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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口上的燕窝
星期二 十月 13, 2015 1:00 pm
世上就怕认真二字。
1876年之前,西班牙人一心想武装占领现属菲律宾的苏禄,仗打了好几次,越打越激烈,但是屡战屡败。打仗跟踢球不一样,输的代价是血淋淋的,沉重的教训让傲慢的西班牙人开始低下头认真反思,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区区小国拥有如此强大的抵抗能力。
态度端正了,答案不难找到。派间谍也好,安插眼线也罢,西班牙人发现,苏禄当地有很多军火库,里面满满当当堆满了英制火药和来复枪,全是世界一流的武器装备,手握先进武器的苏禄人恣意使用着源源不断供应上来的弹药,打的西班牙满地找牙。
只是,把堆满武器的仓库说成是军火库也不准确。因为库房虽然建在苏禄的土地上,所有权却并不属于当地人。每当西班牙武装人员前来侵犯,当地人就跑到仓库来购买武器,随买随用,方便得很。
那么,仓库的所有者是谁呢?是中国商人。搞了半天,苏禄人使用的武器装备都来自满清。但是,如果注意一下时间,1876年的时候,光绪帝正在风雨飘摇中维持着清政权别倒台,哪有精力和实力对外提供武力支持。
考察一下光绪帝的餐桌,答案就清楚了。光绪帝在位时,虽然国家危机四伏,但是以皇帝为首的达官显贵在大吃二喝上一点收敛都没有,海参、燕窝等名贵食材成了餐桌上的生力军。在光绪帝的饭碗里,燕窝是主要食材,一顿饭里面,至少六七个菜都离不开燕窝。据《清稗类钞》记载,满汉全席中“燕窝、鱼翅诸般海错”一应俱全。
也不能把枪口只对准光绪,往早了说,乾隆爷也吃燕窝。1736年正月十六,乾隆的早饭有冰糖炖燕窝,1765年正月十六早饭还有冰糖炖燕窝,此外还增加了燕窝红白鸭子南鲜热锅。1771年二月初三早饭有燕窝挂炉鸭挂炉肉。第五次下江南,在扬州用膳时有“燕窝肥鸡丝热锅一品”,排序在东坡鸭子、鹿筋酒烧鸡冠肉、羊肉片等好菜的前面。转天晚饭的头一道菜是“燕窝糟笋片脍鸭子热锅一品”,还有汤“燕窝芙蓉汤一品”。
再看嘉庆帝,早饭选择燕窝拌鸭片、燕窝红白鸭丝,一顿饭的菜单上,燕窝要出现好几次,比乾隆帝敢花钱。到了道光皇帝,晚饭菜单上就有燕窝如意鸭子,燕窝寿字鸭羹,燕窝红白鸭丝,鸡皮燕窝把,燕窝八仙汤,燕窝八仙锅子,燕窝如意捲肥鸡,燕窝八仙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燕窝,出镜率频繁得让人胃里反酸。
说了这么多,似乎跑题了。实则不然。因为满清吃的燕窝来自苏禄,苏禄用的军火来自满清。只不过,这些军火都是中国商人私自贩运,通过各种渠道运到苏禄,为的就是以物易物,拿军火交换燕窝。
据《海国公余杂著》记载,“华人以军械易其燕窝”,以至于“彼得利器,朝夕操演,武备因之益精”。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比一代吃的燕窝多,苏禄踏上了开往燕窝出口春天的地铁。由此获得了大批先进武器装备,日夜操练,军容渐壮、火力日猛,使西方殖民者船只被击毁击伤,“不得志而去”。
满清商人忙忙碌碌,在枪口玩着燕窝,不为抵抗侵略,也不为输送价值观,纯粹是通过满足国内达官显贵的口腹之欲和苏禄保家卫国的爱国心挣钱。对于以获取利润为天职的商人,这没什么不对。至于别人吃坏了肚皮,还是打破了头皮,实在和他们没啥关系。
孙雅彬,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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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学建构刍议
星期二 十月 13, 2015 12:33 pm
荀学建构刍议
王家熙
在纪念荀慧生先生100周年诞辰之际,我就提出有必要建立“荀学”这门学科。荀学,顾名思义,是系统、全面地研究京剧大师荀慧生先生及其创建的荀派艺术体系的一门学科。
一、荀学的研究内容
1.史:荀慧生的艺术道路,荀派的建立和影响
荀慧生幼年先后坐科于天津“义顺和”、北京“正乐社”科班,学习梆子旦角,在严格、苛刻的要求下,接受踩跷等高难度的技艺训练,打下了极为坚实的幼功基础。1916年出科不久,即改演京剧,他又转益多师,达到文武昆乱不挡、唱念做打俱佳的境地。
荀慧生富于鲜明特色的艺术风格,是在20世纪20年代中叶建立起来的,主要标志就是当时剧评家所说的“变淫媟为幽窈”。他摒弃了传统花旦表演中那些庸俗、色情的成分,保存并发扬了民间舞台上这类戏有生气、有活力的优点,端正了剧中那些少女的思想性格,同时,创造出许多天真、活泼、娇憨、热情的表演,使这类戏的内涵更加丰富,格调大为提高。他就是用这种健康而富于情韵的全新表演风格,在广大观众中建立了崇高威望,被誉称为荀派的。
研究荀派,首先要研究它与戏曲传统的关系,了解对其风格形成产生重大影响的前辈师长。荀慧生开宗立派,得益于梆子花旦耆宿老十三旦(侯俊山)对他的亲传,“国剧宗师”杨小楼对他理解正统“京剧精神”的启迪,京剧教育家王瑶卿对他编演新剧目的指导等等,这都应该专题解析。正因为荀慧生是从传统的博雅精深处再求发展的,所以,荀派艺术于盎然新意中总是透出传统的厚重感。
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特别是创排一系列新剧目的实践中,荀先生始终不断地发展和完善着自己的艺术风格。荀派艺术,以感情色彩浓郁、富于青春气息而著称于世,学习和效法者极多,传播面极广,以至20世纪30年代以来,戏剧界一直流行着“十旦九荀”之说。
荀门弟子遍布祖国各地,远及东南亚、日本、美国。其中有不少成就很高以至又建立起自己新风格的优秀演员,如毛世来、宋德珠、许翰英、童芷苓、赵燕侠、李玉茹、吴素秋和当前仍活跃在舞台和教学岗位上的孙毓敏、刘长瑜、宋长荣等。荀慧生的长子荀令香、女儿荀令莱也为发扬荀派艺术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许多地方戏曲剧种的优秀演员也都竞相师事荀慧生先生。由于荀慧生与众多荀门弟子的共同努力,使荀派已衍生为我国戏曲界源远流长的一个重大流派。因而荀派的传承和流变也应在研究之列。
2.艺:荀慧生的唱腔、表演和造型
荀慧生是戏曲表演领域中自辟新境的艺术大师。他在京剧程式化表演的基础上,引进、融入了大量生活化的表演,使两者有机而适度地结合起来,开辟了程式化、生活化结合的新境界。这是符合20世纪以来中国戏曲发展潮流的。他力图把程式用活,不使表演类型化,着意刻画形神兼备而又个性鲜明的艺术典型;他追求的一种艺术效果是:力图消除台上人物和观众之间的隔阂,能让观众感到和剧中人亲密无间。
他的风格,自然、灵活而又合乎戏曲传统规范,开阔、洒脱而又不失含蓄,神韵飞动而又讲究深度,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荀先生有许多名剧中的主人公是小家碧玉,但他的表演却具有大家风范,这也是荀派不同于一般花旦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
荀慧生的演唱艺术独创一格。他力图把板腔用活,来表达剧中人物特定情感。他为自己度身定制了刚柔相济、侧重柔美的声音造型,强调以情带声和借字抒情,还注意通过音色变化,表现不同人物的各自口吻。他揣摩戏情戏理十分深入,在保持各种板式、腔调基本规格的基础上,谱制了大量新腔,其中既有活泼多姿、秀丽精巧的喜剧性旋律,又有委婉缠绵、深沉细腻的悲剧性唱腔。在唱法上,他讲求意境,着意神态的刻画,强调轻重、抑扬、虚实、飞顿的节奏变化,从而也自成体系。他的演唱情真意切,最擅深入刻画古代纯情少女的内心世界。他的系列名剧中,有大量精彩唱段传世,至今为脍炙人口的荀派名曲。
眼神的运用,也是荀慧生的一绝。好的舞台表演,要引人入胜,荀先生认为,演员的任务就在一个“引”字,这当然必须有对角色内心探索的深度,但也必须用眼神加以外化。荀先生那勾魂摄魄的艺术魅力,很大程度上源于“眼神功”这门大学问。
荀慧生非但在每一出戏里唱、念、做、打、舞蹈、表情都有丰富的新创造,而且在服饰、化妆、造型等方面均独标一格。如他设计了多种新的古装发型,与梅派风格很不相同,梅兰芳的古装发型,全部是正髻,而荀慧生大都是偏髻,京剧界称为“留香髻”(荀书斋名“小留香馆”)。荀慧生那精美雅致、色调丰富的服装称为“留香装”。有的服装虽然是为小家碧玉角色设计的,但却与京剧大气磅礴的总体风格十分协调。
3.戏:荀慧生的演出剧目,荀剧的文学性和舞台性
荀慧生戏路极宽,举凡青衣、花旦、刀马旦各种类型的骨子戏样样皆精,演出剧目十分丰富。许多传统戏经他从剧本到表演不断加工、提高,都成为具有他鲜明个人风格的代表作。他一生创排新戏90余出,仅与剧作家陈墨香先生合作创编或改编的就有45出,新剧数量之多在旦角四大流派中居首位。20世纪30年代末叶,便形成了荀派系列名剧,其中有«红娘»、«元宵谜»、«丹青引»、«勘玉钏»等喜剧,«红楼二尤»、«钗头凤»、«杜十娘»、«霍小玉»等悲剧和«大英杰烈»、«玉堂春»、«花田八错»、«十三妹»等在传统折子戏基础上增益首尾的整本大戏。这些戏大都经受住了演出市场的考验,从时间上审视流传久远,从空间上审视流传普遍,而且历久弥增鲜艳。
荀派戏长期流行广泛,艺术上自有其独到之处,这就为戏曲剧目的建设和积累提供了宝贵经验。荀慧生的创作剧目,极重文学性和舞台性。荀剧大都故事完整、结构严谨、布局曲折、节奏明快,能充分发挥唱、念、做、打的功能来表达思想内涵,强调观赏性,非常适合舞台演出。传世荀派经典唱段的唱词,意高文深、情采动人而又雅俗共赏,称得起是京剧史上的一流佳作。
荀剧取材于我国古典名作的甚多,如荀派«红娘»,自1936年问世,60余年来,几乎成为每一位京剧花旦演员必备的剧目,久演不衰,演到哪里红到哪里。1952年文化主管部门曾组织过一次京剧剧目演出情况的调查,数字表明,荀派«红娘»上演率之高,在所有的京剧剧目中居第二位。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孙毓敏、宋长荣仍以此剧于全国各地乃至海外掀起热潮,而且均以演出此剧超过千场大获赞誉。
历史证明,«红娘»不仅对于旦角行当的艺术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在改编古典名作方面也走出了新的路子。
再如,20世纪许多名家试图将文学巨著«红楼梦»中的人物形象搬上京剧舞台,根据«红楼梦»创编演出的京剧剧目曾有40余种(见
«京剧剧目辞典»,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年出版),但绝大多数都昙花一现,没有成为保留剧目。唯有创演于1932年的荀派«红楼二尤»至今仍广泛流传,经受了近70年舞台考验,成为京剧“红楼戏”一枝独秀的经典名作。这一现象,当然也应该列为我们的研究课题。
4.论:荀慧生的艺术理论
荀慧生不仅有丰富的艺术实践,对于戏曲表演理论也进行了大量研究工作,发表了很多有独到见解的理论性文章,提出并阐述了许多有关民族戏曲发展的学术问题。从1925年起,荀先生坚持每天写日记,无论在家在外,抑或创作、演出和社会活动多么紧张繁忙,他都不拖一天地写,直到1966年8月,40余年如一日,他的日记积累了厚厚的几十大本。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位艺术大师辛勤劳作的一生。他的这部日记不仅限于记述个人的艺术见解和创作体会,也涉及整个戏曲界众多艺术工作者的活动,以至政局的变迁。这部日记在京剧界是独一无二的,为研究我国近代戏曲发展史提供了极其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荀先生在戏曲理论探讨方面,成果丰硕。其中包括:对戏曲程式的梳理,对传统技术的归纳,对流派、风格、特色的解析及对他自已大量创作演出实践经验的总结等等。他发表的论文中 «演人别演“行”»、«三分生»、«略谈用腔和创腔»、 «谈演员眼睛的运用及其他»、«虚拟与真实»、«编剧琐谈»等名篇,富于创见,有特殊的审美价值。
在荀先生的演出实践和理论著述中体现的艺术思想、艺术观念,亦即荀慧生戏剧观,更是荀学的重要部分。
二、建立荀学的意义
荀派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化的艺术流派,在中国京剧史上占有特殊地位。建立荀学,不仅是我们戏曲史论建设的需要,对于在新世纪中弘扬民族传统文化也必然有积极的现实作用。我国民族戏曲的理论研究工作,一直滞后于舞台实践,微观的研究更亟待向深、细发展,深入细致地研究各个重要流派,逐个建立每位艺术家个体的体系,对于全面建立起整体的中国戏曲表演体系,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工序。
有一种观点认为,只要重点研究梅兰芳和梅派艺术就足以认识京剧,乃至中国传统写意戏剧的魅力了。当然,梅兰芳不愧京剧艺术的首席代表,但如果只有梅兰芳,恐怕京剧还不会被称为国剧,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由于奇迹般地出现了以“四大名旦”、杨小楼、余叔岩、马连良、金少山等为中心的大师群体,才铸就了京剧艺术的无比辉煌。仅从旦角行当来说,就有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四大流派,多种风格姹紫嫣红、交相辉映、气象万千,才是我国“国剧”的伟大景观。所以我们不仅要研究梅派,也要研究荀派。特别是他们对我国写意戏剧观的不同理解和在实践中的不同运用,更值得作深层次的对比性研究。他们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但路数又很不一样。
戏曲界几乎一致肯定,荀慧生以现代审美意识观照古典戏曲的探索,是非常有成效的,这是荀派艺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原因之一。荀慧生的戏剧观就总体说,仍属于写意范畴,不过他在写意的基础上,巧妙地融入了写实的因素,使程式化表演和生活化表演结合一体。而对于这种结合,他的卓越贡献又在于做到了:一是有机,二是适度。荀先生独树一帜的新风格,传递了一种崭新的审美理想,可是他的艺术建设,依然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的,而且有典范作用。所以,研究荀派非常有助于完整地理解中国的写意戏剧观。
三、荀学的积累和准备
荀慧生先生年轻时便结识了许多文人学者,其中不乏高层次的思想家、文学家、书画家。这些朋友在北京和上海分别组成了业余研究组织“白社”(荀早年曾用艺名白牡丹),对荀的艺术建设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在上海和北京,荀慧生还先后拜名画家吴昌硕、胡佩衡为师,学习诗词书画,并努力把其中的意趣融化在他的表演中。长期开拓性的舞台实践,加以深厚的文化积淀,使荀的个人流派卓然确立。尽管那时还没有明确提出荀学,但实际上对荀慧生艺术的研究,却早自他未享盛名之时就已经开始了。诸多文人学者们留下了不少评论荀慧生的文稿。
历史上第一本研究荀慧生艺术的诗文集是1927年1月由北京京华印书局编印出版的«白牡丹»,编辑者为沙游天,审校者为袁寒云,内中收录了袁寒云、樊樊山、步林屋、吴昌硕、胡佩衡、徐凌霄、冯小隐、舒舍予、沙游天等人的文章和诗词;同年11月该书由北京京城印书局再版重订,名«留香集»。也在1927年11月,上海又出版了装帧雅致的图影集«荀慧生»,由袁抱存(寒云)题写书名,张振宇编辑,舒舍予审校,选收荀慧生照片52幅、山水画6幅,还选收了吴昌硕、胡佩衡、钱瘦铁、张光宇等名家赠荀的书画作品。1930年8月«戏剧月刊»发起了一次以“现代‘四大名旦’之比较”为题的全国性征文活动,共收到70多篇文章,择其优者在该刊1931年1月出版的第三卷第四期«四大名旦专号»上集中发表,其中第一篇入选的论文作者是苏少卿,第二、第三是张肖伧、苏老蚕,他们用比较的方法,对梅、程、荀、尚四大名旦进行了全面评论。也在这一年,恰逢荀慧生到上海演出,«戏剧月刊»又适时在6月第三卷第八期推出«荀慧生专号»,主编为刘豁公,书中收入了求幸福斋主、海上漱石生(孙玉声)、冯小隐、张次溪、张肖伧、怡翁、林老拙、杨屮屮、舒舍予、施病鸠等的评论文章,共16篇。1941年上海黄金出版社出版了«荀慧生专集»,由鄂吕弓、杨屮屮、舒舍予、吴江枫编辑,收录有23篇文稿;此外,在30年代出版的«十日戏剧»、«半月戏剧»等京剧杂志上,也刊载过相当数量的评议荀派艺术的文章。这一切,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是荀学的源头。
20世纪50年代以来,荀派艺术研究总的趋势在向纵深发展。“文革”前,最有价值的是荀先生对自己重点剧目、艺术经验的总结和他的理论探索,«荀慧生演出剧本选集»一、二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年出版)、«荀慧生演剧散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63年出版)等系列著作,就是最出色的成果。在我国为数不多的大师级戏曲表演艺术家个人专著中,荀先生这一个系列,有突出的学术性。可以说,荀慧生这些著作,已经建成了“荀学”的一部分重要基础项目。
“十年浩劫”之后,我国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使艺术研究进入了全新的领域,纪念、研究荀慧生的文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戏剧评论家普遍对荀派艺术作出了新的、高度的评价,这些评论,使人们进一步认识到荀慧生先生作为民族艺术伟人在我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和贡献。
这一时期,荀慧生夫人张伟君,子女荀令香、荀令文、荀令莱的回忆录和荀门弟子李玉茹、童芷苓、孙毓敏、刘长瑜、宋长荣等的学荀体会文章,都为荀学积累了有益的史材。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孙毓敏女士在继承荀派表演艺术的同时,也传承了荀慧生先生致力于戏曲理论探讨的精神,她撰写了数十万字阐释荀慧生戏剧观和荀派艺术特点的文章,«孙毓敏谈艺录»(华文出版社1995年出版)等专著中一些新的视角和表述方法,对我们今后构建荀学尤有启示作用。
中国国家京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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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与资本的同构
星期一 十月 12, 2015 11:37 am
最早注意到美国演员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还是1995年的《致命的快感》。在这部向意大利导演莱昂内“致敬”的西部片中,迪卡普里奥扮演了一位桀骜不驯的“神枪小子”,最终在枪击比赛中被自己的父亲打死。电影算不上佳作,全靠吉恩·哈克曼、罗素·克劳和沙朗·斯通这帮演员支撑着。后来的《泰坦尼克号》票房大卖,捧红了迪卡普里奥,也把他定型为帅哥。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单靠长相吃饭,他开始尝试各种角色,与众多大牌导演合作,堪称“劳模”:与斯皮尔伯格合作了《逍遥法外》,与塔伦蒂诺合作了《被解救的姜戈》,与克里斯托弗·诺兰合作了《盗梦空间》,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合作了《胡佛》,尤其是与马丁·斯科塞斯先后合作了《飞行者》、《无间行者》、《纽约黑帮》、《禁闭岛》和《华尔街之狼》,俨然有取代斯科塞斯早年的“御用演员”罗伯特·德尼罗的势头。人长得帅,可塑性就比较差,迪卡普里奥要想赶超罗伯特·德尼罗,恐怕还任重道远。前一阵子网上流传出几张他发福的照片,让人感叹岁月不饶人。可据高晓松在《晓松奇谈》中说,人家那是为了塑造角色故意变胖的,是敬业,不是因为当老饕。
2013年上映的《华尔街之狼》是根据美国股票经纪人乔丹·贝尔福特的回忆录改编的。好莱坞拍摄过大量关于华尔街的电影,最著名的当属奥利弗·斯通在1987年执导的《华尔街》,迈克尔·道格拉斯凭此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与这些前作相比,有“电影社会学家”之称的马丁·斯科塞斯在《华尔街之狼》中除了一如既往地揭露这些股票经纪人游走在法律边缘玩弄资本发家致富之外,将更多的篇幅着墨于他们的个人生活,呈现了这些人沉溺于性与毒品的荒淫生活,让人看到了华尔街不为人知的淫荡阴暗面。据曾在国际投资机构工作过的人说,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现实中的投行跟电影中呈现的情形一模一样。
有脑科学家用核磁共振做过实验,结果显示,人在赚钱时大脑中受到刺激的区域,与吸食可卡因时大脑中受到刺激的区域是一样的。科学总是秉持“还原论”(reductivism),把我们的所有行为都还原到一定的物质基础上。从现象结构上来讲,赚钱与吸毒还是有差别。吸毒的危害是直接用药物刺激大脑的快感中枢,而赚钱起码还借助经验来获得快感。英语中的commerce(商业、贸易)在古英语中还有性行为的意思,所以与其把赚钱与吸毒做类比,还不如将资本与性做类比。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资本的局限就是资本本身,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按照斯洛文尼亚哲学家齐泽克的解释,资本主义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是内在的、不可调和的,永远不可能达到平衡,资本的这种局限造成了不断地扩大再生产。因此,资本的局限远远不是限制,而是发展动力。资本必须溢出自身,通过狂热的流通才能再生产自己,由此陷入恶性循环。换句话说,资本的过度力量是它的无能为力的表象,资本的运动表现出悖论式的拓扑结构:局限与过度一致,匮乏与过剩重合。
人类的性也同样如此。动物在发情期间交媾是为了繁衍后代,而人类却可以摆脱这一限制,直接把手段当成目的,所以才有了一个对“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的绝妙回答:“不渴而饮,四季性交。”人由此陷入了性的驱力循环。
人类的性还会溢出自身,成为普遍的隐喻,这就是通常对弗洛伊德的一个批评,仿佛任何事物或行为都跟性有关。但这里的关键问题是为什么会这样。齐泽克认为,性成为普遍的隐喻不是强大的象征,而是结构性失败的标志,因为性无法从自身获得满足,所以才溢出自身,成为普遍的“共感”(co-sense)。这就是为什么各种语言中的“国骂”都跟性有关的原因。有人统计过,英语中的“国骂”在《华尔街之狼》这部三个小时的电影中出现了506次,创历史之最。因此,在人类的各种生理需求中,性是惟一倒错的驱力,它既是不足也是过剩,是以匮乏的形式出现的过剩,从而表现出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辩证法所说的“对立面的统一(或同一)”。
韩连庆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5年10月9日第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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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诗派”与明清民国三代常熟诗坛(下)
星期日 十月 11, 2015 5:53 pm
宗白华﹙1897—1986﹚常熟人,生于安庆,8岁后南京上小学。1916年8月受聘上海《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任编辑、主编。将哲学、美学和新文艺的新鲜血液注入《学灯》,使之成为“五四”时期著名四大副刊之一。此时,他发现和扶植了诗人郭沫若。1920年赴德国留学,在法兰克福大学,柏林大学学习哲学、美学等课程。1925年回国后在南京、北京等地大学任教。曾任中华美学学会顾问和中国哲学学会理事。宗白华是我国现代美学的先行者和开拓者,被誉为“融贯中西艺术理论的一代美学大师”。著有美学论文集〈美学散步》。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指出:“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的灵境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他将意境称为中国古代画家诗人“艺术创作的中心之中心”。
他的〈舟柏溪夏晚归棹〉
飚风天际来,绿压群峰暝。 云罅漏夕晖,光泻一川冷。 悠悠白鹭飞,淡淡孤霞迥。 系缆月华生,万象浴清影。
这是宗白华先生40年代写的五律。白鹭悠悠、孤霞淡淡,月华初生、万象澄澈,这是景,更确切地说,是作者治学与为人的境界。读先生的〈美学散步〉,全无一点啃理论著作的生涩枯寂,就像走进百花园,接受一次美的陶冶。中国现代四大美学家:王国维,蔡元培,朱光潜,宗白华,就文笔来说,宗白华的文字是最美的,他讲的艺术道理也是最实际的。
宗氏家族是南宋抗金名将宗泽的后裔,在常熟,一支在大义,一支在周行。当代著名戏剧家宗福先是宗子威的后人。文采风流,自有传承。
3.明清两代,女诗人风起云涌,常熟女诗人群体尤其使人瞩目。
明末两大常熟才女:翁孺安,柳如是:
翁孺安,又名羽孺,羽素兰,嫁常熟戚施,追求名人风度,种兰啸歌,放舟吴越。“能书善画兰,明窗棐几,莳兰种蒲,读书咏歌,故以素兰自号。明月在天,人定街寂,令女侍为胡奴装,跨骏骑,游行至夜分。春秋佳日,扁舟自放,吴越山水,游迹殆遍。天启七年九月中,夜漏三下,不知何人磔杀之。”事迹在明末演为传奇。有《素兰集》二卷,传布士林。《众喷香词》评其:“句效长吉,则牛鬼蛇神,穿天出月,雕戈谗鼎,不足为其色也;晚则形神俱瘁,荒烟野草,不足为其悲,雁断云迷,不足为其恨。”
她的《过扬州》
重来风景尚依然,回首繁华事可怜。 二十四桥春正好,绿杨如荠雨如烟。 记随阿姊泛归舟,云散遥空已七秋。 今夕倚弦成独望,梦魂还逐大江流。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闺集》有《女郎羽素兰》条,以记其事。这首诗入调入格,尾联宕开笔墨,以景代情,很得诗语之法。
柳如是:上文略有介绍,她的《半野堂初赠诗》:
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一室茶烟开淡黯,千行墨妙破冥濛。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
柳在归依钱谦益之前,诗作脂粉气浓,题材狭窄,格调不是很高。归依钱后,诗作沉雄恣肆,妙想巧构,明显上了一个台阶,不排除钱谦益润色的可能。这首诗,几乎句句有典故,语语推崇钱谦益,怪不得钱看了高兴得发狂,要驾船直追。
苏陈洁,活动于清康熙年间,字太素,常熟人,廪生陆政的继室,诗才胜夫。工花鸟,能诗。著有《万卷楼唱和集》。晚年夫亡孀居,贫乏不能自存。当时池州府太守知其名,聘请她入官署,教其子女姬妾。一个妇女应聘家庭教师,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一时不少闲言冷语,苏陈洁愤而作《放歌行》直抒胸臆
我生我生复何为,夫亡子幼家道衰。 釜甑尘生常断炊,鹑衣百结冻逼肌。 乌哺母兮燕哺儿,我愧不如空自悲。 自爱天生丰骨奇,凌云侠气冰雪姿。 诗情画意肯让谁,摇笔灵越飞英蕤。 一朝夫死百累随,良桐代爨殊怨咨。 老屋倾颓风雨欹,蓬蒿满径斗雀饥。 官逋私负无计支,难甘原宪贫若斯。 技巧虽有无可施,天高高兮诉谁知。 安得乘风海之湄,拾瑶草兮采紫芝。 怀八极兮游且嬉,脱此俗累百不羁。
这是一首常熟妇女界的奇诗。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始终掩不住它熠熠的光辉。它既是歌行体格局,又杂以骚体诗句,显得更加奔放自由。凄惨处,写得啼饥号寒,风雨飘摇,催租逼债,豕突狼奔。自傲处,写得丰神奇骨,冰清玉洁,义薄云天,才华横溢,出世处,又写成神通八极,风驰电掣,采瑶拾翠,超凡脱俗,真是翻云覆雨,妙笔生花。用诗评家的说法:“愤气直达,几不类闺中笔墨。”
许在璞,雍正乾隆间常熟人,字玉仙,嫁给苏州的监生陆叙臣,父许灏,常熟秀才,兄许进益,乾隆年间中举人,母孙淑,造诣很高,在家教儿女诗文手工。许在璞没进过学堂,诗才全来自家教。
她的《咏竹夫人》
玉质冰姿心事空,芳名误混妇人中。入帏不结红尘梦,成像全凭巧匠工。
百眼透明无俗障,一身存节有清风。高情肯为消炎暑,团扇秋捐此恨同。
这是一首格调高雅,清新流畅,技巧纯熟,情意蕴藉,难得一见的好诗。
席佩兰(1760~1829后)内阁中书席宝箴孙女,孙原湘妻。夫妇唱和,名重一时。善画兰,自号佩兰。诗作“字字出于性灵,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机清妙,音节琮琤”(袁枚《长真阁集题辞》),为袁枚女弟子中诗才最著者。著有《长真阁集》七卷、《傍杏楼调琴草》等。
《长真阁集》卷首有袁枚的题词,称“似此诗才,不独闺中罕有其俪也”。她有意味深长的诗,如《寄衣曲》“欲制寒衣下剪难,几回冰泪洒霜纨。去时宽窄难凭准,梦里寻君坐样看”。席佩兰的家庭生活非常理想,夫妇诗人,丈夫是三名探花,江南才子,白头偕老,但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两个儿子早夭,给这位母亲很大的打击。“六年奉汝似昙华,喜即开颜怒不挝。博得床头临别唤,一声娘罢一声爷。一盏玄霜绝命时,谁将剑柄授庸医?黄泉莫恨庸医误,只恨爷娘误杀儿”,真是锥心之痛。她的名句“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公认为男儿一福,流传千古,此语出自《天真阁集》附《长真阁集》卷三之《寿简斋先生》。有人评席佩兰为“清代女诗人第一”。
她的《尚湖舟中》
众叶绘秋色,乱峰波上明。云多疑树重,风正觉帆轻。 远水群鸥小,长空一雁平。篷窗饶暮景,收拾到诗情。
这首写景诗,写得清澄空灵,把深秋傍晚的水光山色,风云船帆,鸥鹭大雁一一工笔写来,组成一幅水乡秋色图,清朗的秋色,透露出作者水平如镜的心态。
席惠文,清溪县知县席绍元女,常熟秀才戴安妻。清乾隆到嘉庆年间人,吴中十子之一。有《采香楼诗草》《自怡集》。江珠评论她的诗:“席君云芝,十子之一也。余读其诗,雕刻云烟,搜抉花鸟,要不失闺人本色。至蜀中诸作,沉雄苍老,即杂之杜陵集中,几莫能辨。嗟乎,以云芝之才,足为我闺中吐气矣。”见﹙《吴中女子诗钞》收《采香楼诗集》序﹚。
她的《秋日登山阁》
云盘石磴路重重,寂寞亭台萧瑟风。一抹烟光凝晚翠,三分秋影淡遥空。青山城郭斜阳外,黄叶人家细雨中。更上一层凭吊远,予怀渺渺向谁同。
秋山,秋色,秋风,萧萧的景象,淡淡的愁绪,一切景语,尽是情语。
归懋仪,号虞山女史,归朝煦女,上海监生李学璜妻。其母心敬,妹心耕,耽吟咏,有《蠹鱼草》。懋仪诗清婉绵丽,斐然可诵。与席佩兰为闺中密友,互相唱和,传播艺林。往来江、浙间,为闺阁塾师,见赏于随园。晚年卜居沪上,所居有复轩,一灯双管、草堂诸胜。王叔彝题其遗稿云:“难得佳人能享寿,相随名士不妨贫。”与母李一铭诗作合刊为《二余草》。著作有《绣余续草》、《听雪词》。她的 【白菊】 :“烟霞笑傲几重阳,逸态偏宜浅淡妆。不藉铅华标晚节,肯将颜色媚秋光。 月明老圃枝逾瘦,霜厌疏篱叶未黄。恰称素心人送酒,陶家三径好倾觞。”
她的【感怀】
欹枕梦频惊,残釭暗复明。愁多天地窄,情重死生轻。 浮世原知幻,诸魔未易平。秋虫尔何苦,断续和悲鸣。
诗句警辟,“愁多天地窄,情重死生轻”有理趣。
苏琇,生活于乾嘉时期,常熟秀才苏园仲的堂妹,能画善诗,有《河梁集》。嫁给铜山人张守业。
她的《破斋苦雨》
入夏雨连绵,茅斋剧可怜。墙头飞瀑布,床下涌流泉。拥被惊还起,移书湿又迁。羡他枝上鸟,叶底正安眠。
以女子特有的细腻笔触,把风雨下的茅屋书斋写得惊心动魄。“剧可怜”的“剧”字,是全篇的诗眼,八句诗句都围绕它转。颔联的“飞”,极写水流的猛,“涌”,形容水流不可遏制。颈联一个“惊”字,又掀波澜,一个“移书”细节,反映了作者对诗书的执着追求。尾联是神来之笔,用“枝上鸟”作比,再次呼应首联的“剧可怜”,把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缪端﹙女﹚,字静轩,嫁给钓渚的武生范兆英,父亲缪玉麒秀才,常熟城里人。她是嘉庆时代的人,爱写诗,纺纱时,每想到好的句子,便叫儿子记下来。丈夫好酒,每天要光顾三四家酒家,怕妻子劝阻,身上总带着瓶瓶罐罐,被邻居们笑话。缪女士中年守寡。
她的《端阳》
重五新符贴满梁,每逢佳节总神伤。奠君三盏菖蒲酒,权把泉乡作醉乡。
黄鱼买得重冰鲜,未祭先教泪雨涟。嘱咐儿孙敬焚帛,冥中聊作杖头钱。
两首绝句,悼亡诗。端午节祭祀丈夫,情真意切,感人至深。“权把泉乡作醉乡”,是神韵音韵毕备的神来之句,只有至亲至爱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冥中聊作杖头钱”,读到这里,就该放声大哭,拳拳之心,莫此为甚,世间有几个人写得出这等句子。诗,是感情的艺术,这首诗在这方面发挥到了极致,其高度直追唐诗人元稹的同类作品。
曹芸﹙女﹚,居住在常熟西城染坊巷,父亲是秀才曹毓奇,母亲姓缪,很爱她,到老没有嫁人。嘉庆十四年六十周岁,地方为她请孝女诰封。她年轻时曾向一老举人学诗学文,她下笔,诗风壮健,和一般闺中作大异,有《锁窗自试集》。
她的《美人纸鸢》:“飞燕真疑出掌中,薛涛笺纸制来工。翩跹如挟骖鸾势。缥缈偏乘放鸽风。艳态正愁红雨湿,芳姿独上碧霄空。儿童不识凌虚步,错认姮娥降月宫。”
她的《龙湫井》:
虞山旧有龙湫井,一泓碧水长沉静。辘辘绠断杳无声,银床何处寻高岭。此岭扶舆秀气钟,奇花异鸟为之宫。闻昔有女孕奇物,裂胁破腹生神龙。神龙初生头角具,蜿蜒夭矫能高冲。法雨才施一勺水,云根劈破崖千重。嘘云喷雨知何处,峥嵘尺木登天去。瞟母年年一度来,泪珠落井传黎庶。我陟高岗倍黯然,春来扫墓却留连。严亲已作游仙梦,万壑苍茫起暮烟。旧井无禽余遗址,寂寂波澜永不起。遥听涛生风入松,如听春暖龙吟水。
此诗写虞山龙殿。女诗人讲述了神龙传说,前六句写龙湫井水质美好,环境幽美。后面十句讲神龙的故事。最后八句,自己的感触。“一泓碧水长沉静”,既写了井水的清静,更写了作者的心态。一个高龄处女,“心如枯井”,人如井,写井就是写自己。“银床何处寻高岭”,岭,谐音“龄”,含有自悲身世的意味,又引出下文“岭”的描写,体现了一个女子细腻,机巧之处。“此岭扶舆秀气钟,奇花异鸟为之宫”,写景,同时有自恋的意味。“云根劈破崖千重”,笔力千钧。“严亲已作游仙梦,万壑苍茫起暮烟”,借景抒情,含蓄而悲伧。“旧井无禽余遗址,寂寂波澜永不起”,是不是在自我倾诉呢?尾句“遥听涛生风入松,如听春暖龙吟水”,篇末点题,“涛生龙吟”寄托了作者的生活希望,珠玉般的诗句,是另一种形式的“龙吟”?
季瑞贞﹙女﹚,字静玉,常熟人,景阆仙县令的妻子。有诗集《绣余诗钞》。
她的《灵石县道中》
孤城一角暮烟迷,乱石纵横涩马蹄。出寺钟浮浓树梢,穿云日落远峰西。迟迟晴昼征人倦,杳杳长途斥堠低。回首雁门春色好,小桃花发鸟初啼
灵石县就是现在山西吕梁市,在连绵的吕梁山中。这诗描写了古边关的苍凉景色。“涩马蹄”的一个“涩”字,才女俊语,“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叫马匹如何落脚?“出寺钟浮浓树梢”写声,“穿云日落远峰西”写形,真切如画。颈联写长途跋涉带来的困倦与陌生的情景,实际上是抒发来到荒远之地,一种忐忑不安心理。未联眼前一亮,鸟语花香,一反前面的情景,诗歌到此收束。显然,这个结尾,是作者自己在给自己打气,给未来抹上一片灿烂的颜色,那鸣叫的候鸟,是不是代表自己呢?此诗的音韵严密工整,读起来铿锵悦耳,特别是“穿云日落远峰西”,跌宕起伏,真是掷地作金石声。
钱守璞,女,原名璞,字寿之,号莲因、莲缘、藕香,昭文(今江苏常熟)人,丹徒张骐妻。工诗善画通音律,系陈文述女弟子。寓扬州制古吟笺,颜其室曰小题襟馆。花卉得玉壶山人改琦传,垂帘卖画,一时纸贵。著有《梦云轩诗》、《绣佛楼诗》二卷。
她的《读张船山太史诗钞》(二首)
文采风流仰止余,碧梧翠竹映幽居。 出山尚住无尘境,遣兴还看有用书。 宦海虚舟还泛泛,诗禅妙处意如如。 置身应是寥天鹤,握管真同跋浪鱼。
仙人游戏任东西,宏景移家等鹤栖。 镜里丰神花影淡,梁间安稳燕巢底。 石麟传世留斑管,金爵腾辉映紫泥。 料得忧时心耿耿,拈毫未罢忆鸣鼙。
应酬之作,写的意态万端,用词造语,丝丝入扣,切中肯綮,很显功力。
屈秉筠(1767—1810)清代女文学家。江苏常熟人。 一作秉钧。字宛仙,一作婉罗。保钧妹,随园女弟子。适昭文(常熟)赵子梁、夫妇能诗,所居蕴玉楼,锦轴缥囊与绣箧粉奁并列。闺房之内琴鸣瑟应,人比之明诚之与清照。袁枚、吴蔚光比之“鸥波眷属”。白描花卉,前古未有,时号“闺阁中李龙眠”。诗词画与席佩兰齐名。有《蕴玉楼诗集》4卷、《蕴玉楼词》1卷,传于世。卒年四十四。 见载《墨林今话》、《虞山画志》、《天真阁文集》、《清画家诗史》。
她的《残菊》
忽忽重阳后,飘零又一年。 独留高士节,不受俗人怜。 荒径下斜日,破篱生野烟。 自怜憔悴影,相对暮秋天。
借物咏志,曲高和寡,美人迟暮。
宗粲,近代女诗人。字茝生,一字倩宜,陆清泰妻。为诗工近体,长于刻画思绪,亦工写景,语言清易,风格疏淡,得中晚唐风致。翁同龢称其诗“浑脱恬雅,非雕缋点染者所能知”。著有《茧香馆吟草》一卷,与姊宗婉的《梦湘楼诗稿、词稿》等合刊为《湘茧合稿》。她的《焚香》“ 帘外月华明,焚香小坐清。博山炉袅篆,缕缕是侬情。”
她的《揖山楼漫成 》
小楼一角敞雕檐,檐际岚光逼镜奁。生怕秋山来笑我,妆成才敢卷珠帘。
清新机警,小女子特有的细顽心态。
“清末民初的常熟女诗界,同光体、西昆派、开元体、元和体众家纷起,莫衷一是。一时名作如张元默的《双修阁诗存》、邵蘅的《昙影楼遗集》、杨照虹的《拜玉楼问答》、郑道馥的《素心阁遗稿》、姚鸿慧的《群玉山房集》、姚倩的《南湘室诗草》、曾楚生的《天香云外居诗钞》等,呈现出种种风格、种种气象,不一而足。”﹙见沈愈《翁春孙与〈谢楼诗草〉》﹚加上上文提及的宗婉,宗粲,翁春孙,言氏婆媳妯娌,真是繁花似锦,春色满园。如何研究她们的创作成果,又是一个大课题。
4.清末民初官员诗人
处于急剧社会动荡的清末民国初期,官员由帝国大臣转化为社会管理人员,反映在诗坛,这些人员写作的诗歌也颇有特色。
俞钟颖(1847—1924)字君实,一字又澜,晚号城南渔隐,南郭老人。常熟人,翁同龢的外甥。同治十二年拨贡,光绪二年顺天乡试副榜。曾任广东提法使,湖北荆宜施道员,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宣统三年迁河南布政使,后入筹安会。曾主审革命党人广州起义人员。有《归田集》,《南郭草堂诗文集》等。
他的《己亥六月乞假归养,率赋四章,以摅别绪》
渚宫小驻眴三年,远鬯威声愧昔贤。翔凤在霄萦旧梦,封鸿印雪总前缘。臣心自励原如水,国事多艰欲问天。每念故山归不得,白云凝望尚湖边。
这是一首思乡诗歌。满清末年,内忧外患,各种新思潮纷至沓来,为官的面临空前纷繁的局面,此诗反映了作者在这种境遇下的复杂心态。三年为官,功名未立,旧时的鸿鹄之志,换来的是今天的裹足不前。就是官清如水,国运还是日非。有意挂冠回乡,却只能寄意白云,代窥家园。诗中颔联,有多种解释,耐人寻味,有西昆的味道。末句“白云凝望尚湖边”想象很到位,佳句。
沈鹏(1870—1909),光绪二十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幼孤,依寡嫂生活,十五岁即以诸生入国子监。泪击时艰,常郁郁思有所建白。戊戌政变后,恨荣禄、刚毅说媚弄权,惠政卖国,遂上疏弹劾,要求慈禧退隐,让权光绪。掌院徐桐不许代奏,乃将奏稿交天津《国闻报》发表,引起朝野震动,被捕判终身监禁,后获释归里,疯癫而死。著有《沈北山剩槁》。同乡孙希贤将他的事迹,创作小说《轰天雷》,为清末民国初年名著。
他的《狱中诗》
识得君臣是大纲,不随群小蔽当阳。秋霜北海留芳烈,太白南星有谏章。沸鼎火难烧口舌,彤缨昧不若桁杨。好将隔户鞭笞晌,来试孤臣铁石肠。
作者上书,矛头直指最高领导慈禧,他的被捕,是清末一大新闻。这首诗有自我表白的意思。首联是大前题,自己的行为是维护皇上,合理合法。颔联写自己行动的重大意义,给世界带来光明,自己是政坛上升起的一颗明星。颈联写自己的正义,尾联写坚贞。整首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犹如《正气歌》。
孙雄(1867—1935),原名同康,字师郑,号郑斋,常熟人,文学家孙原湘的玄孙。治经学,服膺许慎、郑玄和惠栋、戴震之学。光绪二十年中进士。二十八年任吏部主事。二十九年为京师大学堂文科监督。三十四年加入著裙吟社和漫社,参与编辑《国学萃编》杂志。宣统二年(1910)编辑《道咸同光四朝诗文》。辛亥革命后,以清朝遗老自居。一度担任清史馆协修和北京大学史学讲师。不久辞职,定居北京。1919年又发起组织诗歌团体瓶社。孙雄在光绪二十七年前后曾经写过一些感时抚事之诗。其后思想日趋落后,1924年曾咏《落叶诗》,并编《落叶集》,为清废帝溥仪被逐出宫而感慨唏嘘。平生论文论学,主张固守国粹,尊孔读经,反对接受西方先进文化,坚持儒家温柔敦厚诗教,推崇韵文骈文。著作有数十种之多,有《眉韵楼诗》、《诗史阁壬癸诗存》、《眉韵楼诗话》、《眉韵楼诗话续编》、《郑斋汉学文编》、《郑斋文存甲集》、《郑斋类稿》、《诗史阁诗话》,编有《道咸同光四朝诗史一斑录》、《道咸同光四朝诗史》。
钱仲联说孙雄:曩年为《近代诗评》,评同邑孙师郑曰:“鬻技钤医,自诩圣手。”虽嫌刻薄,却是公论。师郑见之大不乐,然不知余为如何人。其后汪丈启东刊《山泾草堂诗》寄赠师郑,上有余序文。师郑乃移书汪丈曰:“钱某既为君作序,当必素识,究为何如人?读其文,知为健者。然即不喜余诗,何至形诸笔墨乎?”汪丈乃告以钱某系翁文恭之外甥孙,楞仙先生之孙,与君亦有间接之关系。盖师郑为文恭之门人也。师郑得书后爽然。尔时余颇悔之。顷见汪国垣所撰《光宣诗坛点将录》,以师郑为专一把捧帅字旗地健星险道神郁保四,为一百零八员之殿,与余所见略同。把捧帅字旗,妙不可言。师郑自榜曰诗史阁,固以民国以来诗史第一人自诩者也。
他的《为翁文恭师作九十生日赋》
前有欧苏后顾王,高山仰止荐馨香。上清奎宿知当在,古寺慈仁叹已荒,修史温公居独乐,办行归贺忆严装。廿年前时犹如昨,祖饯都门泣数行。
孙雄的诗作形象性稍逊,招来多人非议。
曾朴(1872~1935)家谱载名为朴华,初字太朴,改字孟朴,又字小木、籀斋,号铭珊,笔名东亚病夫,常熟人,近代文学家、出版家。
曾家是常熟望族,曾朴的父亲曾之撰在明御史钱岱“小辋川”遗址上,营建二十年,成“虚廓居”,即现在的曾园。曾朴表面上受着科举应试的教育,实际上对文学情有独钟。光绪十七年中举。次年赴京参加会试,以墨污考卷出局。他父亲斥资给他捐了个内阁中书,于是留京当官。后赴浙江做地方官,民国时,当江苏省参议员。
民国后,他致力于文学创作和翻译工作,投身出版事业,成绩斐然。他创作的《孽海花》是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鲁迅评价为:“结构工巧,文采斐然”。常熟的文学瑰宝,一为唐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一为清末的《孽海花》,两大高峰至今无人超越。
钱仲联评曾朴:曾孟朴以著《孽海花》小说一书成名,颇涉晚清掌故。然其间是非颠倒,事实乖误者亦不少,描写床笫,尤涉淫秽。孟朴通法文,善迎合流俗心理,所译法国文学名作,时人盛称之。家本富饶,又曾长江苏财政,而身后负债累累,计其一生挥霍,不下数十万金。名士乎?纨绔乎?余不欲论之矣。顾孟朴早年亦工诗词,晚年息影虚廓园,饶水木之胜。
他的《赴试学院放歌》
丈夫不能腰佩六国玺,死当头颅行万里。胡为碌碌记姓名,日夜埋头事文史。 文章於道本末尊,况又揣摩取金紫。笑我今亦逐队来,未能免俗聊复尔。 试官高坐吏两傍,万人屏息鹄而俟,高唱谁某应若雷,缘壁东西蠕如蚁。 捉襟揎袖搜索勒,功令不许携片纸。 国家重士等皤玙,重士允须重廉耻,奈何受辱皂隶手,视之直如盗贼耳! 方今士习亦少衰,食齑不甘食肉鄙,辇金昏夜不避人,摇尾高门来如市。 上不重士士自轻,习惯不觉忘其始。投笔忽叹戎狄骄,弃襦书生长往矣! 吟哦听此万蝇声,公等虽多不如己。安得上书圣明君,取士不贵雕虫技。 天寒江海蛰龙蛇,日暮深山蓄杞梓,白衣徒步登金阶,花门剺面惊彤矢。 男儿快意动千秋,何用毛锥换貂珥; 君不见苍松古柏盘屈千云霄,安能局促泥涂日与荆梖比。
这首诗除显示了作者的文学才华,又体现了他的独立思考,独立人格,同时又为我们留下了古代科举考试难得的真实场面。
张鸿(1867-1941)别号燕谷老人,22岁中举人,37岁中进士。任内阁中书、户部主事、外务部郎中、记名御史、驻日本长崎、神户及朝鲜仁川领事。他重视教育,提倡新学,在家乡办新学堂。在任仁川领事时,创办华侨子弟学校。1916年称病归乡,住燕园,倡办塔前小学、孝友中学,出任孝友中学校长。在燕园独资创苦儿园,收养孤苦孩子。与夫人一起创办刺绣女校,还一起上课。1935年,因年迈辞去孝友中学校长,先后担任县通俗教育馆长、县体育场场长、县图书馆馆长等职。1937年抗战暴发,常熟沦陷,举家西迁,南抵桂林,后经香港移居上海,因痛恨日伪,不愿回乡,去世在上海。
钱仲联说张鸿:“丈原名鸿,字隐南,别署蛮公。光绪甲辰进士,廷试时,读卷大臣进呈十卷中,丈居首选。以策对主张立宪。忤慈禧旨,抑置三甲一名,遂失大魁。闻者惜之。
他的《晚过小山台》:
向晚步幽麓,南风送微凉。绿冈如荠树,随云为黑苍。瘿松立旷野,赭花媚斜阳。旁有磊磊石,苔衣染微黄。疑是云林子,笔墨留幽光。此景足珍赏,徘徊樵景旁。日暮不能去,归鸦下平冈。
观察细腻,落笔有古气,句畅字雅,胸中无万卷书,不能为此。
徐兆玮(1867—1940)常熟何市人。光绪十四年举人,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光绪三十一年赴日本治法律,曾参加同盟会。民国初,任国会议员。曹锟贿选总统,徐兆纬拒贿南归,居“虹隐楼”,读书著述,了祖荫总纂《重修常昭和志》,徐任副总纂,丁殁后继任总纂,完成全书的编撰。徐兆玮广学博识,著述勤奋,1951年,常熟县文物保管委员会接收徐氏虹隐楼藏书,编就《虹隐楼图书文物暂编目录》两册,其中徐氏个人著作61种,465册,多为未刊稿本。徐兆玮对通俗小说情有独钟,虹隐楼藏有通俗小说、弹词61种,较为重要的小说有《七峰遗稿》钞本、《海角遗编》钞本、明崇帧本《新刊按鉴编纂开辟演绎通俗志传》八十回、康熙刊本《女仙外史》一百回等;另编有《演义弹词传奇存目》一卷;著《译本小说考异》及《黄车掌录》两部小说研究专书。他的诗歌集《虹隐诗草》。
他的〈招燕词〉
新巢补缀屡生瞋,瘏口衔泥寄此身。牖户绸缪须及早,栋梁支柱敢辞辛。重来莫更依王谢,小住何须问主宾。笑我青毡犹故物,松阴日醉瓮头春。
这是一首咏物言志诗,反映了在社会剧烈变革之时,作者激流勇进的气魄和抱负。“新巢”,明指的是新燕筑新巢,一般看是作者自喻家居,实际上,从整首诗看,是比喻民国新政。“瘏口衔泥”说他为此而作出的努力,因此屡遭守旧派的白眼。“牖户绸缪须及早,栋梁支柱敢辞辛”指新政的各部门建设,“重来莫更依王谢,小住何须问主宾”指民国共和政体的理想。尾联声明,自己在本质上是旧时代的人,适宜隐居乡里,以酒为伴。
俞可师(1884—1945),宣统拔贡。长期从事教育和实业,退居之暇,结社联吟。有《憩园诗存》。1908年,溥仪即位,在科举废除的情况下,仍然举办了“己酉科拔贡”的科举考试。宗子威和俞可师在江南应试,高中常熟县和昭文县第一名。1910年,宗、俞二人同赴北京参加朝考,第二年,两人同分发到河南开封候补,这时,清朝灭亡,民国成立。1914年,宗子威胞妹宗秀松嫁给俞可师,两人成郎舅。宗子威任《常熟日报》主笔,后入县署任实业科科长;俞可师任海虞市议会议长、县农会会长。1915年,宗子威受聘于北京师范学院,开始了教育生涯,而俞可师继续为桑梓服务,继任了实业科科长,常熟电器公司经理和江苏省电业联会执监委委员等。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后,宗子威携眷回常熟。俞可师《寒食偕子威品茗公园》一诗,记载了清明前一天去北门扫墓后两人在新公园(今虞山公园)栗里茶室品茗的情形。新公园原为常熟的一个苗圃,俞可师在此倾注了很大的精力,建成新公园,很多树木都是他亲手种植的。
小小园林跨涧阿,阿侬树木十年多。半泓活水亭为系,一角青山堞若驮。襟上酒痕沧海劫,松间茶社白云歌。夕阳画出春光好,游子才归栗里过。
诗句清朗畅达,地方色彩浓郁,是虞山公园的第一题咏。
孙景贤,1880—1919,常熟秀才,字希孟,号龙尾,笔名阿员,化名藤谷古香,常熟市虞山东麓读书里人,生于清光绪六年,卒于民国八年,终年四十岁.。
随张旺南(《续孽海花》作者燕谷老人张鸿)东渡,读于日本明治大学法律科,任职长崎领事馆。民元,受同盟会本部委托,筹组常熟支部;后官于外交部。以诗文著称;为南社社员,有:《龙尾集》、《梅边乐府》等诗集传世。更有小说《轰天雷》,《轰天雷》以沈鹏一案为原型,创作的一部反专制小说,在全国有较大影响。有人把这部小说,与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醒世钟》《猛回头》,并列为清末启蒙小说。在常熟,是仅次于曾朴《孽海花》的成功之作。
他的〈客有道秋舫故妓事者感叹赋四律〉﹙其四﹚
车马阊门老大回,青楼大道驻轻雷。前身因果三生石,小劫河山一寸灰。锁骨容光夸绝世,画眉图史见惊才。水天赌说长安酒,拥髻休邓有剩哀。
这是写人的诗作,这个人又是名人。首联,故地操旧业,“轻雷”比喻名声之响,用轻字形容,很有分寸感。颔联,历经沧桑之变,“一寸灰”,语带双关,山河蒙尘之灰,与心境的万念俱绝之灰。李商隐“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颈联,绝世美女,绝世英才。尾联,身在江湖,陈说旧事,有“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的意味。作者小说写得好,文字清朗,形象突出:诗也写得好,是民国常熟诗人中的中坚人物,这首诗可略一斑。
以上官场中人士的诗作,可看作诗史。记载了那个剧烈变革的时代。
5.民国年间,四大文学教授的诗歌
清末取消科举之后,常熟的读书人大多转而投奔教育,实业,书画艺术这三
个部门。常熟所产名教授特别多,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四大文学教授,除了上文提及的宗子威,宗白华外,还有黄人,钱仲联两人:
黄人(1866~1913)字摩西,又字慕韩,浒浦问村人,南社社员。自幼聪敏,博览群书;因父影响,习道家言。光绪七年(1881年)中秀才。试屡不举。光绪二十六年,与庞树柏等人组织“三千剑气文社”。二十七年,为东吴大学首任中国文学教习。在校纵谈晚明史乘;并慕明末黄姓志士淳耀(陶庵)、宗羲(梨洲)、道周(石斋)、周星(九烟)之为人,名其书斋曰“揖陶梦梨拜石耕烟之室”。章太炎来校讲学,常过从。后兼《小说林》月刊编辑;创办《雁来红》杂志;又协辑《清文汇》,编入为清廷禁止之作品印行。黄人被称为近代文学界之怪杰。其诗奇瑰恣肆;其词骀荡幽渺。创撰《中国文学史》巨帙。原刻29册,其绪论集中阐发了对文学的各种创新思想及见解;尤提出推广白话文、提高小说在文学中的地位等,开我国新文学运动之先声。以狂疾卒。著作除刊《摩西词》、《中国文学史》外,多半散失。今人辑有《黄人集》。
黄人一生,书癖、才奇、文怪、言狂、诗虎、词霸,称为“奇人”。
助教吴梅回忆:黄人真近代文坛之怪杰,余所识南北文人无虑数千,其才皆非摩西匹也。可黄人平时不修边幅,掌教苏州吴东大学时,教室里前排学生都不愿坐,因为他常常不栉不沐,身上带有一种难闻的气息。他上课时滔滔不绝,趣味横生,十分吸引人,于是学生们纷纷带着香料去听课。
钱仲联说黄人:“黄摩西,神姿瑰玮,孕十五月而生。观书如电扫,文词博衍诞迈。尤长于诗,兼太白之逸,退之之奇,昌谷之怪,玉溪之丽。求之近世,盖王仲瞿、龚定庵之俦。少骛道家言,日啖朱砂,又习剑法及诸异术,常尽月不寐,数日不食,独游山中,往往入夜趺坐宿岩树下。在东吴大学讲学时,与章太炎先生善,而议论多相左。后以狂疾死。所著《摩西词》已行世。《石陶黎烟室诗》,其友金丈病鹤(鹤翔)曾哀辑之。张丈隐南(鸿)藏其原稿四十余册,以付金叔远。”
他的《舟中望虞山作歌,舆地家言,虞山牛形》
虞山如牛终古眠,倔强不受秦王鞭。白云压背梦未醒,懒驮老子登青天。(自注:内山顶有老君堂。)狂生家在山之边,日与猿鸟相周旋。少年意气如雷颠,缒幽凿险常独闲。左摩七星顶,右拍维摩肩。有时夜半凌绝壑,一枝铁笛叫破芙蓉烟。寸管蛟跳舞,双袖鹤蹁跹。磨剑剑矗石,弄珠珠喷泉。西俯具区东沧海,千岩万岫一气相钩连。有如珊瑚出水发光怪,又若诸山游戏随意浮青莲。青莲不可采,巨浸将成田。造化怒我清福太求全,驱之出门年复年。林壑无主我常客,埋头尘海殊堪怜。山中同伴几谪仙?随风堕落相后先。钓台一竿已抛撇,虎溪三笑空俄延(僧药龛。)惊人奇句千百篇,烟云失色苍苔镌。别山无一语,买山无一钱。归舟却喜与山遇,黛痕一抹侵珠涟。乌篷兀坐日气煎,灵孔早被浮埃填。云虫虫兮饥蝉苦,风虎虎兮樯乌联。瀑布悬空不得上,榜师催发声喧阗。故人见面未许近,霞情云意添缠绵。咿哑一声交臂失,过门秀色空垂涎。初平叱石石不起,应无移文来数狂生愆。虞山高眠得静便,狂生如牛还受尘缠牵。火迫即墨邑,风走太史迁。何时对月息残喘?一蓑一笠归卧山之巅。
摩西的诗如李白,想象奇特,自由奔放,读起来回肠荡气,是清末,民国常熟第一诗人。
钱仲联﹙1908—2003﹚,1926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历任大夏大学、无锡国专。中央大学教授。新中国成立后,先后执教于南京师院、江苏师院中文系,苏州大学教授,中国近代文哲研究所所长,博士研究生导师,并任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顾问、《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韵文学会副会长、诗学研究会理事长等职,还是中华诗词学会等单位的顾问。主要著述有《人境庐诗草笺注》、《鲍参军集补注》、《剑南诗稿校注》等十多种;还主持编成了大型学术专著《清诗纪事》。
曾祖钱孚威始读书为秀才,祖父钱振伦,是翁同龢的姐夫,道光十八年进士。父亲钱滮,留学日本,患病而中途回国,养病教子。
南京大学教授莫砺锋评价钱仲联:“钱先生他是这样一种学者,他完全具有老一辈学者的深厚功底。他跟清末民初在无锡国学专科馆任教的老一辈学者都有过亲身交往,而钱先生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传统学问,非常深厚,因此钱先生的国学根底非常深厚。现在我们搞这些古代研究的学者,你要我们自己来写骈文,写古诗,一般都写不来,只能研究。钱先生他会写,所以他是处于转折关头的新学问和旧学问都非常好的这样一位学者,这样的学者现在我们国家已经不多了,应该说是国家级的了。”
他在古诗文笺注方面下了大量功夫,特别是明清诗文的归纳整理,可以说前无古人。他的诗词创作也是成果喜人,有长篇巨著〈前后蝴蝶曲〉。
他的〈游曾园〉
春山女儿臂,亲切抱人来。爱此晨光好,能令梦境开。仙心悦云水,幽语静楼台。便欲长年往,将身化绿苔。
先生这首诗充满了家乡之爱,技巧之纯熟,用语之精巧,想象之丰富,语气之婉约,堪称精品。首联比喻拟人,委婉绮丽。颔联用“梦境”推崇园林景致之美。颈联具体写池沼楼台之胜,并配合以“仙心”“幽语”而自成一种境界。尾联愿化作青苔,极写喜爱之情。整首诗外界之景与内心之情融为一体,迸发出强烈的感染力。
黄人,宗白华,宗子威,钱仲联四位权威文学教授,是国家级大文人,学术上,诗歌创作上的影响力,其他人是难于企及的。
6.民国年间书画家诗人
清末读书人到了民国,进入书画界的斯文相公不少。他们的诗作在艺术表现手法上更讲究,感染力也就更强。
杨无恙 (1894——1952)因体弱多病,自号无恙。青少年时,爱打不平,热情好客,“肥马轻裘颇自得”。中年始刻苦求学,发奋读书。他酷爱诗词,吸取厉鹗、陈与义、李商隐、李贺等人诗作的特色长处,悉心赋练。尤擅短篇,作品“淡雅中时出古艳”。他游历名山大川,足迹遍及吴会,两登黄山,北历燕齐,东渡日本,与国内外文人学者交游,学识、阅历日益深博,所作诗词日臻完美。闵县李宣龚称杨无恙之诗“语由肺腑,言无虚饰,不屈志以阿世,不偏执以任情,不使事以害义,不矜奇以背理,一本忠恕之道,达其讽谕之私,盖去古风人之旨,尚未远也。”其诗文公开行刊的有《无恙初稿》、《无恙续稿》、《无恙三稿》、《光天集》、《便埋庵集》,词集有《虚廓词》,后经钱仲联和表弟祁薇谷据原稿校辑,纂成《无恙后集》,于1960年醵资影印,原稿存上海图书馆。还著有杂文《木兰词考》等若干篇,《海国丛谈》及读书笔记若干卷,散见于《青鹤》、《学海》、《同声》等杂志。
杨无恙既工诗文,又擅书画,在内地和香港先后出版过《常熟杨无恙、武进汤定之、贵阳姚茫父三家书画集》、《杨无恙、宣古愚、汤定之、姚茫父画选》。单独行刊的有《扇面》、《草窗词髓》两种彩色画册。
他的《无家别》
苏淞常太间,万户皆蓬藜。流民来络绎,骨肉分东西。丁壮填沟壑,妇孺委尘泥。踉跄入邻县,菜色面惨凄。父岂不顾子,夫宁弃其妻?嗷嗷小儿女,牵挽娘衣啼。恤灾人类责,分借牛屋栖。安得起广厦,风雨蔽群黎。
描绘的是1937年,“8·13”日寇侵占上海后,战乱引起的江南难民潮,控诉了侵略者的罪行。前四句,战争区域,总的逃难场面。接着八句,具体写难民的境遇,连年轻力壮的人都不能幸免于难,何况老弱妇幼?“踉跄”是步态,“菜色”是体况,濒临倒毙的样子。父子夫妻也不能周全,生命陷于绝境。最扣人心弦的是孩子,嗷嗷待哺,作为母亲,又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四句,同舟互济和作者的希望。这首诗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乡土历史资料,同时显现了作者是个与老百姓呼吸与共的人民诗人。
萧蜕庵(1863 --1958)晚年居苏州。亦名萧蜕。幼秉家学,博通经史,精小学。嗜酒,喜禅悦,与释弘一友善,工篆隶书,俊挺敦厚,行书出苏轼,喜书录《东坡题跋》。
钱仲联说萧蜕庵:吾乡萧蜕庵(蜕),以篆籀名一时,尤精小学,通内典,究岐黄家言。为古文辞,简古超迈,同里惟金丈叔远可颉顽。诗学山谷,傲兀可喜。今夏袖其稿属杨无恙删定,无恙为之序,称“其诗清激氵勿穆,如孙登之啸,成连之琴,吹万不同,皆合乎天籁。”又谓:“同邑与蜕公侪辈称诗者,推石友沈汝瑾、摩西黄人。摩西恢艳逼定庵,奇肆凌仲瞿,然起讫不匀,颇鲜完璧。石友高自标致,语必少陵,才力有限,时露窘态。蜕公不专攻,而雅近宋贤,力求真宰”云云,论次颇得其实。余未识蜕公,而其伯氏谷士,季氏益友两先生,曾接座闻绪论。
他的《游小云栖》
十年不到此,丈室故萧然。绝壑锵悬溜,危藤络碎天。幽禽送孤哢,群绿斗新妍。坐久遗生灭,松风已入禅。
这首五律,直白随意,不留一点雕琢痕迹,而意蕴朴茂,景象全出,显示作者诗艺的纯熟。“锵悬溜”,“络碎天”妙语,尾联佛家语,深化了主题。不愧为名家名诗。
沈石友(1858-1917),名汝瑾,号石友。工诗,工书画,工金石,著有《鸣坚白斋诗集》。家富藏古砚,多稀世珍品,与吴昌硕交往甚密。钱仲联称:吾虞近百年诗人,沈石友(汝瑾)先生当为第一流。先生为余母从兄,少苦钝质,一日读《庄子》,心忽开,以后淹贯群籍。学诗寝馈于杜者三十年,乃上溯汉魏,下逮宋元,收束于半山、后山。晚岁爱读《离骚》、《国风》,变化精深,而学成矣。其诗归安杨藐翁称为“英绝领袖”,山阳徐遁翁则曰“飞仙剑侠”,翁文恭公谓其笔端有金刚杵。所著《鸣坚白斋诗存》十二卷,殁后,其至友吴昌硕刊之。先生有句云:“三千界尽伤心地,五百年无入眼诗。”其高自位置有如此。先生古诗功候深沉,气骨高古,短篇尤妙。兹举其真挚者。
他的《食蟹》
稻熟蟹正肥,黄白脂满匡。夜膳恣大嚼,金爪夸潭塘。寸心触旧事,若蟹投沸汤。十一龄九月,母病入膏肓。煮蟹看我食,矮几移近床。谓儿须饱啖,母寿已不长。今宵见儿食,后食见难常。当时尚憨跳,有如蟹无肠。母言犹在耳,忽忽须鬓苍。持螯倏念及,恍在阿母旁。怆恻难下咽,风烛摇秋堂。
这是一首叙事诗,由生活琐事,引出回忆,亲情忠孝,义关名教。写法上,“若蟹投沸汤”,比喻妥贴。“,矮几移近床”,细节描写真切感人。“有如蟹无肠”,随手取喻而不离中心事物。末句“风烛摇秋堂”,宕开一笔,闲中着色,给人遐想。诗歌虽然主题陈旧,但抒怀真切,自有清新可读之处。
赵石(1874-1933),字石农,号慧僧。后改号“古泥”。晚年号石道人、泥道人。由于对吴昌硕的崇拜,名其室曰“拜缶庐”。著名书画家,金石篆刻家。钱仲联介绍:当今海内外,莫不知虞山有“石乌龟”其人。石乌龟者,赵石农之绰号也。石农名石,号古泥,晚自称泥道人,常熟西唐市人。家世寒素,父少游卖药设肆于金村。石农幼时,父督之严,就药柜肄书,风雪不辍,业日进。丧母,悲愤削发,欲为僧。乡先进金石顽老人昆季闵而挽之,劝以学。读书不多,而能悟解。弱冠就余从舅父沈石友(汝瑾)家主计。沈嗜金石书画,罄所有与观,使治砚刻铭。出同邑李钟之门,又从安吉吴昌硕游,益工刻划。其治印也,涉猎商周之龟甲,沉浸秦汉之碑鼎,撮其精英,施于方寸下行之中。抗丁、陈,藐文、何。昌硕尝曰:当让此子出一头地。然石农不自喜,曰:我以绷口耳。沈夙与昌硕交,又交余姑丈俞金门(钟銮)。石农因沈识俞,而俞之舅氏,余舅祖松惮老人翁文恭也。文恭罢相归,过俞,见石农书类己,又识其铁笔,与语,大悦之。促使镌印。时求文恭书者踵相接,不暇悉应。则属为替人。缘是代笔,为文恭特许,较之沈寐叟门人谢某,专事伪托沈书以渔利者,固不可同日语也。石农之书,以颜鲁公为基,泽之以苏玉局、米南宫,筋骨遒健,得文恭之体。文恭暮年,以所用之印赠之,曰:惟子可以继我矣。文恭既薨,骨董家犹汇金丐书栗翁名。石农久而苦之,故晚年所作书,乃以赵石显。石农貌奇古入画,须髯如戟,肖锺馗;暑日袒胸执蒲葵,又如八仙中汉锺离;又与吾友蜀人张大千貌绝相似,皆山川奇气之所锺也。石农先以篆刻名,书法特余技耳。书成又学画,因题画乃学诗。偶作韵语,必有奇趣。张丈鸿谓其超轶处可过板桥云。癸西春得疾,病中犹伏案奏刀不少休。或劝之,笑且叹曰:亦知我将投笔封侯乎?“封侯”者,封喉也。已而喉果不进食,以至于辍笔,前言竟成谶语。病革,语其妻曰:“我以乡曲小儿,从士大夫游,猎取浮名,得年六十,天不负我矣。”其女赵林,适同邑萧茂硕,学艺能绍父业。张丈鸿、金丈叔远为删定其遗诗,镌之梓。
他的《画荷》
蟾蜍露洁松烟古,种出芙蓿涤世尘。一样清华池上客,浮萍相处不相亲。
题画诗一般得有感悟,有理趣。“种出芙蓿涤世尘”,“浮萍相处不相亲”,“理”与“趣”兼而有之。
李猷:1914—1996,字嘉有,常熟人。出身书香世家,少娴文史,少年从金鹤冲学古文,年十七从杨圻学诗,又转学张鸿,徐兆纬多人。廿一岁任职交通银行,战时两度留港工作。1954年始偕妻女赴台定居。为台当代诗人,书法家。退休后应聘任淡江大学中文系教授,晚年更膺中华学术院诗学研究所所长。着有《红并楼诗》、《近代诗介》、《龙涧诗话》等,中多常熟民国间文人轶事。书法温雅宕逸,颇负时誉。
他的《老友馈虞山血糯欣然成咏》
卌年不履家乡地,珍重携将血糯回。瓦缶新粳参煮粥,墨云腴润入肠来。
常熟籍台胞的思乡诗。情真意切,赤子之心令人感动。
常熟诗画之乡,虞山诗派,虞山画派传承熏陶,交汇在这些艺术家身上,诗歌的内涵更加丰富。
7.“南社”、“虞社”诗人
南社在辛亥革命中起了很大作用,1909成立于苏州,发起人是柳亚子、高旭和陈去病等。社名取“操南音,不忘本”之意,鼓吹民主革命,讲究民族气节。南社活动中心在上海。社员总数1180余人。1923年解体﹐以后又有新南社和南社湘集﹑闽集等组织。前后延续30余年。“南社”中的常熟诗人有:公羊寿、冯国鑫、沈汝瑾、孙景贤、肖 蜕、沈天行、金鹤翔、杨 济、庞树松、庞树柏、施 准、蒋 瑭、姚肖尧、徐啸亚、徐 觉、徐宗鉴、徐蕴贞、钱文蓉、钱贞元、黄 人、黄宗仰、曾 格等。﹙黄钧达《百年南社常熟人》﹚。1920年春常熟又成立了虞社,以创作旧体诗词为主,金鹤翔为名誉社长,俞鸥侣任主任,有评议员10人,订有社章,是年6月创办《虞社》月刊,翌年改为旬刊,后又编印“虞社丛书”千册,社员扩展到200多人,最多至800余人,遍布全国。抗战后才停止活动。虞社注重古体诗词创作,注重艺术质量,不像南社那样有革命性。黄摩西、沈汝瑾、孙景贤,萧退庵上文已作介绍,其他诗人:
金鹤翔(1865-1931)字幼香,号病鹤。清末秀才,文笔精湛,受学官赏识,荐为贡生。南社社员,常熟“虞社”名誉社长。有《病鹤诗稿》、《病鹤词稿》等。钱仲联评道:金丈病鹤(鹤翔),倚声当家,诗饶韵味。同邑黄摩西、沈石友,江山刘子庚、绍兴诸贞壮、淳安邵次公,皆与之游。平生所为诗千余篇,殁后叔远丈属余删去十之一,张丈隐复删去十之五,刊为《病鹤诗稿》四卷。七律最工。
他的《北门》
北门风味早秋凉,蕈子新鲜栗子香。白玉笋鞭翡翠豆,银丝萝卜象牙姜。鲈羹鸡片人嫌贵,薄酒清茶我惯尝。野饭花灯本无用,醉归犹得趁斜阳。
金鹤翔与兄金鹤冲,兄弟秀才,在常熟都有文名。金鹤冲叔远到六零年去世,执教乡里多年,桃李满天下,著名史学家戴逸亦是他的学生。金鹤翔早夭,他的诗文集,都是其兄给他出版,分赠同人。作者有诗才,像这首诗,把常熟特产如数家珍,令人咽唾涎。每样物事,都作了夸张性的形象比喻,就像梁山好汉,都冠以一个别名,让人眼前一亮。文字沉稳妥贴,不失警策,诗味醇厚。
徐枕亚(1889-1937),原名觉,笔名泣珠生、东海三郎、青陵一蝶。民国初年文坛上“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办过文学报刊,当过报社编辑,著作多为哀情小说,代表作有《玉梨魂》、《雪鸿泪史》。
他的《虞山福地》
山色湖光久寂寥,夕阳影里话前朝。要知风景天然好,吾爱三桥胜六桥。
名迹搜罗苦费才,苍崖几面画图开。劝君早蜡游山履,无福安能福地来。
虽说是泛泛之语,但平直流畅,两绝末句都有涵义。
庞树柏﹙1884—1916﹚同盟会会员,南社发起人之一,《南社丛刊》词部编辑,并任《国粹学报》编辑。曾与黄人等结为“三千剑气文社”,并任《国粹学报》编辑。江苏师范学堂肄业,曾执教于江宁思益、上海澄衷、苏州木渎等学堂。辛亥革命时,任上海圣约翰大学中国文学讲师,参与辛亥革命上海光复并策动常熟响应。“二次革命”失败后,退隐归里。诗文秀丽,尤工填词。有《龙禅室诗》等。
他的《夏晚过尚父湖》
孤帆如雪绕湖过,十里澄湖瑟瑟波。久雨出城游舫少,夕阳近郭好山多。驯鸥拍水群鹅鸭,高芋摇风乱芰荷。不用倚篷吹短笛,隔烟隐隐起渔歌。
一幅很美的山水画,用词造句匠心独具,不落俗套,给人耳目一新感觉。首联色彩,颔联静景,颈联动态,尾联音响,组合一起,一种立体的感觉。不说风吹芋芰荷,而说芋摇出的风,吹乱芰荷,这样写无形的风,非常有趣,是“移就”修辞格中的一种吧。渔歌是隐隐的,还隔着烟雾,把我吹短笛的想法也打消了,委婉曲折,不仅景深,而且情深,真是深谙技法的一位诗人。
庞树楷,又名庞树阶,有《束柴病叟诗》(4卷)及《漫稿》(一本)等。评者云:“古今诗人之穷,无过于常熟庞拂云(树楷)者矣。晚年丧其一妻、一子、二女及数兄弟,死亡殆尽,及弃家遯于吴中,犹吟咏不辍。诗初学西昆,又喜读东野,此二者绝不相同之径路也。晚似又深契陈简斋。”“君平生所与游者,费仲深外,杨无恙、邓孝先、丁初我、蔡巽堪诸人。”
他的《示同人诗》
我诗如浅邦,劣可语竞病。譬诸小池荷,弄姿摇其柄。我友有长房,万言当遣兴。尘劳不费吟,避俗来取静。坐中多诗豪,眼藏君得正。示我明月篇,宝此千金赠。我如胜莲花,不敢持作镜。颠倒分茶时,自在望风定。君诗如此花,亭亭妆独盛,我如已败残,馥郁仅其剩。此间亦胜境,未输葆真咏。惜非莫愁宽,相与一泛艇。
这篇诗作很特别。我初看一下,不知所云,再仔细看,发现许多不通的地方,无药可救。过了几天,又重看了一遍,觉得有点意思,再细细诠释,有不少佛家语,就像一块古玉,一层层拂拭去尘灰,逐渐显露出它固有的光泽。这过程,和《范进中举》中,周进批阅范进的试卷一模一样。当年,范进写的文章,和这位庞先生的诗作也应该一模一样。这首诗真是炉火纯青的作品。
王佑南,字启东,民国年间常熟诗人,出生镇江,常年在常熟经营产业,享年七十多,生平不详。著有《山泾草堂集》《山泾诗话》。钱仲联介绍:近百年中,能为清真朴老云山韶之音者,独一沈石友先生。而汪丈启东(佑南)继之,虽成就不大,而专尚性情,一味白描为不可及。余以乙丑﹙1925﹚岁,识丈于伯舅沈企棠先生座上,纵论古今诗人得失,大相契。自后相见必谈诗,语汩汩不知倦。及余客海上,诗筒来往,亦未尝少疏。丈诗初由剑南入,晚年好学韩,喜为长篇七古,有作必以示余,必强之摭其利病而后快。丈为人处世和而论诗严,其自为诗然,衡他人诗,亦无不然,一字未安,必断断然争。乡人多目为狂。丈虽自负其七古,要于平淡处学韩,究不能得韩之髓。余独重其近体短篇,时有佳语耐寻味。丈诗之足以传后者,倘在此而不在彼欤?
他的《初夏游破山寺》
一路绿阴浓,遥闻古寺钟。山深疑伏虎,涧破不藏龙。来访径中竹,回看墙外峰。偶同僧入定,尘梦醒重重。
诗句古朴凝重,有韵味。像“山深……涧破”,“来访……回看”,穿针引线,前后贯带,缜密浑成。
张禊觞,字同咏,清末常熟秀才,生平不详。有民国23年出版的《神墨斋诗钞》。钱仲联介绍:同邑张禊觞(同咏)明经,汪丈启东老友也。曩于茗座上屡接绪论。偶作诗,不事雕镌,自有真味。懒不肯自存,独汪丈什袭珍藏之。积十余年,得若干卷,署曰《神默斋诗钞》。明经既归道山,丈为醵金排印,以传于世。金丈松岑谓其诗若加以功力,可及陈太初。惜明经之无意于此也。
他的《治园》
春雨朝初过,治园辟草丛。误将马齿苋,当作雁来红。及长知非是,已劳灌溉功。徒劳不足恨,恨为小草蒙。
一首五律,一事一得;叙事简约,不枝不蔓;单纯率真,玲珑可爱。
沈寿松,字子茂,民国间常熟书生,生平不详。钱仲联称:表兄沈子茂(寿松),作诗纯从性情中流出,不假一毫粉饰,标格在吴野人、潘南村间。此乃真诗人,仆与无恙辈,未忘矜持,愧对之也。
他的《夏日杂咏》八首之一
邻家百尺楼,俯我如观井。焉知螺壳裹,亦自有佳境?陋屋常低头,不材世所屏。屏除亦何害,幽居得寂静。摊我一卷书,酌我一杯茗。北窗清风来,消此夏日永。
这首诗的主题极常见:安贫乐道,苦中作乐。清新切实的表达不常见,使读者如临其境,如体其情,感同身受。“百尺楼”,夸张;“如观井”,比喻;“螺壳里”借代,生花妙笔,境界全出。之后,平静地叙事,不急不躁,正所谓“心静自然凉”,把享受文字,享受知识的豁达人生观表达得淋漓尽致。
常熟的“南社”,“虞社”诗人众多,限于资料,只能介绍这么几位。南社之外,为什么还要建虞社?一个讲革命,一个讲艺术,是互补不足,还是时代发展的需要?这都是值得我们研究的。
8.有影响的诗话著作
健康的文学创作,得有中肯的文学理论支撑指导。常熟的诗歌创作如此繁盛,诗歌评论也多大作。
明代中叶徐桢卿的《谈艺录》:
书中指出诗之源头:“情者,心之精也。情无定位,触感而兴;既动于中,必形于声。……因情以发气,因气以成声,因声而绘词,因词而定韵,此 诗之源也。”强调诗人受客观外界的触动而产生的感情是诗歌的本源,“气”、“声”、“词”、 “韵”都是因“情”而生的。他把诗人的感情活 动放到了诗歌创作的中心地位。
他又指出:“兴怀触 感,民各有情,贤人逸士,呻吟于下里;弃妻思妇,歌 咏于中闺。”认为不同的人,不同的遭遇,会产生不同 的感情活动,从而写出不同的诗来。因此,主张“因 情立格”,认为风格、辞采、技巧及各种形式因素都应 为表现诗人的感情服务,而不是削足适履,让不同 的感情受固定的格调的拘束;必须灵活地运用 各种艺术法则,求得“倩盼各以其状”的真实,而不 能单纯地“陈采以眩目,裁虚以荡心”,本末倒置。
此书论旨是重情贵实,反对片面追求形式的。书中指出古法的作用:“法 经而植旨,绳古以崇辞,虽或未尽臻其奥,我亦罕见其 失也”。书中也谈到灵感神韵的作用:“诗者, 所以宣元郁之思,光神妙之化者也”;“诗者乃精神之 浮英,造化之秘思也”;“此心之伏机,不可强能也”等 等,这为后来的神韵说产生铺平了道路。
《谈艺录》影响较大,直到现代,钱钟书的著作,也冠名《谈艺录》。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中评此书:“其所研索,具在《谈艺录》中,斯良工独苦者与?”
钱谦益的《列朝诗集小传》。清初顺治六年,钱谦益仿元好问编《中州集》体例,编成有明一代的诗歌总集《列朝诗集》,有学生毛晋的汲古阁刻写出版。此书选录了有明一代二百余年间,约两千名诗人的代表作。并为每位诗人写了扼要的小传。“使后之观者,有百年世事之悲,不独论诗而已也。”康熙三十七年,族孙钱陆灿将《列朝诗集》中的小传部分,另编成一书《列朝诗集小传》。这既保存了一代文献,又诠发了钱谦益对诗歌的深刻理解。
如他评论画家沈周的诗歌:“先生以画擅名一代,片槠匹练,流传遍天下。而一时钜公胜流,则皆推挹其诗文。谓以诗余发为图绘,而画不能掩其诗者,李宾之,吴原博也。断以为文章大家,而山水竹树,其余事者,杨君谦也。谓其袁情随事,因物赋形,开阖变化,神怪叠出者,王济之,文徵仲也。谓其独洒众流,横绝四海,家法在放翁,而风度主浣花者,祝希哲也。余与孟阳,居耦耕堂,尝评定其诗,而为之序曰:‘石田之诗,才情风发,天真烂漫,抒写心情,牢笼物态。少壮模仿唐人,间拟长吉,分刌比度,,守而未化。已而悔其少作,举焚弃之,而出入于少陵,香山,眉山,剑南之间,踔厉顿挫,沈郁老苍,文章之老境尽,而作者之能事毕。其或沿袭宋元,,沈浸理学,典而近腐,质而近俚,断烂朝报,与村夫子兔园冊,亦时所不免,兹固已尽汰之矣。’”
牧斋诗论,散见于各集散篇中。而《列朝诗集小传》无疑是最重要的一部著作。
冯班诗论散见《钝吟集》、《钝吟杂录》、《钝吟书要》和《钝吟诗文稿》各著作中。他反对宋代严羽《沧浪诗话》的“妙悟”说,以为“似是而非,惑人为最甚”,主张“诗以道性情”,温柔敦厚。学古要注意“不善学古者,不讲于古人之美刺,而求之声调气格之间,其似也不似也则未可知。”他提倡“隐秀之词”,“隐者,兴在象外,言尽而意不尽者也;秀者,章中迫出之词,意象生动者也”。
王应奎的《海虞诗苑》。收录清初到乾隆一百五十年间,常熟诗人183人,选诗1688首。自钱陆灿到童雪樵,如《列朝诗集》体例,撰写有诗人小传。选诗标准,不着眼作者的官位知名度,给后代保存了大批草根诗人和作品。
单学傅的《海虞诗话》。单学傅,翁家庄人,嘉庆道光年间秀才。少从同邑吴蔚光游,后客中州,与姚椿、洪崎孙唱和。他所著《海虞诗话》,收清初至道光时同邑草根诗人五百余人诗作,巨公名卿,皆其所略,意在阐幽发微,存一家之作,与乾隆时的王应奎的《海虞诗苑》宗旨相同。
孙雄的《道咸同光四朝诗史》。选编了清末四朝的诗人及作品,孙雄自榜书斋为诗史阁,以民国以来诗史第一人自诩。但同人多不服,汪国垣撰《光宣诗坛点将录》,把孙雄排列为专一扛帅字旗的地健星险道神郁保四,一百零八将最后一名。
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宗白华,北大教授,上文有介绍。 现代中国美学史上,两位泰斗式的人物,朱光潜与宗白华。两人年岁相仿,学贯中西、造诣极高的,但朱光潜著述甚多,宗白华却极少耕辍;朱光潜的文章和思维方式是推理的,宗白华却是抒情的;朱光潜偏于文学,宗白华偏于艺术;朱光潜更是近代的,西方的,科学的;宗白华更是古典的,中国的,艺术的;朱光潜是学者,宗白华是诗人。《美学散步》是宗白华先生的代表作。作者以充满灵性和诗意的文字、广博的艺术知识,打通了中西文化的壁垒,融会贯通地阐述了空灵、充实、意境、人格、祥意、形和影……涉及到书法、舞蹈、雕塑、绘画、诗歌、园林、建筑等各个领域,是美学理论和美学表述的经典。“散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行动,但是它缺少计划,没有系统。”欣赏这本著作,犹如散步的时候,你偶尔在路旁折到一支鲜花,或在路上拾起别人弃之不顾而自己感到兴趣的燕石······心灵,在诗意般的路途中自由的呼吸、惬意的舒展。
钱仲联的《梦苕庵诗话》。钱仲联先生是研究清诗文的大家。该书系统论述清代尤其是近代(晚清)著名诗人与诗作,介绍和考订大量有诗史价值的杰构,体现了钱先生的诗学审美标准,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是研究清诗以及钱先生诗学理论的必读文献。
诗歌不仅能陶冶情操,而且有教化功能。孔子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历来社会管理者和知识界用之来移风易俗,倡导文明,敦和社会。于是,研究诗歌的诗话著作多得汗牛充栋。常熟徐桢卿的《谈艺录》,钱谦益和冯班的诗论,宗白华的《美学散步》,钱仲联的《梦苕庵诗话》是历代诗话中的扛鼎之作,影响巨大,王应奎的《海虞诗苑》,单学傅的《海虞诗话》是我们常熟诗歌的结集,我们要研究这笔遗产,理清常熟诗歌走向的脉络,以便继承发展。
四.简短的结语
纵观明、清、民国三代常熟诗歌,名家辈出,繁花似锦,而以钱谦益和他的弟子组成的“虞山诗派”,是众多名家中的佼佼者。一方面,他们有令人信服的作品,为人传诵,开创的一代诗风,振起了诗坛烈焰,泽被后代,源远流长;另一方面,他们的诗歌理论,传承创新,参与社会,贴近生活,抒情写意,是文学创作的正道,颠扑不灭,历来为人接受。所以,用“虞山诗派”来涵盖常熟诗歌,应该由大家来讨论定版。这正像常熟山命名为虞山,其实,虞山仅是安葬仲雍的那个山峰的名字,常熟山诸峰,各有名字,各有气象,但仲雍的名声大,以虞山来名常熟山,大家也能接受。
在下不才,梳理常熟历代诗人,难免挂一漏万,这里仅是抛砖引玉,就正于大方之家。同好如能用最短时间,洞窥常熟诗界概貌,那么,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参考书目
游国恩《中国文学史》
钱陆灿《康熙常熟县志》
钱谦益《列代诗集小传》
沈德潜<清诗别裁集>
单学傅《海虞诗话》
孙雄《道咸光同四朝诗史》
王揖唐《今传是楼诗话》
宗白华《美学散步》
陈寅恪《柳如是别传》
钱仲联《梦苕庵诗话》
沈愈《翁春孙与〈谢楼诗草〉》
黄钧达《百年南社常熟人》
良心未泯〈历代名人咏常熟〉
12·6·28草
作者:孙永兴
虞山抱琴客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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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诗派”与明清民国三代常熟诗坛(上)
星期日 十月 11, 2015 5:49 pm
一.钱谦益与“虞山诗派”
钱谦益 柳如是 蒋棻 蒋伊 蒋廷锡 徐兰 冯舒 冯班 瞿式耜 陆贻典 钱曾 钱龙惕 何云 钱陆灿 钱良择 严熊 张远 冯行贤 吴历
二.明代常熟诗坛
陈基 徐桢卿 桑氏家族诗人:桑琳 桑悦 桑瑾 桑瑜 杨仪 钱籍
三.清代民国常熟诗坛
1.清代各诗歌流派中的常熟诗人
神韵派:徐兰 陆辂 格调派:王应奎 陈祖范 宋乐 侯铨 性灵派:孙原湘 席佩兰 吴蔚光 赵同钰 赵允怀 毘陵派 杨氏家族
2.家族诗人群体
桑氏家族 蒋氏家族 翁氏家族 杨氏家族 言氏家族 宗氏家族
3.常熟女诗人群体
翁孺安 柳如是 苏陈洁 许在璞 席佩兰 席惠文 归懋仪 苏绣 缪瑞 曹芸 季瑞贞 钱守璞 屈秉筠 宗婉 宗粲 翁春孙 张元默 邵蘅 杨照虹 郑道馥 姚鸿慧 姚倩 曾楚生
4.清末民初常熟官员诗人
俞钟颖 沈鹏 孙雄 曾朴 张鸿 徐兆玮 俞可师 孙景贤
5.民国常熟四大文学教授诗人
黄人 宗白华 宗子威 钱仲联
6,民国书画界诗人
杨无恙 萧蜕庵 沈石友 赵石 李猷
7.南社,虞社诗人
公羊寿、冯国鑫、沈汝瑾、孙景贤、肖 蜕、沈天行、金鹤翔、杨 济、庞树松、庞树柏、施 准、蒋 瑭、姚肖尧、徐啸亚、徐 觉、徐宗鉴、徐蕴贞、钱文蓉、钱贞元、黄 人、黄宗仰、曾 格 金鹤翔 庞树楷 王佑南 张禊觞 沈寿松
8.有影响的诗话著作
徐桢卿<谈艺录> 钱谦益<历朝诗集> 钱陆灿编钱谦益著<</span>历朝诗集小传> 冯班诗论 王应奎<海虞诗苑> 单学傅<害虞诗话> 孙雄<道咸同光四朝诗史> 宗白华<美学散步> 钱仲联<梦苕庵诗话>
四.简短的结语
虞山诗派
与明清民国三代常熟诗人
常熟有得天独厚的文化资源。虞山福地的虞山诗派,虞山画派,虞山琴派,虞山印派,民间山歌……传承有序,琳琅满目。“虞山诗派”最为人瞩目。它影响大,内涵丰富,争议也多,这里对“虞山诗派”的定义性质和它的产生,流传,试作一番梳理探索。
一. 钱谦益和“虞山诗派”
“虞山诗派”通常定义为:
明末清初以常熟虞山命名的东南诗坛重要流派,以钱谦益为首,包括其门生冯舒、冯班、瞿式耜,族孙钱曾、钱陆灿及吴历等。虞山诗派最大的特点是学古而不泥古,积极主张诗歌革新并能取诸家之长而自成风格,对东南诗坛的繁荣作出了一定贡献。
这个定义对“虞山诗派”的年代、地域、人物构成、艺术特点以及对周边的影响作了说明。
显然,钱谦益是“虞山诗派”的关键人物。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蒙叟、东涧老人,祖籍常熟鹿苑奚浦,家住常熟城中东门大街与大步道巷之间的花园大宅,主楼叫荣木楼。钱氏家族在明代是常熟著名的官宦大族,嘉庆年间的钱籍,隆庆万历年间的钱岱,都是身居御使要职,富甲一方的名人,钱谦益的崛起,是常熟钱氏家族的第三位重要人物。
万历38年钱谦益考取一甲三名进士,即探花,考取后循例当翰林编修。这时的朝廷,皇帝不管事,大臣分裂成东林党和宣齐楚浙诸党,两大派系,“国本之争”闹得不可开交,青年得志的钱谦益自然加入了同乡人为主的的东林党。但是天不遂人愿,进官场第二年,父亲就去世了,按规矩,回家守孝三年。钱谦益在家一呆就是十年,不是他懒惰不愿上班,而是反对党阻挠他出来作官。
直到万历皇帝死去,他才重回朝廷,进京路上泰昌皇帝接了一个月的班,也死了。天启皇帝开始对东林党还算客气,第二年(1621年),钱谦益被任命为浙江乡试主考官。他兢兢业业为国选拔人才,监考严格把关。事后,反对党无中生有,捏造“浙围舞弊案”,攻击他监考不严。一时声浪如潮,最后查证纯属子虚乌有,但还是扣了三个月工资。人近中年的他,虽考上了名牌大学,却坐了十年冷板凳,一旦做事,又这么窝囊。一气之下,他托病辞职不干了。
在家游山玩水三年,朝廷东林党得势,党魁叶向高执掌相印,杨涟,左光斗,赵南星等东林党要员升任要害部门长官,同志们没有忘记他这位探花郎。一道诏令,让他回京任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参与编写《神宗实录》。这是教太子读书的差使,等于跟未来皇帝打交道,是个未来宰相人选。但是得意日子仅过了一年,魏忠贤的阉党一举打败东林党,宰相辞职,杨涟等人惨死狱中。阉党要把东林党赶尽杀绝,编了一本《东林党点将录》。叶向高是第一名“党魁”。钱谦益列名三十六位,“天巧星浪子燕青”。他被削籍回家,永远开除出官员队伍。天启五年﹙1625﹚五月,他南归写了十首《南归》诗,第一首:“破帽青衫出禁城,主恩容易许归耕。趁朝龙尾还如梦,稳卧牛衣得此生。门外天涯迁客路,桥边风雪蹇驴情。汉家中叶正全盛,五噫何劳叹不平。”
阉党还不罢休,四处追捕东林党人,激起苏州市民暴动,五市民被杀,距苏州一箭之地的常熟,风声紧,杀气浓。钱谦益搬出老家荣木楼,在虞山东麓建“半野堂”避祸住下。他的《移居半野堂》诗:“残生天与慰途穷,是处云霞媚此翁。卜宅已居青嶂里,移家仍在翠微中。映门杨柳萋迷绿,掩户桃花匼匝红。但放秦人鸡犬去,也应识路似新丰。”尾联用“桃花源”与“鸡犬识新丰”两典,表明自己身在草野,心忧朝廷。
阉党专权时间不长。天启七年,皇帝游湖落水受惊而死,皇帝的弟弟接位,就是崇祯皇帝朱由俭。崇祯皇帝灭了魏忠贤一党,东林党再次有了抬头的机会,钱谦益又进京了,官升礼部右侍郎。崇祯下令在官员中招聘宰相。钱谦益是幸存下来的东林党魁,声望如日中天,宰相非我莫属。他和学生四处活动,开展竞选。然而他没有想到,同属礼部的尚书温体仁和侍郎周延儒联手对他突然袭击。给他安上“盖世神奸”的绰号。并翻出早已推翻的“浙围舞弊案”作罪证。崇祯对奸臣极为敏感,生怕重蹈哥哥的老路,下诏将钱谦益革职,“坐杖论赎”,撵回老家。钱谦益这次当官不足一年,满怀希望而去,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他移居虞山南麓的拂水山庄,筑耦耕堂,招诗人程孟阳诗词唱和。温体仁和周延儒进了内阁。还要把钱谦益往死里整,唆使乡人诬告钱为害乡里,将他打入刑部大狱。钱探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放了出来。
这位东林党魁官运不济,艳福却不浅。崇祯13年﹙1640年﹚十一月,一个小个子书生来半野堂投诗求见,诗云:“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一室茶烟开淡黯,千行墨妙破冥濛。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书生是女扮男装的才女柳如是。两人一拍即合,喜结连理。
十二月,婚房“我闻室”落成,钱谦益诗云:“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曲中杨柳齐舒眼,金管吹来坐两头。从此烟波好乘兴,万山春雪五湖流。”
这时,钱谦益喜得美姝,还有一件喜事值得高兴:朝中东林的延伸组织复社的代表人物鸳湖主人吴昌时,手握复社大佬集资的十二万银两,在朝廷疏通各种关节,伺机一统权力。荐钱谦益当宰辅。
希望还是落空,宰辅薛国观被吴昌时谗杀,吴昌时推荐的宰辅周延儒被追杀,吴昌时也被崇祯帝怒杀,崇祯也在景山吊杀,明皇朝结束了。
明朝灭亡了,老朱家在江南还有一多半资产。南京拥有一套完整的中央机构,留置一些不得志的官员。钱谦益作为最有名的东林党残存魁首,人们寄予他很大期望。他带了柳如是来到南京,准备拥立一位朱元璋的后代登基称帝,重建明朝。东林党与福王有夙怨,准备拥立潞王朱常涝。但要潞王拿出银子来打理登基事务,双方讨价还价时,凤阳总督马士英,纠集军阀拥立福王在南京登基称帝,年号弘光。钱谦益没有办法,只得转而投靠马士英,得了个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加太子太保的官。南明政权从诞生一刻起,内讧不断,腐败如前,彻底继承了晚明的一切恶习。在清朝的全力打击下,弘光皇帝在位不满两年就成为阶下囚,身首异处。南京城破之日,钱谦益举起双手,成了敌国之臣。
清顺治三年(1646年)正月下诏封他为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并兼任《明史》副总裁。六月,他便称病回家,秘密投身于反清复明活动。在降清的半年中,他做的第一件“好事”是,为庄太后与小叔多尔衮结婚起草诏书,诏告天下:“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怡,日在愁烦抑郁之中,其何以教天下之孝?皇叔摄政王,现方鳏居,其身份容貌,皆为国中第一人。太后颇欲舒尊下嫁。朕仰体慈怀,敬谨遵行。一应典礼,着有司预备。”论者认为,这是招致历代清帝嫉恨钱谦益的一大原因。顺治三年冬,好友黄毓祺反清起事,急需钱粮,希望他能慷慨解囊。钱谦益二话没说,马上照办。不料事情泄漏,钱谦益被捕入狱。这次险遇,柳夫人一路陪伴,为之四处奔走,狱缓而被软禁,他与盛集陶等故友,“相与循故宫,踏落叶,悲歌相和,既而相泣,忘其身为楚囚也”他诗中写道:“秋老钟山万木稀,凋伤总觉劫尘飞。不知玉露凉风急,只道金陵王气非。倚月素娥徒有树,履霜青女正无衣。华林惨淡如沙漠,万里寒空一雁归。”亡国之悲跃然纸上。出狱后,他“不思悔改”,又从顺治七年起,多次冒险赶赴金华,策反总兵马进宝。此间,他多次入狱,但始终不改其志。在行动之外,他还用自己的笔鞭挞满人,咒骂其为“奴”、“虏”、“杂种”,大力颂扬抗清志士的英勇事迹。
顺治十六年五月,钱谦益的弟子郑成功率领反清义军,从海上浩浩荡荡攻入长江,七月,直抵南京城下。钱谦益得信狂喜,写了《秋兴》组诗。其一是:“杂虏横戈倒载斜,依然南斗是中华。金银旧识秦淮气,云汉新通博望槎。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首联看好南方的反清义士,颔联写南方的新气象,颈联骂满清的日暮途穷,尾联等待这次水上行动的胜利消息。诗歌锋芒毕露。
康熙二年,桂王,鲁王去世,学生郑成功英年早逝,一个个不幸消息传来,钱谦益悲愤无奈,作《后秋兴》组诗,其一为:“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姮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字字有内涵,句句有暗喻,歌诗歌哭,感人至深。
康熙三年,钱谦益去世,享年八十二岁。终其一生,这位六十年老探花,仅断断续续作了三四年官,并且是受气官,谄媚官,不得已的官。坎坷仕途,悲剧人生,给他积累了大量的文学创作素材,他在诗歌和散文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使他成了一代文坛泰斗。真因为他的传奇,成就了他的文学地位,正因为他的是是非非,成了人们谈论的热点。这印证了杜甫的千古名句:“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以上是对钱谦益这个人物的简要介绍,下面回到“虞山诗派”这个主题。
讲虞山诗派影响“东南诗坛”,这个地域过于狭窄了。清初的“江左三大家”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都是东南人,但影响遍及全国。尤其是钱谦益,门生众多,遍及四海,全国各地来虞山脚下,拜师求知的人,用他的话说:
“洛中之冠带,汝南之车骑,蜀郡之好事,鄠杜之诸生,闻声造门,希风枉驾,履舄交错,舟船填咽,邑阒然其无人,空山为之成市。”﹙《初学集·明发堂记》﹚
这等影响力,“东南”一隅哪里包容得了?
其次,虞山诗派诗人得符合两个条件,一是常熟人,二是亲聆牧斋教诲的弟子。这就把牧斋的外地弟子排斥在外,如福建的民族英雄郑成功,浙江的忠臣良将汪乔年,把牧斋视作“生平第一知己”,继牧斋主盟诗坛的山东王士禛,都不在其内。
同样,本邑蒋氏望族也不见在其内,蒋棻,蒋伊,蒋廷锡,蒋溥一家四代,与钱谦益及弟子生活在同一年代,门庭显赫,诗作上乘。蒋与钱的老家一个在港口,一个在鹿苑,相距一牛鸣地,却不在派内。使人联想到,他们是否有过节?蒋棻也是复社一员,他的《明史纪事》是经典著作《明史记事本末》的蓝本。蒋伊为一代名臣,绘《流民图》,皇上案头作日常警戒图本,他的格言诗《枕函偈语》,平实如话,机锋尽在不经意间:
行年七八总徒劳,没耳真人听海潮。莫怪去时无一语,本来原不挂丝毫。
蒋廷锡的伤时忧民诗作,酷似白居易的“新乐府”,如《麦荒》:
油油数千顷,空烂靡有遗;大麦既淹死,小麦亦披离;农夫束手待,野老吞声悲;一雨千万泪,天公胡不知。
如《米荒》:
去年谷未登,有吏催纳粟;三日一程限,五日一鞭扑…终冬宫报计,征科十分足;上官见之喜,贤哉此民牧。
清初本邑诗人徐兰,也不在内。徐兰最著名的诗《出居庸关》,人们说它已胜过唐代的边塞诗:
凭山俯海古边州,旆影风翻见戍楼。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
他的《松山》,奇警过人:
一峰飞人云,云欲椎之出。一峰飞出云,云故攫之入。
“虞山诗派”实指一门一户,不够大气,似该有所调整。
“虞山诗派”班子,具体说来,有两班人马。第一班人马:钱谦益(1582—1664)挂帅,他的诗歌创作出入唐宋,成一家面目;诗歌理论也成一家之言。冯舒(1593—1649),冯班(1602—1671)兄弟有“海虞二冯”之称。《四库全书》收有他俩的著作,编者导读:“舒之论诗,讲起承转合最严;而班之论诗,则欲化去起承转合,定法微有不同。然二人皆以晚唐为宗……其说力排严羽,尤不取江西宗派,持论亦时有独到。” 瞿式耜(1590—1651)南明吏、兵两部尚书,留守桂林抗清,被执赴难。所作诗,多忧国伤时之叹。柳如是(1618—1664),钱谦益妾。诗文文采斐然,情辞婉丽。 陆贻典(1617—1683以后)牧斋弟子,其论诗,谓法与情不可缺一。曾编撰同里诗人作品为《虞山诗约》。 钱曾(1629—1701)钱谦益族孙,诗取法晚唐,典雅精细,陶冶功深。钱谦益评道:“观遵王新句,灵心慧眼,玲珑穿透,本之胎性,出乎毫端。”钱龙惕(1609—1666以后)钱谦益侄。谈古赋诗,以吟咏为乐。国变之后,杜门息影,其诗抒一己情愫,览古吊今,感事伤时,抑郁慷慨。何云,同乡,与钱谦益,瞿式耜交往甚密,多有诗词唱和。
第二班人马:钱陆灿(1612—1698)钱谦益族孙,学诗于吴伟业。高才嗜古,诗歌骨力雄厚。尊崇钱谦益,其诗“其健得之于曹子建,其邃得之于阮嗣宗,得李之豪陈之劲,得杜之大韩之雄”,骨格苍老,有沉雄之调,高旷之思。晚年齿尊名高,继钱谦益后“长东南文坛数十年”,“巍然领袖一方”。虞山诗派自钱、冯去世后,由钱陆灿主盟。这时的虞山诗派主要人物有王誉昌,(1634—1705以后)从钱陆灿学诗,工锻炼,一字一句,务极新巧,而骨干峻拔。钱良择(1645—?)钱陆灿族子,与弟中枢并以诗名,人称“虞山二钱”,与查慎行订金石交,为诗气雄调响,豪放激昂。 严熊(1626—1691),牧斋学生,严讷后代。钱谦益谓其诗披华落实,自有一种不可磨灭之气。 张远(1648—1717),诗文书画无不精通,且发自天然,不拘成辙。论诗反对因袭前人,诗言志而已,不受束缚而匠心独运。 冯行贤字补之,冯班长子。早年诗歌学其父,后学白居易,变绮丽为清真。吴历(1632年—1718年)书画家,天主教传教士,号墨井道人。学诗于钱谦益,学画于王鉴、王时敏,有《墨井诗钞》。
传统所说的“虞山诗派”人物,或亲属,或学生,都是亲缘极近的人员组合。
另外,定义论及“虞山诗派”的艺术特色,用一句“学古而不泥古”“主张革新并取诸家之长”,实在是一句说了等于没说的话。任何艺术样式,都要继承传统,这就是“学古”,都要推陈出新,这叫“不泥古”,所以,这句话套在任何有造诣的艺术家头上都是合适的,普遍性的东西,不能称作“特色”。
定义者为什么把普遍性借用来作“特色”呢?除了标志它摒弃前后七子的流弊之外,自有他的难处。牧斋和他的常熟弟子,诗歌风格很不统一,牧斋与冯班的诗风就不一样,冯氏兄弟也有差别。尤其是第二盟主钱陆灿,学的是娄东诗派鼻祖吴伟业的精巧,诗名大著后,回乡主盟虞山诗派,续牧斋的香火。如此一个诗派,很难理出它的总体艺术特色。定义者只能用一顶大帽子套在它头上。说错,这话也没错;你说合适,实在是大了一点。
论“虞山诗派”的特色,首先要研究钱谦益诗歌的艺术特色。
钱谦益的诗歌主张:“诗者,志之所之也。陶冶性灵,流连景物,各言其所欲言而已。”,他进一步说:“古之为诗者有本焉。国风之好色,小雅之怨诽,离骚之疾痛叫呼,结樯于君臣夫妇朋友之间,而发作于身世偪侧,时命连蹇之会,梦而噩,病而吟,春歌而溺笑,皆是物也,故曰有本。”“志”,指生活中领悟到的道理,等于宋诗人的理趣。“本”,指现实生活中接触到的人、事、物的具体形象。
游国恩在《中国文学史》中评钱谦益:“实际上他是当时文坛领袖。他力排七子‘诗尊盛唐而文学秦汉’,转移当时诗文创作的风气。”“他的诗歌风格接近晚唐和宋代的诗,有些创造性,同时诗歌技巧也相当成熟。”晚唐诗风,就是杜牧的清新,李商隐的华丽朦胧,罗隐,杜荀鹤等人的警辟。宋诗特点是重视理趣。体现这种风格的,可举牧斋早期的闲适小品《蛱蝶词》为例:
小院廻廊日渐西,双双戏影共萋迷。春风自爱闲花草,蛱蝶何曾拣枝栖。
但是,牧斋最为人称道的是后期作品,特别是《秋兴》《后秋兴》几组诗,这与游国恩的评论不合。请看:《后秋兴》中的一首: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姮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
明亡的切肤之痛,寄人篱下的沧桑之感,哀怨顽艳而激扬苍凉合而为一,笔意恣肆纵横,凌云健笔,与杜甫同类作品相比,难分伯仲。游国恩是不是只读了《初学集》,而漏了《有学集》和《投笔集》?
牧斋同时代的凌凤翔在《初学集序》中称:“前后七子而后,诗派即衰微矣,牧斋宗伯起而振之,而诗家翕然宗之,天下靡然从风,一归于正。其学之淹博、气之雄厚,诚足以囊括诸家,包罗万有,其诗清而绮,和而壮,感叹而不促狭,论事广肆而不诽排,洵大雅元音,诗人之冠冕也!”这不免有溢美之嫌。
清·金俊明评论牧斋:“托志遥深,庀材宏富,情真而体婉,力厚而思沈”。这比较接近事实。
今人陈寅恪认为:“《投笔》一集实为明清之史诗”“乃三百年来之绝大著作”。陈寅恪是大学者,他把牧斋放在历史长河里考量,自有他的道理。
显然,各家的评论有很大的出入。钱谦益明亡前的《初学集》,明亡后的《有学集》,生命末期的《投笔集》,在艺术风格上也有很大的不同。如何评估他以及整个“虞山诗派”的艺术特色,仍然有待人去探求和争鸣。以我浅见,钱诗在内容上,敢于参与社会,挑战敏感话题,以至不容于天启,崇祯政界,死后还触乾隆之怒;在艺术风格上沉雄刚健,流丽机巧,事理一体;在诗法笔触上,波谲云诡,汪洋恣肆,决渎益智。他不仅是清初的卓然大家,其现实主义诗风影响了有清整整一个朝代。
“虞山诗派”似可分“狭义”与“广义”两说。“狭义虞山诗派”指钱谦益和他的常熟弟子。“广义虞山诗派”可涵盖明、清、民国三朝的常熟诗人,及钱谦益散布各地的弟子。这样便于我们作综合研究。
二.钱谦益前,明代的常熟诗坛
钱谦益无疑是常熟诗坛无可匹敌的高峰。九层之台,起于累土,钱氏的崛起,建立在明代常熟诗坛一波接一波涌现的诗坛奇才的基础上。这些才子,众星灿烂,其中最为耀眼的有:明初的陈基,弘治,正德年间的徐祯卿,桑氏家族,嘉靖,隆庆年间的钱藉,扬仪等人。
陈基(1314~1370)原籍浙江临海,后移居常熟河阳山。元代经延检讨。张士诚起兵,被邀至幕下,参太尉府军事。张士诚重要文书,多出自他手笔。张士诚亡后,朱元璋召他参修《元史》。书成,赐金而还,定居常熟。陈基居室为“夷白斋”。著有《夷白斋稿》35卷,外集1卷。直到暮年,陈基对旧主张士诚还很怀念,他的《偶登凤凰山有感》:“一望虞山一怅然,楚公曾此将楼船。间关百战捐躯地,慷慨孤忠骂寇年。填海欲衔精卫石,驱狼愿假祖龙鞭。至今父老犹垂泪,花落春江泣杜鹃。”张士诚麾下的陈基,如朱元璋手下的宋濂,刘基。
陈基的诗英气逼人,非常人可为。 经营天下,戎马倥偬之余,用笔着墨,志烈气豪,渲染了一幅幅英雄创业图,有隆中诸葛,高阳酒徒的风致。
他的《北门夜泊》:
一棹琴川路,频年此往还。海风寒挟雨,戍火夜连山。泽国龙分节,边城虎踞关。故人南省幕,退食珮珊珊。
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甲前集》“陈学士基”条中评说:“敬初﹙陈基的字﹚在藩府,飞书走檄,皆出其手,敌国纷争,语多指斥。吴亡之后,吴臣多见诛戮,而敬初以廉谨得免。今所传“夷白集”者,指斥之词,俨然罗列,后人亦不加涂窜,太祖之容敬初,何啻魏武之不杀陈琳。”
徐祯卿(1479-1511年)常熟梅李人,后迁居苏州阊门,和唐寅、祝允明、文徵明并称“吴中四才子”。徐“家不蓄一书,而无所不通”。16岁著《新倩集》,知名于吴中。弘治十八年中进士,授大理寺左寺副。正德五年贬为国子监博士。徐祯卿在诗坛有特殊地位,为“前七子”中坚。其诗格调高雅,驰骋于汉唐之间,虽刻意复古,仍不失吴中风流之情。“四才子”中,唐寅、祝允明、文征明三人,以画或书法蜚声于世,独徐祯卿以诗歌名满士林。清人沈德潜编选《明诗别裁集》,四才子诗,只收录徐祯卿和文徵明两人,文徵明仅录两首,而徐祯卿诗竟辑录二十三首之多。所作《谈艺录》,在明代诗话史乃至整个中国古代诗话史中都是屈指可数的精品。《明史》有《徐祯卿传》。
他的《青门歌送吴郎》:
吴郎醉嗜长安酒,落魄自言为客久。走马频看上苑花,回鞭几折青门柳。青门曈曈鱼钥开,乳燕游丝相逐来。柳下雕鞍留别袂,花间酒盏覆苍苔。浮云去去辞城阙,芳草连天那可歇。野店春风听早莺,关河晓树悬星月。千里淮流双画桡,广陵驿前逢暮潮。落日帆归扬子渡,青山家对伯通桥。吾家流水元非隔,宛转胥台通巷陌。草长难寻仲蔚居,林深不辨陶潜宅。清溪屋下可垂纶,复有莼羹足献亲。君归倘食冰丝鲙,为念羁栖塞北人。
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丙集》“徐博士祯卿”条目中评说他:“词旨沈郁,遂闯晋宋之藩,凌躐曹魏,长宿惊叹,号为文雄。专门诗学,究订体裁,上探骚雅,下括高岑,融会折衷,备兹文质,取充栋之草,删存百一,至今海内,奉如珪璧。”钱谦益可惜徐祯卿后来加入了“前七子”的队伍,“颇有‘邯郸学步’之诮”,然而,他指出,他的“标格清姸,摛词婉约,绝不染中原伧父槎牙奡兀之习,江左风流,故自在也。”
桑氏家族是明代常熟大族,桑琳,桑悦,桑瑾,桑瑜,父子叔侄都有诗名。
桑琳(1413-1497)性恬淡,学黄老养生之术。结庐穿山,年八十余卒。有《鹤溪集》。
他的《月夜登乌目峰 》
凭虚直上最高峰,银汉无声露气浓。万国山河明有月,四山松桧静无风。
吹笙便欲招黄鹤,过海还须驾玉虹。 醉吸素华餐沆瀣,此身如在水晶宫。
流丽畅达,飘飘欲仙,李白执笔写意,也不过如此。。
桑悦(1447—1513),成化元年举人,会试得副榜,桑琳儿子。除泰和训导,迁柳州通判,丁忧,遂不再出。以孟子自况,谓文章举天下惟悦,次则祝允明。工于辞赋,所著《南都赋》、《北都赋》颇为有名。读阮藉《咏怀》有感为作《感怀诗》。沈周的《赠桑柳州》,描写他:“驰驱一倅厌为州,归来高闲未白头。竹箧理诗春草乱,糟床听酒夜泉流。农桑旧课今家事,山水清谈旧宦游。因爱两湖风月好,今日知买木兰舟。
桑悦的《感怀诗》之一:
长江有鱼目,圆明映清秋。穿缀作环佩,映带珊瑚钩。北海波浩荡,风逆无行舟。鲛人数行泪,滴滴沉中流。
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丙集》“桑柳州悦”条目中说他:“民怿﹙桑悦字﹚在燕市,见高丽使臣市本朝都赋无有,心窃耻之,作《两都赋》,慕阮公《咏怀》,作《感怀》五十四章,居长沙,著《庸言》,自以为穷究天人之际,非儒者所知也。吴郡阎起山秀卿作《二科志》,以民怿首列狂简,曰:‘狂者未尝无人,至如民怿,可与进取者也。’余少尝著论,以秀卿为深知民怿云。”《明史》有《桑悦传》,全文抄录牧斋此文。
桑瑜,官温州通判,有政绩。四十五岁退职家居,经常与桑悦的学生,县令杨子器诗词唱和。主编《常熟县志》,俗称桑志,有《寒青集》。
他的《和“登高倡和”》:
真率无拘礼数宽,斯文相叙觉情欢。岩前雨过宜穿屐,头上云飞不碍冠。
黄菊笑簪霜鬓短,苍松吟倚玉楼寒。明年我辈还来此,只恐茱萸不奈看。
诗语流畅,不事雕饰,自有亲切感人处。
桑瑾(1439—1515),字廷璋。景泰举人。处州通判,兴修水利有功。有《三经集说》、《梦窗杂记》等。
他的《与沈石田游西岩寺》
西岩一曲入山遥,风送花香落酒瓢。行尽清溪方见寺,忽逢飞瀑又凭桥。
低低茅屋霏茶霭,远远莺声在柳条。自笑此生真落魄,薄游又赴远公招。
此公之作,较之桑瑜,更见细腻圆转,活泼生动。
明代桑氏一族,多担任中下级官员,后来都厌弃官场,散居支塘,任阳,双凤一带,躬耕垄亩。
杨仪,钱籍都是嘉靖初年进士,都是宰相夏言的学生。夏言被严嵩倾轧至死,杨仪,钱籍也以站错队,官场立足不住,解职回乡。
杨仪﹙1492—1558﹚嘉靖四年进士,官山东守备,夏言被杀,杨仪辞职回乡。与唐寅等吴中才子交游。他是明代中期较重要的小说家、藏书家。创作有<</span>高坡异纂>三卷、<</span>金姬传>一卷、<保孤记>一卷等,是明嘉靖时期风格独特、颇富个性的小说作品。熟语:“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成百年身”出自杨仪的《明良记》。杨仪与同邑钱籍争执,含恨而逝,他的“万卷楼“藏书被外甥,松江莫是龙所得。
他的《月下琴行》:
铜龙水滴春夜长,明月悄悄窥西堂。饮茗读罢《招魂》章,持炉添火烧沉香。
瑶琴脱却紫绮囊,玉轸拂拭生辉光。举手一拨生琅琅,宫商角征相低昂。清如瑶台老鹤涙松霜,和如高岗彩凤鸣朝阳。适如渔父濯足歌沧浪,怨如昭君马上啼红妆。轻如落花飞絮春茫茫,重如六丁雷斧摧扶桑。缓如鱼逐细水流春塘,急如狂风捲海波涛扬。悄然弹罢倚绳床,千思万虑都消亡。不闻人语喧东墙,满庭簌簌飞寒霜。《广寒》一曲叹已亡,至今弹者怨嵇康。我今欲换《流水》腔,知音人在天南方。不如收拾天将旦,水云林下寻王郎。
摹声像形,如在目前,联想排比,势如奔浪,静夜怀远志,林下觅知音,含义隽永,志趣自在言外。
钱籍,嘉靖十一年进士,任严州遂安知县,主持考试,选拔名士茅坤,升任南京御史,中蜚语而罢归。年八十五卒,有诗集《海山集》。
钱籍是位传奇人物,一生都是故事。钱籍在御史任上,案办扬州府同知夏恩仪。夏公子富,扬州一霸,霸占良家女吴琴怡,吴的哥去夏府论理,被夏富打死。妹妹与之拼命,被勒死。两条人命,轰动扬州。众秀才告到府衙。夏恩仪串通知府,将子藏匿,反诬吴家行刺官员。这事闹到京城,朝廷命钱籍调查。钱秉公办事,把夏富绳之以法,夏恩仪降为县令。夏恩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钱籍罢官回乡,做了隐士。
他见虞山剑门奇险一壁,有一线隙缝,却能上下,便招工匠,开凿石阶。又在剑门之巅,建一石亭,名为剑阁。阁上作一联:“无边风月供嘲弄,有主江山属剪裁”。此事被夏恩仪探知,“风月无边,怎么随便嘲弄;江山有主,怎好再次剪裁。”这是反联。夏写奏折,送到京城。钱籍突接京城好友来信,知道事情紧急,马上叫来石匠,重写一联: “ 绝壁剑开,伊阙羊肠应说险;重湖镜开,洞庭彭蠡合争奇”。石匠挑灯夜战,未等天明,新联重新刻好。朝廷派来的钦差,登上剑门,放眼望去,昆承湖、尚湖水平如镜,山风吹来,心胸豁然,俯瞰剑门,绝壁凌云,险峻无比,再观钱籍的剑阁一联,大加称赏,说:“把眼前的昆承湖、尚湖比作洞庭湖、鄱阳湖,把剑门比作洛阳的龙门,突出了剑门之险、两湖之奇,真是上等楹联。”钦差未查到什么,一笑去了。钱籍度过了一劫,他却没有度过第二劫。
钱自负才气,豪于诗酒,他家濒临江海,取鱼盐蜃蛤之利,有庄园四十多处,农田三万余亩,财货山积,家口千计。以至园林亭榭之美,歌童舞女之妖,画船骡马之盛,莫可殫述,招延宾客,盛饰声伎以自娱。他和杨仪都以诗文自诩,文人相轻。江阴县令很敬重杨仪。钱籍写诗去见县令,县令问杨,钱籍如何。杨说,没听说过常熟有这么一个人。过一会,杨说,啊,想起来了,他是我们县的强盗头子,你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钱籍听到传闻,恨得咬牙切齿,诬告杨的儿子杀人,抓进监狱,打得皮开肉绽,许多人居间调定,才出狱。杨一气之下死了。杨的外孙莫是龙告状到御史府,告钱籍交结剧盗,鱼肉乡民。御史再次办案钱家,确有其事,钱籍的两个儿子和几个为匪的悍仆关死狱中,家产被地方豪绅瓜分一空。钱籍逃到苏州的女婿 家仅以身免。这女儿女婿也有故事,原来,钱六十岁收一十八岁小妾,同房时,自己十八岁的小女儿闯了进来。钱突有所悟,把小妾认作女儿另房安顿。后嫁到苏州,钱终老在这干女儿家。
他的《题福山新城》:
高城雄亘釜山隈,表里山河亦壮哉。东压岛彝三楚隔,西分星汉九天开。风涛挥霍金为键,日月回旋玉作臺。海外于今称有截,论功何愧列三台。
钱籍的诗豪气磅礴,境界开阔,想象丰富,形象生动,大手笔气象。钱陆灿
的《康熙常熟县志·文苑》中评钱籍:“籍负才气,豪于诗酒,招延宾客,盛饰声伎,以自愉快。赋《江南春》词,为宰相夏言所赏。”评杨仪:“构万卷楼多聚宋元旧本,江左推为博雅。然性高亢,傲睨一世,与乡缙绅会饮,鄙其无文,据席假寐,不交一言,为时所嫉。”
杨仪,钱籍,为官有政绩,做一介平民却输得一塌糊涂,含恨而死。输在他俩不作圆滑处世,秉性独立,这种心情中人,是真正的诗人性格。
明代常熟名诗人辈出,其作品如星汉灿烂,正因为有这块诗的肥田沃土,明末清初,才会崛起钱谦益这样的大诗人。
研究钱谦益与明代常熟诸位诗人之间的源流,传承关系,正是今天我们要做的工作。
三.清代到民国,常熟诗坛
钱谦益的诗歌,在内容上,参与社会,干预生活,真切地抒情言志,多触及朝廷敏感话题;在形式上,依凭二杜,转益多师,推陈出新,卓有造树。尽管被乾隆厌恶,有清一代,贬斥为禁书,但他的诗风一直是清代而至民国的基本法式,明代前后七子的盲目模仿,空洞无物的颓风再没有在诗坛重现。谭纪文老师把牧斋诗看作学者诗,梅村诗看作才子诗,可存一说。
整个清代,常熟诗歌创作进一步繁荣,影响更为巨大,我们从以下几个角度来察看评估:
1.清代各诗歌流派中,常熟诗人的地位及创作成就:
以山东王士禛为代表的“神韵派”,常熟诗人有徐兰、陆辂等。
徐兰,上文略有介绍。
陆辂,生卒年不详,待考,和钱陆灿等人常作诗酒之会,是清初常熟诗人群中的重要一员。官宦子弟,官恩县县令至抚州通判,在抚州为汤显祖修“玉茗堂”。他在虞山东麓凿石为园林“嘉荫园”,亭台池沼,绣阁帘栊,为城内胜境。中有“十五松山房”,是诗人聚集吟诵之地,有“嘉荫堂”十咏。佳句有“歌声花底出,月影树梢来”。他九十三岁去世,子孙辈都是举人。
他的《玉茗堂彻夜演〈牡丹亭〉有题》:
百年风月话临川,锦绣心思孰与传。一代人文推大雅,三唐诗格会真诠。常看宦味如秋水,却任闲情逐暮烟。奇绝牡丹亭乐府,声声字字彻钧天。
诗句对仗得工整,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王士帧自京师寄诗赞誉,称“玉茗重开风景地,丹青长忆绔罗人”。
由吴县木渎沈德潜挂帅标榜的“格调派”,旗下的常熟诗人众多,王应奎、陈祖范、宋乐、侯铨等人。
王应奎,﹙1683—1760﹚号柳南,秀才,有诗名,后人评论他“古文博综,典赡中有修洁之致。诗品更高,不拾人牙慧”。但他八入棘闱,都没中式,退隐山居,“一堆书及肩,而埋头其中”。著作除了《柳南随笔》、《续笔》外,还有《柳南诗文钞》、《海虞诗苑》十八卷。
他的《题春晴同游西山画卷(之一)》
十里湖山过雨新,酣红娇绿媚残春。笋鞋槲笠斑藤杖,去作看花局里人。
王柳南的〈柳南随笔〉很有名。他的〈海虞诗苑〉,为常熟的诗歌园地保留了许多草根诗人的资料,功不可没。他在后人中的名望,不亚于那些高官巨卿。这是一首题画诗,也可看作游春诗,写的是熟人熟事,一点小景致,一点小语趣,与画面相映而生色。
陈祖范(1676-1754),以经学名世。曾得江都郭嗣龄、同里严虞亭指授。雍正元年进士。乾隆四年掌教徐州云龙书院。十六年诏举经明行修之士,赐国子监司业,以年老不赴。著有《见复诗草》。《四库全书总目》称其:“其诗直抒胸臆,不烦绳削。于古人中去白居易为近,所谓事事言言皆著实者也。”沈德潜称其诗“清腴近道”,符合“格调”精神。钱仲联《梦蓄庵诗话》评价说:“其诗清淡平直,初无异人处,特词必立诚,一洗俗艳,在我邑固已为难能可贵矣。”
他的《晚过尚湖》
放棹乘朝色,空明欲上天。中秋半篙月,初日一湖烟。书卷随身在,潇湘即眼前。几时寻钓叟,闲憩碧云边。
诗句平易稳健,真诚写实,但仔细体味,实处也有虚拟,是否学姜太公直钓钓鱼,谋取八十遇文王呢?
清乾嘉道间,杭州袁枚挂帅“性灵派”,是个大诗派,常熟的孙原湘、席佩兰夫妇以及吴蔚光、赵同钰、赵允怀等都是其中坚。
孙原湘(1760 ~1829)清嘉庆十年(1805年)进士,名列第二,榜眼,武英殿协修。不久得疾返乡,先后主持玉山、毓文、紫琅、娄东、游文等书院讲学,学生多有成就。他擅诗词,拜袁枚为师,主张“性情为诗之主宰”。工骈、散文,兼善书法,精画梅兰、水仙。诗文与同时期的王昙、舒位鼎足,称“后三家”或“江左三君”。著有《天真阁集》。
他的《客有问吾邑者书此答之﹙外一首﹚》
软红尘里小蓬莱,画阁文疏对岸开。 七水流香穿郭过,半山飞绿进城来。酒多按节倾家酿,花不论钱遍地栽。 莫笑耕夫多识字,梁时便有读书台。
望海楼
翠微深处有高楼,海色飞来画栋浮。 落日惯招千古梦,乱云难扫一天愁。 鱼龙气湿腾空际,鸡犬声微出上头。莫问潮生与潮落,雄心久已付闲鸥。
此诗,手法纯熟,形象怡人,语言绚丽,音节谐和,真是常熟古城的绝唱,不知哪位后来才子,能写出一首超越此诗的常熟颂歌。
吴蔚光(1743-1803)安徽休宁人,寄籍常熟。乾隆四十五年进士,授礼部主事,因身体不佳,辞官回归常熟,居家20多年,潜心读书著述,并将家中书楼命名为“素修堂”,擅长古文,诗词尤佳。洪亮吉谓其诗“如百草作花,艳夺桃李”(《北江诗话》)。
他的《九万圩》
九万圩边一叶船,晓山如雨水如烟。穷檐华阀今无数,悉是钱家小辋川。
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慨,形象如画。
清诗研究专家钱仲联教授开始不喜欢袁枚,认为他的诗“油腔滑调”,格调不高,后来,钱教授得知,袁枚主持正义,仰制豪强,为朋友两肋插刀,很有政绩,再重看袁诗,喜爱有加。性灵派的诗不泥古,不模古,强调独创,抒写心灵,有较强的感染力,是锲合现在的审美观的。
清代乾隆,嘉庆,道光年间,常州崛起了赵翼,黄景仁,洪亮吉,孙星衍,赵怀玉等一批著名诗人,称毘陵诗派,脉络直延伸到当代著名学者赵元任。常熟的杨氏家族诗人,诗风跟他们接近。
杨沂孙,道光二十三年举人,官安徽凤阳知府。杨沂孙以篆书著称于世。他是榜眼杨泗孙胞兄,篆籀之学,有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之功。杨沂孙不仅擅长书法,而且精通诸子之学和训诂音韵之学,著有《管子今编》《庄子正读》《观濠居士集》等著作,是清代书法史上罕见的书法、学问俱佳的大学问家。
杨沂孙的诗歌,潘遵祁评论说:“原本渊明,出入东坡山谷之间,而自有一种天然流露之真。叟之为人惟一真字足以概之,诗亦犹是矣。”诗中议论风发,纵横驰骋,类似东坡,句法多变,出神如化,类似山谷。
他的《灯下读放翁诗效其体》
放翁无日不吟诗,诗料多于酒取资。诗可消闲闲有味,酒能养老老方知。试看把盏忘机候,正是弹丸脱手时。六百余年溯诗派,毘陵杨赵是我师。
诗中的杨赵,就是杨大鹤和赵翼,常州诗派的中坚。赵烈文评杨沂孙的诗作:“天籁之鸣于空,刁刁寥寥,而无不达焉。”
2.家族诗人群体。常熟有好几个著名的家族,创作的诗歌都维持在很高的水平上。
明代中叶的桑氏家族,前文已略有介绍。
明末清初的蒋氏家族,前文已略有介绍。
清末翁氏家族,由名大臣翁心存崛起,诗风延绵至今:
翁心存 (1791—1862)朝廷重臣。父咸封,官海州学正。知州唐仲冕见心存有异才,奇之,授之学。道光壬午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因病乞休,复起,以大学士衔管工部。赠太保,谥文端。有《知止斋诗集》。
他的《论诗绝句》
红豆山庄迹已陈,虞山诗学数谁深。默庵太峻湘灵僻,衣钵终须属钝吟。
翁以一代名臣的地位,重新追评虞山诗派的传承得失,对虞山诗派的复兴有重要意义。
翁同龢(1830~1904)咸丰六年状元。官至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参机务。光绪戊戌政变,罢官归里。中国近代史上著名政治家、书法艺术家。卒后多年,追谥文恭。学通汉宋,文宗桐城,诗近江西。书法遒劲,天骨开张。幼学欧、褚,中年致力于颜真卿,更出入苏、米。工诗,间作画,尤以书法名世。晚年沉浸汉隶,为同、光书家第一。
他的《春申舟次偶成》
春申浦畔子胥祠,正是山寒木老时。四裔竟将魑魅御,寸衷尚有鬼神知。老韩合传谁能辨,刘李同官莫漫疑。此去闭门空谷里,会须读易更言诗。
整首诗格律严整,用词妥贴,景物用典,都有深意,穿插经营,自有朝廷重臣的气度。
翁春孙,号若素,为翁心存曾孙女,浙江布政使翁曾桂之女。她幼承家学,长擅吟咏,著有《谢楼诗草》。翁氏早年亡夫,此后境遇坎坷,形影孤孑,其境遇约略近似于李清照。 历来作诗之道,情景二者最难交融。而翁春孙的诗,技法之娴熟与功力之老到已足以将二者熔于一炉;清辞妙语,信手拈来,妙趣横生,令人叹为观止。而字里行间,又始终恪守着儒家诗教“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原则,从不越雷池一步。如《晚坐书怀》首联云:“世事如棋局,沧桑变古今”,出语惊人;而尾联则机锋一转云:“晚风来鸟语,行乐决披襟”,非深谙诗道者,不能为此等语。所以说,翁春孙的诗,有大才力,有大气魄,决非寻常吟风弄月者所能够比拟的。
她的《奉题大箸诗稿(三首)》
昂頭天外不羁身,胸有奇才筆有神;狼藉吟笺懒收拾,岂甘低首作詩人。
园亭日日种花忙,花有清香月满廊;真色天然生妙手,始知造化尽文章。
解组归来太寂寥,沧桑梦幻付寒潮;兰成心事依稀见,犹幸家山草未凋。
这是作者写给曾朴的三首绝句,豪迈大气的风格略见一斑。
翁氏家族在清末是朝廷重臣,他们作诗虽不是主务,但影响巨大,追随者众多。特别是翁心存推崇钱谦益一脉,为清末,民国再度掀起牧斋热起了点火作用。
清末杨氏家族,诗歌风格一致,诗人辈出:杨景仁,杨希钰,杨沂孙,杨圻。
杨景仁,十七岁中秀才,嘉庆,道光间人。乡试时,被考官,著名诗人谢墉赞誉为“诗句卓绝”“多才倾倒杨无敌”。以拔贡官居刑部员外郎,在任时纠正了不少错案。他潜心著述,集古今治狱案例,编成《式敬编》5卷;又采古今救荒善策,编成《筹济编》32卷,被朝廷采纳刊颁各省。
他的《仙源风土》
层峦叠巘隐村庄,溪浅难期一苇航。洞口锄声寻药叟,峰腰筐影采茶娘。
田无阡陌偏勤稼,境阻舟舆好远商。纵富金钱何处耗,风缘朴俭自驯良。
写景写情,畅达直截,无半点隐晦拖涩的地方,带给人的只是美的享受。
杨希钰,秀才,乡试十五次,皆败北。杨景仁的儿子,杨沂孙的父亲,对杨家文化的传承,起了很大作用。科举失利,浪迹天下,游历名山大川,记于诗。
他的《舟中春望》
雨压青蓑水过犁,鹧鸪啼滑燕飞低。午炊烟起前村屋,呼饭人来绿树西。
一段生活场景,渲染了祥和,亲切的氛围。这就叫农家乐。这种诗,反复诵读,不会生厌倦之心。
杨圻(1875——1941)字云史,御史杨崇伊子,李鸿章孙婿,杨沂孙的侄子。年二十一,以秀才为詹事府主簿,二十七岁为户部郎中。光绪二十八年举人﹙南元﹚,官邮传部郎中,出任驻英属新加坡总领事。入民国,任吴佩孚秘书长,亦曾经商。抗日战争爆发,居香港,病卒。范镛《诗坛点将录》以豹子头林冲当之。钱仲联《近百年诗坛点将录》以双枪将董平当之,又《论近代诗四十家》云其“为唐音于宋派泛滥之日,可谓豪杰之士。学唐而才华艳发,不同于明七子之貌袭。《天山曲》洋洋千言,为长庆体第一首长篇,即论藻采,亦已突过《秦妇吟》矣。弱冠时作《檀青引》,借檀青遭遇,写文宗荒政,音节哀怨。”《近百年词坛点将录》以石秀当之,云其词“奇丽俊美,自花间南唐以逮宋人,不取一法,不舍一法。如此江山,销魂绝代。”张百熙《江山万里楼诗钞跋》云其词“清空流丽,风调隽永,方诸三李,存神化迹,是能入而出者。”著有《江山万里楼诗钞》十二卷,词四卷。另有居香港时所作,以油印本或抄本流传。
他的《游福山食鲥鱼》
扁舟何必载西施,贫贱夫妻乐有时。举网得鱼江月上,东南风细到家迟。
在平易直白的诗句下,反映在急剧的社会动荡面前,昔日贵族的失落心态。委婉曲折,含蓄深沉,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皮里阳秋”。
杨氏家族的诗平白如话,在平易中扩展内涵,在平易中掀起波澜。这种风格,酷似南宋陆游的诗作,与毘陵诗派赵翼,黄景仁一脉相承。
清代到民国,言氏家族诗人:言朝标,言有章,言仲远,言百药及丁蕴如,汪雪芬等婆媳妯娌
言朝标,字皋云,常熟人,言子七十六世孙。以诸生召试举人,授内阁中书。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进士,官至夔州知府,归里后主持游文书院。嗜古好学,作八分书,取法曹京。诗亦清逸,年八十余卒,有《孟晋斋诗集》。他的自挽联:“始笑前生,徒自苦耳;既知去处,亦复陶然”,亦传作“始笑宿世,徒自苦耳;既知行止,亦复欢然”。
他的《湖田雨望 》
细雨溟蒙一望间,水村如画傍湖山。 烟笼远树浮青盖,云拥高峰湿翠鬟。归寺僧穿双屐去,扶犁农着短蓑还。 耦耕招隐人何处?泥滑声中鸟语间。
大好的湖甸,泥途湿滑,但好鸟鸣叫,似在召唤。诗写得极美,诗尾没有结论,只是叫人自我想象。关汉卿说:“雨里孤村雪里山,看时容易画时难”,作者能写来自然妥贴,显示了功力
言有章,字謇博,一字潜百,常熟人。光绪辛卯优贡,官河南新河县知县。有《坚白室诗草》三卷。
他的《将试吏河南,留别都门亲旧﹙五首之四﹚》
弦歌故里属臣家,比牒叨随计吏车。不分孙阳来朔野,几同温尉悔南华。芙蓉绿水终浮梗,星斗黄河应使槎。国耻未忘良史在,问奇咫尺又天涯。
这首诗的显著特点是,典故繁多。连考试也爱用生僻典故,考官也读不懂,足见作者的偏爱了。诗还是能看懂的:不愿意外放做地方官,想做京官,便于皇上咨询,这次外放,真有点不高兴。这诗的优点是,诗句严整,用典没有纰漏,表情达意也很充分。
言仲远,字敦源,号铣庄,秀才,言有章的弟弟,常熟人。直隶候补道,大石镇总兵,有《铣庄诗文集》,《喁于馆诗草》。他的《丰台》
芍药丰台问有无,平平砥道碾青芜。斜阳十里春三月,过客何人吊曼殊。
花草,砥道,春光,诗人,聚拢一起,唤起人们的美感,诗句平易,不加雕琢,而自然可读。格律谨严,平仄分明,抑扬顿挫,朗朗上口。末句设问,平添了一层波澜。
言百药,字同蔚,言仲远的弟弟,常熟人。任县令。生平不详。
他的《井陉道中》
踏遍群山又石苔,绿波如带自潆洄。一鞭人影斜阳外,滚滚寒云扶马来。
合辙合调,颇有气势,太行山的景色如在目前。第二联一幅剪影,助以云雾的动感,令人遐想。
丁蕴如,言仲远的妻子。《今是楼诗话》称她:“工于吟事,唱酬之乐,时人羡之”。
她的《雍梁入塾占示》:
读书习字说聪明,十载匆匆易长成。不解东坡居士意,何须愚鲁始公卿。
当时的人评论这首诗:“用意深婉,超越前人。”整首诗是大白话,好在用意的深刻良苦:时间易逝,十年岁月,匆匆而过,所以孩子要加紧教育。质疑了苏东坡的论调。当然,东坡的激愤之语是有所指的,所谓“人生识字忧患始”,就正义难于伸张而说的。
汪雪芬,言有章,言仲远,言百药的母亲。有诗集《梅花馆集》。她的丈夫言家驹,北京附近的县令,治剧邑颇有才干。能诗,有诗集《桤叟诗存》,《梅花偕内作》:“一枝春忽到贫家,绝世风姿自足夸。嫁得孤山林处士,不须更聘海棠花。”她的婆婆左小莲亦能诗,有《餮霞楼轶稿》,集中《才调》一绝:“才调从来天付依,一枝画笔重江东。自嫌诗少幽燕气,直挂云帆趁北风。”《偶然》:“偶然得句费疑猜,恐被前人道过来。秋水为神玉为骨,更从何处著尘埃。”
她的《梅花》
数枝相对语能通,问我前身可许同。雪貌冰心有仙骨,几曾梦到赵师雄。
心爱之物,可赏,可语,可寄托情怀,述为小诗,玲珑可爱。末句反问,诗歌的精气为之一振。
言氏一族,夫妇好合,如鼓琴瑟,能不叫人心向往之?
宗氏家族
宗庭辅:字月锄,同治丁卯举人。
他的《兢渡竹枝词》
大湖田接小湖田,花带霞光柳带烟。到此橹枝都放缓,一齐分泊大堤边。
飘飘小旆荡斜晖,催令龙舟猎一回,旗帜乱颠划正急,浪花如雹打人衣。
兰桡缓缓下西庄,桅影参差下夕阳。十笏春波平如掌,有人临水试新妆。
写端午龙舟比赛,“大湖田接小湖田,花带霞光柳带烟”,佳句,常熟人读来分外亲切。语句直白流畅,饶有趣味,体现了竹枝词的特色
宗婉:钱仲联考证:宗婉生于嘉庆十五年(1810),宗德润女,早年携弟妹吟咏,后嫁萧某,早寡,教授里中女弟子为生。遇战乱,被子萧瓒救出于危城之中,奉养于山西。光绪九年癸未(1883)尚在世。诗风柔婉,喜以学问人诗。为词长于小令,风格工细。著有《梦湘楼诗稿》二卷、《梦湘楼词稿》二卷、《梦湘楼梓余草》一卷、《桐叶吟》一卷、《蔗根词》一卷等。其中《梦湘楼诗稿、词稿》与妹宗粲的《茧香馆吟草》等合刊为《湘茧合稿》。
她的《夏夜登小蓬莱阁同丽生二弟晋作》
近水花如梦,当窗树作屏。玉箫閒一弄,夜气忽吹醒。
衫薄萦香雾,鬟低坠素馨。隔墙谁笑语,扶月悄然听。
《春晓》
一帘红日晓光浮,帘外东风响玉钩。半掩画屏人未起,似闻鹦鹉唤梳头。
诗风平实,感情细腻,脂粉气浓郁。
宗汝成,字药锄,咸丰,同治间秀才。“精史地训诂之学,博极群书,锲而不舍”。太平天国战乱间,“被掳至皖赣三年,归后家无片瓦,遗诗多闵乱之作,盖少陵、同谷之遗也”。
他的〈哀尸吟〉
城东城西城南城北,但见红是血白是骨,不缺头即缺足。此何物?云是人民遭杀戮,呜呼!云是人民遭杀戮。谁无父子兄弟,谁无父母妻族。生者望生还,死者不能续,死者不能续,生者泪漱漱。呜呼!云是人民遭杀戮。
这是古诗苑中难得一见的白话诗,哀痛惨烈,感人至深。
他的《感事》:
花尽江南欲断肠,一天愁思正茫茫。流莺有恨春难驻,野水无言草自芳。从此满园人寂静,何堪故国话凄凉。多君若问兴衰事,敢怨东风整日狂。
宗子威(1874——1945),原名子仪,清末最后一届拔贡,宗汝成的儿子。先后任教北京师范学院,东北大学,湖南大学,桃李满天下,现代著名诗人。田翠竹的《晚晴楼忆语》中说:“先生(即宗子威)诗作,充满爱国之情,一唱三叹,余音绕梁,我每读一遍,即增加对先生的一分敬仰之忱。”柳亚子说:“子威先生,吾吴耆宿。”称赞他:“香岛遗珠余感慨,蓝田种玉岂彷徨“,先生任教的学校在湖南蓝田镇。著名诗人樊增祥写诗赞他:“万卷蟠胸富积储,三唐正路野言除。文章绮丽翱翔凤,心地灵通活泼鱼。七字冥搜经百炼,一珠探得弃其馀。寻常莫当诗钟打,忌用坊刊小说书”。
他的诗作,《即席诗韵奉柬》:
懒看北胜与南强,丁字沽头一水苍。诗品源流钟记室,食经滋味段文昌。座中落落谁宾主,眼底纷纷几霸王。鹰集不知归燕志,声名早擅旧文场。
饱学诗文,落笔自有高屋建瓴之势
作者:孙永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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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儒林外史》的标准来审视《围城》?钱钟书不高兴
星期六 十月 10, 2015 11:35 am
《围城》问世后,面临着情形类似的命运,大家普遍容易接受的,也就是小说家对于教育界包括海外留学、学位文凭买卖、大学教育体制等各种问题的批评和揭露。至于钱锺书对于当时学界种种人物具体的影射与讽刺,评论界往往觉得刻薄和无聊。
虽然《围城》发表后不久,就有人将这部小说称作“新儒林外史”[1],但真正将《围城》与《儒林外史》两部小说联系起来比较的,最先还当是夏志清的发明。他在1960年代就说:
《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亦是最伟大的一部。作为讽刺文学,它令人想起像《儒林外史》那一类的著名中国古典小说;但它比它们优胜,因为它有统一的结构和更丰富的喜剧性(引者按,原文作greater comic exuberanceand a structural unity)。[2]
1980年代以后,中国大陆的现代文学研究者也往往称《围城》是“新《儒林外史》”,这最早可能是李健吾提出的,他的理由,在于“这是一部发人深省的各种知识分子的画像”[3]。此后的附和者也认为,钱锺书这部小说“展示了最丰富的知识界众生相”,“不是科举制度的宠儿和弃儿迂腐辛酸的悲喜剧,而是洋学衔和旧学问错综时期新儒林的诸生相”[4]。则所谓的“新《儒林外史》”,实渐渐被表示为“新儒林之外史”,不仅是古典小说名著同一题材的追摹之作,而且也承认是在前人旧作基础上对于同类题材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而在夏志清的表述里,钱锺书的“优势”更明显,不仅仅体现在题材上,更体现于小说构思和技巧的运用中。就此而言,把《围城》称作“新《儒林外史》”或“《新儒林外史》”,都是将之置于《儒林外史》的影响之下。但是,如果像夏志清一样认为“它比它们优胜”,那么我们就不能光看新作比旧作多了什么,而是应该着眼于其共性,挑拣这两部小说共有的特点来一较高下才是。这样看来,结构统一、喜剧的意涵更丰富,也许都只是现代小说本身所具备的条件,并非《围城》作者钱锺书真正和《儒林外史》等古典小说之作者比较高低的所在。
一
1946年,就在《围城》这部小说开始在上海《文艺复兴》月刊连载不过两三个月之后,钱锺书在上海《联合晚报》发表他评论中西古典小说的《小说识小续》,谈到《儒林外史》这部小说,说:
吾国旧小说巨构中,《儒林外史》蹈袭依傍处最多……[5]
所谓“蹈袭依傍”,乃是指摘这部小说缺乏艺术创造力。钱锺书曾论“从古”有二:“不自知之因袭”和“有所为之矫揉”,后一种虽原本是说刻意的复古,但也可以理解为这里所说的“蹈袭依傍”[6]。古典小说吸收他书素材,化为己用,是常见的事情。按照金和《跋》中所云的“全书载笔,言皆有物,绝无凿空而谈者;若以雍乾间诸家文集抽绎而参稽之,往往十得八九”[7],乃是赞美《儒林外史》事事有据、语语不虚。大体说来,小说家转借他书而谋取素材的方法可分为两类:一是照搬原本的人物及其本事,或以本名或以化名将之写入小说,比如第一回写王冕,第四十一回写江宁知县即以袁枚为原型等。这类《儒林外史》的人物原型与本事考证,自当初各家序跋评点者如金和、张文虎(天目山樵)、平步青早着先鞭,今日专门研究《儒林外史》者又有进一步的发明[8]。 ——虽然也有裁断不明的地方,比如第一回危素守余阙庙事,李、朱所引之材料,并未涉及主要事件,无异隔靴搔痒。朱之《汇编》已经找到沈节甫《纪录汇编》,却只抄录卷一二九《闲中今古录》的一则关系不大的材料,而没有引陆容《菽园杂记》卷三所说“盖余、危皆元臣,余为元死节,盖厌其自称老臣,故以愧之”这段更关键的话;甚至也没注意到何孟春《馀冬序录》所记明太祖口谕“素实元朝老臣,何不赴和州看守余阙庙去”这段话[9]。
另一种小说家用故书材料的方法,则类如黄庭坚所说的“夺胎换骨”、“点铁成金”,即不正面吸纳原本材料的情节结构和意义指向,而是为当下具体的创作需要所配合使用,使之脱离原来的文本语境,甚至是从侧面或反面的角度,生发出新意来。这把旧的文本或经验材料打碎后重新组织入新文本的方法,看似是更为细碎微观,实际上却使得文学创作浑然一新,旧语故典有了生机。钱锺书对于江西诗派的熟稔(虽然也许如他所说,自己并不崇宋),以及他在《林纾的翻译》一文中谈论文学翻译所提出的“化”之最高境界,使我们都大概可以联想到,这些观点也会影响到他对小说写作的看法。他一向更为关注的是文学作品修辞命意上的创造力,此处对《儒林外史》也是并不太强调对于人物和本事的追查,而是多着眼于吴敬梓在使用前人嘉言妙语时是否展现出足够的个人才能,可以让他这部作品无愧于其所获得的崇高地位。若以谈艺之眼光观之,这番“识小”,不算“小结裹”,乃“大判断”[10]。
钱锺书的意见在于,《儒林外史》的作者并未具有称得上“旧小说巨构”之等级的才能,理由是本事可以照搬,但语句修辞上的因循蹈袭有些缺乏生命力。他举出若干小说家抄袭前人成句和修辞命意的证据,“已见有人拈出者,则不复也”(不重复张文虎、平步青等已有之说)。在此引举二例:
(其一)第十三回马二先生与蘧公孙论作八股文道:“古人说得好:‘作文之心如人目’,凡人目中,尘土屑固不可有,即金玉屑又是着得的么?”按以目喻文,始于王仲仁《论衡》。《佚文篇》曰:“鸿文在国,圣世之验。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则眸子瞭。瞭者,目文瞭也。”《自纪篇》语略同。《传灯录》卷七白居易问惟宽禅师云:“垢即不可念,净无念可乎?”师答:“如人眼睛上,一物不可住;金屑虽珍宝,在眼亦有病。”施愚山《蠖斋诗话》驳东坡论孟襄阳云:“古人诗入三昧,更无从堆垛学问,正如眼中着不得金屑。”马二先生之言,实从此出。[11]
(其二)第七回蘧景玉道:“数年前有一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景明先生醉后大声道:‘四川如苏轼的文章,是该考六等的了。’这位老先生记在心里,到后典了三年学差回来,会见何老先生,说:‘学生在四川三年,到处细看,并不见苏轼来考,想是临场规避了。’”按钱牧斋《历朝诗集》丁集六汪道昆传有云:“广陵陆弼记一事云:‘嘉靖间,汪伯玉以襄阳守迁臬副,丹阳姜宝以翰林提学四川,道经楚省,会饮于黄鹤楼。伯玉大言曰:蜀人如苏轼者,文章一字不通!此等秀才,当以劣等处之。后数日会饯,伯玉又大言如初。姜笑而应之曰:访问蜀中胥吏,秀才中并无此人,想是临考畏避耳。’”周栎园《书影》所载有明文人轶事,皆本之《历朝诗集》,此则亦在采摭中[12]。《外史》蹈袭之迹显然。
例一完全是关乎语词(以目喻文、眼中着不得金玉屑)之蹈袭的,例二虽涉及人物事件,但实际上重点也在于言语噱头上的重复(苏轼临场规避)。钱锺书极好议论修辞命意上的创造、蹈袭和摹仿中的翻新,后来他在别处也时常还有新见,比如《谈艺录》补订中曾提到第三回周进斥责童生魏好古之“杂览”语,“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乃是照搬了明末文人陈际泰《已吾集》卷八《陈氏三世传》中的成句(原文“讲”字作“诵”)[13],也是可以补充在这里的。
此外,古典小说中的诗文,若是喧宾夺主,则会成为作者炫耀才学、影响情节发展的败笔,但如果适当点缀,因人造情,反而能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丰满,《红楼梦》中大多诗词文赋,虽然水平不算高,但往往可以贴合人物身份性情,基本上是能够起到积极效用的。钱锺书对于《儒林外史》里的诗句韵语颇不满意,他在《小说识小续》中指出,小说里杨执中绝句照抄《南村辍耕录》载吕思诚律诗的下半首、杨之室联见于《随园诗话》、陈和甫叙李梦阳扶乩诗照抄《齐东野语》所载降仙诗的下半首,都未能展示出小说家的个人才能来[14]。更不必说第41回里沈琼枝“又快又好”的咏槐诗,作者竟不肯出示只字片语[15]。后来钱锺书著《管锥编》又说:“《外史》中诗多取他人成句,非吴敬梓自拟”[16],便以第29回萧金铉诗“桃花何苦红如此,杨柳忽然青可怜”为例,指出本自袁洁《蠡庄诗话》卷四记张啸苏句,这是钱锺书晚年的新发现,《儒林外史资料汇编》的编者们没有注意到。
钱锺书在《小说识小续》关于《儒林外史》部分的最后一节说:
据德国人许戴泼林格(Stemplinger)所著书(Das Plagiat in der griechischen Literatur),古希腊时论文,已追究蹈袭。麦格罗弼士(Macrobius)《冬夜谈》(Saturnalia)中有二卷专论桓吉尔剽窃古人处(Furta Vergiliana)。近世比较文学大盛,“渊源学”(chronology)更卓尔自成门类。虽每失之琐屑,而有裨于作者与评者皆不浅。作者玩古人之点铁成金,脱胎换骨,会心不远,往往悟入,未始非他山之助。评者观古人依傍沿袭多少,可以论定其才力之大小,意匠之为因为创。近人论吴敬梓者,颇多过情之誉;余故发凡引绪,以资谈艺者之参考。[17]
需要指出的是,古希腊文学创作里的“蹈袭”(Plagiarism),有一部分是与喜剧家或讽刺文学家有关,比如阿里斯托芬剧中对悲剧作品的谑仿,又如琉善摹拟柏拉图对话篇所著的嘲世之作等,其实已是胜义纷披的翻新。而拉丁文学传统,即源自希腊文学,独自创造者本来就不多。且不论“麦格罗弼士”的著作如何不声不响地抄袭前人[18],维吉尔虽有剽窃古人的事实,我们却不能否认他整部作品的崇高地位。即使有重复之处,恐怕也多属于史诗作者对于古昔文学与学问传统的运用和发扬。“麦格罗弼士”对此实无多少贬斥之词。受古人沾溉而启发己作,这本身并无问题,故云“往往悟入,未始非他山之助”。钱锺书这里强调的是,在对传统的摹仿学习中仍要有自己才力的表现。他以这一要求来审视《儒林外史》,显然以为这部小说做得还不够出色。
二
如果按照上文钱锺书对《儒林外史》的指摘意见和标准,翻过来审视《围城》,我们发现后者的确在小说的艺术创造力方面大有建树。但是,当年《围城》发表之后,除了称赏赞誉的声音外,也有批评者不满中西典故的连缀,道作者耍小聪明,把小说当成骈体文来做[19]。联系1940年代的文学风气来看,“骈体文”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肯定都是腐朽迟暮的文体。钱锺书行文好“掉书袋”,似乎是人所周知的共识。但如果认真依钱锺书所说的“渊源学”,仔细调查一下这些典故书袋是如何嵌入小说文字的,就会发现,这些典故的使用,并不是穷措大偶吃筵席后炫耀牙缝里的肉屑,而是渗入了作者自己的心智,使之脱离了旧的文本语境,与这部小说能够融为一体。
后来,钱锺书在议论《文赋》“暗合于曩篇”之语时曾说:“若侔色揣称,自出心裁,而成章之后,忽睹其冥契‘他人’亦即‘曩篇’之作者,似有蹈袭之迹,将招盗窃之嫌,则语虽得意,亦必刊落”;后在增订中又反复重申“为文之道,割爱而已”的意思[20]。从此处可以见到作为文学家的钱锺书,对于自己创作中要回避中西前贤文词中已有之立意拟象这一规则的自觉。然而钱锺书同时又颇重视文学创作里的博学兼采,做到“博览群书而匠心独运”[21],从而于旧典故中生发出新意来,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也就是上文所引及的“点铁成金”之主旨了。他写《围城》,便也是走这条创作途径。
《围城》中也有人物原型和本事。与《儒林外史》不同的是,《围城》涉及的近现代知识分子形象,除了方遁翁外,其他基本属于钱锺书同代人。这些人物的原型本事,目前也有些考证或是推测,如董斜川是影射冒效鲁,曹元朗取材于叶公超,唐晓芙的原型或许是赵萝蕤等[22]。对于小说人物的处理,钱锺书并非是仅就某个原型的某一二事件来写的,而往往是综合了多个不同的本事来“入戏”,甚至又添入其他类似人物的某些特征。这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董斜川,《吴宓日记》中早就已指出其原型为钱锺书的好友冒效鲁,后来学者卞孝萱又举出多方面的例证来。而小说人物董斜川身上又不仅是冒效鲁一人的反映,比如他说看书读到樊增祥写诗记述自己把咖啡当成鼻烟,这应该是钱锺书本人的所见,还有“陵谷山原”的诗论,实际上是钱锺书自己以同光诗人的崇宋眼光所作的一段精彩概括[23]。其中钱锺书一向得意于自己对王令王广陵文学价值的发现,故而让小说人物特意顿住问了一句“知道这个人么?”(当然另外还有一个微妙之处,在于冒家祖上为忽必烈第九子脱欢,曾以镇南王身份驻扎广陵扬州)。至于好夸耀与旧学人物之交往以及魏晋名士风气[24],则不光是冒效鲁一人的特点,可能还糅合进了其他的现实人物(例如陈寅恪)[25]。董斜川的诗,除了“好赋归来看妇靥,大惭名字止儿啼”,出自冒效鲁的《还家作》:“妇靥犹堪看,儿啼那忍嗔”,还有几首则像极了陈三立的风格,但总是留着些把柄漏洞,大概都是当时人私下讥嘲陈三立构思欠佳之作的一些谈资[26]。钱锺书《石语》中,引另一位“老世伯”陈衍私下的议论,谓想学散原体者,有一捷径,就是“避熟就轻”,简单说就是回避寻常语言和熟悉的修辞手法,刻意营造怪奇风格[27]。对照着小说中董斜川的诗句,自然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围城》绝少照搬他人材料,偶尔有只言片语的引述,也不是纯粹忠实地征引,比如褚慎明口称“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说是罗素引的一句英国古话,而实际是出自《蒙田随笔集》[28]。蒙田原文并无“金漆”这个修饰语,褚慎明将出处归于罗素,恰恰是因为此公肯敷衍他,故而语语点缀其名号以自抬身价,这便多了一层讽刺效果。《围城》中还有一次直接援用了《儒林外史》已有的比喻:“桌面就像《儒林外史》里范进给胡屠户打了耳光的脸,刮得下斤把猪油”[29],这也是改变了原本比拟的对象,把人脸转到对桌面的形容上来了。
钱锺书更擅长的是借用别人现成语句时稍加点化,使味道境界大为不同,比如董斜川诗集里愤慨中日战事的两句:“直疑天尚醉,欲与日偕亡”,见民国元老人物褚辅成《抗战八咏》其二(1939)末联:“与日偕亡期渐近,岂堪自荐酌春醪。”[30]钱的改作,不仅颠倒了上下句的位置,还更换了语气,将褚氏原作中“自醉”的警省,变成“天醉”的沉痛悲愤。
又如这段描述方鸿渐眼中三闾大学学生的文字:
这些学生一方面盲目得可怜,一方面眼光准确得可怕。他们的赞美,未必尽然,有时竟上人家的当;但他们的毁骂,那简直至公至确,等于世界末日的“最后审判”,毫无上诉重审的余地。[31]
这段话是形容现代高等教育体制中学生对于老师的评判,谓不见其优长,而专觅其窘困之短处,对于教师学问的赞美不过是偶而的人云亦云,一旦教学中个人利益受到损害影响,便理直气壮地予以毁骂和控告。钱锺书在1948年发表的《杂言——关于著作的》一文中,第一节就说:“赞美很可能跟毁骂一样的盲目”,这里作者形容的是作者与评论者的关系[32]。这两节文字很可能都受到西方古典著作的影响,即古罗马学者奥略·葛琉斯(AulusGellius)《阿提卡之夜》一书中所引哲学家法沃里努斯(Favorinus)的话:“无力之赞美较乎猛烈之责难更令人羞耻”。[33]
三
钱锺书在《小说识小续》中说:“近人评吴敬梓者,颇多过情之誉;余故发凡引绪,以资谈艺者之参考”[34],的确像是针对于五四新文学家们的古典小说研究所发之论。1917年,钱玄同和胡适在白话文学运动中所表彰的第一流古典白话小说,都选择了《水浒传》、《红楼梦》和《儒林外史》三部[35]。1920年,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新式标点本《儒林外史》,陈独秀、钱玄同、胡适三人分别写了一篇《新叙》。陈独秀表彰这部小说客观地“刻画人情”;钱玄同也强调“描写真切”、思想健康,适合青年学生阅读的特点,并认为吴敬梓具备新思想。
然而影响更大的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的意见。鲁迅对《儒林外史》的肯定,立足在“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乃是中国讽刺小说之始,而所谓讽刺的针锋,显然是由于“时距明亡未百年,士流盖尚有明季遗风,制艺之外,百不经意,但为矫饰,云希圣贤”,故而“书中攻难制艺及以制艺出身者亦甚烈”[36]。这里的“攻难”,或所谓“秉持公心,指擿时弊”,与鲁迅所定义的晚清“谴责小说”的“掊击”或“揭发伏藏,显其弊恶”,究竟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学界近来仍有质疑的声音[37]。其实,晚清人对于此书早有“不刻不足以见嫉世之深”(黄小田《又识》)、“作者之意为醒世计,非为骂世也”(光绪十一年宝文阁刊本黄安谨序)[38]的认识,已算是接近鲁迅的思路。胡适对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的意见表示赞同,他认为吴敬梓是“有学问有高尚人格的人”,《儒林外史》是一部“全神贯注的著作”,并受到当时思想界的影响,故而能够“公心讽世”。相比之下,晚清的谴责小说家以写小说骂人为糊口的方法,“他们所谴责的,往往是当时公认的罪恶”,容易得到读者的响应[39]。
钱锺书并非全面否认《儒林外史》的价值,他读此书极熟,著作以及读书札记中随处可以见到这部小说的引文。但如果放在第一流的作品里面,钱锺书对《儒林外史》的评价则是有所保留的。《林纾的翻译》中引李葆恂所述阮元对《儒林外史》的赞许,“不惟小说中无此奇文,恐欧、苏后具此笔力者亦少;明之归、唐,国朝之方、姚,皆不及远甚。只看他笔外有笔,无字句处皆文章,褒贬讽刺,俱从太史公《封禅书》得来”[40]。但随后钱锺书又补注说,李氏评价更高的小说作品是《醒世姻缘》,与之相比,《儒林外史》“沉郁痛快处似尚不如”[41]。这似乎也代表了钱本人的看法,他论及《文史通义》对当时学界的讥讽时说:
窃谓《文史通义》中《书朱陆篇后》、《黠陋》、《所见》、《横通》、《诗话》、《读〈史通〉》诸篇于学人文士之欺世饰伪、沽名养望、脱空为幻诸方便解数,条分件系,烛幽抉隐,不啻铸鼎以象,燃犀以照。《儒林外史》所写蘧公孙、匡超人、牛浦郎等伎俩,相形尚是粗作浅尝。[42]
按,《书朱陆篇后》系针对戴震而发;《横通》揭示当时目录文献学者之陋;《黠陋》针砭近世文集之失;《所见》一篇泛论世风舆论;而《诗话》专刺袁枚《随园诗话》[43];《读〈史通〉》则讥嘲学林中偏听轻信的弊端。戴震晚生于吴敬梓,且暮年方成名,小说家可能对他并不熟悉。至于袁枚,根据张文虎批语,小说第三十三回中的姚园即袁枚之随园。钱锺书说:“(袁枚)其人宜入《儒林外史》,则子才之行实也”[44]。此外,《文史通义》中还有《立言有本》、《〈述学〉驳文》两篇,专门批驳汪中的学问文章,与此处论题不尽符合,且根据不足(“余闻之而未见,然逆知其必无当也”),于是钱锺书在此也没有列举出来。汪中正是小说中匡超人的原型。
通过与《文史通义》进行对照,钱锺书认为,吴敬梓对于儒林的针砭与讥刺,只不过是“粗作浅尝”,不够深刻。这也许正是“公心讽世”所致,因为所持的是一般人的标准,故大多只能放在八股制艺的层次来进行描述,这样的小说置于五四新文化的语境之中,自然大受反对封建传统士大夫之人生观的一代知识分子所推重。钱锺书对于《儒林外史》的批评,则是着眼于更高一层的学术生态环境里面,这就联系到诸如戴震、汪中、袁枚这个知识精英分子群体,对于这些学问精湛或才思敏锐的人,其实是很难体察其丰富的精神世界中所存在的问题的。《围城》问世后,面临着情形类似的命运,大家普遍容易接受的,也就是小说家对于教育界包括海外留学、学位文凭买卖、大学教育体制等各种问题的批评和揭露。至于钱锺书对于当时学界种种人物具体的影射与讽刺,评论界往往觉得刻薄和无聊。大多对于钱锺书及其《围城》持有保留意见的声音,都会至少同意司马长风的意见,即以为《围城》的内涵不够深沉,虽然有出类拔萃的小说技巧,却是才胜于情。这正是停留在《儒林外史》的标准来审视《围城》所致,殊不知钱锺书自己对于这个标准是并不满意的。
晚清时,那位写作了另外一部当代之儒林小说《孽海花》开头几回的金松岑,曾在《国粹学报》发表他对文学创作的看法:
夫著书之人,如英雄之争天下,从古帝王之业,真能赤手开创而无所凭藉者,历史上多不过三四人。著书之业,真能独立而改制而无所依傍者,经籍所志,多不过五六人。其他皆炳古人之烛以为荣光而已。[45]
今人说及小说或其他文体的文学创作,倒是很少有人涉及到学问之沿袭依傍的问题,仿佛真能人人都“赤手开创”了。新文学似乎是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东西,反对崇古拟古,提倡直接取材于生活,则于学问何干?然而,素材里面的人事材料,固然可以全新,汉语言文字的组织如何便真地遗忘渊源、泯灭传统了呢?依靠传统,满篇典故,却并不就意味着食古不化不能创造,我们在此藉由钱锺书自己的谈小说艺术的文字,来审看《儒林外史》与《围城》两部小说的成就,或许也是一次对新文学传统的反思。
[1]无咎(王任叔):《读〈围城〉》:“恋爱正是新儒林外史人物的新课程,它和旧儒林外史颠倒于学而优则仕的闱墨中人的描写,划出了新旧时代的两个风貌”。载香港《小说》月刊,第1卷第1期,1948年7月。
[2] C. T. Hsia, A History ofModern Chinese Fiction, pp. 441-442, New Haven, Yale Univ. Press, 1961. 译文见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再版),刘绍铭等译,第380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
[3]李健吾:《重读〈围城〉》,《文艺报》,1981年第3期。
[4]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下册,第480-48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此前在田仲济、孙昌熙编写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也把《围城》称作是“现代的《儒林外史》”(第110页,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年)。
[5]钱锺书:《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第148页,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
[6]钱锺书:《管锥编》,第402页,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版。
[7]吴敬梓著、李汉秋辑校:《儒林外史汇校汇评》,第691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8]何泽翰:《儒林外史人物本事考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再版;李汉秋:《儒林外史研究资料》,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朱一玄:《儒林外史资料汇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版。此外,中华书局在2011年出版的《吴敬梓集系年校注》(李汉秋、项东升校注,收入“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中,对吴敬梓的诗词文赋中所见与《儒林外史》人物原型与本事相关的内容,也多有发明,尤其以卷二诗《雪夜怀王溯山山居二十韵》(第177-178页)和卷三诗《赠李俶南二十四韵》(第197-198页)最为重要。
[9]《纪录汇编》卷一四八。
[10]方回《瀛奎律髓》卷十,谓“诗家有大判断,有小结裹”。钱锺书几次引用此语,一处解说“小结裹”即“侧重成章之词句”,“大判断”则是关注“造艺之本原”(《管锥编》,1215页);另一处则说:“诗家有篇什,故于理会法则以外,触景生情,即事漫兴,有所作必随时有所感,发大判断外,尚须有小结裹”(《谈艺录》,第101页,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补订本)。如果将之比拟于小说艺术,则“小结裹”包括小说文词的句法、章法以及材料的采纳和捏合,“大判断”则是涉及小说的写法。今人的看法,可能会将小说写法等同于结构布局,而将修辞中的艺术思维这种涉及造艺之根本的才能也归于“小结裹”的文法之中。这在论者看来是一种混淆。钱锺书颇好论及文学所呈现的象相和其中的艺术思维,这其实已经是方回所说的“大判断”了。文学中的新生之意象与独运之思维,间接关涉时代精神、思想学术风气,实不可轻视。
[11]又见《谈艺录》(补订本),第165页。
[12]因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九《小栖霞说稗》以为出自周亮工《书影》,故有此语。
[13]《谈艺录》(补订本),第357页。
[14]此外又如第44回中谈话间提到“前人吊郭公墓的诗”源自沈周《郭璞墓》的上半首,虽然点明是前人所作,也是属于以“抄”代“作”的例证。
[15]黄小田此处评语谓:“寻常小说必将诗写出,无关正文而且小家气”,恐属回护之词,难以令人信服。
[16]《管锥编》,第1203页。参看《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第1册,第167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
[17]《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第151页。
[18]桑兹:《西方古典学术史》,第一卷,第244页,张治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
[19]前揭无咎《读〈围城〉》:“他用中英德法世界上所有古典名著砌起了城墙”;屏溪(沈立人)《〈围城〉读后》:“不相干的引典”(上海《大公报》,1947年8月19日);方典(王元化):《论香粉铺之类》(《横眉小辑》,1948年第1辑)以及张羽(王元化?):《从〈围城〉看钱锺书》:“这书中的人物、生活、感情、思想,还不能脱出旧的窠臼,虽然花样翻新,而货色依然是旧的”,“这些僵尸,都藉着钱锺书的玉体借尸还魂了”(《同代人文艺丛刊》,1948年第1期);熊昕(陈炜谟):《我看〈围城〉》:“堆砌过火,雕琢太甚”(成都《民讯》,1949年第4期)。
[20]《管锥编》,第1199页;第5册“增订”,第232页。
[21]参看《管锥编》第1250-1252页。
[22]卞孝萱:《钱锺书冒效鲁诗案》,《中华文史论丛》,2006年第4期;李洪岩:《钱锺书与近代学人》,第34-35页,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扬之水:《〈读书〉十年》(二),第36页,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
[23]钱锺书:《围城》,第9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2版。王培军在《钱锺书小说里的几个故典》(《书屋》,2007年第11期)一文中以为“四山”,源自汪辟疆“六山”之说,“董斜川虽主要用以影冒,可也夹有汪辟疆的口吻”;“三陵”则始发于胡汉民,《不匮室诗钞》卷五《答大厂见谢言诗之作叠恻韵二首》(其一)。按胡汉民自注云,系与冒鹤亭对谈时所言,但是所谓“三陵”,原本指的是宛陵、金陵和广陵。
[24]董斜川道:“我作的诗,路数跟家严不同。家严年轻时候的诗取径没有我现在这样高。”(《围城》,第82页)按魏晋六朝流行父兄以夸耀子弟为声价,而子弟以贬斥父兄为通率,见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引李慈铭语,第452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钱锺书私下谓:“嗜名无实,冒氏家风,自辟畺父子已然”,见《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第1册,第128页。
[25]汪辟疆《近代诗派与地域》一文中以为陈寅恪弟方恪(彦通),“拟诸斜川,差为近似”,见《汪辟疆说近代诗》,第2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围城》中关于“今之苏黄”的典故,是指苏曼殊与黄遵宪,汪文(前揭同页)则说“至陈散原先生,则万口推为今之苏黄也”。
[26]参看前揭王培军文。
[27]《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第480页。
[28]《围城》,第89页;Essays, III, 5, in The Complete Works, trans. by Donald M. Frame, p. 785, Everyman’sLibrary, 2003.
[29]《围城》,第149页。另一处将褚慎明和《儒林外史》人物杜慎卿对于女人的态度进行比较,见第82页。
[30]《围城》,第91页;庄一拂:《褚辅成先生年谱初稿》,见于《浙江辛亥革命回忆录》,第144页,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
[31]《围城》,第249页。
[32]《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第169页。
[33] Turpius esse exigue frigide laudari quam insectanter et gravitervituperari,Noctes Atticae, trans. by John C. Rolfe, XIX, iii, Loeb Classical Library, pp. 358-9, London, 1927. 参看《容安馆札记》第八十一则(北京:商务印书馆,第1册,第140页,2003年),其中又言蒲柏“Damnwith faint praise(以苍白无力的赞美予以毁骂)”一语盖出于此,这个意见在英语成语辞书中已成定说,不算是他自己的发现。
[34]《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第151页。
[35]钱玄同:《寄陈独秀》,《新青年》,第3卷第1期,1917年3月;胡适:《再寄陈独秀答钱玄同》,《新青年》,第3卷第4期,1917年6月。后文多出一部《西游记》。
[36]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全集》,第9卷,第229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37]参看欧阳健:《〈中国小说史略〉批判》,第3章第1节,及第4章第2节,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
[38]《儒林外史汇校汇评》,第689页,第695页。
[39]胡适:《〈官场现形记〉序》(1927),《胡适全集》,第3卷,第562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
[40]《七缀集》,第93页,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
[41]《七缀集》,第110页注41。
[42]《管锥编》,第992页。
[43]此篇之前,还有《妇学》及《妇学篇书后》,也是嘲讽袁枚的,则钱氏略之不言。
[44]《谈艺录》(补订本),第531页。
[45]金松岑:《余之文学观》,《天放楼文言》附录,见《天放楼诗文集》,第134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来源:杨早作者:张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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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四月 13, 2008 1:48 pm
问好,肖今!
肖今
星期日 四月 13, 2008 12:13 pm
又来喝酒了!可比咱家女儿红
主持
星期四 二月 07, 2008 1:11 pm
各位网友,新春快乐!
谢谢来访,继续关注!
黑色闪电
星期二 二月 05, 2008 12:12 pm
来看主持
久违了,春节快乐!
肖今
星期二 一月 01, 2008 3:29 am
呵呵,相信这是一个深深的老酒坛子!
祝新年快乐
秋天的枫叶林
星期日 十二月 23, 2007 11:27 pm
问好主持,圣诞快乐!
山城子
星期六 十二月 22, 2007 10:32 am
问好!
秋天的枫叶林
星期三 十一月 07, 2007 7:24 am
找来看戏来了。一直以为你这里戏特多。 
黄崇超
星期六 九月 29, 2007 7:28 am
祝国庆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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