关押在狭窄和黑暗的牢房里,甚至手上脚下刳着冷冰冰的镣铐,引来凄苦的夜半呻吟和惨叫。它本想悄悄的打量这些拥来挤去的垒垒光头,怎么会伶仃瘦骨,苍白面孔。与此同时,万万想不到这些的家伙知道了它的来临,就设计了“请君入瓮”的雄伟工程,不可告兽的阴谋,已在滔滔不绝的议论中完成。也许,它以为人类的偏爱只是忌妒,或者抱恨不得在世,成为它们那辈而遗憾终身。

  对付它的夜晚(因为它总是在最安静的时候出现)终于开始了,一根细细的绳索套上半截筷子,就承担了地球的引力,稳定着一个脸盆,张开海豚似的大口,离地那边约有两寸的缝隙,象是为它铺设的金光大道,不知曾经叫浩然写的那个奴才作家,怎么用这样的名称摆弄文字,吹嘘饿死的农民日子多么幸福,和我们给老鼠的仙人指路,可是异曲同工?再说,这一片小小的――最后那次牙祭省下来的――骨渣,阵阵的香味对它产生诱惑。远远胜于钱学森曾经在大跃进年代撰文吹嘘在报刊上的亩产160万斤(注一)指数的诱惑。

  从深夜到凌晨直达黎明,每小时内有一次枪兵皮鞋嘟嘟节奏声,停滞的瞬间是他扫进的目光,日据时代打更的“平安无事”,大概也是那么大有作为。睡不好的囚犯就听他的足步以抵消睡眠。囚室里昏黄的灯光夜夜抖动到天明,炕板上排列在炕沿的头颅,把一天的忧虑和烦恼随呼吸吞吐交替,多余部分仍然给予白天,这样周而复始的循环,是希望和绝望。水洞眼里不时涌出阵阵的恶臭,使炕沿接地潮湿出生出霉癍,墙壁上半人高的位置上,挂起各种包裹,过道上一条绳索拉着不干不净的毛巾,总是湿漉漉的,不时能宽慰囚犯可要可不要的颜面,此时此刻的便桶和尿桶已经没人关顾,木然在门边狭小的角落边屹然,房顶上蜘蛛的网络,粘贴在排排老残的灰色旧瓦下,不时轻轻微动,它那加班加点的艺术品,足以来嘲笑我们。这种除了炕板,流水洞,唯有空间四壁,以及风门和铁窗相对几米,没有任何家具,地面已经给千千万万人来人往的足步,走成光怪陆离的凹凸模样,潮湿得就像露出水面的污泥。

铁窗外已经漆黑,繁星和月色,浓云和迷雾,在庞大的天盖下,通通都被室内这只小小的悬吊灯弱光挡在外面,一丝也进来不得。

夜,总是那么寂静和阴森;夜、又是那么神秘而邪恶。

  不知蔡家(难友名)那小子是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才二十来岁,倒显得老成持重,干什么都胸有成竹,本是个不错的农民,偏偏不屈服被强制安排的命运,在城市里偷窃被抓了进来,因为碰上严打凑数,混同在我们这些重犯的牢房,久久不得判决,饿得他成天唉声叹气。这下看到机会来临,又重现身手,让他来写毛阿东的假打沁园春,那一定是“欲与鼠公誓比高”才好。

他就有这么好的耐心,把绳索依地面绕墙沿,错杂隐伏在大家的鞋底,再延至炕板,最后捏在他手里,这是一根生命线,又似遥控爆炸设施般的灵验。当枪兵的脚步声近时,他貌似熟睡,而后转过身来,目不转睛死死盯住脸盆的开口处。终于捱到了望的时刻,我们成了观众,偷偷的瞧着。此时此刻,老鼠顾盼前后、犹豫不决,左边摆摆,右边摇摇,欲进又退,很有点像张春桥被画成的样子。到底是嗅觉敏感,经不住诱惑,动了凡心,它用轻盈的“踢踏”舞步,渐渐向蔡家的阵地前进,在旋绕侧目,又慢慢移动,左右环视,抖动的胡须弹拨出判断与思考的神情,最后它鼓起勇气,临危不惧的小心翼翼,是在盆口处静静的观察。这下,躲在被窝露孔观察的我们,心尖都提到嗓子眼儿,怕的是功亏一篑。不见它进去,蔡家一人远远从被子里露半边脑袋,眯着的眼睛,凭那一丝光线估计着鼠的心态和动态,如将军深邃的盯住指挥百万雄师的沙盘。

这是最安静的时刻,天安门前升起红旗那阵子绝也没有这么气氛庄严。颤抖的嘴唇开始,到面容的探进,而后头颅牵引,身子爬行,这下,除了尾巴的身躯都进了“国统区”,说时迟,那时快,蔡家这小子把手一抖,随即闪电般揎开被子冲向门边,那一下“哐蘯”声,不很响亮的捷报,宣告大家多日冥思苦想的美梦,大功告成。囚犯们欢腾起来,有个家伙还将耳朵贴近面盆,乐呵呵傻笑,欣赏里面正在狂奔乱跑老鼠撞击之声。笑容从每人脸上绽放、“好啦,我们有肉吃了,好安逸!又打牙祭了!”发自内心的欢快语言,叫出了大家的心情,更换了寂寞枯燥的牢狱气氛。

依照原计划进行,要等到早餐出去放风之后,回到牢房,等上午那段空闲的时光,便是牢房当屠宰场的好戏时分。对不起啦,这位生肖大师,你老兄今天就只好乖乖的成为刀之鬼吧,怪不得我们,谁叫你投胎在这国度里,世界这么大,有你当宠物之地,偏偏到这严打地方来和囚犯过不去,那可不是我们的罪孽呀,愿你二世找个好国家去吧。我们尽情的和这位俘虏开玩笑,各种各样诙谐的话语,都调侃在这清口水长流的舌齿间,那天那时的气氛活悦,言之津津有味。

  这下黎明过后,监狱长便进来开门放风,红毛来提水和倒便桶。我们依次走出去,那只被覆盖在盆里的不速之客已撞得精疲力竭,没有了声息。我们站在几米外的院坝里,愉快摇手抬臂,遥想着扑向杀场的兴奋,等待来临的流血之后,这只老鼠自然而然就会“遵纪守法”摊开四肢,任其宰割。不用说,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候呀。

这时所有的囚犯都站在院坝上,面对高墙和墙顶撑住的天空,身后是那排牢房的走廊,所有的房门大开,每当这样的时候,监狱长便要游走一圈,巡视牢房可有异样。多年的训练,他的目光就成了“探雷器”,只要远在门外迟疑一片刻,就能探出空空的房间,有没有可疑物品,这样的巡视一遍之后,他再回到他站定的位置。当然,这些行为都超出了我们前看的视线,任监狱长在我们的背后走动巡察。

时间已过去十来分钟,大家还在优哉游哉摔手,忽然听到“哐铛”一声,惊觉中的我们回头一看,监狱长就在我们的牢房里,将那只老鼠囚禁的面盆踢得远远翻开,我们的心都提到脖子眼儿,暗暗叫道:“完了!”

后来,“唯一可解释的原因,这老鼠和监狱长之间心有灵犀,彼此一定默契。”有人猜测。
“屁话,明明是老鼠一见有光射进来,就在里面乱窜,那声音监狱长不是不知道。”另外的辩解到是理由。蔡家像事后诸葛亮的说:“早知道这样,先宰割,再用纸包好放进被窝,万无一失。” 听他这妙论,大家都笑起来,说他和老鼠斗智,只能得亚军。

记得东坡曾与鼠有交,他那篇黠鼠赋就是被鼠骗之后而作,曰其鼠:精灵异常,以声致人…, 以形求脱也。试向,这样的遗传基因当然会甑于现代。难怪前不久洞庭湖畔交遇鼠国鼠军大战,谁胜谁负至今尚无定论。

于是,我们的那顿本来计划圆满的额外小吃,就这样落空了。

大家都笑笑而已。

作于 2005 2007-11-19 再写

狱中:吃在牢里

星期六 十一月 17, 2007 10:49 pm

狱中:吃在牢里

唐 夫

梦见别人饥肠辘辘,是祥兆。――周公解梦《生活篇》:饥饿。

文革里,罗瑞卿被打断腿坐进箩筐挨斗,瘸了多年之后的火葬,焚化炉热在关键时刻发冷,想成灰也不行,说欠账活该嘛,好像也不恰当。追根溯源,这报应是他当公安部长给囚犯的最大愚弄,莫过于粮食定量。当然,把犯人关得有气无力,使管理很轻松,审判有捷径。看守所是开单取命或判决三生的奈何桥,完成每次预定要求打击5%之量,何须屈打成招,简单的饥饿疗法,囚犯无不配合“天衣无缝”。

遗憾中国没有监狱博物馆,所谓的渣滓洞白公馆又有掺了假,看来,只有将周公之说的祥兆布施才好。
继牢狱里的“头等大事”之后,我今天要罗嗦的是:吃在狱中!

早起早餐

吃在狱中,那才是佳肴,恐怕只有坐过我们那样的牢房,才能咀嚼出那样的“吃”法是何等的滋味。如果说牢房里还有音乐享受,那也是在一日三餐的前后时刻,由做饭的那位女厨工跟随挑牢饭的红毛进来,在岗亭前的铁阑栅被掀动之后的进行曲,清脆悦耳叮叮铛铛的丢钵,被地面反弹出来的撞击声,就是囚犯们渴望已久,听起来极其美妙――连贝多芬也奏不出来――的乐章。

牢里吃饭时间准确像央视里唱东方红般的分秒不差:
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

平日三餐,礼拜天两顿,月小八俩一天,月大那天嘛,从平日里“积余”出来打发。看守所里还养有八戒的弟兄姊妹,它们嗷嗷待抚,张口闭口要的东西怎么来呢?囚犯的洗碗水弄不出半颗米的,但天蓬元帅照样会长得血糖血脂过量,乖乖为革命干警流尽最后一滴血,在声嘶力竭而后为“水火棍”的年货。所以,我们的一天八俩,被分为“贰叁叁”的份量何等准确,就玄妙难测了。

那时候粮食不但定量,而且每年有几个月还得换为红薯,包谷等掺杂搭配,杂粮当然比大米更虐待肚皮。在那样的季节,市民长期不足的口粮里中要参入20%(最高时候40%)的包谷红薯等,面粉是长期搭配。余下的米是十年以上的存货(因为那年头天天喊打战,新米首选入仓替换虫米)。有时,我们的一天三顿里有两顿是这鬼见愁的烂红薯,整月如此。那半个拳头大的两三点红苕,说不定其中还有一半是苦涩难咽的“厚黑”家伙。由此可见,如果被脂肪包裹丰满的吴法宪,去坐我们那样的牢房,然后与非洲伶仃瘦骨比美,一定冠军有望。

再说音乐,每天早上7点钟,是我们被喝令起来的时间,无论谁想继续洋洋懒睡,或者早就睁睁眼旋转,都不许躺在炕上。这时红毛挑着稀饭桶,女厨挑着的餐具,那是一叠叠的被犯人称名为“钵”的铝制饭盆,大小相当于中等饭碗,斜下平底有两寸深度。这钵久摔不烂,表面坑凹,记载着多少犯人对它的凶猛亲吻,饿狼齿咬。恰如英国乞丐作家J. J写在名著《三人行船》里,那打不开的罐头被砸过的模样,呈现各式各样的几何形状,看起来恐怖而又狰狞的面孔,象付着囚房灵魂,在摔动它的时候便唱出一只悲歌。但它在犯人耳目中,又有山间铃响那么悦耳。

每天三顿饭前能听见这种声音,无论多么死气沉沉的牢房便有了生气,犯人脸上都有了舒展的笑容:“好哇!要吃饭了。” 这感觉象旱地来了春雨,沙漠中听到流泉,炒股的见到泡沫,那会心的微笑正在替换着整夜的肠鸣腹叫,苍白的脸开始变得不那么象鬼。

只要有这女炊甩钵声,就会有监狱长的钥匙声,依次开门的撞击声,端去屋檐下的水桶便桶嗑碰声,红毛提水而来的泼洒声,犯人们在牢房内焦急的心跳声,等候呼叫的指令声,接着队列检阅般端饭的脚步声。所有的兴奋,激动,愉快,希望都因这铝制钵发出的声音而获得连锁反应。声声悦耳,声声如盼。要是顾炎武的东林党还在,敢有风声雨声读书声的对联?

这时的监狱长,气态轩昂,步伐铿锵,他站在靠近放钵的地坝旁边,表情像联合国派来施舍礼品的豪杰,面对打开的牢房,像指挥百万雄师的将军,振振有辞的喊叫着雄纠纠口令:“一号出…… 二号出…… 三号出……!”与此同时,他又目光焌焌盯住依次出来的囚犯,这样的检阅,可有的拖鞋,有的打赤脚,有的脚指头穿鞋洞,有的一瘸一跛,这个步伐端庄,那个扭扭捏捏,各种长衫,短裤,穿厚,披薄,高矮,长短,土洋,如此等等,都绵绵走向那片地坝。于是,所有的目光要扫射一下那饭钵,那地上狗食般列成一排排,一片片的农业文化之精品。女厨熟练的动作,此时此刻也特别柔美,她将饭瓢从桶里到钵中,那半圆弧形艺术的手势来回挥舞,仙女撒花,一瓢瓢稀饭像精液似的射向铝钵,那不是普通的稀饭,那是琼浆玉液。还有一块红红的豆腐乳,随着沉去的痕迹留下一丝红印浮在表面,含蓄得象一首诗。

我们被关押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监狱里开始了早餐前的放风,有十分钟左右的机会接触室外空气,大家被赶鸭子似的出来集中站立在院坝上,一个个犯人们象风吹荷叶般原地扭咧摆动,其中一人叫喊口令甩手,但“众志成城”的渴望是向往那钵热气腾腾的“夺目珍馐”。十分清淡苦涩的口水汹涌澎湃在嘴巴皮子里,要攻城略墙似的扑向舌尖,洗刷着牙齿缝隙,然后回荡到喉咙,将喉头拉扯得像算盘珠子在气势汹汹的上下滚动。

这钵稀饭先看很稠,却经不起筷子稍微一动就清波荡漾,都知道那是煮到“炉火纯青”的时候放了纯碱之效,不这样眼睛里那张狂的视力要被虐待。张孝祥词曰:玉鉴琼田三万倾,着我扁舟一叶。大慨有点像我们的筷子头奋不顾身,以夸张姿态旋转。

这时监狱长看看地上,再看看我们,不知谁远谁近,随他的心情与感觉这样放风时间是长短,挥挥手,发布激动人心的命令:“现在开始拿饭!”

于是,我们象蚂蚁的阵容,端起烫手的稀饭回到各自的牢房,一队队,一间间,有条不紊,任脚步声踏进号房。该值班的囚犯将溢满的水桶,清洗的便桶端进,然后伸手到风门外将铁锁扣进,压下,锁住,全自动的自己关闭自己,监狱长远远的注视,看这道程序给囚犯配合完毕,他才放心提着钥匙,摇动着令人神魂颠倒的声音渐渐消失。

就在我们全都进了牢房之后,外面的喧嚣突然安静,而囚室内却是一番惊天动地的景象开始:

囚犯们各就各位,有的站在过道,有的坐在炕板,有的双手捧着饭钵,几个指头靠拢分开,轮流移动,烫得不亦乐乎;有的放在炕沿,弯身躬背底头靠拢饭钵,所有的犯人都全神贯注,所有的嘴唇在唏啦运动,时而突出,时而凹进,吸吸哗哗,呼呼噜噜,筷子划动,牙舌跟进,连续咀嚼,不断咽吞。热气和激情越来越昂,越来越高;饭钵与光头越来越近,越来越拢,由平至斜,慢慢倾高,骤然陡升,直到仰起,象一个乐队凑出激昂的乐章嘎然而止,象暴风雨中的闷雷迟迟不发,只见整个饭钵和脸面的位置上下已经对换,完全覆盖脸面,然后静止不动……。

头颅已经深深陷进了饭钵,而饭钵还在手中旋转,舌头像青蛙吃蚊弹出,又如饿狗那么呼啦,又长又扁,飞快而贴,稳准狠,将饭钵一扫又一扫,更像刷子在涂墙拖拉,一拖又一拖,别砂纸擦着亮晶晶的铝皮,还更有招式,更深一层。饭钵随着头脑的晃动:一上一下,随手捧住一左一右,自旋一摇一摆,那贪婪的鼻口,从边沿一圈圈旋转,再转下,再下下,直到整个底面倒扣在脸上,又是一阵阵久久不动,象戴上一个没有五官的面罩在麻木的凝思……。

这时候的只有冷冰冰的金属味触电般的靠紧舌头,说余兴未尽的话,只有用眼光偷看那没吃完,即将旋转饭钵的难友。心中难免有些懊恼,弄不懂是怎么吃完的,这时候总想:要是现在还是才端回来的时刻,那该多好,还没有动手动筷,还有一钵热稀饭汤手。然而对那些吃得慢的,就千万别去打搅,无论平时多么软弱的囚犯,善良的弱者,一但惊动,都会突然面目狰狞,魔妖厉鬼般暴烈疯狂,一如恶狗护食,除了拼命,那是没有二话可说。

多少年后的我居住在芬兰,只要看着扫地车过路出现的洁净地面,油然会想到我们曾经十分艺术的舔钵镜头。

吴鸿达说他在牢房十二年没有洗过碗,舌头功夫已属上乘,有人不信,我信。

但我们那舔过的钵还总要洗过才罢,因为第二顿的钵已非“物归原主”了,想想还是感觉不同,哪怕到最少水量供应的时候。

在上世纪80年代前,上述动作行为是每个囚犯每天每次吃饭的必须行为,谁说他不这样,我担保他不是囚犯,谁说他没有这样舔过,除非舌头短缺。直到今天,我仅仅满足于白米饭香喷喷的味道则罢。几年前读到贺龙女儿的回忆录,说他父亲对吃从来精益求精,家厨烹调珍馐,野味佳肴,尽善尽美,到最后的结局是饿死牢狱。呵呵,想起贺兄一如我等端着饭钵的动作,那样的黑色幽默,真叫做物极必反,恶有恶报,笑得我想翻滚。

本来,那满满的一钵(多水)稀饭,就是平常健康人,也需饭量可观才能征服,可牢狱里长期没有油荤,缺乏营养。长年累月,不但没有水果可见,连茶饮也不敢想,除了每日的分量“二三三”之后,口腔里空空如也。饥饿象蔓延的洪水,越来越不可遏制,像太平洋卷起的狂涛,腹中如宇宙的黑洞,化解万物无影无踪,不费吹灰之力。犯人们每天早上饿醒起床,骨碌碌的馋眼,就等着盯住这钵稀饭,真要到手之后,又闪电般一瞬结束。那时刻我想到个句子默写在心底:五内俱乱走刀叉。胃就是那样慢慢的被割裂熬煎。至今记忆犹新。

每当那样的时候,唯有清清的口水溢满唇齿,再咽下去,总是淡淡的苦涩……。


等待午餐的镜头

早餐之后,囚犯们的嘴唇不再活动,空荡荡的稀饭钵被谁像玩球那么用指尖顶起旋转,才“哐蘯!”一声扔去墙角洗碗桶,留下筷子珍藏,作隐私状,紧闭嘴唇间抽拉几下,就算很干净了。这下,轮到值班做清洁的犯人开始懒懒起身干活,他得主动承担一天牢差:提水桶进,转便桶出,三餐之后洗碗,这是雷都打不掉的公务,不做不行,各做各的也不行,人类的进步需要分工合作,囚犯也然。

这位当班的犯人,观察到所有的嘴巴已经消音,最后的碗钵也被“两分有效”投入之后,他才将木桶里的水均分(有时饭前倾倒)每人脸盆,余下用作洗钵,一小块毛巾或布条浸在水里来回洗涤,慢慢抹擦,目不转睛,神情之专注,可让国宴准备者相形见拙。其实,那是在消磨时间,慢工出细活,洗出水平,不弱五星级饭店。最后,他将干净明亮,铮铮闪烁的饭钵叠成以塔放里空桶,等待红毛来回收去午餐备用。这活既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被大家都不当回事的尽善尽美完成。一但坐牢,时间便成了垃圾,令人生厌不已。

当一切完成之后,还不到一小时,大家腹中又骨碌碌唱空城计。在漫长的两餐之间――我初进去那半年――要端坐读书洗脑,背部贴紧,面向是墙,左右仍然是墙,几公尺空间,做达摩也不行。有人被监狱长指定为头目,名曰召集人,一听到监狱长扯开喉咙的叫喊声:“读报了,读报啊,现在各号房开始学习读报哟!”,他就装模作样拿出毛选,翻开就似读带唱,加以念经似的腔调,满室的囚犯各就各位,坐得恭恭敬敬,貌似洗耳恭听,表情全神贯注。那年头干啥都讲态度,这二字是咒,囚犯更以态度至上,罪行大小的鉴别,以态度定论,做人像做戏。阅读选择的篇章总是针对打击教育“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和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召集人念了几分钟后,便依次每人来一段,因为口水不多,容易唇焦口燥,有气无力,就当是和尚念经敲木鱼,跑龙套转圈子走过场。这样的读书会后来渐渐收场,那是枪兵懒得巡视监督,监狱长懒得进来吼叫,召集人懒得翻书之后,囚犯就得寸进尺,不了了之。如此这般,反而增长了等待中餐的时间,特殊的感觉每分每秒都降临在囚犯们的心灵和眼神。

有人倒床一动不动,有人靠墙扯拉破布条,一线一线排列在膝,然后搓绳,有的三两人盘腿打坐闲聊,有的呆坐如雕,一动不动,默默沉思,不时眼角浸淫泪珠,有人徘徊漫步在有不到一米宽,三米长的狭窄过道,一步步走到炕板沿边,再回头走到风门口。每当我看到有人这么走动,会想到动物园里的四足生灵在笼子里,也是这么徘徊

大家都关注着从风门射进的那小块太阳,白哗哗象根粗直的大棒伫立着牢门与过道,无数的尘埃在光柱里翻腾飞跃,那自由自在的动态,让我们感觉无穷的诱惑。随移动的位置便是中餐渐渐来到的无声预告。快了,有人还自言自语。其实,不说倒好,一说就像传播染病,惹得每人搔首抓腮,急不可耐,比哑巴梦见妈还难受。一个吃字上吊眉头落下心头。为什么一天是24小时,而不是八小时呢?要是上帝也来坐牢,把监狱里的缩短,那该多好。生命已被局限在光束进来的移动上,而中餐还在辽阔的彼岸,徐徐爬行的阳光像老牛拉破车。

“看!”,每隔一会又有人指一下地上,又说:”快了!” 大家又仔细分辨,昏黑的牢房只有光柱似动非动的亮着,久久的逗人现眼,最后才不好意思从风门滑出去,铁门喧动的响声必然悦耳可闻。

呵!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意味。

我们的饥肠饿胃早已变得庞大空旷,象无数的气泡在唧唧咕咕崩裂;又似海潮回荡汹涌在礁石沙岸,一波波的撞击,舌头与喉头不由自主伸缩,喉结自动翻滚,食道象一条蚯蚓行蠕动,从肠胃延伸及到四肢,从五官牵动九孔,时而痉挛,时而颤觫,绵绵的鼻息象蛛丝般残喘,似密密麻麻的虫子在体内悄悄爬行,轻轻咬嗜,隐隐作痛,时时发慌,如带毛刺的绳鞭在腹腔抽打,口齿间没有了唾沫,淡淡的乏味,舌下有了喷泉,一股股苦水直往外冒,是吐是咽,不由你不牵动喉头。饥饿又如微风贴地,呼啸而起;似海涛咆哮,岩浆狂奔,长期空虚的肠胃象个空磨在旋转,每转一圈又牵动每根神经颤动,每一根神经又牵动每一条条的筋肉,每个细胞象被击中枪弹的逃兵正摇摇欲坠。有的犯人坐着如果还不能习惯立即站起,忘记了用手立即撑住墙壁,让昏眩缺血的大脑跟上形势,就会直挺挺的倒下,摔得头破血流。北碚汽车制造厂来的陈涛,这位憨厚老实的技术员,他多次跌摔,头上涂满蓝药水,红药水,看起来光怪陆离,像在演出笑剧。如他那样的身体,如果关押时间再长点,恐怕只有这么摔出人间了事。

终于捱到在十二点前,一如既往,铁门的响动必然有院坝地上摔饭钵之音。监狱长知道每当这样的时候,犯人会“浓缩”在风门口上观望,他的眼光就拧紧得象一支钻头。随着厨工手里的舀勺移动,犯人们会忐忑不安的揣测,有的还忍不住叫高叫“哎呀!那个钵要多些….嗨,那瓢菜舀得好可以……!” 甚至有人立即猜测谁有那样的运气。为此,监狱长在开饭前,急匆匆进来把风门劈里啪啦一路通通关闭。“这些坏家伙,饿死投胎来的,有好看的…..”他心中一定是这样念念有词。但这又老又厚的铁条镶龛的木门给时光分裂出缝隙,犯人用目光挤出去,像蝙蝠有超声波似的敏感。除了早餐二俩稀饭,中午和晚餐的三俩是干饭,多一俩真比天大地大的恩情还大,犯人活着的主要乐趣为三俩米诱惑。就在这即将来临的最幸福时刻,谁也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走出去端起牢饭再回来,眼中的米粒都象贾老二那片通灵宝玉。

中餐的铝钵里是菜, 上面倒扣着一个黑色的搪瓷钵,直径大约十公分,高可能六厘米,那蒸熟的米饭,实际只有半钵不到,因为掺水多少,决定体积多少,同样定量的饭钵常有不同的分量,对于运气好的那钵,人人眼色变绿。很难说那米不是“解放”战争的积余,我的第一次闻着是猪潲味,吃在口里象馊了的食物。真想不到,坐牢一周之后,味觉器官就变成了百幕大三角,什么都兼收并容。

中餐没有唏哩哗啦嘴唇喧动声。进到牢房之后,大家都安静坐在炕板上,在两个钵中先端起饭钵一鼓作气,连最后一颗米都不见了,再端起菜钵;有的先吃菜,后吃饭,绝没有会象常人那样同时饭菜随筷。犯人的胃对饭菜感觉一样。这样的菜是蔬菜公司里剩余的烂菜或卖不掉的齞菜,不见放油,盐倒是不少,分量也少,即是见有菜虫,犯人也舍不得扔掉,反而当上等美味咀嚼。取乐者说:嘿!有肉呐,说罢将筷子上的虫夹起来一晃,看一看绿莹莹的菜虫有多肥大,再津津有味的送进嘴巴,经过盐与火的烹调,虫子也具色香味兼备的精品。能吃菜的虫,对人有益无害,这是共识,物尽其用。

饥饿论

说来,饥饿也是艺术,韩愈嚼出“潮打空城寂寞回”之句,怕是他的胃酸撞击过胃壁;韦应物描绘“邑有流亡愧俸钱”之境,算是刻骨铭心的内疚之语;聂夷中在弱视中看放“粒粒皆辛苦”之盘,估计对餐具: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而杜甫的小儿饿死到他本人被牛肉胀腹,殊途同归。饥饿所已。

其实,饥饿又是魔术,变化无常,千奇百怪,饥肠饿胃时,显得庞大虚空,象无数的钻机在里面轰响飞旋,似大庆油井钻机与大地之“交配”:咕咕的响,空阔无底;又象山谷里响切旋回的风暴,半崖上吊着无数的空桶摇曳发声。记忆里,只想动口!

如果将饥饿的动态,表现为舌头翻转,脖子伸缩,喉结滚动,食道推延,肠胃蠕伸,普及四肢心肺脑海,还是不够的。此时此刻,五官九孔,有痉挛,有昏聩,有颤觫,气不匀,力匮乏,腮边凹成深谷,皮肤松弛枯萎,筋络外冒清癯,由细胞的死亡引起肌肉消失之后,人形只有骨骼移动。这时,眼睛外突,眼眶内陷,鼻梁陡尖,嘴唇凸出,吻状如想,是菜板案桌。饥饿又令人爱物及胃(味),饥饿之后身体象石膏僵硬,棉花柔软,表情诡异,眼光滴溜,如机警的野狼,眼睛中熄熄明灭凶光,想吃、说吃、念吃,万般皆不是,唯有吃才对,草根树皮,兼收并容,牙齿春秋。

对饥饿最佳的体会,象虫子在体内爬行,一口口咬嗜,一点点咀嚼,一刀刀割剐,隐隐作痛,时时发慌,不能打滚,一会减轻,一会加剧;也如毛刺的绳鞭抽击腹腔,口齿干涩,没有唾沫,泛味津淡;象没有一丝春风的沙漠,如有海市蜃楼,也会是一城池瓜菜。饥饿渐渐而来,剧烈如海涛咆哮,内脏有岩浆狂奔,舌下为清泉激涌,一股股苦水,是吐是咽,不由不牵动喉头。

象永不消失的电波点击五脏六腑,颤抖手足指头;象救护车呼啸在高速公路,急救中需要输液,象面临巨大的狂轰乱炸之役,浩浩荡荡的敌军冲杀之势,自己的每个毛孔都是暗堡,都在绝望的叫声:子弹,炮弹,快、快、快……!唯有两手空空,那看不见的战争,要命的时刻,就叫饥饿。

当然,饥饿以极,脑海会有佳宴如幻,梦境里的美好,比哑巴见妈,瞎子望太阳还兴奋。任何无影无踪的饭菜,任何电影里演过餐宴镜头,任何时候吃过的任何食物,任何味道留下的任何感受都浮想出来咀嚼,如磁石般在内心的强烈诱惑,渴望记忆犹新的食物,鲜艳夺目,色彩诱人,香气喷喷,一个个热气腾腾的舒大馒头,一碗碗白生生的冒尖米饭,筷子在五彩缤纷的桌上飞舞,菜肴在盘碟之间莺歌燕舞般往来,撞击声,咀嚼声,饱嗝声,回忆中的美好别是一番滋味。说珍惜嘛,已经过去,奢望着今生今世,再有此机会,不妄活。奄奄一息想到餐食,那是罕有的享受,比音乐家听到贝多芬乐章还要兴奋。在中国的上半个世纪里,除了官宦人家,不可能没有饥饿,那时候的人被说成天堂,就糊里糊涂当真。象今天的北朝鲜人。

物极必反,饥饿能让人发胖,黄黄的胖,发炎的胖,人体弹性消失的胖,轻轻的一掐是坑,久久不能复原,没有血色的苍白,将活人肤色变得像死尸。人一但胖到无法支持的时候,就倒在床上,没有呻吟,没有表情,一丝丝的气息在鼻孔边慢慢的游走,所有的力量都离开身躯,无声的冷却,每个频临饥饿的绝境者,无不怀着这样的念头将灵魂脱出肢体。

杰克.伦敦描写的淘金者,他的饥饿算啥?还有狼来献血,最终有丰富的面包让他藏在床上垫下。而我们一代的中国人有过上千个日子,每个时辰都是“热爱生命”的佳作。因为饥饿,多少人吃人,吃了自己――或与别人交换的――孩子,至今还没人提出侦破。在那样的岁月,城市人一天仅有六俩米,农村人什么都没有。只有泽东毛爱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最近读到一篇报告文学,描述了那年里:幼小的姐姐到处找弟弟,最后见人骨在厨房,明白了究竟,惊恐万状,见到父亲狂叫大哭:“唔唔…唔…爸爸,你不要吃我呀……!求求…..你……唔唔…唔…!”有自知之明的她,是当时唯一可选的食品。

我当知青的时候,矮个的生产队长津津乐道回忆:“1960年,我才十八岁,是大队粮食仓库的保管员,哎!我们队饿死了一半,可我保管的备战粮,满仓满载的,一点不少……。” 他夸耀自己廉洁奉公的同时,村里村外,田坎屋边,已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我默默听着,知道他保管的粮食少了要判死刑,谁敢来抢的,扼杀无论。所以,在我记忆的饥饿年代,治安比现在好,那倒是,有拳舞不起,有刀挥不动,路碑标语写着社会主义好,人定胜天!――那是我熟悉的历史。

从公元一九五九年末开始粮食定量,由此而渐入饥馑的时候,到一九六零年,六一年到达高峰,再由一九六二年中叶之后祸国不殃民的刘少奇来慢慢缓解。大陆作家老鬼写他在军队当干部的父亲分配到佳肴,绝不让儿子分享,他只有流口水的份,父子之情若此,可见革命者之残酷。章诒和写在“往事并不如烟”里,大右派们在那年头还有特供大吃大喝,我读到此文触目惊心:试问,不是右派的高干吃啥?

其实,这饥饿的原因来得也简单,仅仅因为毛泽东去参观苏联钢铁厂,就动了赶超英美的念头,要满山遍野毁林炼铁炼钢,要举国红旗招展和锣鼓喧天自壮雄胆。仅仅一年之后,便是神州昏天黑地,九州无处逃亡,坐以待毙。后来怪老天爷和苏联,那时叫嚣人定胜天,结果还是天定胜人!那几年人为的大饥饿,摧残了我们一代灵魂和体型,从此揭竿而起,轻而易举应声文革,算是千万根导火线里一根火苗,象萤火虫的夜色,将永远闪烁在中国历史黑暗的长河。

前不久得悉国内报道,市场上假奶粉充斥,婴儿由此而饿死。曾几时,这滋味延伸到现在的独生子,可他/她们还没有长大到坐牢的年龄呢。


食物人性

那时候坐牢,不许家人寄送任何食品,牢狱里除了给那点存谷子米饭烂菜,还有一月两次的牙祭(后面专述)之外,囚犯们没有任何可以进口之物。以饥饿之法熬煎犯人,终日终月终年腹中空空,有气无力,在黑黢黢的牢房,霉味与腐气浓缩弥漫中,这样的情景,套句台湾人爱说的话叫“抓狂!”由此取得满意的口供,也是牢狱工作必需的措施。

为了食品,也反映出一些霉变的人性。同牢房里有位张姓教师,三十多岁的模样,矮矮的个子,橄榄球样的脸,饿得有点肿,看起来不痩。他沾沾自喜的自述老婆是某县长(好象是重庆綦江县)膝下千斤,有家有室有孩子,作为农民家庭出生的他,有这样的滋润日子,被人羡慕不已。可他还心猿意马,在北碚西山坪中学任教时诱奸学生,为之鸡飞蛋打。聊及他老婆来监狱办离婚之情,还珠泪盈眶,滚滚欲滴。他说话文质彬彬,口辞排列有序,词汇丰富,看起来很知书识礼。同牢中,有个帮同学打架杀人而来的小子名杨子荣,十六岁,个子单痩,说话做事还没有脱离孩子气。空闲之余,张老师因职业之好,重操旧业,常用启蒙口吻对眼前这个后悔晚矣,流露依然好学的弟子,似有叨陪鲤对之心。杨子荣对他也一如师尊,敬重有加。

一天上午,杨子荣被提审,中午以后才回房,他进来时端着自己那个饭钵,不经意的随手放置炕沿,转身脱衣,还没坐下来张开饥馑之口时。想不到就在这时,张老师立即像饿狗扑去,脸色如猫捉鼠,端起饭钵直往嘴里抓刨,形态之贪鄙,动作之下贱,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半点愧色。这下,被大家啧啧辱骂,但他仍然大口吞食不止,瞬间就去掉杨子荣的午餐大半。这小子敬他是老师,不满的脸色溢露,还是忍住拳头,看着钵里的饭只有小半,咕隆一下,似有不平,也有鄙视。我在旁感觉特别吃惊,忍不住问张老师:“你怎么这样呢?牢饭可不一般,谁不饿得喉咙出爪子?你这么做,别人怎么……?”奇怪的他,倒还振振有辞驳:“有什么不一般,我教过他,吃几口饭,算啥,应该!”从那以后,我与他再无交谊可言。


牢狱食品市场

牢饭在牢里,还有另外的戏。偶尔的中餐,犯人也有吃到双份,另一个犯人则目瞪口呆,有点点菜慢慢咀嚼,每一片菜叶在口里久久不下咽,等差不多大家都吃完,他也才结束。为什么这样,也许怕人知道。在这天里他会长久闭上眼睛休眠,那是一笔生意的兑现工程。一般说来,象这生意都是在城乡之间做得神秘而又坦然。那年头的城市人好歹还有让农村人羡慕而终身不得的衣裤,想不到那样的诱惑令农民能够丧心病狂,忍饥挨饿,把自己那点吊命的钵割爱换取。于是,牢房的角落里偶有两人谈判,声音只有彼此意会:

“我一条毛料裤子,才穿几次,成色好新,换五个钵,干不干?” 城市犯人开始抛价。

“让…我看看呢……”农村人将裤子拿在手里仔细抚摸,酷爱之情,昔日戏言,今朝眼前,梦寐以求的阔气“洋装”,是从童年就羡慕不得的眼福之物,实在是他妈的祖宗八代都没有穿过的荣耀感。然而,他还是用老深谋算的口吻,犹豫不决与慢吞吞的流露:“五个钵,五个中午都泡汤……了,不行。这样好不,就三个钵,我只能出三个,干就干,不干就拉倒。”口气是不容置疑,以三天中午的牢饭抵押,滋味可真是雪上加霜。

“好!三个就三个,日他先人,老子赌了。明天开始算。”

于是,城市人用数月工资的积累所买的下装,换三个饭钵,算是最高“汇率”。除此而外,一双上好的尼龙袜可以换到一钵早餐稀饭,一件不错的衣服可以换到一个中午的饭钵。在牢里,毛料衣裤算为上等,可换三个钵,三天中午可享到比平常多一倍的口福。于是,在狱里的城市人几乎都用尽了有值价的服装,竭尽所有,还有叫家人买了衣料拿来。

据说有个农村犯人利用这机巧,成了专业户。就经验的顿悟,他仔细衡量犯罪和判刑的差别,犯罪之为恰到好处,比如去偷盗或砸商店玻璃,干这活抓进来有时关押几个月就放了。那些日子里,他每天腾出两顿来投资衣服,时间一到,背一大包值钱的衣物出去换钱,又可以维持好些日子,比他当农民(每年里也要挨饿)更合算。最后这奥妙被发现,监狱长只关他在临时拘留房,那里的犯人都不会久呆,没有“重金购买”,他才“失业”,从此不再重返市场。牢里吃到两个饭钵的感觉,是基督山伯爵愚弄的腾格拉尔花十万法郎买一只鸡也不可企及的滋味。在《古拉格群岛》书中,索尔仁尼琴揭示苏俄为了从民间弄到黄金,把男男女女关在一起,让他们彼此当面上马桶,最后连威胁和拷打的力气也不够,就光给囚犯吃咸东西,不给水喝。谁交出金子就给谁水喝!一块金币换一杯净水!相比之下,我们的牢狱少了那样的羞辱,也省下食盐和净水,对付囚犯的诸多技俩中,八俩的确是万应灵通。

当我离开牢房的时候,还剩下一套穿在身上的那套运动服。

捱到晚餐 吃过再说

那年头对于看守所的犯人,关押时间没有定数,公开的文件(叫法律条文)规定:居押期限最长不得超过三个月。而实际关押十年八年的还不少。当年的政府总喜欢把嘴巴当肛门用,人民也很习惯那种行为。在那漫长的“渴望”判决中,囚犯不可能得到点滴茶饮果汁,小吃糕点等等,抽烟不许。除了每日那点食物,还有渴望,那是疤拉眼梦西施――想得美。

从午餐以后到晚餐前还有六小时等候,靠那点热量维持五脏循环,血液流通,细胞代谢,万万不行。于是,由午睡来化解,午餐后不久,一声狮吼从岗亭里爆发:“睡觉!……,睡觉了!”出言之人,随心所欲,话语可长可短,可急可缓,高音到是很有分贝份量。于是,犯人们乖乖上炕,能睡则睡,不能睡得闭上眼睛,各自胡思乱想。随之,枪兵的脚步声蹄…蹄…嗒…嗒…,节奏游哉而来,那双眼珠像最小的电筒,挂在风门口扫描,我们倒如火柴棍。无论是寒冷的冬天,或是炎热的夏天,囚犯在午后听到这声震撼命令,象吹来飓风,大家一窝蜂倒头便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是冷、热、寒、暑、晴、雨、雷、电、一个挨一个在炕;无论是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或是让酷热如浪的太阳蒸煮;窗外飞过鸟语,梁上悬挂蜘蛛,枪兵慢踏脚步,成为午后牢狱镜头。我们静静的躺,躺得象被伐倒的高粱杆那么倒着。人、一但没有支配自己的权利,肯定比木偶还傻。

中餐的杯水车薪,象熄灭的炉火被加了点燃料,亮一下又黯淡下去。记得我小时候做饭,为了省媒(那是万物限量的年代),在两顿炊锅之间用铁盖将炉火封闭,或调成粘糊糊的煤膏贴满炉堂,用一根筷子般铁棍通孔“出气”,炉火才不会熄灭,也不白白消耗煤炭。午睡使我们的身体热能耗得最低,身体像加盖留孔的火炉,才不冷却。所以犯人提到罗瑞卿规定的24斤,莫不骂他个狗日的坏蛋。其实,他也是个奴才,观脸察色投靠逢迎而已。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这是雷锋顿悟了酋长的话意。

三点半钟到了,我们被叫起床,再等待两个半小时才来晚餐。这时,饥饿象警铃在腹腔里摇晃。都说“忍”是心上一刀,要真是那样倒好,囚犯的“忍”是看不见的万剐千刀,让每一个细胞被无形的斩杀。“慢慢来,不要遭急!”圣谕是这么下达,都不急。为了捱时间,有人翻几页――唯一允许带进来的――马列毛书,是装模作样,还是心不在焉,很难说。聂绀弩说他坐那么多年牢,《资本论》读了十七遍,大概也是这样混。对那些不识字又不想读书的,最好的办法消磨,是把破烂旧衣的缝头扯开,一根根线抽出来,摆在膝上并列,而后十根八根拧紧,搓成线条,然后编织打结,大小网兜就做成了。那样聚精会神,精工细作的态度,弯腰动手,很有规律的一下又一下,像抽出的是看不见的分分秒秒,胜于八十老太纺线。这活没价值,谁要网兜,就扔件衣服给正在编织的,他会心甘情愿帮你编织成品,不是帮你,是你的乐善好施,他才好消磨时间,无聊也是种刑罚,牢狱里的无聊不令人发疯,就要人窒息。难怪不少人喜欢编织,专注于一根根线条,以忘记痛苦。网兜用在判刑之后塞纳行李,是每个囚犯人的必须物。一但入狱,就有人为你义务编织,或你自己即学即会。

总之,被叫起来之状,依然是有气无力的等候。对这样的连续剧,不爱吹聊的就呆呆冥思苦想,无声无息靠在墙边,偶尔用头轻轻撞击,悄悄的眼红片刻,无端的愁眉苦脸,嘴唇扭动而乏声,眼珠旋转却无神,发呆过久之坐,又会筋骨酸疼,勉强在狭窄的过道里走两步又歇歇,各式各样的动作,各式各样的表情,各种各样的外貌,都“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那年头的行话)”――等待晚餐。

捱到快六点,又是岗亭门响,红毛和炊事员挑担扔钵之声。牢门被监狱长依次开锁,然后听他命令逐一揎开,一如早上,值班的提出便桶和水桶,红毛来解决后事。要是监狱长那天高兴,或有闲心,就出去甩手放风。不然,直端端走去端回饭钵。又是重演中餐行为。

三餐完毕,一天的生命打上句号,有趣的饕餮之状已经结束,第二天什么日子也是万变不离其宗。而晚餐后到睡觉之间还有两小时多也得磨掉。这下,另有乐趣横生而来:想吃,道吃和与吃相关的妙论层出不穷,“吃”的精神艺术使牢房气氛有了生气。对肚皮的最大宽慰得说吃、谈吃、论吃、听吃,将吃的旧事,吃的奇遇,吃的见闻,以及烹调概要,餐馆细节,哪有吃的特产,吃的风味,吃的习俗等等,从旧社会吃肉到新社会吃草,从大米说到蛋糕,烙饼说到面条,凉菜说到火锅,从幼儿说到耄耋,骨头到筋肉,脾胃接纳到大肠排泄,从牢里幻想到牢外打算,说得天花乱醉,眉飞色舞,七嘴八舌,精神振奋,说的说得绘声绘色,听的听得五官易位,乐呵呵的一个“吃”字,将那两个小时填满,是犯人的议论纷纷,“额外”的享受。

“如果我们被放出去了,应该先吃什么?” 谁开头说起这话儿,就引来大家投入。
“我吃红烧肉!一斗碗尽肥,不掺一点素。”一个农民应答,这家伙馋慌了。
“馒头!二十个大馒头,贰俩一个,白生生的,老子肯定不歇气吃完。”更厉害的口气。
“我吃扣肉,非吃他妈的两斤不可,让嘴角流油不擦。”说话者喉头还嚅动两下。
“我说呀,夹沙肉最好吃哟,用猪屁股坐敦肉做,又嫩又香,加点宜宾芽菜。”另一个在吞口水。
“我想一支鸡,一支髡(整个)鸡,用小火炜通夜,独自一个人吃,骨头都不剩。” 这人眼睛发绿。
“还有个好办法,把南瓜挖掏空了装肉,涂上泥巴埋在柴火堆,慢慢烘烤,那才好吃呐。”好个民俗烹调者言。
“出去了,还得小心吃的。听说有人回去就吃鸡,浑身发肿,死俅了。” 长者的经验之谈。
“吃几天稀饭,出去补不得哟,身体虚完了,吃好的要死人的哟。” 应者有理。
“吃鸡蛋不会吧,先吃几十个鸡蛋。老子吃一箩筐。”这家伙可能只见过鸡生蛋。
“你哪里吃得了几十个哟,胀死你。” 有笑话他的了。
“我一口气吃过二十个,屁事没有。你看,我今天不是在这里么?”
“过去是过去,那时候你的身体好,现在还敢,鸡蛋不消化,吃隔了吐都吐不出来。”
“我用鸡蛋调面粉,用铝饭盒装上放在锅里蒸。哎呀!端出来金熵熵的,那才安逸。”那位偷车犯案进来的小伙子孟显沛,对此特别有兴。他父母在北碚一师(第一师范学校)的教育工作,大约是北方人之后,对做面包特别有趣,每次说起总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举一反三。除了饿极的色调浮现眼眶,倒是个教育之家的孩子,还不那么邪。

“唉!你们说这说那,现在就是有猪潲,我看都要抢来吃了。”一个家伙开辟另外的话题。
“就是,一次提审,出去的犯人正好碰上红毛挑猪食过路,他冲上去捧起就往嘴里灌,给枪兵狠狠的踢打。”
“嘿!你们说,要是放出去了,还会不会还是把饭菜分先后吃?”
“难说,但我一定要一周这样吃一次,忆苦思甜。”
“我要在每年纪念我入狱的那天,就这么吃。”
“我要在每年的今天,绝食!”
“绝个屁,老子还要猛吃,活着不就是为吃,没有吃,一切都是空话。”
“嗯!吃,吃呀…….!以前真他妈的不知道,错过好多有吃的机会。”
“唉!判决了多好呀,老子被提审的时候,什么都照认不误,天王老子是我杀的,都认了。管他妈的,只要早点判到劳改农场去干活,总吃得多点。”
“嘿,还要你说,哪个不想早点离开嘛,去了劳改队好哟,判决就是中奖,这“鸠山”的地方,我日他先人哟。活起饭都不给吃饱,活起来真没有意思。”
“这就是预审员的杀手锏,说你态度不好,就得多呆,你吐(招供)都怕吐不赢(迎合需要)。”
“其实,原来有的犯人家里人送衣服来,里面有牙膏盒,那是把尾部撬开灌进猪油,冷却之后封成原状。后来有些装虫的(指告发者)忌妒,去告了,现在的牙膏皮通通要被撬开检查。”
“要看你有没有关系,我知道那个姓王的小子,老子是个县团级,监狱长就叫他出去吃饱了才进来。”
“唉,谁叫你妈老汉不是官。这年头犯罪都得看有没有臂膀。”
“吃哟,吃,吃他妈卖麻貔!”
“不要乱说嘛,听我来讲,火锅的吃法,先用骨头熬汤,还要用加点茶叶,那汤才会……”听最年长的刘光全之言,看得出他在牢外的日子比较讲究,对吃的烹调艺术他有特殊兴趣,听他说吃,有条不紊,说什么样的菜肴,什么样的火候,什么样的器具,什么样的调料,大家安静下来… …。
“唉!要是监狱长能每周带领我们到外面的餐馆去舔盘子,那该多好。”这话一说,引来大家更多乐趣和话题。

聊吃是囚犯的精神生活,漫谈中自然想到菜市场上可吃的品种:肉案桌上排列的住猪头狗腿,餐馆里五颜六色的杂菜,家里吃饱的时候,过节里亲友团聚的杯盘狼藉,记忆深处早已经消失了的碗筷动作,食堂里揭开锅盖的馒头热气腾腾,蒸笼里大米饭白花花高耸,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我们过去竟然没有珍惜,生命的最高境界。吃啊吃!诱人的词汇,动听的语调,只有在牢里,吃的伟大光荣和高尚,奇特玄妙与神灵,才是津津有味。

李白曾说过他面对金樽美酒是停杯投箸不能食,吹牛过度,有本事来牢房过几天,我看他还敢那么酸?齐桓公姜小白同志饿了67天,等五个儿子搞路线斗争,八两也不给他,一世英名被毁,死的软绵绵的,比较而言,我们的监狱长说他执行的是革命人道主义,那倒不错!

杰克.伦敦在阿拉斯加淘金饿过,他的笔下的野菜树皮,困在水里的小鱼,奄奄一息送到嘴边的狼脖可供拼命饮毛嚅血,令读者恐怖。但见他用那么铿锵峻骨的语言,以及饿者获救之后恐怖成习,藏满床面包,可他想不到我们把吃的艺术弄得出神入化。比他更热爱生命。

每到那样的聚谈,感触丰富,惋惜,珍惜,哀叹,奥伤,回忆曾有的咀嚼,对人生更多欲念。每当有犯人被提审,只要预审员(那时候没有律师,判决不用开庭)对他说:“你要好好认识自己,久呆在里面‘舍’(呐),怕不好过哟!”那口供就不愁了,有的因此交出了自己的脑袋。想早点离开看守所,以为可吃九俩以上,谁知反而吃了花生米,那当然不会再挨饿。

每天的黄昏,我们就这样说啊说,有人嘴巴似动非动,憧憬旋转着眼珠。

晚餐、最后的晚餐!精神的晚餐,赛过神仙。

2007-11-19

吃鼠之间

唐夫

想不到天天为吃所困,幻想尽管自由自在,而肠胃还是腹腔里唱反调,把我们都捉弄得面目全非。

那几天夜间,牢房出现异常声音,靠墙的过道成九十度的转角出有个水洞眼,那是囚犯洗漱倾倒废水的同道,靠近旁边的洗脸盆经常出现被触动的声音,而且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渐渐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听,啥子声音在响。”有人竖立耳朵,有人抬出望眼,有人放开眼量,追根溯源的勘测,直到最后确实了这位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牢房里便有了激动人心的联想,出谋划策的技俩,准备好锋利的刀片,拿出钻木取火的工具,如何涉猎,怎么诱敌深入,围城打援,守株待兔等等兵法,都成了大家笑谈的话题,一个个面容也出现光彩,神情的洋溢是那么欢愉。本来是很恶心的生命,现在也成了静静的等待,必将有来临的烧烤肉香,从剔除皮毛和去掉五脏六腑之后再进入口舌,那一定是美味佳肴。我的估计,就是最精确的分配――剩余骨骼连筋络和瘦肉――每人至多有指头这么大一点儿,有多少蛋白或脂肪是我们迫切需要的补充的原料,天明白。

一般说来,伟大的思考都沉醉于津津有味的策划。谁说曹雪芹玩石头作记的时候,没有这般体会呢?

在十二生肖评选中,说它是值得结交的朋友,淡薄名利,机敏勤劳,有雄才大略,怀才不遇。没想到这次的“有遇”倒无需怀才,雄才大略倒是过奖。这位天资聪颖的少年鼠辈,身才四五寸大小,双目如豆,步伐文静,动作敏捷,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把下水道当了高速公路,将每个房间的排污孔当出口休息站,跑烦了一溜烟滑出来,诡眉诡眼,再一溜烟无影无踪,让我们想它想得发慌,还想出了美好的镜头。

可能它本想与人为善,光临寒舍,将自由的信息在牢狱里传播,让我们学会最简单的生存法则。也许它动了佛心,不忍看到一些人要被另一些人关押在狭窄和黑暗的牢房里,甚至手上脚下刳着冷冰冰的镣铐,引来凄苦的夜半呻吟和惨叫。它本想悄悄的打量这些拥来挤去的垒垒光头,怎么会伶仃瘦骨,苍白面孔。与此同时,万万想不到这些的家伙知道了它的来临,就设计了“请君入瓮”的雄伟工程,不可告兽的阴谋,已在滔滔不绝的议论中完成。也许,它以为人类的偏爱只是忌妒,或者抱恨不得在世,成为它们那辈而遗憾终身。

  对付它的夜晚(因为它总是在最安静的时候出现)终于开始了,一根细细的绳索套上半截筷子,就承担了地球的引力,稳定着一个脸盆,张开海豚似的大口,离地那边约有两寸的缝隙,象是为它铺设的金光大道,不知曾经叫浩然写的那个奴才作家,怎么用这样的名称摆弄文字,吹嘘饿死的农民日子多么幸福,和我们给老鼠的仙人指路,可是异曲同工?再说,这一片小小的――最后那次牙祭省下来的――骨渣,阵阵的香味对它产生诱惑。远远胜于钱学森曾经在大跃进年代撰文吹嘘在报刊上的亩产160万斤(注一)指数的诱惑。

  从深夜到凌晨直达黎明,每小时内有一次枪兵皮鞋嘟嘟节奏声,停滞的瞬间是他扫进的目光,日据时代打更的“平安无事”,大概也是那么大有作为。睡不好的囚犯就听他的足步以抵消睡眠。囚室里昏黄的灯光夜夜抖动到天明,炕板上排列在炕沿的头颅,把一天的忧虑和烦恼随呼吸吞吐交替,多余部分仍然给予白天,这样周而复始的循环,是希望和绝望。水洞眼里不时涌出阵阵的恶臭,使炕沿接地潮湿出生出霉癍,墙壁上半人高的位置上,挂起各种包裹,过道上一条绳索拉着不干不净的毛巾,总是湿漉漉的,不时能宽慰囚犯可要可不要的颜面,此时此刻的便桶和尿桶已经没人关顾,木然在门边狭小的角落边屹然,房顶上蜘蛛的网络,粘贴在排排老残的灰色旧瓦下,不时轻轻微动,它那加班加点的艺术品,足以来嘲笑我们。这种除了炕板,流水洞,唯有空间四壁,以及风门和铁窗相对几米,没有任何家具,地面已经给千千万万人来人往的足步,走成光怪陆离的凹凸模样,潮湿得就像露出水面的污泥。

铁窗外已经漆黑,繁星和月色,浓云和迷雾,在庞大的天盖下,通通都被室内这只小小的悬吊灯弱光挡在外面,一丝也进来不得。

夜,总是那么寂静和阴森;夜、又是那么神秘而邪恶。

  不知蔡家(难友名)那小子是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才二十来岁,倒显得老成持重,干什么都胸有成竹,本是个不错的农民,偏偏不屈服被强制安排的命运,在城市里偷窃被抓了进来,因为碰上严打凑数,混同在我们这些重犯的牢房,久久不得判决,饿得他成天唉声叹气。这下看到机会来临,又重现身手,让他来写毛阿东的假打沁园春,那一定是“欲与鼠公誓比高”才好。

他就有这么好的耐心,把绳索依地面绕墙沿,错杂隐伏在大家的鞋底,再延至炕板,最后捏在他手里,这是一根生命线,又似遥控爆炸设施般的灵验。当枪兵的脚步声近时,他貌似熟睡,而后转过身来,目不转睛死死盯住脸盆的开口处。终于捱到了望的时刻,我们成了观众,偷偷的瞧着。此时此刻,老鼠顾盼前后、犹豫不决,左边摆摆,右边摇摇,欲进又退,很有点像张春桥被画成的样子。到底是嗅觉敏感,经不住诱惑,动了凡心,它用轻盈的“踢踏”舞步,渐渐向蔡家的阵地前进,在旋绕侧目,又慢慢移动,左右环视,抖动的胡须弹拨出判断与思考的神情,最后它鼓起勇气,临危不惧的小心翼翼,是在盆口处静静的观察。这下,躲在被窝露孔观察的我们,心尖都提到嗓子眼儿,怕的是功亏一篑。不见它进去,蔡家一人远远从被子里露半边脑袋,眯着的眼睛,凭那一丝光线估计着鼠的心态和动态,如将军深邃的盯住指挥百万雄师的沙盘。

这是最安静的时刻,天安门前升起红旗那阵子绝也没有这么气氛庄严。颤抖的嘴唇开始,到面容的探进,而后头颅牵引,身子爬行,这下,除了尾巴的身躯都进了“国统区”,说时迟,那时快,蔡家这小子把手一抖,随即闪电般揎开被子冲向门边,那一下“哐蘯”声,不很响亮的捷报,宣告大家多日冥思苦想的美梦,大功告成。囚犯们欢腾起来,有个家伙还将耳朵贴近面盆,乐呵呵傻笑,欣赏里面正在狂奔乱跑老鼠撞击之声。笑容从每人脸上绽放、“好啦,我们有肉吃了,好安逸!又打牙祭了!”发自内心的欢快语言,叫出了大家的心情,更换了寂寞枯燥的牢狱气氛。

依照原计划进行,要等到早餐出去放风之后,回到牢房,等上午那段空闲的时光,便是牢房当屠宰场的好戏时分。对不起啦,这位生肖大师,你老兄今天就只好乖乖的成为刀之鬼吧,怪不得我们,谁叫你投胎在这国度里,世界这么大,有你当宠物之地,偏偏到这严打地方来和囚犯过不去,那可不是我们的罪孽呀,愿你二世找个好国家去吧。我们尽情的和这位俘虏开玩笑,各种各样诙谐的话语,都调侃在这清口水长流的舌齿间,那天那时的气氛活悦,言之津津有味。

  这下黎明过后,监狱长便进来开门放风,红毛来提水和倒便桶。我们依次走出去,那只被覆盖在盆里的不速之客已撞得精疲力竭,没有了声息。我们站在几米外的院坝里,愉快摇手抬臂,遥想着扑向杀场的兴奋,等待来临的流血之后,这只老鼠自然而然就会“遵纪守法”摊开四肢,任其宰割。不用说,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候呀。

这时所有的囚犯都站在院坝上,面对高墙和墙顶撑住的天空,身后是那排牢房的走廊,所有的房门大开,每当这样的时候,监狱长便要游走一圈,巡视牢房可有异样。多年的训练,他的目光就成了“探雷器”,只要远在门外迟疑一片刻,就能探出空空的房间,有没有可疑物品,这样的巡视一遍之后,他再回到他站定的位置。当然,这些行为都超出了我们前看的视线,任监狱长在我们的背后走动巡察。

时间已过去十来分钟,大家还在优哉游哉摔手,忽然听到“哐铛”一声,惊觉中的我们回头一看,监狱长就在我们的牢房里,将那只老鼠囚禁的面盆踢得远远翻开,我们的心都提到脖子眼儿,暗暗叫道:“完了!”

后来,“唯一可解释的原因,这老鼠和监狱长之间心有灵犀,彼此一定默契。”有人猜测。
“屁话,明明是老鼠一见有光射进来,就在里面乱窜,那声音监狱长不是不知道。”另外的辩解到是理由。蔡家像事后诸葛亮的说:“早知道这样,先宰割,再用纸包好放进被窝,万无一失。” 听他这妙论,大家都笑起来,说他和老鼠斗智,只能得亚军。

记得东坡曾与鼠有交,他那篇黠鼠赋就是被鼠骗之后而作,曰其鼠:精灵异常,以声致人…, 以形求脱也。试向,这样的遗传基因当然会甑于现代。难怪前不久洞庭湖畔交遇鼠国鼠军大战,谁胜谁负至今尚无定论。

于是,我们的那顿本来计划圆满的额外小吃,就这样落空了。

大家都笑笑而已。

作于 2005 2007-11-19 再写

狱中: 吃在牢狱

唐夫

“闹什么哟,吵啥子嘛?还有两天你们就要吃肉了。哎呀……,我说你们……硬是不听话。”

说这话的监狱长,表示那天的心情好得特别,拿囚犯对油荤的渴望来取乐。即是他进来听到牢房有吵闹声,也不动气,与其气恼时的话语判若两人,那是动不动就带上刑具的威胁,让人冒鸡皮疙瘩,也非不了了之。象那天的笑嘻嘻的语言,当然十分动听,对我们以无限宽慰,有点像电影里演出的党员模样了。只要他不发火,还显得平等而温和,找出大家最关心的话题,说得油腻腻的,让我们口谗而又感恩,比看见画饼还舒服。

“海!他今天是不是拣到钱了,这么乐。”有爱贪小便利的囚犯节外生枝的想。
“哈哈,拣钱,你以为监狱长是你想的那种人呀。”旁边者有了讽刺话。
“可能是才受到表演回来,说不定还拿了奖状。才这么舒服。”格外的设想到恰如其分,那年头这套“畅销”。
“加薪了吧。”有人七嘴八舌,乱猜取乐。

如果囚犯心里纳闷,就会嘟咙出来。

当然,说这话得在每月的十号或二十号之后,因为囚犯们已经不由自主念念有词。
每月中十五日和月底三十日是法定的吃肉时辰,不消说,比局外人过节的感受好得多。
有时候监狱长并不宽严皆误,而且能攻心。听他在放风时候顺便训话,很囚主(非民主)的语调:“我看是不是这样……?”那瞬间,阶级斗争,敌我矛盾的意味完全消失。有的囚犯接口变说:“嘿!徐管理,你又让我们懂了人道主义哟!”“怎么不是嘛?你们一天到晚坐在里面,什么都不干,吃了睡,睡了吃,还有大肉,还能说对你们不人道吗?”监狱长半怒半笑的驳斥,他那花白的短胡子,堆积额头的皱纹,加上乜斜的眼睛,眯起说话的五官流露出的和祥,真象个从来没有配备大棒的胡萝卜。关押久了,犯人与监管人员天天见面,既是敌我,又是邻居,就人性的本能而言,熟悉中有亲切,对立里有统一,人之常情。就是受到惩罚,犯人也会这么自我安慰:他们就是吃(整我们)这碗饭的,我们是菜板上的肉,随便切,死也该背时。

我们这代人都是读“红岩”长大的,知道渣滓洞里的国民党给红烧肉讨好共产党人不要绝食。可章诒和是来自共产党给与高官的士大夫人家,她回忆劳改生涯时“除了从厕所里捞出来的,不吃,我什么都吃。”难怪国民党要跨,动不动拿肉去喂敌人;反之,把自己留在大陆的勤杂人员给中共杀得不亦乐乎,剩下的挤在牢里乖乖的挨饿。

早些读到此文的网友还想入非非,说胃经过饥饿而萎缩,就不再觉饿了。此话令我哭笑不得。试问,难道列宁格勒被围困了900天,为什么到最后获得解救的胀死比之前的饿死还多?感觉是很酷的!那时候我们听到监狱长说吃肉,有的囚犯甚至唱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歌。好像这牢坐来很值得。

四川话里吃肉叫“打牙祭”,相当于敬神,吃饭了吗?是最佳“国问”,惶论吃肉。东坡曾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说得倒轻巧,要是他还有机会坐牢,“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才叫诗。谁管俗不俗,瘦不瘦的呀。他哪里知道我们在牢里对每月那两次牙祭的企望,比红卫兵想见江青的狗主子还迫切。说来,规定有每次半斤肉的份量,其实,运气好的能吃到二俩就很不错了。每月只要时日挨过上旬,“要吃肉了”的话就被人念念有词,天天提到,很吊胃口。“触语”生情的欲望油然而升,巴不得眼前就有鲜香的肉味。煮肉必然有汤,尽管和水差不多,这也是罕见的佳肴。至今我还是感激监狱长把汤汁没有给予墙外那群孙悟空的师弟去享受,而是让我们每月有两次肚皮“今日得宽余”。

一般说来,要是过了月中16号还没吃到肉,犯人们会质询叫嚷。这原因是碰上星期日插开,或者炊事员要休息,牙祭日动作大,都在平常天做。不知道皇阿毛死的时候,牢房断了牙祭没有,戴青纱加荤不?我忘了问。

到了吃肉那天,囚犯的激情振奋,喜形于色,象小孩子过年,杨老令公(振宁同志)讨小媳妇。一扫平常时而奄奄一息,时而有气无力的模样,黑黢黢的囚室好像也变得五光十色,牢房天是明朗的天,牢房的日子是好日子,连吊在房顶的蜘蛛也也和蔼动人,摇摆着网络发笑。吃肉的精确时间信息会来自揭密的红毛,他们的心情也是迫不及待,只要日子靠近,早晚打水开门那瞬间,犯人在牢房里问:“喂,好久吃肉?” 他们会不露声色埋头回答:“今天吃” 或“可能明天”。犯人们一听,哗!那神情的流露,胜于闺中待嫁,金榜获名,曙光就在前头。

我们开始等待分分秒秒慢慢的流逝,我们盯着光柱从风门口进来到完全退出,我们还仔细听觉岗亭传来的异样声音,判断抬大桶进来的磕碰,只要院坝里有了扔钵撞地的震击,有人就会拿筷子在口里咬两下,提炼味觉,有人将自己的口杯敲一敲,以示心跳,有人将双手一伸像耶稣要去天堂那么高叫:“好!要吃肉了!”有人猜测设想并彼此打赌,混合炒菜是什么品种:肉里是否白菜与萝同钵,汤里是海带与粉丝共长?说,想,望,盼,从回忆的对比到眼前的猜测,是打牙祭前最美的镜头。运气好的日子中午见肉,没有就绿眼巴巴望晚餐,不会落空。哦!那天的水桶用来装汤,为此,又会发生激动人心的场面。对汤的分配,那是牢狱里得天独厚的节目,那是自由人想也想不到滑稽剧。

牙祭的做法多是回锅肉炒榨菜,偶尔也会红烧罗卜白菜,那是因为春节的定量略增。其实,我们最怕榨菜炒肉,只要用上污泥般色调的麦酱,那样肉片会和榨菜历经锅中跳跃之后,颜色一模一样,乱真得当你端钵时暗自庆幸,到动筷时仔细看过又绝望无比。说来,那才是惟妙惟肖的假打。其实,半斤肉的分量多少大家都知道,但厨工舀菜的大意,或者说在炒菜的时候翻动不匀,运气不佳那钵里可能只有两三片肉,谁遇到这顿牙祭,他的悲哀神色就像父母双亡,或赌徒倾家荡产。所以,当每个犯人捱到端进钵来,首先要精确“查看”其中的肉片数量,有薄薄的十片,就算菩萨保佑。这肉的来源多选择购买是八戒的脖子,松泡无油,看起像样,炒起来不会“缩耗”,嚼起可磨痛牙齿。当然,红毛为厨工干活,吃肉那天得天独厚。但他们在看守所里只有十人左右,时有因刑满释放之后而不足,坐牢的犯人有几百人,就是我们一人捐献一俩,也不至于这么少!唉,我们懒得去多想。眼前是漫卷肉片喜欲狂,吃起来眉飞色舞,看起来楚楚动人,年长者对于骨头无法征服,便“投入市场‘扭亏为盈’,”谁夹起骨头问:“有愿意换的吗?”一块大骨头可以换一小肉片,同样大小就以数量比较,合理合情。我的牙好,认为骨头也是蛋白质构成,含量紧密丰富,份量诱人,一块骨头在我口齿开合之间,不一会就研磨成粉。至今我的牙齿仍然可以开啤酒瓶,也许是那年头练就的功夫。难友刘光全牙齿不好,就与我这么交换多多。若干年后我们见面,还哈哈之笑那种情景。

话说回来,对牙祭的咀嚼和品尝尽善尽美之后,口腹余兴未尽,这下,才开始了最高潮的节目,意味无穷。等到所有的饭钵都空出来,这天值日的犯人就集中洗净后排列在炕沿(牢房不敢奢想有餐具桌椅提供),然后从把装肉汤的水桶从门口提来,他一边看钵,一边看汤桶,一勺勺舀起了倒进去,在众目睽睽之下,鸦雀无声之间,一点点,一滴滴都扣人心弦。尽管份量看起来很平均,毕竟是手工分配,精确不到理论阶段。那差别的多一片海带或者少一瓢汤,肉眼无法鉴别,心中又能设想。谁先谁后,谁多谁少?于是,聪明的犯人便想到维持公平准确的绝妙办法――“敲钵”!这是华罗庚也想不到的优选法。

每到这时候,由任何一个犯人面壁低头,一声“开始”,背对炕沿排列的汤钵,犯人里临时推选另一人,慎重其事将一支筷子轻轻放在排列整齐的其中一钵上叫牌:“好!”,只有后脑对钵的面壁者,随口一说:“第五钵(设想的话)。” 于是,值班人将筷子提起来依次向右边钵敲数一,二,三,四,五,再落下这支筷子到钵上,然后由靠墙第一位睡觉者从压筷的钵开始端,依睡觉位置,大家依次端到自己那钵。这样敲钵之选,毫无营私舞弊可能,人人口服心服,公平合理,其民主之最,可让古罗马的十二铜表法逊色。

吃了最后这钵汤后,我们的肚皮终于有了愉快的呼声,饱嗝象一曲美妙的赞歌,由喉咙里冲出来,苍白的一张张脸开始出现罕见的红润,和颜悦色的语言充斥牢房,谈论中有比较,有鉴别,谁多,谁少,哪一次,哪一天的牙祭象阿里巴巴的芝麻门,打开过犯人的脸。当然,就是这样的牙祭,仍然有人忍痛割爱,以“重金”换来的衣服,那是当新郎也不可比拟的感受。

直到今天,大家都为这个党中央(近闻世说新语曰为“挡中央”,人生之大要,卫生巾类也)阻碍民主法制作急,学生们曾心甘情愿去做坦克垫子而不得。其实,把这些任职“卫生巾”家伙,弄来敲两天钵钵,不就顿开茅塞,知道民主怎么来的了。哪里还要他们成天想把姓氏笔画排列,搞得焦头烂额,而且日理(你)万机(鸡)不成哟!

但愿有一天,以敲钵方式定主席,让囚犯放弃这项专利,中国的五化不就迎刃而解!

2007-11-21 再写

下篇为:吃了就屙,描述别开生面的镜头。

台湾趣淫取银(电视新闻)

星期四 十一月 15, 2007 8:31 pm



有六十多岁老翁偷录举告警署,邻居八十五岁耄耋侵权,把他那五十余岁的妻子当夏娃,让床上伊甸园的镜头实在太好莱坞化了。为之愤然“申冤”。(试问:你老兄怎么对太太啊?)



近有大陆旅行团(可能是公款支付)络绎不绝来台观光,明说前来目的是专看电影《色戒》中被(大陆当局)剪除片断。昨日又一团体二十人乐滋滋涌进电影院,解说员表情语调由眼角妙趣横生。



明妓无处见,暗娼有时闻。和扁哥儿老过不去的越女和大陆妇,想方设法偷渡或伪嫁来台,屡禁不止。不想此风别开生面,闹出哭笑不得的拍案惊奇。

昨日电视报道,一卖淫女,家徒四壁,有亲不顾。于是,她因陋就简,街头拉客,家里行春,打扮花枝招展,动态风韵犹存,招示“物美价廉”,生意倒还兴隆。

邻居告官。

“你是谁呀?”警察前来拿问。
“我是宝贝!”此妇应声而答。

听者大怒,問示身份证,首栏上正写:

姓名“寶貝”

年龄“71岁”。

糊涂学论

星期二 十一月 13, 2007 6:46 pm

                糊涂学论

                 唐夫

  近获喜讯,妻来信说要赠送我一套《糊涂学》精装,兴奋之极,慨然感触良多。

  以糊涂方式做人,这是国宝,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要。从孙膑住鸡圈,到勾践尝粪便,以及宋江装疯,那个豪杰不是以糊涂学成大气候。

  糊涂学源远流长,纵观这半世纪,我们还真有创造。如:明明一九四五年国际法定的38线,维持了朝鲜状况,金老弟以糊涂开大玩笑,硬要去螳臂当车。更有糊涂者,派300万子弟过鸭绿江,让六十万魂散异域,六十万成歪华侨。滚滚硝烟数年,六忆人笑啊笑,说这就叫保家卫国。后来的“烈属”家由一人当代表,每年“八一”吃上一顿不参杂粮的白饭,雄赳赳想死人,摸肚皮只打一个饱嗝就完事。

泽东毛同志去苏联铁厂烤火,烤出糊涂奥义,认枪炮第一,封钢铁元帅。于是,强令举国砸锅冶炼,毁山砍树,荒野肥土,废弃种植,连人是要吃饭的道理都不考虑,可谓糊涂之冠也。这也好,让数千万人一块去泉台,忙得阎王汗流夹背。按现在观念来看,等于曲线节制生育,全靠糊涂之功效。至于把读书人爵封右派,把孔夫子和林彪扯来辱弄,把书烧了,把无知者定为最聪明,十亿顺摇跪拜在共和国土地上,山呼万岁,关起门便是老子天下第一,等等诸多壮举,那更需糊涂之极方能锦衣玉食。据说还可以用小小乒乓转动寰球。

到而今,我们的生态基本都唱反调了,蓝天是见不着蓝,湖水更显得绿。该糊涂的都糊涂得尽善尽美。于是,三峡也该享受糊涂的丰功伟绩,让下游六亿人永远惊恐万状,让上游多成虾兵虾将,让多少动物,植物,鱼鸟回归无极,莫不以糊涂定论。如此看来,糊涂学的研究该发展壮大。不然,我们的五千年文化,怎么越来越距离聪明远了呢,倒是很深奥。

请看芸芸众生:开口是英语,打扮是西装,无论吃,穿,住,行,看,想,听,都与长衫马褂,之乎也者无关,甚至连自以为绝招的刀功火候,也渐渐被麦当拿,啃铁鸡,三明治化解。归根结底,糊涂之效力不可抹煞。

  妻赠《糊涂学》,意义更巨,她的考虑,绝不是小脚问题,三从四德等存年旧事,气管炎(妻管严)么,也绝不拿糊涂人做式。是想我做,孙膑,勾践,宋江呢,现代的抽水马桶,一瞬间弄得粪便无影无踪。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猛然想到:

  啊哈,只生一个好!

1996年 5月

此文以萧夫人笔名发表于《华夏文摘》

玉山恋

星期六 十一月 10, 2007 9:01 pm

玉山恋

唐夫

橫豎是眼紋
佇立朦朧
匍匐於你的誘惑
走響夜闌夢叢

一縷拂曉天邊
問誰染筆融
點綴出風波眉峰
浩渺蒼穹

透過那片容光
雨天彩虹
聽萬綠叢中点滴
看燕舞如頌

走響夜闌之後
见豔陽顫動
撫摸到你的額頭
圓为舊夢…

2007-11-11


玉山晨曲

玉山臨曉風,曙光拂朦朧。
萬籟寂靜時,雲海染蒼穹。


登徒子

群山萬壑曲曲灣,碧樹叢林深深潭。
居高不敢亂下足,奈何天造地設邊。


負天

峰回路轉半山上,莫看懸崖三百丈。
背上行李背上天,走輕石片走輕黃。




玉山归来想云天,梦回足下踢夜阑。
肌肉筋骨颤抖时,一拐一瘸近峰巅。

2007-11-12

http://www.haichuan.net/XHC/show.php?bbs=12&post=759004

初识玉山

星期六 十一月 10, 2007 4:12 am

初识玉山

唐 夫

玉山归来想云天,梦回足下踢夜阑。
肌肉筋骨颤抖时,一拐一瘸近峰巅。

这次攀缘而归,有点耿耿于怀。追根溯源,还是大清大哥大义灭亲,将我弱汉严打得傻乎乎的,才努力发扬国际主义,把台湾早早捐献,让美丽的玉山“峥嵘”不必“养在深闺”。

在原住民中,这座布农族的圣山,被邹族当是八通关,曹族则呼为“石英山”,因冬季的山头积雪闪耀,就以石英玻璃比喻吧。其实,它的葱郁绿茂也色若碧玉,也说得过去。清“台湾府志”记:“山甚高,皆云雾罩于其上,时或天气光霁,遥望皆白石,因名为玉山。”1857年里,美国商船亚历山大号来台,船长摩里逊(W.Morrison)仰见玉山,私记为摩里逊山(Mt.Morrison),要是继续叫,成了东方夏威夷,不就少了黑水沟之险恶?

遗憾徐霞客没早生两百年――把郑和当汪东兴供奉――致使中华俊杰海外无人,让日本人类学家鸟居龙藏捷足先登,独占鳌头。他于1900年4月11日攀(那时无路)上玉山峰顶。从此,这座巍峨壮丽、陡壁危崖,千仞峭壁的山峰,被人逐渐认识。它的屏障迭起,绝壑深沟,碎石陡坡,飞禽穿林,峰回路转的奇观受到人们瞩目。而今,它被定为台湾五岳之首,百岳之王,它的高寒低温气候,衍生了品种繁多的动植物,引众多学家趋之若鹜;它的朝晖夕荫,变化万千,雾浓雨霁,云海如彩的景色,令人梦回缭绕。

最近,登山社友高志文先生提议攀临“摩里逊”,大家应答热烈,跃跃欲试,我最先报名,喜不自禁。这位山东后裔的车行老板待人厚道,乐于为大家服务,笑谈间就有了比排长还长支队。经“疏通”申报,我们提前获得国家管理处“见缝插针”的许可证。如果依序等候,每天只准百来人入山,悬望者成千上万,得三五月时间。遇冬季封山,临夏台风关门,每年可登的日子不多,如违规私奔,罚款加重,乐极生悲。唉!环境生态之忧,人满为患。

八日下午三点,我们相聚在市政府议会大厦前,乘坐租用的大巴。有晕车之癖(驾车则不然)的我,于此类车中的气味特别不适。曾乘公车长途,必然翻肠倒胃,之后生活在国外,自己开车过起把握方向之瘾,才杜绝了这样的“恶习”。这次旧病复发,变本加厉,我那些经过口舌三寸的养料备份通通翻转至塑料袋的腹中,落得心力颓唐,神昏意乱,未登山已见萎靡。本来,只须落地片刻而后身体就能恢复,然我一再失误,变得雪上加霜。

与台湾同胞同游,感受到他们的互相关切谦让,礼义廉耻,人皆看重。语言行为犹带华夏古风。相比之下,我们大陆人的五脏六腑则不知不觉就变得黑漆漆的。每回国,撞到无数尴尬镜头,自愧弱智许多。而这里的山友,彼此友善,情同手足,交道坦然。高先生更是不辞劳苦,考虑周密,吃的用的面面俱到。我们在夜晚十点左右到达主峰山脚车场,走过几百米坡路,来到一栋灯光平房民俗村落,这就是东埔山庄。进去感觉气氛热烈,先到的另外团体人员有的关门熟睡,有几人在客厅电视沙发观看,旁边两张大大的饭桌,熙熙攘攘的我们开始轻手轻脚卸放行包,高先生和几位女士即去厨房忙碌,才一会就端出几盆肉菜汤饭,美酒美食,大家抓紧时间饱餐。而后,导游黄先生解说登山注意事项,特别叮咛彼此看顾,对我的行装查看仔细,一再告诫,并惋惜我没穿排汗衣,担忧之心,多有流露。餐后洗漱,即行养精蓄锐,一间两面对开,可共四十人睡的上下通铺,一半为我团据有,床被整洁,大家敛声敛气,倒下爬上,各就各位。晚餐时我忘记肠胃受损,油腻不适,只顾明日之劳,饱餐一顿,倒成累赘,怕睡不稳又吞下一粒安眠药(平生初用),这对短暂睡眠只有反作用,使人头脑昏沉,乏力。感觉才倒床迷糊一会,即被唤起,说已经凌晨两点,准备出发!看山友的床位多数空空,少数穿戴正忙,有的打趣我有呼噜分贝,惭笑内疚。说时,我套上护腿腾身而起。

玉山登山口设在群山万壑,纵横交错间的海拔2610米处,距离主峰峰巅还有1342米之高,山间道路10多公里。由此则需举足攀登。此时子夜才过,我们头带夜灯,行进于黑暗中,光耀蛇迤,唯有眼前土路石块延伸,高高低低,曲曲弯弯,绕道渐上,而后密林夹道。大家呼前接后,足声摩擦。征程许久,拂晓吐露东方,光晕灿红,云如彩带,天体似水。渐渐明晰朦胧山势,状如虎啸猿啼,奔象走熊,脱兔神骏,群峰巍巍,夺目壮观如葱茏盘回,蟒蛇起伏。

深秋的清晨清凉,从子夜到正午没有云雾缭绕,我们随山延伸螺旋,追云擦步悬崖,林木耸翠,枝头起舞;鸟语如歌,嘤嘤成韵。一条独路好象永无尽头,蹒跚之道时隐时显,就是走不完。登临在三千米处左右见到巨树盘根错节,曲弯桀骜,粼粼苍苍,苔藓密集,昂然一种生气,洋溢出生命的坚挺。不少千年老木,仍然峻峭挺拔,不知历经多少雷雨风暴侵袭,动物病虫危害,还是茁壮,真“豪杰”也。更有被雷劈电击,剩下光秃秃枝干,巨榬般擎天立地,引人动容。要是让行为不端的小伙去想,会有别具一格的雄姿勃发,那倒不是“断臂山”情所以。行到森林深处,见一面如楼侧似的石壁,像刀劈斧削的古墙,湛蓝发灰的光亮,闪烁出一种史前的故事,壁下一解说牌的玻框里写上,此为地球造山运动的中生代遗迹。呵呵,自然法则的玄妙幽深,是人类永远不解的迷。据说玉山山道开垦于日治年间,迄今大约百年,其险也难,不知前人何等筚路蓝缕,要是让李白来写“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的玉山,也不差于蜀道。有的路崖边仅一人可走,碎石塌方一坡,有的道旁杂草丛生,覆盖了下面的悬崖峭壁,如果一脚下去,只盼直升机来哉。台湾地貌为大陆板块挤压成形,多怪石碎渣,不成体统,没有“章法”,非“两制”得以.。我边走边,精力体力随脚消耗,翻山越岭的团队,几里一憩,几人一呼,掉队或险情发生,是登山人之大忌。

我渐渐落伍了,背包越来越沉。本以为可背的用品,勒着双肩唱反调,脚下乏力,步覆减慢。数小时征程后的那路段,黄先生向我靠拢。据说这位台北阳明山警官,酷爱登山运动,鼓舞属下,蔚然时风,大大提升了警员身体素质。他常回南部登山,与山友交谊也久。看到状况不妙,他一再掏走我的囊中公物,塞入他的背包,并拿出一种登山头巾,要我套上额头保护不受高寒。这下我成了“众矢之的”,大家纷纷相助,小林女士取出梅果助我提神,青年小丘听黄先生说我的外衣不属排汗布料,就忙翻开他的背包,把自己备用的名牌外套与我穿上,几位山友围着我:穿的穿,套的套,关怀之情,如春风徐徐。尽管如此,我的双腿还是触地发粘,难于上抬,最后三步一停,五步一歇,老态龙矣!第一次体会到这话儿“不俗”。最后勉强走到排云山庄,我垮下背包,浑身如泥,奄奄一息之状,就不好说了。

这是攻顶的最后营地,人们荟萃于此,待上的养精蓄锐,回返的如释重负。也有在此住宿的,但床位极少,多数人路过小憩而已。大疲大累之后,我竟然没有一点食欲,山友做好的面条吃不下,只喝了点汤,一点没有胃口。不一会,就在寒风凛冽中的高地上,昏然睡倒在露天条椅,片刻即被冻醒,身上还覆盖有衣,也许是黄先生悄悄来过。

这里海拔3420米,山顶就近,可望而不可及,是知难而退,还是…….?我开始恨那大巴,恨那片安眠药,恨自己缺乏大山经验,恨来恨去,还是听了劝阻。懊悔、已不能从足下解脱。败退于峰巅500米下,不到五华里之遥。昨日犹记:第一次与台湾山友“远赴”东亚雄蜂玉山,畅想立足海岛之巅,必喜洋洋者矣;第一次跃跃欲试检为了测自己的体力,耐力,精力,毅力,自谓于廉颇第二,吃饭还行;第一次在诸友的信任与颂扬中获得鼓舞之誉,便自告奋勇,以为登临此峰在谈笑间而已。此时此刻,昔日戏言登山事,今朝都到眼前过。介成黄粱!

另有两位山友也感觉不妙而放弃目标,我们同行撤退,郁郁寡欢之状,彼此有知,灰溜溜不至于,耿耿于怀倒有。走到午后,玉山开始变脸,台湾人说:“午后莫登山”,即有气候陡降,雾浓雨滴出现。这时山色空蒙湿润,山涧流淌,别具情趣,。徐霞客曾游天台山言“雨后新霁晴,泉声山色,往复创变,翠丛中山鹃映发,今人攀历忘苦。”其感甚同。呜呼,造物主的神功,岂凡夫俗子可解?也罢,能涉足一游,乐在其中,不枉眼福之欲。留得山顶在,不怕没足音。我还怕什么,再来机会还有。

回程路上,遇一老外独行而过,他的肤色净白,高大健壮,似有007模样,年龄约三十左右的青壮。我与之闲聊,原来他是瑞典人。当他听说我居住芬兰多年,也来趣,竟用芬兰语和我交流玩笑。他告诉我(他)曾在赫尔辛基居住两年,所住之地又是我最熟悉之地,为之彼此多几分亲切。他说来台湾已是家常便饭了,这次是出席会议。谈笑间,一女郎从前面回返走近,似有催他同行之意。临别,我问他关于台湾的感受,想不到回语铿锵:“宝岛山峰俊美,台湾人‘凡她是体客’(FANTASTIC :英语为神奇,妙不可言,太好,精湛等意)。”言罢,他身边的妙龄女郎,窈窕抿嘴。我哈哈大笑,即挥手“逃之”。

是的,这是片神奇的岛屿,神奇的山脉,神奇的民众。我眼目中的他们,除了对惊涛骇浪的侵扰视之泰然,还有对大陆板块的挤压处之必然,更有对山脉的爱戴――对生命和意志的磨砺――迎之欣然。

然、然、然!而我则可望而不可及也,阿六仔么(注)?

是为记。

注:台湾民俗小语,大陆人称台湾同胞为呆胞之响应,为“陆”“六”同音,凡大陆人别名则为此。呵呵!我虽离开大陆多年,但也恶习难改。此名不虚。

2007-11-14 随笔留记家中 再写

浪人牛兒

星期四 十一月 01, 2007 3:32 am

唐夫长篇回忆录《当代神曲》片断:浪人牛儿

一 大驾光临

坐牢的好处在于不时有人来人往,新闻旧事,那是囚犯不可多得的乐趣和精神生活。囚犯中,有的行为乖张,有的经历奇特,有的人模人样,有的猥亵难看,就像树叶的纹路,肯定没有相同的。

那天,临近的钥匙撞击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我们的牢房门前,风门被“哐铛”一声横拍关闭,然后是“啼嗒”的门锁弹开,看不见的力量将门旋转张开,扑进来的那团长方型亮光里,远远站着双手交叉裆前的监狱长,看他煽动的鼻息,厌恶的表情――被越狱的怪味熏蒸――还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他将手横向一挥半圆,门边立即露个头颅,然后晃出整个身体,双手捧抱着被子,灰溜溜鼠撺进来,弯背缩腰,将手里那点行李往炕板边角一扔,就规规矩矩坐下,动作快速得和他那矮胖臃肿的身体不成比例。

哈!新犯人,大家油然一振奋,顾不得还被阳光刺激的眼睛,都盯着这家伙。

监狱长蔑斜的眼睛往内慢扫,我们都坐在炕板上没有动静,明暗交替的黑牢,鸦鹊无声,他阴森森的表情看着每人的面孔,顿了一顿,目光象个遥控测谎器悬在空间。然后他把厚厚的铁条嵌镶的木门又一声撞击,那串吊吊尺许的钥匙依然自相矛盾,稀里哗啦,似无数的阴魂惨叫。

黑暗的牢房恢复了黑暗,而囚犯们的眼光倒能调出光明,从小铁窗挤进来的亮度在炕板上惨淡移动,映衬得房内光怪陆离,墙上陋烂的泥灰修补成各色各样的狰狞面目,象一个个冤鬼,在夜晚深黄老光涂抹的这墙上图案,活生生一座平面阎王殿,无数的地狱煞神在透墙监视。

初进来这人矮小,滚圆,五短身材,一件脏兮兮的棉袄,除了胸前黑黝黝的发光,就是边角破裂露出由白变黄的棉花。他的肤色酱黄如出土红苕,那张特别的脸,真象被绘图仪在纸上绕圈似的制作出来,恰如其分滚圆,嘴皮厚厚外翻,有点非洲血缘似的乖张,口唇边角深深陷进,圆圆的蒜头鼻子,深凹的眼框里是发抖的目光,突出一付憨厚得傻乎乎的恐惧感,再加上弯的背脊几乎要将头颅拉进,令人厌烦可鄙。还没有到冷的时候,他已穿起破旧的棉袄,显得几乎没有脖子,后背象一座骆驼之峰,那是猴年马月的担子研磨铸成“政绩”。年龄上看,这家伙已近四十岁,那颗头颅上只有凌乱得象苞谷尖上的发丝,不成样子簇拥在天灵盖上。裤子短得就在膝盖下,重庆人戏称的“二马驹”是也。那身衣服简直就象长年累月睡在街头垃圾堆,一看就要人呕吐。他的整个脸上灰尘厚薄不匀,要是女人,一定是被宋玉挖苦的登徒子老婆样,能生五子的水准。

但他仍然叫男人,却没有丝毫阳刚之气。

二 名声在外

“哈哈,是你龟儿唢?!”同房有几个在北碚歇马(地名)地区来的年青囚犯一眼就认出了他。

“牛儿,你给大家说说,那天呢,那天是怎么回事……?”农村人叫浑名终身不改,我当知青的时候,听到
叫耄耋老人,仍然是毛子狗子的琅琅上口。看来,这位叫牛儿的,原来还是当地名人。脸色怪糟糟的几分难堪。

他很别扭似的回答:“啥子事……嘛,还不是……进来了。”非男非女的神情,听起来像门缝挤压摩擦出来的
怪音。

“哟!你还有理呢,你格老子都不进来,这牢房怕没有人了。”说他的的难友又引出别的疑问。

为什么?

另一个又笑嘻嘻的指着说:“嘿!你跟我们再讲一遍,你干的好事。”牛儿被说得更加扭捏,喉咙里呼噜低吟,口里唠叨不清:“说啥子嘛……有啥…..好说的‘唼’,就是那么……回事,还不是招都招了(音阳平,‘挨’了之意)。”怎么回事?牢房里的十几个人都来了兴趣,目光集中在牛儿的动态上。

几句话对白,就看出牛儿是个憨厚,痴愚的弱者,对泼洒来的攻击性语言毫无反唇相讥之能,纯粹老实巴交的山村农民模样,逆来顺受的神态,一看就知道这辈子不做奴才也心甘情愿被人欺负。

“你说,你说嘛,你那回和那个女的滚了一面坡的事呀,怎么还是没有干成?”一个难友笑嘻嘻的调侃他,另外几个认得他的难友就七嘴八舌议论开来,牛儿萎靡的坐在炕沿,弯背的圆弧超过脑袋的高度,被质问时抬起头来,尴尬的傻笑,随即又将目光怵杵着地面,不时抬起头来吱唔两句,那意思是有点冤枉,又无法争辩。“怎么不是?!”另外的质询像水洒来。看他支支吾吾的表情,大伙儿更乐开,当他活宝玩。“他个狗日的,还想强奸妇女,在村里一个半坡上拦住过路的想干,那条路走的人少,他和那女人生拉活扯的打起来,从坡上滚到坡下,把苞谷苗压到一,满脸被抓得唏烂都没有搞成。成了当地人开玩笑的趣话。”

牛儿不做声,还是看着地上,回忆似的,不一会他突然一抬头,扭捏不成调的话语出口:“不是那样的呃,你…..乱说嘛…..嗯,不是你那么说的哟……”。当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来,又见他低头看地上,脚掌在地上一前一后的擦摆,此时此刻,很有孩子气的天真表现,简直像在厕所里照镜子那么滑稽之态,令人呵呵大笑。大家议论纷纷,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牛儿的故事,牢房里笑谈开来。 想不到牛儿这次坐牢,居然创造了一部拍案惊奇。不过,那案子也是破得实在太快。

下面慢慢道来:

那年头农村人生孩子,养不活的,就把婴儿扔到粪坑,或垃圾堆,留有充分余地而不愿杀生的,就包扎起来放到有人经过的山坡,希望被人拣去抚养。有下农村的知青也介入此流,有的拣到孩子因爱而养,有的生了无奈就扔,既不内疚,也不自责,反正泽东毛时代人,都雄赳赳的超脱。曾几时,官至太守巡抚级别的大员陶铸的夫人曾志,青春期间很会生孩子,那时候人还叫人,我党差钱花时就把她生的婴儿随手买掉,还价值一百大洋,革命革得五花八门,欣欣向荣若此,令今人羡慕以极。谁知,时过境迁,我党麾下的百姓,就由卖儿卖女变为扔子弃婴,再没有曾志的运气。

至于牛儿是怎幺长大的,是被人从垃圾堆或者山坡上拣的,是貌是狗,是狼是狈养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从小就孤独无亲,加上痴愚,被人欺负成了他逆来顺受的习性,怎么说他也不来气,干什么活都愿意。饿肚皮的时候多,居住的乡村距离城镇不远,常来垃圾堆里拣破烂,见到能吃的就毫不含糊,当众可以往嘴里塞,浑身肮脏,人看人厌,名声在外,谁见了都要避而远之。牛儿几乎不明白人间还有自尊的含意,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吃穿,偏偏在泽东毛时期的吃穿又是最大难题。

在那农业学大寨的年份,农民的日子都是衣不暖身,食不果腹,偏偏牛儿的胃口有牛的容量,好象从来不知道饱是什么滋味。大概是经常街头翻垃圾堆找吃的,加之浑身衣着窭烂,加之憨厚老实,与人无争,牛儿有幸被地区医院看中,当了特殊人材,做专门于太平间的临时工,干背死人的活。据说那些拼命挤到日本去的留学的精英,最喜欢的活儿还是背尸体弄死人,报酬最高的活,会乐此不疲,越背越有理想抱负,背到回国的时候就变成雄赳赳的人才,个个赞誉羡慕。可惜牛儿生不逢时,背死人背得太早,更没有背对地方。要是他知道人间行行出状元,也包括背尸体,不拼命投奔到太阳旗下才怪。当地医院对牛儿量才录用,也是恰到好处,穿衣死尸,运送尸体,进出太平间的工作由他全部承包,无论在手术台上血肉模糊,还是在冻得发抖的尸体,见了牛儿就顺理成章。给死人洗整,收拾死人遗物,凡是常人不干的肮活,累活,厌活,烦活,只要叫一声牛儿,他踊跃出现,神情是自告奋勇,欢欣鼓舞。这样的牛儿,名声如日中天,无人不晓。为此,今生今世,牛儿想婚嫁,还要做爱,那是异想天开。

无论怎么说,可牛儿也是人,成年的男人,体内总有冲破地壳的岩浆,浑身的燥热是雷打雨涮都不退不了的高温。于是,才有牛儿强奸未遂之故事,成了当地一大笑话,牛儿笨不说,还无能。其实,是牛儿心太好了,始终保持革命者宣传的本色,想干坏事,又坏不出格,注意分寸,以不伤害别人为准。说他是强奸,可能就是苦苦的纠缠哀求,最多是忍不住去拖拉了人家的衣袖。于是,牛儿只有从失败走向失败,至于那次是抓起来关押,或是被痛打一顿,就不知下文了。

三 梦魂缭绕

而这次坐牢则是不同凡响,牛儿不但成功,还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壮举。
这件发生在太平间的事,牛儿被大家说得尴尬狼狈,令人想起除了心惊胆战,还厌恶难堪。

案发的经过,就从牛儿走向太平间的一步步说起,那是何等的提心吊胆,又按耐不住:
在没有月色的夜,停尸房里更加恐怖,各种各样的死者,结束人间之旅的最后表情,加上奇形怪状的断肢残臂,内脏割裂,皮肤挖开,那释放的鬼魂在这黑暗里游荡。

远远的医院房间里还隐约有窗口的灯光,象夜猫子眼睛瞪着。这样的距离无法捕捉牛儿的身影和步伐。他鬼鬼祟祟,轻轻走拢太平间,这是单独的一座小房,四周树木隔离,这布局让医院里众多的护士,少了惊恐万状的联翩恶梦。

这倒是牛儿最安全的地方。

他闭着眼睛也知道这路经,进进出出多少人日日夜夜,医院领导里对他也放心十分,泽东毛时代的尸体除了亲人,倒是无人问津的废品。从这里短暂停留,就转运到死者的家中停放,或直接去火葬场灰烬,别说夜间,就是大白天,与死者无关的,也绝不会走来。但牛儿却身不由主的悄悄走进,摸着那双开的大门,仅有可容纳身体的缝隙,侧身溜进,慑手慑脚,唯恐惊醒熟睡的魂。

至于那天停放了多少尸体,牛儿已经无法记得,白色床单的遮掩,仍然不会抹去他在白天里为死者整容或者清洗的镜头,但时候的牛儿却一心一意走向中间位置停放在木板上的那具死尸。

那是他曾经熟悉的女人,一个幼稚孩子的母亲,一个中年丈夫的妻子,年仅二十九岁,就在牛儿的生产队,他太知道她了,这位漂亮的女人,照辈分来说,还是他的远房侄女。活着的时候,她帮助过牛儿,没有对他呵斥,没有对他鄙视,逢年过节时候,还给他食品,多余的衣裳也送给牛儿。同队的邻居,牛儿看见她从姑娘到少女,到婚嫁为人母,年青时候的牛儿(坐牢的他大约四十左右了)从喜欢她到最后只有悄悄的暗恋她,已是多少个春秋。这侄女不会察觉,毕竟牛儿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一个衣衫陋烂的贱民,谁都可欺,可厌,可斥的牛儿,怎么可能对他有男女之情。牛儿只有在梦里相思。

这位侄女死于手术台上,打开的腹腔里,已经是癌细胞溃散的脏腑,肠胃象动物般的翻出来过,血淋淋的景象,在医生看来只是细胞和骷髅以及神经系统而已,这样的镜头像在屠宰场对动物的解剖,异曲同工,切了零件,断肢手足,收拾处理,少不了把牛儿叫来叫去。半叶肝脏,一截断肠,据掉的手足,装修的骷髅,弄来弄去,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屠场还是在手术台前,医生完事之后拂袖而去,护士打懒注意,必然支使牛儿忙这忙那,不得开交。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干啥,或者什么才是属于份内的工作,只要被人叫就应该干,那是牛儿做人的简单逻辑。至于干多少与他那少得可怜的工资有没有区别,他不屑去可怜。总之,白大褂者个个都是神仙,都可以把他当小妖使唤。牛儿就是那么毕恭毕敬,生怕失去这份农村人不可多得的差事。当然,医院也在他收拾各种各样的人体零件,血淋淋的时刻,让他有件赃兮兮的白大褂笼罩,偶尔还被不知情的外来人进到医院,只碰见牛儿而不见尸体的时候,还当他是医生来询问,每下,牛儿乐得象孙悟空做了弼马瘟。

但对于侄女,可活灵灵的姑娘,成熟的女人,慈爱的母亲,生前的一幕幕都在牛儿的记忆里,给了牛儿多少美好的念头。

他蹑手蹑脚的步伐还在进行,不知什么鬼迷心窍的念头驱使了他的狗蛋,寂静的太平间里,牛儿熟悉停尸的格子,他四下环顾,终于拉开装有侄女的那个盒子,热辣辣的双手摸索到她冰冷的面孔,急匆匆的解开死人的衣服,僵硬的尸体赤裸裸展现面前……。此时此刻,只有月光从不规则的缝隙处,偷看到牛儿强烈举动;要不就是侄女在阎王殿里控告,说不定乐呵呵的接纳牛儿,到达了官方鼓吹的充分和谐社会模式。

不用说,牛儿干完这样的傻事之后,激情降温之后的猛然醒悟,才知道铸成大错,眼前冷冰冰的尸体成了看不见的魔鬼,青面獠牙,张牙舞爪,似要翻身起来,扑抓牛儿。剎那间,他从小听来的所有鬼故事都纷纷启动眼前。此时此刻,他就是有吃雷的胆量,偷天换日的本领,也顾不得了,只怕是惊恐万状的逃出太平间,是不是光着屁股,捧着脑袋,或捶胸顿足,伴随悄悄惨叫,读者猜去吧。没有善后,更不打扫战场就逃之夭夭的他,也许让太平间敞开大门,所有罪证一目了然。于是,白天里牛儿被医院“人保”人员(全称是:人民安全保卫组,最基层特务机构)叫去一审,还没有动刑,他已成一堆烂泥,除了求饶认错,要说有丝毫抵赖行为,牛儿还没有那样的智商。

这案子破得也快,至于为什么要关他在外面那么久才送进我们这个官办的正规牢房,也许是医院依依不舍这样的特殊人才,说不定还想掩盖事实,留他继续工作,而公社的头目得知后,在“严打”运动中需要完成国家下达抓人杀人的指针数额,不得不拿牛儿拼凑。坏事传千里也快,连这里的难友都知道了才把他送进来,可见那是几月前发生的案子,都拖了很久。叫强奸么,对方并没有反抗,通奸呢,侄女也无法表态。牛儿也是人,却无缘无故的得不到应有的做人的滋味,连鼠耗猫狗都可以择偶的本能,在牛儿身上被长期压抑,才逼出了这样走火入魔的活,害得他真不知道是做人好,或是做鬼才安全。

四 另有壮举

牛儿的憨与笨,再加胆小怕事的性格,和他那黑黢黢的肤色,肥胖浮肿的外貌恰恰相反。所以,像牛儿这种人,除了被人愚弄,倒还没有人去欺负他。说真的,这样的人也不值欺负,他成天就坐在靠近马桶的边角,与粪桶尿桶为伍,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洗马桶擦地上,这活他心甘情愿包了,倒赢得大家的默许,降低了他的讨厌心态。但洗碗是不许他做,他自己的碗筷自己洗,别和大家的沾边。所有牢房的人对他的看法只有一个词――“骯脏”。想打他的囚犯,也有敬而远之的畏惧。尽管如此,爱恶作剧的,还是要拿牛儿来开心,话说重了他还要哭,那会弄巧成拙。但两次事件发生在牛儿身上,那倒是罕见的狼狈与恶心,写出来,但愿我的读者朋友此时此刻没有靠近食品,或者与饮料有关的器皿。当然,你要捏住鼻子,我也不反对。

还记得那不同凡响的镜头,说来,至今还“心有余悸”。那是牛儿才进来不久,便遇到牢狱里每月两次牙祭的其中一次,一如既往,全体囚犯都斤斤计较而全神贯注的分配好炒有几片猪肉的蔬菜与煮过猪肉的汤,捞尽了里面的“残渣余孽”之后,剩余的莫非是比水还浑点的水而已。每人仅有的饭菜钵子都装得无法压缩之后,还剩下有小半桶所谓货真价实的清汤。当然,这是牢狱炊事员独具匠心的杰作,慷国家之慨,把那年头唯一不定量的水灌注得赏心悦目,仅仅有点盐味罢了。这仅有的一次如此之多,让我们感觉到什么叫做“通货膨胀”模式。有肉的这餐,是囚犯每日里盼星星,盼月亮而渴求不已,但又能准时来临的时辰。

那天的午后,每人都吃得满腹滚圆,没有谁去瞧那些剩下的汤水。就在这时,一个囚犯高叫一声:“依我说,这汤不分了,哪个一口气喝得下,就赌给他喝,喝完才行。”余下的汤真不少,看来桶里还有大约三分之一。听他的话,大家还以为无人应战,谁敢这么笨。谁知话刚落音,听得牛儿应声而答:“你说的是不是当真的哟?”还怕这人作不了主,把头颅环绕一转再说:“好嘛,我来喝”,似有征求之意,又怕有人后悔来抢。“要得,只要你龟儿敢!”几个犯人异口同声,余下的也当默认。这下牛儿放心大胆,面露微笑,好象在街头拾到个“乐透”(说是说,那年头这词汇都还没“诞生”)。

说罢,只见他把破旧的棉袄解开,敞开胸肚,窭烂的裤儿掉在肚鸡眼下面,黑黝黝的皮肤像牛皮刮过毛似的粗不粗,细不细,冒出点儿滚圆之状。这下,他像个打雷比武的武林高手,双手端起水桶,靠拢口唇,喉咙喉结上下滚动,呼噜的声音咕咚咕咚直响,他那肚皮凹进的肚鸡眼看着慢慢外翻开花,直桶桶的粗腰呈现鼓型渐渐膨胀,如癞蛤蟆要上灯笼,皮肤慢慢发亮,腰围越来越粗,看起来里面似有水雷,就要爆炸。我们都惊呆了,笑是笑不出来,有的张开大口,有的鼓起眼珠,有的彼此对看,有的静观默想……,不知该啧啧称赞,或是嗤之以鼻鄙视。就在这目瞪口呆的盯他之时,只见那水桶被他玩杂技似的,由慢慢的举高,渐渐变换180角度,从下到上,最后移动到头额上方,笔直倾注,硬是一鼓作气把那小半桶灌肠汤水滔滔不绝流经喉管三寸,汇合到“宰相肚皮”。喝罢,牛儿轻手轻脚,将“空空如也”的水桶轻轻放下,斯文之状,犹如经历高级教养的英国绅士般温文尔雅。然后是心满意足的冠军神情,再用手指带动手掌,而后手肘过来,接踵而至,横穿而过,向嘴唇抹擦来回,洋溢出怡然自得的微笑面孔,“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之慨,好象为牢房赢得了迪斯尼成绩。

这时的牛儿兴高采烈,怡然自得,用双手捧着肚皮,犹如八戒吞了人参果似的满足。不过,话说回来,他有点身不由己,慢慢移挪动脚部,到炕沿坐下,一阵剧烈运动之后,需要坐下来休息,这是人之常情。此时此刻的牛儿,只等那些肉汤慢慢被他消化吸收,以享受难得的一饱之福。人生三大福,眼福艳福皆不如口福啊。由此可见,他平常的饭量之大,而在牢狱里被饥饿的之感,那是谁也比不上的熬煎。

“你真能灌,肚皮还不破!”不知是哪个囚犯这么一说,触及到牛儿的“罩门”,还是他的肚皮承受力已经超过临界点,物理学叫弹性变范性,从稳定“变为动乱”,只见他脸色发青,眼珠发红,神情发呆,五官移位,口唇乱咧,猛一站起来,双手急忙解开裤子,把持裤腰,冲向便桶,还来不及蹬上,就半坐沿边,只听得一声哗啦啦的爆响,那灌进去的汤水,“过五关斩六将”而来的“飞流直下”,顿时把便桶灌一阵惨叫,得要满似的(原有半桶清水存留)浪遏狂涛。这赌注对牛儿来说,相当于灌肠,他那受刑的肚皮肿亮而后,突然倾泻,倒反而把他肠胃里本来那点食品,通通造成肥料。

“啧啧……!你这笨蛋,真是比猪还不如!”听到这样的骂声,牛儿还是默默的坐住粪桶,把头埋下,比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思考反修防修的的问题,还要认真一样。那是不好意思呢,还是为如此剧烈的“亏损”惋惜,囚犯门倒不怎么感兴趣了。

五 行为艺术

第二次的恶作剧,不但没有整倒牛儿,反而被他得意洋洋的赚了个痛快,吃亏的却是在场的所有难友,特别是城市来的,要是再多看几眼牛儿的话,不想呕吐,也得翻胃。

牛儿展现出惊魂的功夫,是那天大家都依次出门端回自己的中餐牢饭,牢门被关上之后,有的三下五除二,急不可耐便吃了大半,有的正想脱了衣服,细细咀嚼,享尽一刻品味之乐,其实也是苦头,毕竟不能果腹,有的还没有开始。那个还在读高中的学生犯小王,还是个娃儿样,慢腾腾的正待用餐,又不知犹豫什么。这时,牢门一下再次被打开,监狱长把他一指,一招手,示意出去。大家心照不宣,只恨自己没有那样的老子,可以触动监狱,格外开恩。这家伙因打群架杀了人被关押进来,据说父亲是某军的团长,转业在北碚一家仪表厂里当头,知道牢饭不是国宴,就经常给儿子送吃的来。这是监狱里是不允许的违法监规行为,大概是监狱长有求于他,或者有特殊关系在公安局里打了通关节。每到这样的时候,他就会被安排到监狱外的办公室,在那里悄悄饱吃餐一顿。那天他出去之后,餐牢饭还在炕沿边,大家又出于饭后的百无聊赖等待,多数把目光僵持在饭钵上,无奈的妒恨油然而生。于是,有人怪叫:

“牛儿,你只要敢在粪桶里舀一勺粪吃下去,那这钵饭就归你。敢不敢?”一个囚犯又挑起恶作剧,拿牛儿来做闹剧。

“有什么不敢嘛,要是吃了,小王回来,那……那我?”有点怕兮兮的慢口气,好象从眼珠里冒出。
“不怕,你吃就是,我们说是大家分了,他也没得法。”这一说,好几人都齐声附和:“要得,都不是你吃的。”为了看热闹,找乐子消遣,好多囚犯都想看牛儿的西洋镜。
“是不是哟?!”牛儿的口气由低转高,眼珠发胀,开始气壮如牛。
“是,是!只要你敢。”答应的声调,此起彼伏。
“好嘛!吃就吃嘛。”牛儿来了干劲,语调铿锵,脸色亮光。牢房里也有了生气。

他先环视一圈,开始雄心勃勃,从坐在炕沿的位子上站起来,拉开架势,再蹲去风门下的墙边处,弯腰把汤匙从他的口杯里拿起,在那肮脏的破棉袄拦腰处抹擦两下,像刽子手行刑前的神态。这下,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他那持有汤匙的手上,只见他一步又一步走到炕沿到横墙角,在大小便的两个粪桶之间站好,然后像九十度鞠躬似的虔诚前倾,用左手紧捏住鼻子,拿在右手里的汤匙直端端插去,从肘以下沉入桶里,随即他小心翼翼端平,离开粪桶的平面逐渐上抬,矮矮卷缩的身躯慢慢伸直,他那保持平衡的速度,居然能让满满一汤匙的粪水不荡一滴抛撒出来,显得极度平静而斯文,又那么自由和泰然的姿势,把汤匙里的东西当了山珍海味送到口边,然后仰天一倒进去,包住汤匙的口唇闭得紧紧,然后用劲拖出,仍然是干干净净的汤匙,拿在他眼睛的高度不动,似要大家看个清清楚楚,表示他决不食言,说到做到。捏鼻子那只手还是久久不离,让好端端的蒜头鼻子被狠狠的拧成了三角形,像一只鱼儿正在上钩,要出水。

“哇!”有人叫出声。大家目瞪口呆不说,有的居然用手捧住鼻口,像要呕吐,而又不得不强烈忍住,免得饥肠辘辘更加空旷。

其实,牛儿的行为也非不雅,开此先例者有身为帝王的勾践,有成为千秋万代倍受敬重的释迦陀佛,有畅游长江的万岁爷泽东毛。南北朝北齐时代的政协主席和士开享有的黄龙汤,就和牛儿的口福差不多。二十四孝有为母尝粪而暴得大名的豪杰。李时珍与此便研究更是细腻入微,查阅《本草纲目》动物人类粪便药共有51种,中药「人中黄」非粪缸不得。近年有云南某校美术老师主张跟上时代潮流,当众扮演吃屎,当是行为艺术,名声远播,为人师表,壮举开天辟地。他哪里知道,七十年代的重庆北碚看守所里,牛儿不但可以做其先师,而且略胜一筹,好歹还赢得一饭,吃出我国粹真谛: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曾益其所不能。可惜牛儿不懂艺术,只以庄稼人之好,回到植物生态,真是愧对科学、懈怠美学。

最后,牛儿是被判处送走,还是仍然留监狱里,打扫卫生呢,还是他的行为无法定论,就不闻不问冷处理,已是我出狱之后的活。说来,牛儿究竟该算流氓,还是强奸,不但判官难于把握,大概小鬼也不画押。不过,牢狱里仍有牛儿可做的活,每年的几个节日前的严打得血淋淋的粉身碎骨,被枪弹分裂的,总要人来一块块收拾,送去焚烧,或当成标本,这些运转工,恐怕只有牛儿能干得尽善尽美,不留余地。如果将来中国囚犯也能享受安乐死,到那时,我华夏牛儿也许才会真正解脱。

以他当初的年龄来看,也许今天还活着。不信,去问他本人,就住我曾蹲过的监狱附近。

2004-秋 初稿,2007-11-10 再写 毕

难友伍罐

星期二 十月 23, 2007 6:17 am

難友伍罐

我讀書的時候,同學臉上有痣,或身有胎記,外形有異,渾名由此而來。把人的外貌、性格、特長、嗜好、生理特徵、特殊經歷等特點命名,兼帶戲謔、幽默、加以諷刺,也屬人之常情。古今中外,帝王將相、社會名流、村夫野老、醫蔔百業,各式人等,皆有混名,又叫綽號吧。比如加洛林王朝時期的法國“總書記”丕平,是被叫出了名的矮子,恐怕能力強過我設計師同志;紅樓夢裏把賈瑞害死的巾幗混混的渾名叫鳳辣子,水滸裏的綽號更是天花亂墜,什麽一丈青,矮腳虎等,不此一一。要是把混名集合站隊,恐怕我堂堂大中華裏的瘸子,跛子,瞎子,聾子,麻子,癩子,肥頭(胖者),排骨(瘦者),塌鼻梁,歪脖子…..,可以整編師團。以共和國命名的前僞督軍劉伯承叫獨眼龍,僞尚書羅瑞卿叫羅長子,僞侍郎魯漢軍頭許世友叫和尚,以及我的鄰居患有陰囊病,便美其名曰(隱姓)某雞兒。哪壺不響提哪壺,笑趣多多。渾名趣話之最者,尚屬清末民初有個駝背,渾名叫圈墳石,由背部弧線引起的聯想,再往壞處說就行了。圈同志曾把令人羡慕的老婆加財禮物拿去嫁給別人,他孤苦伶仃的過,有田不種,賣糖街頭,有利不賺,夠吃兩日就歇工,很超脫。

難友伍罐也是混名,而他被挂在胸前的罪名之根,還是與生具有的伍天祿。既然叫天祿,該是不食人間煙火,不得人間之惠吧。既然不受其惠必然引來其害,這名字一取就犯了大忌,令伍罐終生沒有俸祿,除了偷盜扒竊,只有死路一條。大概伍五同音同義,怎麽與罐聯繫,我沒有在意,渾名都是聽慣不驚的,屬國粹之列。伍罐沒有做軍頭當和尚的運氣,一生顛沛流離,吃盡苦頭,無緣得老婆,也許女人在他心目中,恐怕是永不下凡的神仙。

伍罐長得矮小結實,淨白膚色,雙目如鼠炯炯有神。他那時三十來歲,給人感覺精靈穩産,還有點故作掩飾的傲氣,對一般人的看法,他還有幾分鶴立雞群的神情。大概因我是那時代崇奉的工人階級之員,又非當年被愚弄的工奴那麽癡呆,又常冒險爲難友出頭露面說話,不那麽猥褻膽小,爲他看重。難友形同戰友,牢獄裏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皆同居一室。既是偶有分離,而後再遇,再分,再合,倒增添了交誼。在牢獄中,監獄長要把囚犯們不時調來調去,怕的是結爲團夥對抗。這樣一來,有的成了終身摯友,有的成了仇人,有的永遠陌生,有的勝過孿生弟兄。幾年的牢獄生活,伍罐與我交談也更近,我們的交誼從牢獄到獄外,最後(也許)天人兩隔,是我不寫不快的插曲。

牢獄打法日子,在管理鬆弛而牢房裏沒有“裝蟲(指告密者)”的時候,彼此間難免閒聊身世經歷,得悉伍罐小時候住家在北碚後豐岩,屬於礦區,那裏到北碚市區約有20公里,與川北華瑩山脈連接,是一遍比較荒脊的紅土坡地。好像他的成分份不好,加之從小失去父母,被人欺淩而不屈,搏鬥中成長,受到社會遺棄,地段人員監控,被派出所人員敲打。他失去接受教育的機會,獨自生活,也許讀了很少一點書,勉強能讀懂報刊。伍罐好學,凡有文字可閱讀的紙片,他會聚精會神久久的讀下去,甚至求教,問我的時候多。伍罐個性屈強,易與人爭鬥,因爲貧窮和看不慣社會的渾濁黑暗,因小偷小摸被派出所抓去送少管所,半大年齡又送勞教,不屈而逃,被抓回,再跑,再抓,三抓兩不抓的就把很小的事,越抓越大,在時時叫囂“從重從快從嚴的打擊”年代,伍罐不知不覺被弄成大罪,他那彈簧似的脾氣,越整越不服,最後升級爲現刑反革命,這次被加刑關押,要正式判決,延長刑期。只要聊到派出所公安員等,他的目光像狼似的炯炯有神,口頭的禪語:“這狗日的年代,太黑暗了!”脫口而出。

伍罐很喜歡思考問題,因爲讀書只有掃盲程度,腦袋有些牛拉不轉的死道理,他常常提出怪問題,讓我們開懷大笑,記得最有趣的一次,他“據理”力爭,一間牢房頓時成了科學院。那是我們隨口說到10除以三,會永遠除不盡這個數學公理,好像他才第一次聽聞似的好奇,便低頭默默苦思,在牢房過道中走來走去,走去走來,偉人的偉大的戰略部署,哲學家的深奧哲理,也不過如此焦頭爛額而得。想來想去,他眼珠一亮,口氣鏗鏘的說!

“行了,我一定能分出來。”他乾脆利落把手一揮,臉色頓時興奮。

“你要是行,諾貝爾獎會從天而降。別說要你坐牢犯,讓你坐懷仁堂也不是問題。”我對他打趣。

“怎麽不行,比如拿一杆來稱一近米,把米分成三堆,每堆秤出的重量一模一樣,不就分出來了。”說罷他得意洋洋的手勢,好像把秤桿端得一是不差似的水平,豪情如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在囊中取物般那種神態。這下,牢房的犯人都被他的“神話”逗得哈哈大笑。有耐心的和他斤斤計較;反之,則搖搖頭,說他腦袋有問題,裏面一定有鉛。

“一斤等於十倆,我稱出平均數的三份,不就解決了這問題。”他的話像在案板上砍骨頭,斬金削鐵似的口吻,隨即笑笑的說:“這麽簡單的問題,還能難倒誰,連我都解決得了。”對於這麽孤傲的謙遜,要給他解釋數學的純理性公式,真是給菩薩洗澡,越弄越麻煩。曾經愛迪生搞不懂二加二等於四而提問,被教師責備他這輩子完蛋了,結果成爲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家。要是伍罐才三五歲或十來歲,有這樣的天賦加上還有個做教師的媽媽,也許這輩子能成爲---我堂堂大中華民族貨---貨真價實的偉光正同志。遺憾的是,他沒有可愛的童年,幸運的人生,美滿的家庭,注定了這樣的腦袋只有死胡同條。如果伍罐不是活在中國,有機會受到良好教育,以他那冥思苦想的習性,焉知他會不會也像門捷列夫在冥思苦想的疲倦中做個好夢,由此而照夢景裏的表格,尋找出化學元素周期的位置。

不過,在中國,好人的惡運,惡人的好運,倒是千古不變的黃土定律。


出獄之後的相遇


八十年代初---在我離開監獄不久之後---的一個有雷的夜晚,瓦上瀝瀝淅淅的雨點聲,弄得床床屋漏無干處,我和弟弟起來到處鋪盆接水,裏面放著毛巾,絨布等,爲雨滴“減震”,連我們共睡的一間大床上的蚊帳上也放著小盆,那狼狽的鏡頭,讀過“茅屋爲秋風所破歌”者能體會一二。弟弟在工廠裏幹車工活,上中班要到子夜才回來,已經夠累,才睡熟不久。我們被警醒之後,顧不得許多,把主要的漏滴處接上,倒床又睡。一陣折騰之後我也將入眠,突然,一陣急促而輕微的敲門聲讓我驚覺,起來開門一看,原來是伍罐,他渾身濕透,一步踏進來。

嘩嘩的雨水掩飾了一切。

“你怎麽?”我吃驚的問他。
“哎!一言難盡。今晚就在你這裏睡,我從北碚下來得晚,哪里也去不了。”他一邊脫衣服,眼睛向著地下,連接過我給他的毛巾擦臉也不看我,就把衣服脫下來擰水在盆。

我有點納悶,但毫無拒絕他的念頭,將一塊舊門板搭在臥室中間,伍罐拿過我給的衣服換上,將他自己的衣服晾在靠牆拉直的繩索上,倒在這臨時床上,蓋上薄被。我依舊倒在原睡的大床,一時無法睡眠,冥冥中思索不久前才碰到的伍罐的鏡頭,像發生在昨日。

那天我路經解放碑(市中心)走往朝天門(重慶港碼頭),在中段的小什字一家鞋店門前碰見一個熟悉的身形下蹲,在專心致志的拆開皮鞋盒,三四雙皮鞋攤開,然後一雙雙的塞進一個提包。我仔細一看,原來是伍罐。想不到他也被釋放出來了,我當時的心態真是百感交集。

“嘿!是你嗩!”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擡起頭,神情奮然,高聲大氣直叫:“啊….哈!你!……”他竟然瞪大眼著我笑。隨即站起來,摸出香煙,急急的說:“走,走!我中午都還沒有吃,去哪里找家餐館吃飯。”說著就三舞兩下提起包來,留下幾個空盒在地,頭也不回。

他還的白,已不是昔日的那種蒼白了,陽光下的伍罐,顯得結實而有精神。到底是出了監獄。他誠摯的眼光流露無限的驚喜,我也十分高興,那是伍罐看我的目光,好像是專利。

就近的餐館裏,我們兩吃著談著,無不盡興,詢問相互離開後的情況。然後,他說要隨我去南岸,好朋友一時不舍,想多呆一會。於是,在通往江邊的路上,仍然邊走邊說:

“知道嗎,就在你出去之後大約兩個月,哦,不,可能沒有超出三個月,我也出來了。狗日的,判也沒有判,就當垃圾似的掃出來。唉,管他媽的,終於自由了,也好。這年頭。”伍罐喜悅的說。

“算來,還是你我的運氣好,沒有判就是明明沒有罪。全靠彭真(當年的僞司法部長)有個講話傳達下來,他說要清查監獄,該放的放,該判的判,不積壓案件。這樣一來,我們才被處理出獄。要不就象胡光友那麽關七八年還是沒完沒了。”

“對,胡光友也放了。我在北碚看見他的。”

“我知道,他出來找過我。那時候我還在北碚,你買這麽多皮鞋幹啥?”

“就這幾雙,我在這裏買成25元一雙,回北碚在後豐岩街口隨便擺在地上就能多賺十來元,有的還可以,對翻,醫悶雞呀(亂騙)。”

“虧了你怎麽辦?”

“嘿!好買的就猛賺,不行就虧本,這才叫生意嘛。況且,這個社會都是這麽整來整去,黑吃黑的,怕什麽。我都來過好幾次了,真的好賣。你在幹啥?”

說到賺錢,伍罐的臉色光茫閃閃。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生意,覺得很危險!後來我介入才知道,在改革開放加松綁的初期,人們對價值規律還沒有基本的認識,句話,那時候的人還不至於有今天的厚黑功夫。做生意要價是願打願挨的周瑜和黃蓋的交易。總的說來,虧本的仍然是少數。想不到伍罐開了先河,如果他沒有後來的境遇,能一直這麽做下去,慢慢做大,做好,也許不會有牢獄之災了。那年頭的體戶,好多都是絕處逢生的囚犯鑽進此行,不久以後便有了人見人愛的衣冠猴子神態。當時,我看伍罐那麽興致昂然,居然沒有感覺。

“我沒幹什麽正事,做木匠,買幾塊搓衣板來做獨凳,成本不到兩元,可以賣到4塊五角,一天做兩張,能賺五六元,做好之後拿到市場上去插個草頭圈,就有人來問價。象劉備賣草鞋。”我悻悻的說。

“哈哈,劉備賣草鞋,你真會說,還象在牢裏一樣。你現在住哪里呢,和父母一塊嗎?”

“不是,住外公外婆那裏,抓捕之後就沒有戶口了啊,出獄之後要我回父母處,原籍嘛。”我沒多說自己的家事。

“哦!那你工作沒有,戶口沒有,老婆也等於沒有了喲?”伍罐問道。

“老婆嘛,分居呀,不然戒嚴一查,沒有身份,又得抓進去。當然,我有時也上北碚去。”我回答。

“我也沒有住處,從牢裏出來以後,地段上給找了個街道角落的爛房子,小得很,四面來風,根本不能住人。我的弟弟也不理我。你曉得啥(‘啥’是重慶人最習慣帶的口音,這裏相當於‘嘛’),坐過牢的,誰瞧得起。你的外婆外公處沒有別的人?”他這麽說,讓我想起少年時候見到的鄰居晏華剛(另篇寫他)的居住狀況,我估計他住的差不多是那樣。看伍罐的口吻,幾乎就想隨我一起度日。

“外公外婆的房子很破爛,我和弟弟住一間屋,老人住一間,另外的就是廚房。弟弟在部隊當班長,他被我連累,本來要提幹了,出了個反革命哥哥,那還得了!被勒令轉業。他沒抱怨我,回來最先安置到區法院,要他當法警。”

“哈哈,法警,做儈子手,哥哥犯法,弟弟行刑!”伍罐少有的幽默語,讓我啞然。

“党的考慮周到,我弟弟不幹,對安辦的明說我在押。於是分配到父母所在的紡織廠做機修車工。”

“是你害了你弟弟一輩子喲,連官也當不成了!”伍罐幫我的兄弟遺憾。

“無所謂,提幹就留在西藏,也不是好差事。這年頭,一家人你害我,我害你的是多呢。比如你,生下來就倒楣,怪誰。”

“這些事沒得法,說不清的。”伍罐低頭迎合著我,居然不反感。

“你知道嗎,你出了牢獄好久。犯人們還在說,坐牢坐得硬肘的(不軟弱),只有你口表,換了別人不給銬殘廢才怪,只有求饒的。你真是把監獄長抹幹吃盡(震懾住)了。”伍罐又提起往事:“我轉到別的牢房時,犯人們還在說那事,後來你又沖監獄,槍兵沒有開槍,算你命大。真的服了你。”伍罐邊說邊看我笑。

“那是監獄長被我拿到短處,他真有點怕被控告,我好歹叫現行反革命罪,和政治沾邊。”
“只有你才敢!別的政治犯,哪個敢啊。”
“也不是,被監獄長押出去後,我也承認風門是我打爛的,是不對。但華龍國如此‘摻’(抽打)你,那一皮帶要是打到你的頭上,後果不堪設想。這樣虐待犯人,執法犯法,他先錯,才有我的不對。我與你們不同的是,我從來就沒有認爲自己有罪,監獄長也知道些情況。那時候全國都在搞平反,報上探討司法問題,他實際內心在那樣的形勢下也有點虛。特別是公佈了謝覺哉的文章,關於如何在監獄裏實施人道主義。這麽多年,他整了多少犯人,而且我的情況已經在處理。”

“你真是把監獄長收拾夠了,我坐過好多次牢,從來沒有見過哪個敢象你這樣。”伍罐又那麽誠摯的眼光,加重語氣說那句“只有你。”

“哈哈,不是你一人這麽說,連監獄長在我走的時候,他也如此對我憤憤留言。”這倒讓我很滿足了。 “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那瞬間突然憤怒,就一拳就打出去了。要是讓牢獄外的設想,沒人相信。不過,1979年那年算運氣,要是早些時間,我的手怕會銬殘廢。看監獄長的樣子,在戴不戴之間反復考慮,我看得出。”說著,我想起那天的情形。

在監獄長的辦公室裏,他居然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手裏的鑰匙就那麽的搖,表情很異常,真還不知道怎麽辦的好。我在詭辯:“華班長用那樣的軍用皮帶打犯人的頭,你要處理我,那也得處理他!銬死我口服心服,絕不怨你。”

一陣僵持和沈默之後,監獄長最後說:“你等著,我今天不銬你,給你記帳,再犯我就狠狠的罰你,先回去!”他說得咬牙切齒,但又悶悶不樂的把我押送,把我從十一號換到9號房。那晚我在總結自己怎麽沒有戴鐐銬,鑒於幾方面的原因是我從來沒有歪門邪道行爲在牢獄裏,所謂的正派人的形象還有;我那點小有貢獻的技術是監獄長佩服的,爲牢獄幹了些活,爲他解決了問題,也許在內心沒有把我當壞人。另外,加之形勢在變,而且很快的變,最主要的是。他也不願意在最後的時刻給我一鐐銬,引來我不服氣鬧大了事,控告他,不能說沒有依據。種種原因,監獄長忍了這口氣。在牢獄裏,監獄長可以說是殺人可見血的殺手。三十年的血漬已經浸泡透了他的雙手。但1979年的確是特殊的年代,社會在覺醒,人民在思考,百廢待興,恰好我的胡鬧讓監獄長難辦。再說,關押了幾年,他也知道我不是非爲之徒。爲此手下留情,這不能不說是我的運氣。

那天下午,什麽時候我送伍罐走的,已經忘記了。想不到這時伍罐會來臨,讓我模模糊糊的不知究竟。

想著,想著,滴滴嗒嗒的雨水依然不停,破爛的老式捆綁房千瘡百孔,瓦上的聲音龐然而淅瀝,雨還在繼續。我從回憶中漸漸睡去。早上伍罐先起,等我醒來,他即說要走。我看天色明朗,太陽射進瓦縫落在地上,我想去廚房弄早飯。

“不了,我現在就回北碚,你有錢嗎?”他看我有點猶豫,臉色很沈悶的解說:“我的買賣不能做了,皮鞋被地段的戶籍沒收,說我這是在搞非法投機倒把。還威脅說再做就要抓我。這年頭做什麽都是死路一條,真他媽的混蛋。”伍罐憤憤然的說,臉色更難看。 其實,當時的城市裏已經也許私人做買賣,無論從什麽地方買進,到什麽地方賣出,怎樣的進價,怎樣的售價,政府已經不再列爲投機倒把行爲了。遺憾伍罐大概因爲居住方便,就在居家附近的小鎮上出售,當地鄉土官員,還是循規蹈矩,不思進取,腦袋仍然保持著澤東毛時候的癡呆與頑固。那樣的情況下,伍罐沒有不吃虧的。

聽伍罐之言,我在衣服口袋裏翻找,掏出僅有的十五元,他只要十元。說著提起進門邊的一個小包,我居然沒有注意到他還有個包。他扯出裏面有的一床花被面,生硬的推給我,看來不接收不行。隨之,他扭頭就走,背影有點晃晃。我心裏一個怪念頭,從此以後,伍罐又怎麽生存呢,不久前他還那麽高興,而現在?或然間我恍然大悟,想到他一定是重蹈覆轍,繼續偷盜的生涯。

從那之後,伍罐再也沒有了音訊。

節 外 生 枝

沒有多久,當地人們爭相傳頌,說長江大橋開通了,人們專門乘車到南坪橋頭去看這個熱鬧,當年的鼇拜似的頭面人物葉劍英還專門來剪綵並題詞橋頭。那是重慶人熱衷的鬧劇,每日想去開眼界的絡繹不絕,我去了壹看,發現有幾個照相的忙得不亦樂乎,進入這行業之後,我一天也能掙二三十元,生計得到問題。我想到伍罐,希望見到他,告訴這消息。而我沒有他的地址,也許他本來就住在沒有地址的地方。至今,我記得他是北碚文星場後豐岩(鎮)人。

生計使我越來越忙碌,世間親友,無論誰,只要久不往來,便會自然而然的淡漠。對於伍罐,我幾乎想不到他,生活之路已經分道揚鑣,成了兩股道上的車。

1983年,又是我黨發病引起“嚴打運動”大叫大鬧,聲嘶力竭的一年。據說北京有個高幹的兒子在公園被幾個流氓打死,更有甚者到泰山頭上動土,香港一家雜誌報道《鄧小平回北京遇險》,我們的矮總設計師同志也差點被強人攔路打劫,氣得矮子同志回到北京,下令大抓大殺,那一陣子,連朱德的孫子也因此腦袋移位(估計是免費子彈)。慣用的伎倆又是“轟轟烈烈”,舉國喧囂,多少人被小題大做而幹掉,那是永遠不會公開的秘密。

那個夏天,一次我去北碚碰見難友胡光友,他睜大眼睛對我說:

“你知道嗎?伍罐給槍斃了!”

我心裏一沈,默應道:“槍斃名單的布告上有伍罐被叉上紅筆的名字,我見過了。 唉!”

我們相顧無言,都在想伍罐。

一個活靈靈的友人,正值生命的旺年,就這麽被屠殺了。平心而論,他也許有錯,甚至有點兒叫做罪行的不端手腳,以過分的處罰,也最大三五年刑期而已。不想一個“嚴打”命令從紫禁城裏播放出來,千千萬萬個伍罐就遭受宰殺,在禮儀之邦的華夏炎黃,慣於踐踏生命,這已經不稀奇了。經過文革那草菅人命的年代,什麽“人間奇迹”不能“創造”呢?一個小老百姓的生命,在“偉人”心裏,還不如螞螻昆蟲!

對於執政者而言,死亡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不值得大驚小怪,而伍罐的死,確延伸出另外的篇章。 以上寫的伍罐,我以爲可以打住了。可想不到在2006年我回國探親時,即興舊地重遊,再去北碚一趟,與過去的工友鄧正民碰面時,傳聞伍罐還活著。那才令我大吃一驚。

那年的其中一批槍斃人中的布告上有伍罐之名,鄧正民說他也見到過。因他與伍罐的弟弟認識,並有電話聯繫。我即接通對方,本想問伍罐生前的狀況,誰知節外生枝,聽筒裏回應說他在五六年前去看過伍罐一次,地點在重慶南岸監獄。

我浮想聯翩了,想去探監看看伍罐。明明白白在大庭廣衆的宣佈中,是槍斃了的人,怎麽還活著?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

因父母所在的重慶南岸之地,距離這座監獄很近,每回國都要去探望他們。在這電網密布的高牆外,有過我擦肩而過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不過,裏面究竟有些什麽名堂,那秘而不宣的鐵幕永遠不會對外開放。當然,那個令人毛骨悚然之地,除了設想並附和電影鏡頭的猜測而外,也見慣不驚。

這座曾經以新生電機電扇而名名聲在外的監獄,也許現在更是撈取外匯的窩子,自不待言。年復一年的抓捕,陸陸續續的“新人”報道註冊之後,便無聲無息的“安居樂業”,伴隨鐐銬,伴隨滾滾烏雲,伴隨刺刀明晃晃閃爍的高牆電網將生命流逝。

爲了見伍罐,那個烈日當空的上午,我坐車走到這所監獄的崗亭,高牆已經大大擴充,周圍的農莊土地也被財大氣粗的監獄圈地購買,曾由青磚建築的牆樓大門變爲森嚴頑固的水泥裝飾。通往監獄的大門有點模仿裝甲車中南海似的樣子。當我走去詢問,被告知凡是接見犯人,在另外一道邊門,指點方位又得坐車一陣才到。我忘記了伍罐是囚犯,更不知道監獄與外界是兩重天地,詢問周圍住戶的農家,說每天接見的時間只有上午兩小時左右,恐怕已經過了,我急匆匆趕去,走過田間,走到高牆邊有間小屋,進去見到穿制服的警員,才知我根本沒有探視權,囚犯只能見直系親屬。但我還是想確證伍罐究竟還在不在這裏,接待人員還是厚道的幫我查閱在押人員名單,結論是:沒有此人!

這下,我真給弄糊塗了,伍罐究竟是不是活著,直到現在,依然是迷。

2007-10-30 再改毕

向女人致敬

星期二 十月 23, 2007 4:05 am

向女人致敬

唐夫

女人的價值在于自由
女人的自由在于價值
女人拿戒指套住青春
女人拿青春換取戒指

女人以五官懾服高官
女人以子宮征服皇宮
女人用秀裙迷幻人群
女人用高跟踩踏草根

要不是女人越來越老
才沒讓男人神魂顛倒
我看這世界的女人呀
都應該乖乖的去坐牢

2007-10-24


红与黑

唐夫

读你的信
总要望透宇寰
穿过浓云的煤层
怎么发电
谁让它轻轻飘 在
凹凸的心田

多少带磁的语言
熨平了丘壑的雾阑
多少孤鹜落霞
不再像秋水长天
那么缠绵….

收到你的文字
踏歪的海浪又旋翻
时而 在 地上
时而 又 在山巅

2008-1-10

严肃班长华龙国

星期二 十月 16, 2007 5:33 pm

严肃的华班长

唐夫

华班长的特点在眼睛上,好听的说,叫炯炯有神;反之,则为阴冷森森。他的眼珠不小,呈半圆凸出,加之周围高出平面许多,显得几分浮肿,架在肥肥的椭圆脸面上的浓眉大眼,看起来令人不快。他的肤色较白,个子中高,体格具备官样,绣花枕头之流,还有点小腹便便,退伍才荣升为看守所的枪兵,仅仅是挂名而没有属下一兵一卒。但他的服装整洁,装束一丝不苟,看起来不是个马虎人。老婆大概也中用,缝补浆洗为拿手好戏。观华班长的气质,属城市人类,浑身不见半点土气。那年头的人看人“排八字的话”,只要说句“一付红苕屎都没有唩干净的样子”,就定论为首陀罗等级似的农民了。不过,话丑理端,泽东毛时代的日子,农民能把红苕吃饱,也是很不错的好日子。我当知青时,邻居就是队长家,他老婆拖着几个哭兮兮的孩子,能哄小儿不流泪的话:“别哭,妈妈给你吃白米干饭。”所以,华班长应属于不拉红苕屎拉不拉干净的那类。

我说过欧班长的神态一本正经,而华班长更是略胜一筹。两小时站岗里的几次巡回,从来是不苟言笑,表情冷漠,与囚犯保持相当距离,那是看不见的居高临下气势,灌满他浑身的衣冠。在七位枪兵中,华班长不但制服干净整洁,步伐也匀速稳健。值班的时候,他慢慢的走,一步步悠游,几乎没有声音,身形的微胖,表情的严肃流露气质,加之眼睛深沉锐利,要是配上座山雕的身材和鼻梁,那会增添威虎山名声,大慨杨子荣也封不了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上校团副(文革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蒋匪首给共匪伪装的投靠人封官许愿之台词)。整个牢狱里的犯人,和华班长聊天的几乎没有,彼此对立情绪大,犯人们也不睬他,这叫冷处理。这样的人大概终身没有朋友,与任何人都是等距离交道,谁也看不出究竟是自私呢,或是自卑,自傲。说叫城府嘛,也看不出才能,当他低能弱智呢,外表倒是雄赳赳。总之一句话,叫做没法交道。

其实,也不竟然, 华班长唯独与我还有点奇形怪状的缘份,说来好笑。在牢狱里,这样的摩擦在出狱后化为平等和谐的一面之交。

先说牢狱的冲突,是为了一位叫伍罐的难友。

自从邓小平和美国建交之后,为帮柬埔寨,也想替山姆大叔出气,从而得点好处,有利于改革开放加松绑,就急匆匆找借口和越南反目成仇的打起来,自己的丘八死了不好,乐得波尔布特肆无忌惮的屠杀他的同胞和当地华侨。这样一来,对内严打的活儿就松弛许多。从那时候起,监狱有点人道,不知不觉中就取消了每天阅读毛著这乏味之最的伪书,也不必背诵每条监规,以此自我恐吓。坐牢、终于名副其实。早餐后到中午的四五个钟头,午睡之后到晚餐之间的三小时左右时间里,犯人们或坐或睡在炕板上闲聊皆可。一位从江津地区转来的囚犯,说到当地看守所,犯人每天必须面壁端坐成排,一人领读毛篇,满牢房洗耳恭听,除了吃睡拉撒时间,成天那么活受罪,从形体到精神都被桎梏,最是难熬的刑罚。我才进去时北碚看守所也是那样,天天读,读得唇焦口燥,早餐后读到中午,下午读到晚餐,那不但无聊,乏味,而且变相凌辱。就像泽东毛与彭德怀对骂操娘,变成放之四海皆真理的话,再加一句顶一万句,天天不断朗读的泽东毛最高指示:“我操你娘……!”这样不断的念念有词,恐怕又进了天方夜谭。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牢狱管理略微松弛,囚犯们便得寸进尺,有时几个光头同时斜伸出风门外,露出的头额旋转在门板上,相对聊天。那是枪兵打盹,或者如何班长等聚精会神裹他的叶子烟之时,要不就是像刘班长那种吊儿郎当的枪兵,值班当和尚撞钟而已。但华班长在时,没谁敢如此不恭。当然,首畏者是监狱长,他能猫管老鼠似的对待囚犯,全靠手头掌握有杀鸡吓猴的动刑大权,与他过不去也等于和自己的皮肉过不去。话说回来,每个值班长的时辰随时变换,不会让囚犯们知道其中规律,所以,什么时候谁值班进来,囚犯只有看到才知道。

难友伍罐在小小的囚室里,和我交道不浅。人之所以为奇怪的动物,能让时间积累友谊,也能增添仇恨。伍罐与我属于前者。偶尔从他对我流露的内心话,以及他那孤苦伶仃的历史,桀骜不驯的少小就被管制,到成年被劳教(另一类囚犯),现在“转正定局”为正式囚犯,罪名是一贯反动透顶,与人民为敌。就与我等长期关押,成为不折不扣的现刑反革命。这是置人于死地的罪名,不枪毙也几乎终身为囚了。那叫生不如死。

那天是伍罐不走运,无聊中想把头颅伸出门风看看外面的天,或与隔壁和对面牢房的同样消遣者聊聊。当他走过来将头伸出风门时,正好挡住我利用风门口的光线,斜靠做门板在看书。我只好转身,准备到炕板中部坐下,利用那里有高窗射进来的一团光线阅读。就在此时,伍罐整个身体突然回缩,向后一倒,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如踩破气球而爆裂出震耳的声音骤然撞击在门框,随之,急速一声拍打风门就被狠狠关上锁扣。我一见是华班长持军用皮带打人,但被灵巧的伍罐躲过一瞬。因打不着人,便关闭风门,我一下火冒三丈,不禁猛挥一拳出,钉为风门的那块厚厚的木板和铁铰链就哐铛一声撞飞出去。

这下满室的囚犯肾上腺提升急速,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看我的“犯上着乱”,有心惊胆颤,又有而幸灾乐祸,等看好戏。我那拳打在木板上,等于打在华班长身上,他咚咚疾步走到岗亭拿来钥匙打开牢门,像一只愤怒的雄鸡,脸色发红,眼光发绿,眼圈发青,比平常突出更多,手里还提着武装带和挎枪,衣服显得松散。我对看着他,身后是整个牢房的沉静。只听到一声怒吼:“出来!”。

正好这时候,监狱长也进来了。

三年后我在重庆长江大桥做相匠,所谓“相”即为照相而已,匠则是加洗翻印的手工活。在那不见经传的帝王政变年代,我离开监狱后久久的萍踪浪迹,捞到个属于改革开放松绑之初的个体户职称,由户口属地的工商所填张表贴,贴上照片获得的私人经营权。八十年代起头的岁月,算中国人人敬而远之的纳税人。

那天风和日暖天, 被我容纳在镜头里的人数不少,去去来来,忙忙匆匆。
“啊哈!华班长,是你呀。”
当我关闭相机带领顾客回到广告相框旁,正从挎包拿出发票和信封,见两个穿公安服的人在聚精会神看我的摄影“作品”,其中一个椭圆的面孔,端庄的身影和神态,还没完全侧过身来,我一眼就看出他――曾经在牢狱里看押我们的枪兵,华班长,华龙国。

“哟!你干这行了,哈!真是叫做冤家路窄啊。想也想不到。” 他转身一愣,说笑由然。完全没有了牢狱那阴森森的架势。倒底是回到了“人民内部”,气氛大不一样。
“哈哈!冤家么,都过去了,路窄倒不是。”我笑道:“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没有被上铐吗?”
“算你走运吧。”
“不是走运,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攻击你动用私刑,如果要给我戴镣铐,对不起,出狱之后首先要控告北碚看守所。这样一来,徐嘉励(监狱长)才对我网开一面,也对你过得去了吧。”
“你这家伙,强词夺理。要是早两年,哼!怕是要走着进去,抬着出来。”
说笑间,重庆长江大桥南桥头的顾客、行人、车辆、噪音等等都从我们两面前消失,复杂的意味洋溢在彼此的脸庞,几分亲切,几分别扭,更没有握手。
“坐一会吧,这里有凳子。”我将相架边的靠椅挪一挪,给华班长。
“不了,谢谢你,唉,就是难得来城里一趟,今天陪战友来看这大桥,自从落成典礼之后,我只从报上见到。”华班长旁边的一位同龄人,个子和他差不多,对我和善的笑笑。
“你好,华班长我们是老朋友呢?不要紧,一分钟就完事。”我对他的战友点点头。匆匆给顾客写罢发票,写好信封邮址,周内我将把照片寄出。

“你忙你的,我们在桥面转转就是。”华班长和他的战友告辞。
“等等,让我给你们照一张留念,这活儿就出在我手里,说来,我还欠你的呀?!”我一按相机,海鸥203的单镜头弹出来。
“哟,说欠?过去了的事,欠什么呀。嗯…,那就来吧。”他笑笑对战友,我示意在桥面的侧位,给他们照了合影和分别的留影。我看着华班长两人渐渐离去的身影,目光仿佛蒙胧起来,突兀而出的霎时间,好像桥面云天下,走出了难友伍罐。

2007-10-19


唐夫詩選《幻》新書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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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五月 30, 2008 2:21 pm
天鹅飞来兮,不尽光泽!
洒脱展翅兮,浮光掠影!
唐夫一见兮,感触良多!
车祸幸存兮,愉快无比!
留言为谢兮,继续蹬车!
星期一 五月 26, 2008 3:32 am
悲伤、痛苦的事,真得用喜悦的心态来写,凡事皆有两面么,的确还蛮有情趣!
星期五 五月 23, 2008 4:45 pm
是吗?我去看是不是设置问题,再修正看。谢谢晓鸣兄的提示。请再告诉我。
星期五 五月 23, 2008 9:41 am
你的文章后怎么留不了言。换一个模板试试?
星期一 五月 19, 2008 7:49 pm
谢谢小天鹅的留言,我最初一听说地震那天,匆匆赶回家,看到那些零零星星的镜头现场直播,就惊呆了,但看温家宝那么力不从心的所谓指挥,更是急不可耐,然而,不幸而言中,救灾后继情况正如我说的那样,造成多少人不该死亡的死亡,呜呼!
星期三 五月 14, 2008 3:46 am
先救人要紧啊!生命重于泰山啊,生命在这样分分秒秒地流逝,先救人要紧啊!
星期六 五月 03, 2008 7:52 am
秋水兄:我在台湾不与杂志刊物交道,好像现在都不景气,已经不接纳什么作品了。要不,就是我等大陆人的文笔和背景不够分量。这些编辑都蠢。
星期五 五月 02, 2008 7:49 am
唐兄在台湾吗?能不能告知〈秋水〉〈蓝星〉〈笠〉等诗刊的投稿地址
秋水先谢谢了!
星期六 二月 23, 2008 9:02 pm
小天鹅元宵飞来问候,真乐!可能你更欢乐吧,我想。与文字交,就远远的脱离生活了。总是想在天外,一切不了了之。谢谢!
星期四 二月 21, 2008 9:31 am
唐夫: 元宵节快乐! S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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