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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与和解”主题座谈会纪要/中国和解智库

星期日 四月 06, 2008 9:36 pm

2008年3月29日,由中国和解智库召集,首次以“冲突与和解”为主题的学术座谈会在北京召开。

杜光、陈子明、周舵、刘晓波、黎鸣等20余名华人学者先后发言,会议由中国和解智库大陆召集人王光泽主持。现将录音整理完毕,奉献给读者,以便于公众可就“和解”这个议题继续探讨争鸣。 (注:文本根据发言顺序整理,并经过书面化处理。)

主持人:非常感谢各位学者的光临。在奥运会之前,大家都感受到有一种风声鹤唳的味道,各地的冲突事件有集中爆发的趋势。大家都知道,西藏刚刚爆发了1950年代以来最为严重的冲突事件,已经有不少人员伤亡。中国本来就是一个冲突频仍的国家,1949年之后更是强调斗争哲学和仇恨文化,其间造成的人道灾难不可胜数。援引南非、北爱尔兰、韩国等国家的政治转型经验,政治和解起到非常大的作用,是这些国家化解悲情、走向团结与和谐的关键因素。我们注意到中国的执政党也久违地提出了“和谐社会”的施政理念,取代施行了近半个世纪的“阶级斗争”理念。客观地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有所不同的是,我们认为“以真相促正义、以正义促和解、以和解促和谐”,和谐的前提是真相得到揭开,正义得到实现。由此,我们这一群认同渐进、妥协、宽容、博爱等价值观的知识分子,发起组成了和解智库这个开放的言论平台,尝试就和解理念发出声音,给包括执政党在内的社会各界提供各种建言,并推动了海内外华人学者第一次就和解问题展开学术讨论。

这次讨论会每人主题发言十分钟,回应提问十分钟。

丘岳首(中国和解智库海外召集人、悉尼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中国学博士): 把“和解”这个概念推向公共舆论,我以为不是早了些而是晚了点。受制于历史和现实诸多条件的限制,“和解”这好东西被我们冷落太久了。在中国,持不同政见者确实是处在弱势,没有多少话语和活动空间,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出“和解”这个话题,自然会遇到很多来自各方面的误解,甚至恶意的猜测,我觉得很正常。强烈反感“和解”这个概念的人,我们也充分理解,因为他们受到的灾难那么深重,有些人甚至失去家人亲人。所以他们要有一个过程,才能够逐渐对“和解”逐步的来理解、来接受。这个工作非常的艰难,但为什么还要做,主要是我们觉得反对派的工作需要有些新的思路,需要有一些分工。高压绝对是重要的,这个态势是不能减弱的。但同时需要有一些换位思考,多考量体制内的开明派在想些什么,因为体制内也分化得很厉害。不少位高权重者对以后自己及家人被清算的恐惧成为社会转型的一个方面阻力,我们能否在交易成本的计算上给予与时俱进的对应?还有很多方面,从历史和文化传统角度讲,咱们这个民族严重缺乏“和解”精神,虽然说和为贵啊,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但是一直是暴力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不绝如缕,充满着暴戾之气。

再从全球化视野来讲,近几年冲突与和解成为一个热门话题,据我个人了解,海外不少大学都纷纷设立与“冲突与和解”相关的研究课题。联合国也加大力度,要来推广南非的经验、北爱尔兰的经验、东欧和亚太地区南韩、台湾等的和解经验。从各个角度来讲,我们都觉得这个工作可以尝试来做,所以我们就建立“和解智库”冒昧地把这些东西推出来。在没有多少人力资源和经济资源的情况下,勉强尽我们的绵薄之力,办了一个冲突与和解的网站,把一些文章收集一下,把我们的思路先挂上去,就是期望有各界的朋友、越来越多的同道一块来做这个工作。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良好的自我感觉,认为这是一条最好、唯一的路。我们知道全方位的抗争、非暴力不合作以及激烈的批评等均是需要的,也希望其他反抗模式卓有成效,但今天我们想听听各位在座的朋友对“和解”的看法和建设性意见,以便改进和更好的展开我们的工作。

黎鸣(北京独立学者):“冲突与和解”,说实在话,和解是应该的。中国人为什么表面素质这么好,实际上冲突却非常大,为什么?这跟中国的传统有关系。要和解就必须讲理,不讲理就不可能和解,所以说白了,关键在于讲理不讲理。大家也知道我在网上反儒,反国学,反儒家传统,我还要反下去。如果我不把这场战斗进行到底的话,那我就不叫黎鸣了。因为我对这个儒家传统看得太清楚了,中国2000年来,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儒家传统,中国先秦有很多家,所谓百家争鸣,对不对?道家、墨家、名家、法家、阴阳家、儒家,其实最不讲理的就是儒家。我现在正在写一部有关逻辑的书,逻辑是什么,逻辑是讲理的工具。中国的所有这些学派,只有儒家是彻底没有逻辑的。你随随便便看中国的任何一本逻辑书,逻辑思想书,最有逻辑的是墨家,其次是道家,再其次是名家、法家,而儒家,根本就没有逻辑。没有逻辑就不可能讲理。他讲另一个“理”,是讲礼的礼,但是那个“礼”,说实在话,就是中国人分五等,天子、诸侯、大夫、士、庶民,这五等永远不变,等级永远不变,君子永远是君子,小人永远是小人。所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们说我理解错了,君应该像君,臣应该像臣,父应该像父,子应该像子,其实他们都只从字面上去看这个。孔子讲正名,按道理正名应该是逻辑的开始,但是孔子的正名是正人的身份,你是君子,你永远是君子;你是小人,你永远是小人;你是君主,你永远是君主;你是臣民,你永远是臣民。正是儒家造成了这个不讲理的传统,包括现在的中共,按道理说,从历史上看,最初建立中共的都是反儒的先驱,陈独秀,李大钊,包括毛泽东本人,都是反儒的,现在反过来了,中共要支持儒家,宣扬儒家,为什么?他们也终于看到了这里面的奥秘,也就是不讲理的奥秘。我们一定要看到,中国人的不讲理是有传统的,这个传统就是儒家的传统,2000年不讲理的传统最严重的,就是造成了一个不讲理的政治的传统。

例如,于丹在《论语的心得》中,第一篇就是“足食足兵民信之”,就可见这个于丹为什么要写这个《论语》心得了。把孔子的这一句话放在了书的头上,当作了整本书的核心,足食足兵民信之,有饭给你吃,当局又有强大的武装,你就乖乖的“信”吧,这不就是于丹的这整本书的核心“精神”吗?之所以中国人这个不讲理的问题始终解决不了,关键就在始终存在这个儒家的传统。和谐也只能是假的,我们讲和解,人们误解你,本身你就是一个被压迫的阶层,结果你提出来跟强者要和解,尤其是那些本身就受过迫害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理解,对不对?我跟他和解,他能跟我和解吗?我愿意跟他和解,他愿意跟我和解吗?对不对?只有儒家传统的人,会绝对把权力当作禁脔,所以根本就没有任何理可讲。你要是想跟我分这杯禁脔的羹,我就绝对要消灭你。中国历史上不就是这样么?父子之情都不讲,更不要说讲理。为了当皇帝,父亲可以杀死儿子,儿子可能杀死父亲。权力就是禁脔。只有在讲理形成了新的传统的情况下,这个问题才有可能解决。中国目前最重要的问题,也就是解决这个不讲理的问题,要讲理那就需要辩论,不允许辩论的目的就是不允许讲理。这才会不让别人发言,取消别人发言的权利。中国为什么长期以来没有言论、新闻、出版自由?不就是因为有这个不讲理的传统么?中国历代,诸子百家,也只有墨家坚持要“辩”,而其他各家都是不“辩”,你看孔子不“辩”,包括被曲解了的老子基本上也讲不“辩”(道可道,非常道),道家讲不“辩”,法家讲不“辩”,都讲不“辩”,只有墨家,墨家要“辩”。因为墨家说实在话,他属于劳动者的阶级,所以阶级立场决定了这点。正是因此,就只有墨家才会有一个完整的逻辑学。但是墨家的逻辑学也早就已经失传了。世界上三大逻辑,只有西方的逻辑在不断发展。中国墨家的逻辑学没得到发展,而且两千多年沉寂了。一个没有逻辑的民族就是一个不讲理的民族,而一个不讲理的民族,就只能是一个习惯以暴力权力说话的民族。

丘岳首回应:我带了一篇文稿与会,谈二十世纪中国社会有三次大和解的良机,就是因为政治强人的不讲理而错失。第一次袁世凯把宋教仁给杀了,典型的不讲理。当时宋教仁的思想已经完全是议会道路的,在1912年宋能有这样的思想很不简单,可惜蛮不讲理的军阀武夫硬是把他给枪杀了,这一枪把近代中国第一个初生“和解”婴儿击毙了;第二次是1945年,胡适给毛泽东发了一个电报,劝他当“老二”,在议会里解决与国民党的政治纷争。可是一直做着帝王美梦的毛怎么愿意当老二?屯兵,积粮,为的就是独占不容他人分享的绝对权力。就是因为不听胡适等的讲理,国共双方打得天翻地覆,伏尸几百万;第三次就是1989年的“六四”。胡耀邦、赵紫阳主政那十年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大平反其实就是大和解,令千家万户重新有了欢声笑语,可惜的是,那些马背上打天下的暴力迷信者以及部分壮志冲霄汉的学生领袖,根本就听不进知识分子规劝和解的理性话语,无愿通过对话、妥协来化解危机。和解的机缘再次被天安门的枪声击碎。

周舵(中国和解智库成员,北京独立学者): 不久前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以真相与和解为己任》,涉及的就是“和解”的话题。尤其是专制政权结束之后,那肯定就留下很多在专制政权执政期间所犯下的很多反人道的罪行。怎么去处理这些专制政权的文化遗产?我把他概括一下,大概有三种模式:一种模式就叫西班牙模式,就是当年佛朗哥这个专制统治下,所留下的很多历史遗产。他们的解决办法就叫做遗忘。主要原因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40多年了,当时的这些当事人死的死,老的老,所以年轻一代也差不多把这段历史给遗忘掉了。所以他这个处理的办法就是索性让他过去了,他的好处就是为西班牙的民主转型,少去了一些不必要的一些障碍。因为你要清算的话,一定会把老账给翻出来,就会把原来的一些旧伤要揭开,就会有一些矛盾和冲突,就会有一些新的仇恨会激发起来。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这样做是对民族转型不利的,所以遗忘有这个好处,但是同时付出的代价就是牺牲了正义,正义得不到伸张。另外的一个模式是正好相反的一个模式,就是东欧的几个国家,叫东欧的模式。东欧这个模式就是清算。把历史的老账全都翻出来之后,按照一个正义的原则去清算这些老账。那他的好处和坏处就正好相反。他的好处就是正义得到伸张,代价就是给民主转型添设了一些障碍。第三种模式就是南非模式。南非模式就是叫做“真相与和解”。兼顾这两个目标,一方面就是要所有的当年在专制政权下,所有的当事人公开地把自己所做的所有的事情,如实地讲出来,不要求你认罪,甚至也不要求你忏悔,你只要把你所做的事情说清楚,使大家知道当年的这些历史真相,就算完了,然后就是实现一个全民族的和解。这是一个有相当多学者认为这是一个兼顾两个目标的模式。我也觉得最好还是采取南非这个模式。

不过南非的模式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条件。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他们的文化传统跟我们完全不一样。这一点我和黎鸣先生有一些分歧,他认为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2000年的传统,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恰恰是新传统。这个新传统还不仅仅是49年以后,可以在往上追溯到辛亥革命,从辛亥革命之后,中国就逐渐形成了极权主义传统,就是阶级斗争这样一个互相对立、相互冲突的激进的革命思潮,这是中国实现和解最大的一个障碍。所以我也顺便提一个建议,我们能不能去找一点经费来比较系统地做一个中国政治文化的研究。现在中国的政治文化到底处在一个什么状态,大家不过都有一种直觉的很个人性的主观判断,是没有数据支持的。

陈子明(北京独立学者): 1989年“六四”之前曾经有一个政治和解的契机。关于这个情况周舵可能比我更清楚一些。实际上在中共十三大以后,社会协商机制不是只说说而已,当时中共曾经着手研究和做这件事情。当时在统战部里成立了一个知识分子局,这个局里的负责人是陶斯亮(陶铸的女儿),本身也是一个知识分子(《一封终于发出的信》的作者)。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从1976年“四五运动”、民主墙运动、竞选运动以后,长期被当局认为是一种反对派力量,被窃听、监控,但是到了1989年的二三月份的时候,统战部多次开知识分子座谈会都找我参加了,这表明他们确实想要建立一些对话和沟通机制。建设性的工作刚刚起步,因为“六四”而中断了。

即使是在1989年民主运动中,也有政治和解这种新思维的萌芽。今天我带来了其中的三个资料。第一个就是刘晓波、周舵起草的《6•2绝食宣言》;第二个是《经济学周报》在6月4号那一期发的一篇文章,叫《中国需要平心静气》,署名是陈非,是经过编辑部讨论的,主要是何家栋的意思;第三个是我在那个时候给《经济学周报》起草的一篇社论稿,叫《以妥协求共识 以理解求团结》,但没有来得及发表,《经济学周报》就被封门了。

晓波和周舵这个绝食宣言在广场上是广泛散发的。我把宣言中与“和解”这个话题特别有关的几句话读一下:“我们主张以和平的方式推进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但是,我们不畏强暴,我们要以和平的方式来显示民间的民主力量的坚韧,以粉碎靠刺刀和谎言来维系的不民主的秩序!”“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充满了以暴易暴和相互仇恨。及至近代,敌人意识成为中国人的遗传;一九四九年以后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更把传统的仇恨心理、敌人意识和以暴易暴推向了极端,此次军管也是‘阶级斗争’式的政治文化的体现。为此,我们绝食,呼吁中国人从现在开始逐渐废弃和消除敌人意识和仇恨心理,彻底放弃‘阶级斗争’式的政治文化,因为仇恨只能产生暴力和专制。我们必须以一种民主式的宽容精神和协作意识来开始中国的民主建设。民主政治是没有敌人和仇恨的政治,只有在相互尊重、相互宽容、相互妥协基础上的协商、讨论和表决。……我们呼吁,从政府到每一位普通公民,放弃旧的政治文化,开始新的政治文化。我们要求政府立即结束军管,并呼吁学生和政府双方重新以和平谈判、协商对话的方式来解决双方的对立。”“我们没有敌人! 不要让仇恨和暴力毒化了我们的智慧和中国的民主化进程!”这个宣言里还有很多很好的话,大家有空可以看一看。

我再说一说《经济学周报》的文章。文章里头提到,为了解决当前的问题,首先应该排除障碍、相互沟通的某些成见。如果我们仍然按照习惯的思维方式把当前的局面归咎于某种不彻底,从而再发动一场彻底的运动,不知我们的民族将何以自立于世界。“我们的社会正趋向多元化,已不再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阶段,社会各阶层的集团利益是根本一致的,相互并存而又存在着矛盾。保证社会稳定的根本在于保持各阶层利益关系的基本平衡。任何社会利益集团,都不能以自己的利益否定和替代其他社会集团的利益,并把其他阶层和利益集团的利益要求和不同意见视为异端,予以彻底清除,否则就会破坏社会的生态平衡,导致利益关系的倾斜和社会的动荡。”“一个社会的发展进步,不是靠暴力斗来斗去,武力和武力威胁,是对付敌人为办法,用来解决人民内部矛盾,往往不能奏效,却只能走向主观愿望的反面,只能破坏发展进步。现代化建设需要一个稳定和谐的环境,老搞内耗不得人心。国家大事当然不可能在马路上求得解决,只能依靠民主和法制。一个政府一个执政党,只有善于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善于进行利益整合而不是固执成见,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

我当时那个文稿里写道:“如果政府和学生以及支持学生的民众之间的对立和冲突能够和平地解决,中国就会在宪政、法治、民主的道路上前进一大步;如果天安门广场上的政治僵局继续维持下去并最终导致流血,中国的政治改革进程就会大大地倒退。而几十年来所形成的政治文化,正在对当前的事态发展起着负面的影响。”政府中的一部分人和民众中的一部分人,都缺乏“政治和解”的理念。“在对立、僵持的两个政治阵营中,却弥漫着同样的政治文化——‘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斗争哲学’。这是当下解决政治危机和未来实现中国民主化的思想障碍。自由、民主、法治、宪政的政治制度,需要与之相应的一种新的政治文化。这种政治文化要求尊重人权,承认政治多元化,而当人们的价值、利益、选择出现矛盾时,则以妥协求共识,以理解求团结。” “我们呼吁,在此最紧迫的危急关头,政府领导人和学生领袖都应表现出高度的政治勇气和政治智慧,主动做出妥协让步,打破当前的政治僵局,避免出现历史性的悲剧。”

我认为,应当追寻和积累我们自己历史上“和解”文化的每一个资源,使之发扬光大起来。

崔卫平(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政治和解这个理念,在当时何家栋先生给我的译著《通往公民社会》(哈维尔著)写的序言里面都有所提及,里面谈到的一些想法显然是我们今天非常需要的一种东西。何先生这个序言的名字叫《灰色的民主和金色的妥协》,他说道——如果是民主是灰色的,那么妥协就是金色的,在社会的两极之间存在着一个非此即彼的中间地带,可以称之为模糊地带。一切矛盾都在这个地带通过交流、对话、较量互相渗透、融合转化,这是合力作用的结果,谁也没有被吃掉,谁也没有被清算,可以说中间地带就是促进妥协的地带,合作而不是分裂的地带。中间地带越扩大,两极地带越缩小,社会也就越稳定越安全。妥协,实际上就是民主诞生了。这些话说得真跟金子似的。何先生的序言,在今天看也是非常完美的,是我们的一份精神资源。

我谈谈我前些日子写的“30年前的政治和解”这篇文章。为什么想到要用“政治和解”这个词?那是因为考虑到由我们来表述30年前的事情,就不要仅仅用当时官方的语言,我们自己要有一个新的表述,所以我想到了用“政治和解”这个词。在发表这个意见之前,我也征求了朋友的意见。我可以说出有这样两个朋友表示赞同和反对。激烈反对比如说徐友渔,他说,谁跟谁和解啊?这个你要说出。我的电影学院的一个同事却正好相反,他的工作主要是做电影批评和编电视剧,他对政治不超过一个普通人兴趣,但是他说这个话题好,这个可谈。他说因为讲到“和解”的话,他毕竟是两个人之间可以面对面,不管和解在表面形式上有没有出现。

关于“和解”的话题,我讲过几次,在三味书屋我讲过一次,后来是《炎黄春秋》杂志社的今年新春茶话会。有些人就当面给我说,“和解”这个提法是可以的。有些年轻人表示赞同。后来我就把它写成文章,在《南方都市报》上发表。这文章也贴在了我的博客上面,当然有很多反对意见。网友说,中国没有哈维尔,没有金大中,没有昂山素季,没有曼德拉,没有不同政治力量之间的较量,那么,则没有和解。我说即使像哈维尔、金大中这些人,他们并不代表某一方的政治力量,要与当权的政党进行竞争,他们不是竞争性、竞争中的政治力量,代表了这个社会的民意人心。和解是在当权者与民意人心之间进行,而不是两股政治力量之间进行。如果当权者什么时候愿意回到民意人心上来,或者用老话说回到人民群众中来,那么他们就作出了和解的举动,就出现了一个和解的行为。1978年的情况就是这样。

所以,今天呼吁和解,也不是竞争中的政治行为,而是回应来自社会民意人心的呼声,是要求给这个社会松绑。

丘岳首回应:其实竞争中的政治行为也是民主政治的题中之义。有些事情说难也易,但尽人力还要看天意,谁也没有想到国民党这个百年老店,今天能够正面看待政党竞争,台湾人较幸运,他们在尝试政党竞争时遇到了蒋经国先生,而我们不幸,我们遇到了邓大人,仅此而已。

张博树(中国和解智库成员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国民党和共产党这两个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大的不同。国民党毕竟还是有一个现成的目标。共产党立党之初的政治理念,就和国民党是不一样的,就是根本没有宪政民主的目标,国民党有了宪政的目标,尽管打了折扣,还是慢慢地实现了宪政民主、政党轮替。

“和解”代表了一种政治文化。是在平等意识上的一种沟通,一种交流,一种妥协。这种传统的确是中国缺乏的一种东西。但是正因为他缺乏,所以更需要提倡。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这样一种强权,在中国的这种政治环境里面,要想来推进政治的和平转型,就需要不断放大和解的声音。

梁晓燕(北京独立学者):对于和解,除了政治领域,我们可以在现在可控可为的领域开始,需要有一种建立在社会最基层寻求和解的共识。和解要从大家愿意寻求共识开始,尝试建立起这样的一种机制。现在,完全可以从非政治领域开始,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不亚于政治领域。我自己更倾向于,我们需要从一个一个的社会细胞,建立起一种公民的沟通、协商、寻求共识这样的一种机制。这就需要从一个一个小小的公民群体开始,大家在一些领域中学会共同共事。否则一旦某种突然政治机遇来临的时候,我们一定很难寻求到政治共识。因为我们事先完全没有这个机制和这种训练,一到那个时候,所有个人都在说话,所有人的声音全都在一片嘈杂中,很难变成社会共识。这个机制的建设和能力的训练,不必等到政治环境根本变化的那个时候。我自己更觉得应当从寻求社会和解开始,使得这种和解的声音在不同层次上的传播,也使得寻求和解的努力在不同的层次被人实施,不是只在政治层面的传播才是有价值的。

王德邦(北京独立学者): 我讲三个故事,一个是今年春节前我拜访朱厚泽老前辈,他告诉我,他曾把张博树老师写的那本宪政方面的调查报告,转给了一个刚退下来的中共老领导,并让他转给现在在任的领导人看,看看能否寻求一个沟通的途径。后来反馈回来的意见说,根本没办法沟通,两套完全不同的语言系统,从这个事可以看出和解需要平台,从现实看来并没有这种平台;第二个故事,说的是在一个庄园里面,有个仆人把整个庄园主的家族给绑架了,这个庄园都成了他的,不仅拥有庄园的财产权,而且对庄园主家族的生意全都控制在他的手上,这个时候庄园主肯定要想办法恢复他合法的身份,那么仆人跟庄园主的冲突是在所难免,这个冲突的根源呢,就在于主仆颠倒,颠倒了所有者非所有者的权利;第三个故事是我小时候一个感触,我小时候在村里面,农村那时候物资特别匮乏,村里面有一个家族特别强大,他家里生了六个儿子并且都成年了,势力很强大。根据村里的规矩,谁家的鸭子跑到田地里,任何人可以驱赶,但是这个家族的几个兄弟就越了界,就把那些“犯规”的鸭子抓来吃了,而大部分村民就靠鸭子换几个钱供养孩子读书。有一年,我们实在受不了了,联合了十几个堂兄弟,把这个家庭跑道稻田的鸭子抓起来了,这个家族几兄弟就打到我们门上来了,我们堂兄弟齐心协力、共同迎战。村里人一看有人跟这个霸道的家族干上了,全体村民站到我们后面,为我们呐喊助威,这个六兄弟就变得很恐惧,这个事情也不了了之。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跟我们个家族冲突了,双方和解了。后来我们考学出来了,他这个家族对我们更是客气。根据这三个故事,我可以概括我对“和解”的理解,目前最主要的冲突是官民冲突,官民冲突的根子是权利颠倒,公民跟政府颠倒的秩序,公民委托的政府反过来驾驭奴隶公民。我觉得和解在现实中是必然的途径,不论是早晚必须要走,但是和解不仅是个理念,而且要有实质力量,如果没有实质力量,如果没有我们十个兄弟联合起来,跟那个强大的家族干一架的话,他们才不会和解呢,一样会把我们的鸭子抓过去吃掉的。和解要有现实的力量,而现实的力量是潜在于广泛的社会,每一个人都具有一些良知,懂得捍卫自己的权利,这个力量是广泛存在的,它的巨大是不可估量的,我觉得崔卫平老师那种忧虑可以理解,不过我觉得要看到民间的广泛力量。

李和平(北京高博隆华律师事务所律师): 王德邦先生的讲话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例如,最近因为胡佳被抓了,涉嫌的罪名叫“煽动国家颠覆政权”,我一直想给他写一篇辩护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把这些问题想通了,就如德邦讲的,我们这个大庄园里面,主仆的关系颠倒了。一个国家可以把它看成一个公司,这个公司的所有权就是这些股东的,拥有所有权的股东当然对公司拥有经营权,股东的所有权从政治学的角度讲就是“主权”,经营权就叫政权,人民对国家所有权就叫主权在民。这里面就涉及到三个概念之间的区别,第一个概念就是人权,第二个是主权,第三个是政权,这三个权力,应把关系理顺,首先是人权,股东首先有了基本人权之后,才享有对公司的所有权,有这种所有权之后股东才能经过一定程序任命这个公司的管理者,运作这个公司叫政权,而所谓的“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实际上类似于所有者对经营者的批评,经营者反而说你颠覆了公司经营权,这个和人民主权原则有着根本的冲突,不是被罪名追诉的人有罪,是这个罪名本身有罪。冲突与和解,是谁与谁冲突,冲突的主体是谁,如果和解的话谁与谁和解,和解有没有前提,这些东西都需要弄明白,否则就没有办法深入探讨。

杨光(中国和解智库成员 广西独立学者):现在中国社会是一个冲突越来越表面化的一个社会,应该说是无处不在,那么有些冲突还没有达到和解的这个道德阶段。当下最主要的冲突当然是执政集团和民间社会的冲突,还有民族的、宗教的冲突,跟台湾之间还有统独的冲突,那么这些冲突按照我们传统解决冲突的模式,实际上咱们就讲1949年以来,那么基本上是一种,不是你战胜我就是我战胜你的一种模式,是一种斗争哲学的模式。从这些年的反对运动经验看来,民间的反抗模式没有走到一条很好的道路,例如民运实际上是逐渐被边缘化,说明这条道路至少走的并不好,那么在这种条件下我们必要想一想一些新的思路,就是我们面临一个非常强大的对立面的时候,我们还要尝试其他的方法,尽量争取一个好的结果,因为民主转型它应该是一个连续的变量,不可能通过一次大的制度变革来实现,因为它这种统治方式是生活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当中,所以因此我们也不可能指望通过一个剧变来把这一切都天翻地覆,在一个渐变的过程中,那么肯定主要的方面是要靠和解来解决的。我不认为秀才遇到兵就不用跟兵讲理,实际上执政集团自己也在裂变,它的主流的声音也会变化的。可以想象,难道他们认为他们这种统治方式是可以持久的吗?难道他们还能用他以往的方法能维系很多年吗?他们自己也不相信,因此只要有这么一个迹象,我相信在他们那边也做好了某种思想准备就是迎接一种变化,那么他们看我们的态度,看我们这些批评者是什么态度,我们是要埋葬它,是要把它消灭掉,还是准备和他一起达成某种让步和妥协。周舵老师介绍了三种,一种叫遗忘,一种叫惩罚,一种叫和解,那么具体到我们中国的情况,我觉得和解是一个至少可以尝试的思路。因为以往的那种反抗方式,除了在短期内让我们自己受苦以外,可能做不出太多的事。至于谁跟谁和解,这应该分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和解的主动权掌握在强大的对方手上,那么我们能不能先亮明我们的态度,我们愿意跟他和解,那么当他发生某种改变,在这种时候他会考虑,我面对的是一些什么人,这些人是不是可以打交道的,如果它觉得你是置他于死地的话,那么他不会跟你打交道,是不会跟你和解的。中共体制内是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的,有一些比较强硬的,还有一些主张逐步缓和的,而且随着局势的变化,后者会越来越多,那么我们应该给温和派一个机会,如果我们不给他这个机会,那么他势必和他里面的强硬派去结盟,而把我们撇在一边,使得反抗道路更加艰难。

张耀杰(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就目前来讲,我们还没有做到唤醒民意,如果我们把民意喊醒了,我们也有资源,除了公共权力之外还有别的资源,民意才是最大的资源,我们应该去开发、去争取。你说的主动权这个事情,在我看来并不是在别人手中,而是在我们每个人自己手中。我们每个人都是主体,都应该是积极主动的一分子,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显示我们的权利,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直接谈判。我们要用和平的方式追求和解,就更需要我们自己拿来出能力和智慧来主动往前走。我们在座的这些人,做的其实就是这些事情。刚才崔卫平老师说我们没有甘地,没有马丁•路德金,没有昂山素姬,没有哈维尔,我自己以为,我们同样有自己的灵魂人物。在座的刘晓波老师、陈子明老师就是前一辈的灵魂人物。余杰、王怡假如不是那么迫不及待的话,也同样有希望成长为灵魂人物的。滕彪、胡佳、陈光诚这些人,就是我们年轻一代的灵魂人物。我们应该支持和维护这些走在前面的灵魂人物,而不是打压、拆台、争山头、抢地位。我一直看不上那些动不动就想当总统的年轻人,中国社会转型之后,我们需要的是民选总统,你没有民意基础,不经过全民公投,有什么资格当总统呢?!

刘晓波(北京独立学者):在我看来,民间建设这块是非常重要的。六四之后,我经历了19年的整个过程,现在中国的民间空间跟1990年代不可比拟。你不能说这个社会没进步,你不能说共产党没退让。例如今天下午,北京就有10多个民间的讲座,一代一代人的代价累积到现在,民间的空间跟90年代相比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观。社会进程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中国没法跟东欧比,东欧的所有政权在一开始在民意中就没有合法性,中国现政权1949年是主流民意选择的共产党。在波兰,很多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开完会之后都要进教堂,90%以上的干部是天主教徒,他那个政权一开始就没有合法性。我们1990年代的时候,民间就那么几个人,现在我们能看到每年都有新的人出来。在这种背景下,官方不和解,我们就要强调和解,因为民间没有别的东西,没暴力,没有强力机关,就只能强调道义,否则的话强调什么?

我曾经反复讲过,中国现在民间生态特别复杂,不要以为民间就是政治正确,民间不择手段的事也很多。民间不能放大自己的正义,也不能低估对手的灵活。放大正义的结果就是“我们被我们的正义压倒”,低估对手的结果就是民间尽干蠢事。所以,民间更应强调自己的公民建设、自己的内部规则,自己的责任伦理,否则你跟人家怎么斗?别眼睛总盯着官方,也不能光强调你有勇气你有道义,你必须考虑你组织一个群体行动的后果会怎么样,否则每一次大的事件来了,只要官方强力镇压,整个民间就一下子全完了,甚至有七、八年的低潮。官方这些年在对付民间反抗力量方面,由于顾忌政治成本,策略上已经玩得越来越精细。而在官方越来越顾忌到政治成本的时候,民间就有空间,现在的民间空间就是这样慢慢的点滴积累出来的。不能着急,中国的事是特别漫长的。

在中国这样的转型国家,你怎么可能做得到完全的清算?清算,从道义上讲百分之百的正确,杀人者犯罪者打压者必须受到惩罚,受害者必须从道义上和经济上两方面都要得到补偿。不过,像苏东这些国家,大都是拿出来一个象征性的人物处理一下就算完了,而那些从原来体制内的人出来主导的转型国家,连这个都没有做到。前苏联有吗?台湾有吗?台湾直到民进党上台后才给了政治受难者以经济补偿,最高达到600万新台币。政治是非常现实的过程,道义正确在现实政治过程中,百分之百的道义诉求能实现百分之五六十那就很好了。

中国的变化伴随民间的从无到有,没有民间财富的增长是不可能的。即便民间反对群体,也不像九十年代那么寒酸。像维权律师群体中许多人,在某种程度上从收入上都是中产。再到江浙到广东去看,当年全部是农民,现在资产上百万的上千万的人有的是。我们现在实际上正在做的,就是通过我们民间社会自身的改变和提升,来推动这个制度的进步。

有的时候感觉到共产党统治已经有了很大变化,比如说毛泽东时代的阶级灭绝,就连当顺民也不行。到了邓小平时代,只要你不公开挑战,你私下里爱怎么说都可以,甚至公开挑战没到一定程度他也不理你,这就恢复到一种传统的独裁方式了。而且现在共产党很精明,他的很多做法让我都有点看不懂。例如赵岩从监狱放出来后,还在纽约时报当新闻助理,共产党两会期间,官方给了纽约时报两张采访证,一张给纽约时报的北京站负责人,另外一张就给了赵岩。按照共产党的理论那是刚放出来的刑事犯,就跟纽约时报上人民大会堂采访去了;例如滕彪被用那么野蛮的手段绑架,但是他在大学里的教职还保留着。所以民间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在民间离权力还非常遥远的时候,不要总去琢磨官方怎么样,应该着重民间自身的建设。民间建设得更健康更完整,这个社会就会慢慢往前走。

现在,官方镇压的残酷性确实在下降,1998年打压中国民主党的时候,全国抓了二三百人,光判刑的就有四五十人,十年以上刑期的多达十四人。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气氛?现在的体制内单位,要开除一个像张博树这样的学者,都可能最后不了了之。有人说把人权写进宪法是一种作秀,是一种伪善,那么我说一个独裁制度它伪善了就是走向为善的第一步,否则的话他没有必要写在宪法里。所以不能太悲观,应该看到这个社会的进步,看到民间力量在慢慢地在一步一步向前走。异见群体也好,独立知识分子也好,最忌讳的就是“自恋”,把个人的受难经历放大后来看整个社会。我如果要用我自己的经历放大来看,我这18年就没有好日子过,我凭什么跟共产党那么温柔啊,但是事实上社会的其他各个层次都在变。例如1990年代我在知识界一些特别好的朋友,和我们这样的人一块吃顿饭都要四下张望,根本不敢去我家,他们担心我家肯定有窃听器。现在就有了很大的变化,比如有个朋友举行婚礼的时候,盛情邀请我去,并在婚礼上第一个介绍我,而警察就尾随在我的身后。还有一次我去上海,和朋友们见面的时候警察也有车辆尾随,但是那些年轻人一点恐惧也没有,反而觉得很好玩,争相给警察的车拍照。这说明民间的恐惧感正在慢慢消失,恐惧感的消失是很重要的。你看90年代能够从事政治案件辩护的律师只有张思之和莫少平,你看看现在有多少了。尽管整体数量还是小,但是现在不断地有新的维权律师进来。民间在不断地进行突破。

说中国的民间社会没有达到组织化的程度,也不符合实际情况,比如网络签名信,每一次签名信都是一种组织行为,另外你知道起码在北京这个地方,有很多圈子,有法律界圈子,记者圈子,异见人士圈子,学者圈子,草根维权圈子,艾滋病维权圈子,环保维权圈子,等等,这些圈子里面的人都有很多交叉,在这些圈子里举行各种座谈会,就是带有一种准组织化的行为,只不过是没有搞政治组织。

只要你坚信你所坚持的理念在道义上对的,你就做你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没必要对这个国家这么悲观。例如官方不提和解,民间不可以提吗?官方不提什么,民间就得提什么,和解这个东西不是你一两天就能达到的东西,需要反复讲。正如人权概念,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讲到二十一世纪,官方也迫于压力把人权写进宪法。

丘岳首回应:有人提出来,“狼跟羊怎么和解”?你先把今天的共产党设定成“狼”,问题就卡死了。晓波刚才讲到,共产党内部已经分化为人各有志的非常复杂的共同体,他们内部的理念也是千差万别的。我们当年的同学不少已经是体制内的高官,尽管屁股底下的位置不同,但他们的知识结构,他们的思维模式跟我们基本上是想似的,很难说有很大的差别。也正是因为发生了这些变化,我们今天才要来推广政治和解的观念。我个人很赞同晓波刚才讲的,对于和解的达成,别着急,必须慢慢地来。和解当然是要有前提条件的,只有具备了成熟的条件才具有和解的可能,但这种条件需要创造积累。

张博树回应:我们之所以在当今提出这个概念,前提是我们过去存在60年的这样一个制度本身是一个专制,既不符合现代发展潮流,也不符合人类文明规范,这个制度是没有生命力的,从现在来看显然是没有出路的。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实践层面的,还是思想层面的,其最终目标都是把这样一个政治体制给变了,变成一个现代的民主制度。政治和解的目的也是要促成制度的成功转型,和解可以作为制度转型推进过程当中的一种手段,或者说叫做策略。那么,和解具有的政治价值就表露出来了,至于采用什么样的具体办法来达成和解,可以另外加以讨论。

黎鸣回应:刚才博树的补充很有意义,“和解”这两个字对于被统治者来说,的的确确有一种屈辱的感觉,因为被统治者实际上永远就是求得和解的一方,不能和解的恰恰就是统治者。像哈贝马斯提出的交往理性,我觉得这个提法很好,就是统治者不具有那种交往的理性,他们也在恐惧被统治者,害怕权力被别人夺去。所以你的有些讲话虽然根本就没伤害它,然而执政党却把它放大得很大,似乎这就是你要准备推翻他了;所以我在前面说到,中国就有这种不讲理的传统,对一个不讲理的文化传统来说,上下没法沟通,永远不能沟通。例如维权律师经常被抓捕,就是这种传统的当代后果。律师是用嘴而不是用刀枪走上法庭,而且引用的还是中共自己制定的宪法和法律,但是统治者不讲理,把讲理的律师给抓起来,这真是让中国政府大丢脸的事情!

刘晓波回应:刚才黎鸣说官府不讲理,民间也有不讲理的时候。非暴力反抗是民间的主流共识,但面对不讲理的专政机器,民间人士要真能做到非暴力并不容易。民间的这种非暴力,不仅是反对肉体暴力,也包括反对语言暴力。面对警察的肉体暴力和语言暴力,民间人士还能坚持理性的非暴力,这需要更为坚硬的韧性和耐力。六四以后,我常年跟警察打交道,从来没跟他们发生过肢体冲突,也没互相对骂过,但是有些异议人士却很容易和警察发生冲突,对骂甚至发生互殴。如果警察骂了你,你反过来骂警察就是一条狗。这么骂,不仅会激怒他,还会把他的道德包袱一下子就放下了,他会想,你都骂我是狗,狗的本性就是咬人,那我就当条狗给你看看。那种道义对他的压力感就一点都没有了。我向来就主张,我们面对的警察,脱了警服就是普通人,他的道德也不比普通人差,也不比普通人高,所以你跟他打交道的时候,他想用野蛮的方式激怒你,你偏不被激怒,反而要用自己的文明方式去抑制他的野蛮和激发他身上人性的东西。

周舵回应:对于警察,你要对他有一个真切的了解,警察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专制工具,你不能因为他们是专制工具就不把他当人看,这是完全错误的。他是跟你一样的,你一定要把他当人看。对任何人要有一个起码的尊重,哪怕是你的敌人你也必须要把他当人看,否则这个人道主义的基础就彻底没了。任何一个政府不管专制政府还是民主政府必定要有警察职业,这个职业在专制政府里相当多的时候也是用来维护公共利益,你不能说因为中共是一个专制政府,警察就没有这种能力。作为一个专制政府的工具,你要学会启发他和教育他,而不是和他对骂。我觉得很多人有一个很大的误解,好像我“和解”仅仅是针对某一部分人的,或者是针对政府的,或者是针对什么官员的。我觉得都不是,我们讲和解是针对我们这个社会的一个严重的病症的。我们为什么要讲和解,因为我们意识到我们这个社会是一个非常病态的社会,它有非常严重的疾病,我们为了要治这个病才开出这样的一个药方叫做“和解”。我们这个不是一般意义的专制社会,我们辛亥革命之前也是专制社会啊,那个社会是这样一天到晚在煽动和鼓励仇恨吗?从哪里来的这套东西,就是那个叫极权主义的东西。这个极权主义可不是一般意义的专制,这个极权主义就是两个类型,一个是纳粹主义一个是列宁斯大林主义。纳粹是把一部分人如犹太人划出人类之外,认为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把一部分种族,定义为劣等种族,把他们不当人看。共产党是把一部分阶级定义为不是人,可以任意地对待他,这个东西是20世纪之前没有过的东西,古希腊奴隶制社会也没有天天煽动要仇恨。我们一定要扭转这样的政治文化,而且这种仇恨文化不是说一下子可以从制度上解决问题,第一步要做的事情构造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政治文化,就如刘晓波和我起草的《62绝食宣言》的时候,我们可以说是第一次用站在政府对立面那么大声地公开地喊出“和解”这样的口号。

程海(北京正海律师事务所律师):我觉得你们一边倒地赞成和解,我来讲讲反对的意见。掌权的那些人和不掌权的人,对待和解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掌权的人是不会跟你和解的,和解只有通过斗争取得的,武力战争之后才可能出现和解。商品买卖也是一样,我们没有真才实货你会报价吗?所以你要有资源跟别人和解,否则也就是一种乞求而已、梦呓而已。因为我们经济力量民主力量民生力量市场力量都不断在壮大,必然会产生一种政治的和体制的要求,掌权者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必须往前推进改革,我们只是想快一点而已。现在的问题是掌权者自己制定的规则自己不执行,在很多领域,大量的行政者公然违法。我们要用我们公民的力量去监督这些人,帮助那些执法者养成民主法制的习惯,为以后的民主化做好基础,否则民主化来临了以后也是乱七八糟。没有资源提出“和解”别人是不理你的,只有来监督他、督促他。民主和法制是分不开的,没有法制民主就是空的。在执行层面,民主和专制都应当是一样的,就是服从或严格执行法律,区别主要在于立法或决策程序上的不同,民主是按照多数人的意见来决定。中国现行的民生、经济类的法律制度基本是国际接轨的,他们要占到这个法律体系的70%以上,但执行的情况很差,掌权者自己违法的情况严重。中国目前的主要问题是要广泛树立公民意识,是公民履行公民义务,最主要公民义务我认为就是监督依法行政。掌权者和公众都要养成遵守法律的民主习惯,他行政违法你不去监督,是纵容违法和也是不遵守法律的行为。目前上上下下都缺乏法制的理念和习惯,民主其实离我们还很遥远。因此中国问题的解决,主要的还是公民意识和法制意识,然后是公民广泛参与监督依法行政,共同推动社会进步,所以题目应当是“公民、监督、共进”的理念,“ 和解”没有现实基础,非常空洞。

陈天石(北京独立学者):和解,作为一种理念,可以大张旗鼓的去推广。就目前的这种制度,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义与不义之间没有任何中间的道路,但是作为人与人之间还是存在和解的可能。我现在是基督徒,对共产党没有什么仇恨,对李鹏也没有什么仇恨,但是这个民间社会是一目了然的,黑恶势力是存在的,他们不可能主动站出来和解。我只能求神怜悯他们也怜悯我,我会为此祷告。

刘晓波回应:我现在讲的主要是怎么建立一个健康的民间的伦理,建立一个健康的民间社会。比如体制外就有一个大毛病,总觉得自己是体制外就有道德优势,一写文章就把体制外的道德优势拿出来了,好象你被开除了你没了工作,你就比体制内有工作的人更有道德优势。其实,体制内的人有很多人并不是没有做事,只不过不是那么张扬,不是那么高调,但是我个人认为体制内的人推动中国进步,比我们这些体制外的人实质性东西更多,体制内外的合力才会带来官方决策的某种变化。例如,从江泽民到胡锦涛提出的几个施政口号,他们也特别希望提出来一个口号既能讨好西方社会,又能讨好中国的民间社会,所以说口号提的特别乱,江泽民想到最后想出来一个“三个代表”,你可以说“三个代表”这个口号扯淡,但是它一旦有了这个理论,民间的空间一下就撑开一大块;你说胡锦涛上台之后提了那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最后他选的是“建立和谐社会”,很明显,他试图讨好各个方面,有了这个“和谐社会”这个口号,民间的话语空间,特别是体制内的,像南方都市报、南方周末、新京报、炎黄春秋等媒体,它的空间借这个口号就可以撑开一点。有些原来看似很敏感的东西就可以发表一些。你能想象《炎黄春秋》在去年7月发表有关赵紫阳的文章吗?官方最后也没怎么样啊,结果田纪云就接着写,一连写了四篇.实际上田纪云那四篇文章就一个主题,就是纪念赵紫阳。现在官方的统治策略是非常精细的,非常在乎政治成本的,显得更加巧妙,所以我更看重通过改变我们民间自身来推动社会进步,不要指望一夜变天。

周舵回应:接着晓波的话来讲,我觉得不应对制度采取非常单一的视角,就是所谓道义的视角,你只是从道义上给它下了一个道德审判,这是一个非常邪恶的,非常不道德非常不人道的制度,但是对制度应该还有其他的视角,起码你还可以有两个视角,一个就是知识的视角认知的视角,就是他们建立起这些制度,你是不是考虑当时处在他们的认知水平,由于他们的一些认知的错误导致建立这个制度,这个视角恐怕也是不可少的。还有一个视角历史的视角,人都是有理性局限性的,假设把我们设身处地回到那个时代,放在他们那个时代历史环境里头,我们是不是也会犯同样的历史错误,你如果有这两个视角的话,那你对这个制度恐怕就不是说水火不能相容的态度。
滕彪(中国政法大学讲师、北京华一律师事务所律师):关于“和解”这个概念,我同意周舵和崔卫平老师的看法。我们用和解来对抗的是宣传暴力,制造仇恨;我们要反对的是这种宣传体系或者思维方式。我们今天谈和解,肯定是在中国民主化这个语境之下。在民主化转型之后,周舵老师总结了三个类型,一个是遗忘,一个是南非的真相与和解,另外一个是清算,我个人最欣赏的就是南非的这种方式,因为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和解而是真相与和解,和解最重要的前提就是真相,所以我觉得我被南非的那种方式说服了,真相对于重建一个民族的这种精神文化是非常重要的。南非就说给你一个期限,你在旧的政权下你杀了人、作了恶,你要说出来,用真相来换取宽赦,如果你到了那个期限则不去把真相说出来,还是要审判的。和解不是和稀泥,全民遗忘,糊里糊涂。所以我觉得一定要有这个尺度,不是说和解就是以前所有的这些旧政权里面,犯的罪不管轻重全都不管了,然后大家和平转型,我觉得还是要有一个类似南非的这种方式,用真相来换取和解,换取一个宽恕。

今天中国的维权行动实际上也是一种迈向和解的方式,因为社会上很多的冲突,如果没有正确引导的话很容易走向暴力,而维权实际上是用法律来化解冲突,和解和法律是分不开的,就是要用法律的方式来去看待以前发生的事情,包括正在发生的冲突。另外我特别提醒诸位西藏与新疆的问题,我个人觉得中国目前的公共知识分子对于西藏新疆的问题还缺乏足够的重视,也非常缺乏了解,我跟王力雄谈过几次以后,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常重大,如果我们这些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还对西藏新疆那么不了解的话,那将来民主化的过程,和民主化之后那个灾难恐怕很难避免,所以我希望大家对西藏、新疆的问题在历史、宗教、民族文化等角度多做一些思考,多做一些表达。

陈子明回应:我提个问题,不做发言。假定大家都认为“和解”是一个具有正确性的口号,但是我们不是只有一个口号,我们有很多口号,那么这些口号还有一个排序的问题,像刚才有一个朋友提到的我们现在需要有“抗争”,那么“和解”和“抗争”这两个口号,它们有没有一个互相抑制的作用?或者说谁摆在前头,谁摆在后头?或者说某一个口号应当在某一个阶段提出来?“和解”在现阶段是不是一个最适宜的口号?

周舵回应:我回应一下,和解的对象到底是谁?是对人的还是非人的?非人的可能是对文化的思想观念的,制度的等等,对吧,那么你如果和解的对象是人,那和解一定是双方面的,对方完全没有回应,就是要仇恨你,就是要镇压你迫害你的话,那和解从何谈起?如果是这样你当然要抗争了,当然我的态度可能不是特别基督徒的,这是非常人性的态度。所以我一直强调说我认为和解就是针对这个社会的严重病态,就是它那套政治文化、它的集权制度。
刘晓波回应:子明的那个说法,想找一个社会最大公约数,找到用来整合民间的口号性的东西。以反抗为主还是以和解口号为主,我想现在在民间社会找到这种共识非常难。我们目前这个社会,民间足够多元化了,不同的群体基于不同的立场。例如中国和解智库就是把和解的口号变成一个公共性话题,让它进入公共领域,使越来越多的人能理解能接受。另外,现在这个制度已经不是一个刚性的制度,需要从各个不同的层次去看。从2000年之后特别是民间维权兴起了之后,这个社会空间开始大了之后,党内的不同声音也逐渐扩大。90年代末之前,中共党内主要的不同声音是左派发出的,邓力群等老左派跟江泽民较劲,最后《当代中国》杂志叫江泽民一怒之下就给封掉了。现在,俞可平那篇《民主是个好东西》就表明体制内有不同的声音。《学习时报》的主编周为民就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所以《学习时报》总是发表关于政治改革的文章。2004年把“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写进宪法,即使是从民间这个角度来看,这个也是值得肯定和欢迎的事情。民间做的很多事情如果真能整合的话,要整合在一个局部制度的改变,比如说民间有没有能力,各个角度的力量都针对劳教制度,持续施压,先将这个劳教制度下废掉?再对准刑法中的105条“煽动颠覆国家罪”,逐步废掉这个因言治罪的法律条款。

维权律师群体大多自认为是民间的,实际上也是体制内的,你领了律师执照就证明你认同了现行的法律体制,你要不认同现行法律体制,你连执照都不会领。即便你心里不认同现行法律体制,但你领了官方发的开业执照,你就是实际上承认了现行法律体系。最近辽宁西丰县委书记派警察进京抓记者的案子,网络炒起来之后,像南方都市报,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就跟着上,最好这个县太爷丢了乌纱帽。以后县一级的官员再想制造这样的文字狱案就得小心点。当时西丰案出来之后,连新华网都连续发了两篇时评,而且都是新华网首发的,显然是内部的人写的,这些事情你有的时候都感到很吃惊。其实言论空间的每一个领域,包括新华社、中国日报、光明日报等都有这种人才在,他一旦抓住一个空间他就可以往上顶,这就是一种社会性力量能起到一定的舆论救济作用。

范亚峰(中国和解智库成员 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副研究员):首先我觉得和解概念需要比较清晰的梳理,我认为,和解在当下主要定位为“政治和解”比较恰当,这样的话概念比较清晰,比较简明。就像刚才崔卫平老师讲的,政治和解必然和历史有关、与合法性有关,所以和解从某种意义上就涉及到一个过去现在未来的问题,我们今天的讨论是面向未来的,如果我们不预测未来某一天要处理过去的历史遗留问题的话,我们就没有探讨和解的必要。我觉得争论和解应当从什么时候开始必要性不是太大,如果说面向未来的话,对一些问题的梳理和处理的方案是非常有价值的。中国人是一个非常具有历史感的民族,应该说共产党从1921年到现在为止,他们在历史上的罪孽深重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也不是一个弯腰鞠躬能够化解得了,无数的家庭都受到了这个集权制度深刻的伤害。如何处理共产党造成的历史伤痕,对“政治和解”这个问题的思考越成熟越恰当,越可能成为未来主流操作的方案,中国民主化的速度可能会因此加快。现在当权者不仅恐惧丢钱丢位子,还恐惧丢命,不仅恐惧自己,甚至恐惧自己孩子的前途。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关于如何处理各种历史问题,是未来和解智库和社会公众讨论问题的方向。我建议除了概念的梳理之外还有和解理论、和解文化的建设。有两个问题值得考虑,第一个问题是要考虑如何处理中共历史的罪债问题,这个问题我认为是非常具有操作性的,这个问题涉及到很多具体的问题,比如说反右的问题、大跃进问题、大饥荒问题、文革问题、六四问题还有当下的西藏问题,还有法轮功问题,这些问题超级敏感,实际上真正把这东西讨论到位了,形成一个比较恰当的可操作性的方案,我认为是非常具有价值的,实际上是正因为直接触动所有人关心问题的神经,比如说伤害的和被伤害的,作恶的和承受作恶代价的两个群体,这样才不会使和解问题留于空谈,逐步在充分讨论的基础上形成一个主流模式,比如说就像周舵老师所讲的三个和解模式,我认为这三种模式是非常有价值的。可以探讨的是,中国应当有自己的模式,但是一定要充分探讨历史的基础上,形成一个主流民意,就是关于和解的操作的模式,我觉得具体的方案是服从于这种模式的,所以说我们有关模式的选择,是和解与和平转型的一个关键要素。

和解在我看来与和平转型直接相关,所以我认为我的排序是和解概念我把它等同于和平转型概念。其中有三个要素:第一位是公民维权,以公民维权来推动整个社会的民间资源规则的积累,第二个是宪政治理,中国现有的问题都具有独特性,所以迫切需要形成一个独特的角度,否则很多问题只能是越来越糟糕,比如说环保问题、腐败问题、贫富分化问题、台湾问题、西藏问题、新疆问题,均缺乏相应的符合法律和民主原理的宪政治理模式。现在的公民维权运动,我认为它基本上分两种博弈,一种是合作博弈,还有一种不合作博弈。公民维权运动实际上这里面有一个重要资源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就是被边缘化的问题,就是所谓的甘地的思路,强调“非暴力不合作”,不合作实际上是被边缘化,被边缘化之后付出了惨重代价而且收效甚微。和解理念跟公民维权运动的之所以一致,因为二者都是一种合作博弈。甘地理念在中国过程中,存在一个本土化消化不良的问题,因为很多人没有考虑到我们所面临的政权的独特性,他首先是讲力,就是不讲理,其次才是讲理,什么时候讲理呢,实力对比发生变化的时候才突然变得讲理了,所以说合作博弈具有非常复杂的形态。

最后我要提醒大家重点关注西藏问题。西藏问题在我看来是全局性整体性危机深化的关键标志。西藏问题本身并不会导致很大的变化,但是根据我所了解到的体制内外的各种信息,充分表明了随着整个经济危机的深入,西藏危机是全局的打击控制更加弱化的一个标志,就这点来讲的话西藏问题实际上是影响到中国未来和平转型模式选择的关键性事件。现在国际社会以及国内王力雄、张祖桦、刘晓波老师所表现出来的立场,都是国内外各种合力阻遏在西藏的军事冒险,如果西藏问题得不到遏制的话,胡锦涛的军事冒险再次成功了,那么更大规模的中华民族的流血牺牲就不可避免。未来中国只有两个前途,一个前途是中国共产党尽快开启真正意义的、软着陆的政治变革,可以维持比较长时间的统治,另外的选择就是在一系列事件中失去理性,很悲惨地下台,所以需要围绕西藏问题,形成关于和解与和平转型的高度理性和富有智慧的看法。

张博树回应:根据共产党的构成以及传统的政治智慧,已经不足以驾驭今天所面临的这些问题,当今的社会转型当中,实际上是一个逐步解构和逐步建构的过程,解构的是它传统的东西,建构的是建立民主制度,这两个过程实际上是同时发生的,这里面没有一个截然分开的一个界限。西藏问题出来以后,大家看到中共仍然在沿袭他们传统的方式试图来解决,结果越来越被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体制外的建设性力量,可以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前瞻性的设想,拿出一套甚至是几套可供比较的方案。这是一个非常实际的事情,也是和解智库应该做的一个带有操作意义的、可行性意义的事情,这个事情不是一两个人去做,而是应当有很多人很多团队去做。

周舵回应:亚峰澄清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所谓的“非暴力不合作”,我听到不少的主要是年轻人在提这个口号,实际上“非暴力不合作”确实有被边缘化的问题,就是食洋不化的问题,就是把完全不同的当时印度在追求它的民族独立过程中的一个策略简单的带用到中国,这其中一个最大的差别就是印度人当时面对的是一个英国这样的文明政府,这跟我们惯于使用暴力手段的,动不动就要灭掉你的政府是不一样的。其次,印度人要赶走的是一个异族的异己的政府,我们现在不是要赶走一个异族的异己的政府,而是要和现有的执政党寻求一个双赢的局面,和解共生的局面,所以简单套用是不对的。

段振坤(三民主义研究者,民间思想家):我认为“和解”是个很正确的方向,和解也是一个现实的东西,和解是一个建设性的议题,可以导致良性循环,因为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都是恶性循环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个民族导向良性循环。通过这次台湾选举,我们能够感受到台湾已经走向了选举政治的良性循环。如果中华民族没有和解理念,很多事情还是会搞得乱七八糟的,会出现族群的撕裂。和解这个议题应当放到文化的范畴里,形成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风貌,习惯于通过和解来解决问题,这样才能够降低社会转型的成本。

孟源新(世界与中国研究所研究员):目前把和解作为一个口号,作为和平转型的一种途径或者是一种手段的话,我个人认为目前不是特别的适合。因为我觉得从1949年到现在近60年的时间,中国民众受到的苦难感悟太深刻了,即使是我们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都还没有体会得到。我比较怀疑从公共知识分子的角度提出来的这种和解的口号,很难说这种观点能够代表或者代替一般的普通老百姓的心愿。当然我也希望社会转型的方式是和平的,对此我深信不疑。如果中国转型再次经历一场非和平的方式的话,那就是中华民族更大的灾难,我觉得凡是有一颗中国心的人,都尽可能避免以非和平的方式实现问题。

周舵回应:我不太同意刚才这位先生的说法,说公共知识分子和普通老百姓中间有一条鸿沟,知识分子对老百姓的疾苦和苦难都是漠不关心的,或者是根本不了解的。起码我们这一代人都是从民间出来的,我曾插队7年,天天跟农民在一起打交道。我所推崇的南非的和解模式,它也是有条件的和解,是真相与和解,首先要把历史真相搞清楚,其中特别重要的就是那些犯有罪行的,做了坏事的人,你要把你做的坏事你的罪行要清清楚楚地交代出来。还有一个很重要条件是国家补偿,对于当时受苦受难的,受损伤的这些人,国家必须要有补偿。总而言之一个是说有条件的和解,另外就是说这些条件应该是可行的,而且国家要有一个整体的安排,这个安排其中包括非常核心的东西就是和解。如果提出的是不可实现的条件那就不是和解,那是以和解为名的勒索。

刘晓波补充发言 :对于中共高层,要是指望他们主动在政治上撕口子很难,但是一旦有一个大的突发事件,谁都很难说这个突发事件什么时候出现,当局已经没有能力阻止这个过程,当大形势到了,不排除当局可能被动地顺应民意。例如在接班人这个问题上,江泽民也想象邓小平那样能够钦定自己中意的接班人,但大势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也就只能接受胡锦涛。江泽民都没有权威指定接班人,胡锦涛就更没有这个权威。为了建立进退规则,不是按照选举,而是按照年龄划线,这带有点玩笑性质的,就是说人事上的安排摆不平了,就按年龄卡,比如说曾庆红超过3个月就下了,而贾庆林差5个月不到就还在台上。这说明党内的人事安排必须谈规则,那么他们这些寡头之间谈规则,他们内部达成妥协之后,民间的空间就会放大。

再说到台湾的问题,马英九上台了,如果马英九在两岸政策上除了经济上三通之外,走得更远一点,向中共提出新三通,先通媒体,资讯通,胡锦涛的讲话在台湾的中国时报上可以全文发,我马英九的讲话可不可以在你中央电视台播,一两家媒体播也可以,只要是中国言论自由能够有突破,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马英九上台之后如果敢于继续跟大陆打民主牌,提出“民主统一”你中共接不接这个球,反对陈水扁还有民族主义的基础,你反民主你有什么基础?马英九5•20就职之后半个月就是“六四”了,台湾还会搞纪念活动,看马英九去不去,如果马英九作为总统去了,他提出我还要纪念“六四”,胡锦涛怎么回应,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丘岳首补充发言:我刚去台湾观摩大选,近距离感受台湾的民主。台湾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台湾是台湾,大陆是大陆,民调显示已经是70%以上的人持这种观点态度。他们希望大陆民主化,因为大陆民主化对他们有两个好处,一个能减少他们所受到的打压和威胁,另外一个就是他们还并不是完全死了“中国心”,因为另立一个小的国家并不一定是好事。我几次问他们,什么情况下你们愿意考虑统一呢,回答几乎一致强调,最后一个机会就是大陆尽快民主化,从价值理念上拉近距离,否则的话,两岸渐行渐远,谁也阻挡不了。

再回到亚峰刚才的讲话中来,有两个问题需要深入讨论思考,第一是经过热烈的讨论,我们已经形成初步共识,和解这个概念可以来放大推广,那么作为一条新的路径未来如何来走,譬如非暴力合作的管道如何来尝试探索。二是亚峰建议我们集中提政治和解,我本人持赞同态度,这是考虑到民主化的急迫性。我也留意到一些提法,包括政治和解、族群和解和社会和解,各个层面都有一些不同,族群的和解,主要是包括诸如汉藏等民族和各社会阶层的和解,社会和解就比较宽泛,杜光老先生最近文章中就多用社会和解这个概念。我们都意识到中国民主化的急迫性,可以更集中提政治和解。实事求是地讲,中国发展到今天,在物件器皿上即硬件方面,中国已经很有现代化气息了,我们已经积累很多现代化的东西。政治民主化这个最后门槛一旦跨过去,中国就进入到现代化文明国家。台湾问题、西藏问题都是大陆民主化急迫性的重要因素,另外从全球化视野来看,中国这么一个强大经济实力、制度这么落后的国体,是免不了要与文明世界的利益和价值理念发生大量的冲突的,你把“和平崛起”叫得震天响也很难让人家放下心来。集中谈政治和解,并不是说我们忽视文化的问题,文化问题相当大,但文化是一个持续性的东西,不可能在一朝一夕来解决。当然也不是说民主化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民主制度只是一种最不坏的选择,民主化只是有利于从快解决我们现有的尖锐矛盾和冲突,也有利于解决文化传统中的一些弊端。所以我个人倾向于我们应暂时集中精力在推动政治和解方面做些工作,我觉得必须由政治和解作为突破口,以此来带动全面的社会和解。这方面的工作做得好,社会的全面和解相对比较容易。

杜光(原中共中央党校教授):近几年来,媒体和民间经常讨论如何构建和谐社会问题,这说明人们对和谐社会的向往和期盼。我认为,要构建和谐社会,就必须在全社会大力提倡宽容和解的精神,宽容和解是和谐社会的重要构件。

民营企业家孙大午多次指出,目前各种社会矛盾中最突出的就是官民矛盾。我很同意他的见解。从中国社会发展一百多年的历史来看,中国社会的基本矛盾是民主与专制的矛盾,体现在社会关系上,就表现为贪官恶吏和受他们欺凌压迫的老百姓之间的矛盾。特别是在基层,老百姓的感受尤深,他们不但身受欺压,而且往往在申诉冤情时,还遭到蛮横无理的打击与镇压。近几年来,群发性事件与日俱增,社会矛盾不断激化,成为破坏社会和谐的最大威胁,迫切需要以宽容和解的精神,正确对待,妥善处理。在风起云涌的维权运动中,由于许多律师的介入,维权群众被引上了合情合理合法的和平非暴力的轨道,他们力求通过法律的渠道来讨取公道。但是,那些握有权力的官员却报之以暴力镇压,结果造成了大量的冤假错案。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社会和谐可谈呢?

近20年来,许多党政官员利用特权,贪污受贿,聚敛财富,成为亿万富翁。与财富积累的同时,社会上不断积聚着人民的不满和愤怒。这些不但造成了社会的不和谐,而且埋下了社会动乱的种子。人们对贫富悬殊的不满,对缺乏公平的怨恨,对身受欺凌的愤怒,对暴力镇压的反抗,构成了社会生活的动荡不安。生活在弥漫着怨气戾气的环境里,人们很难和睦相处,同时也充溢着不安全感。

美国的罗斯福总统提出四大自由:思想自由,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我原来对免于恐惧的自由不很理解。经过21年的右派生涯,才深刻体会到免于恐惧的可贵。虽然我的遭遇在55万多右派分子中属于比较好的一类,患难中有许多好人相助,但是,作为“地富反坏右”的第五类“人民公敌”,我内心里却深怀恐惧,提心吊胆,唯恐会被加上种种莫须有的罪名,作为阶级斗争的对象挨批挨斗。从个人的体验,我联想到免于恐惧的自由对社会的重大意义,特别是经过这十多年的观察、思考,我进一步认识到:免于恐惧的自由,才是每个社会成员的最基本的自由。一个人如果生活在恐惧之中,思想、信仰都不可能自由;即使免于匮乏,生活没有丝毫乐趣,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进入2008年,有两件新闻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响:一是《法人》杂志于1月1日发表记者朱文娜的文章——《辽宁西丰:一场官商较量》,揭露了西丰县的黑暗面。西丰县委竟然派遣公安局和政法委的人员,以“涉嫌诽谤”的罪名,到北京来抓捕朱文娜。一是1月7日下午,湖北天门市的50多名统一着装的城管人员,在市郊湾坝村与当地村民发生冲突,堵塞公路,天门市水利建筑公司总经理魏文华恰好路过,车子无法通行,他便下车,拿出手机想把当时的情景录下来,结果被城管人员拳打脚踢,伤重而死。这两个事件,一个是出于记者的职业责任感,如实报道新闻,一个是出于社会责任感,对社会不公进行干预。他们履行了自己的责任,行使了自己的权利,却遭到了被拘捕的恐惧,甚至带来杀身之祸。后来虽然进行了必要的处理,但在人们心头所造成的伤害,却是很难平复的。它使人不敢履行自己的责任,行使自己的权利。至于郑恩宠、陈光诚因仗义执言而被判刑,更是对社会公平的亵渎,对社会和谐的嘲弄。近几年来,滥用政治权力、制造恐惧的新闻时有所闻。:如:广州市天河区李月明和上海市普陀区李秉浩先后在2004年7月20日和2006年2月16日被当地的城管人员打死;孙志刚平白无故地被抓进收容所,殴打致死。又如“处女卖淫”事件,好几起“杀人犯”冤案等等。在日常生活中,摊贩随时担心着城管会来没收自己的货物;小企业主为频繁的检查收费而胆战心惊;各行各业,都在承受着滥用政治权力所带来的威胁,人们不知道哪一天会有飞来横祸降临到自己头上。免于恐惧的自由,对于我们每个人都有着非常现实的意义。

造成上述种种现象的主要根源,是政治权力缺乏有效的制约,那些贪官恶吏就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力,为非作歹,这才造成了遍布社会的冤假错案和人们心头的恐惧感。所谓官民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是官,是贪官恶吏对政治权力的滥用。因此,要解决这个矛盾,就必须创造一个能够限制滥用政治权力的机制,使他们没有可能利用权力来压迫民众,谋取私利。当然,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彻底改革政治体制,废除一党专政的专制体制,实现政治民主化,真正由人民自己当家作主。这虽然是一个人民期盼的前景,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是,要执政党还权于政,还政于民,在最近的若干年内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就当前来说,要克服各种破坏和谐的因素,扭转不和谐的社会现象,主要应当从两方面着手:一是加强监督机制,既要加强权力机构内部的监督,更要加强舆论监督和人民群众的监督。有了强有力的监督机制,才能遏制官员滥用权力来压迫剥夺民众的冲动,消除不和谐的因素。二是提倡宽容、和解,用宽容的精神来化解各种矛盾。近年理论思想界和新闻界对加强监督问题论证较多,现在需要大力弘扬宽容与和解,营造宽松的环境,以促进社会和谐。

宽容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孔子提倡的“仁”的学说,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泛爱众而亲仁”,都包含着宽容的内涵。孟子的“仁政”思想,如“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既体现了“以民为本”的人本主义,也表达了执政者对民众宽容的精神。近代的民主主义者蔡元培、胡适,也都是宽容传统的继承者和提倡者。蔡元培主张“兼容并包,兼收并蓄”,胡适提出“宽容比自由更重要”,都是宽容精神的经典表述,值得我们认真学习、深刻体会。宽容,也是胡耀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政时所展现的魅人品德之一,他对平反冤假错案的执着和热情,对反对他的那些政客的宽厚和大度,都表现出他的宽容精神。在那个短短的历史时期里,中国人民得以沐浴自由的阳光,享受着虽然有限却十分难得的宽松民主的生活,社会呈现出相对和谐的图景,都得益于胡耀邦的宽容精神。可见,领导人的宽容精神对于社会和谐,可以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这个并不遥远的历史事实,对目前的当政者应该是很有启发意义的。

以宽容的精神促进和解,促进社会和谐,是当前构建和谐社会的最重要的通道。而要实现和解,就应当采取积极的措施,解决形成当前的不和谐局面的社会矛盾,分别不同情况,妥善处理。1、对于一些全国性的历史积案,如反胡风、反右、文化大革命等,执政党已经意识到这些历史错误,就应该像台湾对待“二二八惨案”、韩国对待“光州事件”那样,公开向人民道歉,求得人民的谅解。这样只会提高党的威信,改善党和人民群众的关系。2、对于目前认识还有分歧的事件,如六四,法轮功,则可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成立“真相委员会”或“和解委员会”,查明来龙去脉,公布真相,有错误就承认,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3、对于遍布各地的冤假错案,可成立省市县的“真相委员会”或“和解委员会”,接受蒙冤群众的申诉,查清事实,依法处理:凡是冤案、假案、错案,都应平反,并给以一定的补偿;对徇私枉法的官吏,要绳之以法。4、解除对一些守法公民的监视、跟踪(对有刑事犯罪嫌疑者除外),指导思想上要转变以友为敌的阶级斗争思维方式,以理解取代敌视,以宽容和解取代暴力镇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5、取消劳动教养制度,撤除劳教场所。五十年来,由于劳教不需要经过司法程序,它已经成为非法惩处无辜公民的黑监狱,构陷平民、榨取财物的恶劣手段。在群众中影响极坏。几年来不断有人呼吁取消这个罪恶制度,认为它的存在是中国人民的耻辱,执政党应当倾听人民群众的这个呼声。6、解除对滞留国外的同胞的回国禁令,欢迎他们回来参观第28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允许他们来去自由,鼓励他们回国参加祖国的建设事业,与全国人民一起,共建和谐社会。

前面所说的六个方面的问题,都是施行宽容政策,实现社会和解的重要步骤,是解决官民矛盾,消除不和谐因素,构建和谐社会的必要措施。任何一个问题的解决,都可以得到民众的理解、支持和拥护,促进社会的和解与和谐。同时,也会大大提高执政党的威信,改善党和人民群众的关系。当然,解决这样一些问题是非常困难的,它将会遇到空前强大的阻力,因为这将会损害权贵集团的既得利益,他们必定会顽强反抗。但是,为了实现社会和解,构建和谐社会,为了恢复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取得人民群众的拥护,就不能因为权贵集团的抵制和反抗而畏缩不前。在权贵集团的利益和人民大众的利益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对人民宽容还是对权贵宽容,也不存在通融的余地。我衷心地希望掌握党权政柄的领导人能够认清孰轻孰重,在这个重大的历史课题面前,做出明智的抉择。

何与怀:一个极权主义的自觉批判者

星期日 四月 06, 2008 10:48 am



1977年4月27日,上海郊区的刑场上,一名年轻的文弱书生被执行了枪决。

他名叫王申酉,当时默默无名;而今天,在十四亿中国人当中,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太少太少了。

王申酉生于一个工人家庭。1963年,十七岁的他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他习勤奋,关心时事,立志当科学家报效国家。当时,“左”的思潮已很盛行,王申酉把他的不满和思考,在日记中写了出来(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从上初中到大学一直写了许多年),结果给他带来了悲惨的命运。

“文革”开始,他被抄了家,日记被拿来公开展览批判,红卫兵用皮鞭抽打他,随后送他进监狱。他被关了两年释放出来,学校不给分配工作,留校(包括一段时间在“五七”干校)监督劳动,当了十年“待分配学生”。他边劳动边读书边思考当代中国种种社会问题。1976年,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女朋友。他给女友写了几十封情书,文辞优美,思想深刻,有的纵谈人生理想,有的抒发对音乐艺术感受,洋洋万言。学校保卫科对他的恋爱却横加干涉,竟要姑娘与他断交。王申酉悲愤极了,动手写一封长信,全面介绍他自己的世界观和政治观点。后来,在监狱里,审判员要他将被撕毁的这封信重写出来。王申酉在六天内写出,洋洋洒洒六万字,内容包括:他的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关于苏联历史,关于中国历史,关于“文革”,关于毛主席。审判员从他的〈供词〉得出结论:他恶毒攻击“大跃进”、“人民公社”、“反右倾”运动,“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和毛主席”,为彭德怀、邓小平翻案。

1976年10月6日,“四人帮”被粉碎了。王申酉获悉这个大喜讯后,以为他的苦难生涯该中止了。他梦想出狱后从事社会科学或自然科学研究工作。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在“两个凡是”(即指当时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提出和推行的错误方针:“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指挥下的专政机器,还是在无情地运转。真是晴天霹雳!1977年春天,上海市革委会根据党中央指示,决定在“五一”前公审并镇压一批反革命分子。这些领导在一天内听取并同意了五十六个死刑判决案,平均每六分钟通过一个。王申酉不幸名在其中。而当晚,他还在狱中苦读恩格斯的《论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思考哲学问题并在书的扉页上写了一个摘要。

而第二天,1977年4月27日,在大雨如注中,王申酉被押赴上海卢湾区体育馆。在参加公审大会的三万人面前,他第一次听到判决书,猛然听到“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无情判决!他绝对想不到如此致命的判决,但来不及申辩一个字——根本不容他张口说话,便被立即押上囚车,押赴刑场枪决。

是年王申酉仅三十一岁!



王申酉后来获得平反。之后,1980年秋天,《人民日报》记者金凤一行,曾到上海参加王申酉案件的采访。

金凤他们来到“公审”王申酉的普陀区体育场,又从会场赶到刑场。路上只花了三十分钟时间。这也就是王生前走过的最后一段路程的时间。陪同有当时执刑的刑警。他木然地指了王最后站立的地方,又取出行刑时用的手枪,还给金凤他们看了王中弹后的照片。这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

金凤他们访问了法院和公安局的人。此时他们目光呆滞,面部毫无表情。他们对所有的问题都是一种回答——都声称是:“奉命拘捕”、“奉命审讯”、“奉命判决”、“奉命行刑”!金凤说,确也如此,专政机器,向来是奉命行事,哪有甚么司法独立?原上海市法院院长也访问到了。原本区法院对王申酉的判决是“死缓”,上海市法院亦已同意,但这个法院院长又改为“死刑,立即执行”。当然,这并非表现他的“司法独立”性。他承认,由于他的私心杂念,害怕被看作“右倾”,便把对王申酉的判决“升级”了!金凤他们看了法院卷宗,又看了当时的上海市革委会常委讨论五十多个判决死刑案件的记录。真是杀气腾腾,平均六分钟讨论一个案子,不住的“杀”、“杀”、“杀”!金凤说,粉碎“四人帮”时,全国一片欢腾。可是人们高兴得真是太早了。他们怎能想到,半年之后,中国还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金凤他们来到当年关押过王申酉的牢房,这是一间关押十几名犯人的不到十平方米的囚室。“四人帮”倒台后,王曾不止一次遥望铁窗外的天空,以为苦难终于到了尽头。他们来到王书写〈供词〉的地方。一张三屉桌靠窗放着,窗外是两株榆树和一丛月季。如今榆树苍翠欲滴,月季也娇艳地盛开。金凤感叹地说,它们都是王申酉书写〈供词〉的见证!可惜它们现在生机勃勃,而这个人却永远离开人间!

金凤以一个记者所应有的良心和正义感,作了以上周详的采访,并怀着激动的心情写了初稿,发排成小样,送中宣部审查。中宣部领导在中南海接见了金凤。可是,令金凤大大出乎意外的是,这个领导很客气地说了文章写得很好,有时代气氛,有感情,有思想深度,文笔也很流畅诸如此类的客套话之后,却口气一转:但是,因牵涉到中央领导同志(指华国锋,是他当时主持中央,下令严厉处置所谓“恶毒攻击罪”的),上海市革委会主任苏振华同志虽然已去世,还有一些同志仍在,也不好办。总之,文章虽好,却不能发表。他对金凤客客气气地说:“不要公开发表了吧,藏之名山,传之后世吧。哈哈!”(见金凤,〈十年生死祭〉,香港《二十一世纪》扩增版第二期,2002年5月31日)一声“哈哈”,金凤写的文章和王申酉一样,也被判了“死刑”!

金凤当然感到很遗憾。王申酉这个冤案虽平反,但是不能详尽地公开见报。而王申酉生前在写给女友的信中和在监狱里写的〈供词〉中,很希望将他的悲惨经历、心路历程写出来,传给后人特别是青年朋友。金凤说她手捧王申酉的〈供词〉、日记、书信,仿佛捧着一颗滚烫的心。

又过了二十二年(好漫长的岁月啊),2002年,历经周折,金凤和一位学者丁东编的《王申酉文集》在香港出版了。但是,此书始终未能在大陆公开出版,令人不胜感慨!也许内中有一条似隐似现的逻辑。人们不禁回忆起:当年,“四人帮”以及其他一些文革新贵们倒台后,社会出现一股批判的洪流,而这股洪流首先就是挑战已经去世的毛泽东。正是为了镇压这类挑战,上海的执政者选择了王申酉作为“活祭”!而后来,就是因为“活祭”这一点,上海市委常委们对王申酉的平反问题感到难办。为研究这个平反问题,他们先后竟开了十九次会。有人算过,如果每次会算三小时,十九次会五十七小时,三千四百二十分钟,是判王申酉死刑立即执行所用的六分钟的五百七十倍!



人们会说,在王申酉这件事上,人间的荒唐莫过于此!但是,在当时一些当权者看来,他们绝非荒唐。虽然王申酉的观点,不过是写在日记中,写在给女友的书信里,他没有结社,更没有把他的主张付诸政治活动,但是,王申酉追求思想自由,便是“罪大恶极”,必须处决。的确,在王申酉的自白〈供词〉中,处处可以看到这样的“罪行”:

我这一充满活动力的年青躯体……我渴望自由,特别是思想的自由。

世界上有甚么比压制思想还要痛苦的事呢?

人总是要认识的,无论外界采取甚么最卑鄙无耻的压制也好,用虚伪的事产堵塞真产事物也好,绝对也阻挡不住人的认识,真理总会被认识的﹗

唉,困难啊,我们被剥夺了甚至获得充分知识的自由。

我自信自己是追求超越个人范围的人世间中像知识、真理、正义等一切美好事物自愿作出牺牲的。

为甚么青年时代的毛泽东曾那么大力与禁锢着他精神发展的种种社会桎梏作斗争,但他走上统治舞台后,却使我们这一代青年带上更严厉的精神桎梏。

王申酉在其自由思想指导下,充满着强烈的批判意识。对某些人来说,单单这些批判意识,就绝对是“可怕”的──

1963年,王申酉指出,“在我们国家里,还存在着‘革命’功臣与广大平民的不平等”。

他批判思想独裁是1964年。在1964年9月19日的日记中,他写道:“完全以毛泽东的理论独裁一切。置一人之思想于亿万人的脑袋。这恐怕是空前绝后的。在六万万人的、占地球六分之一土地的陆地上以一个同类生物的思想作为神圣的意志来主宰一切。这一成功实在是难以想象的。”

1965年,他指出,“三面红旗一出,三年困苦降临到六亿人头上”。

1966年,他批评“在六万万人民中空前地培植起同封建时代类似的个人迷信、个人崇拜”。

在同年7月12日的日记中,他写道:“我就是敢于追求真理!!!我只服从于真理!我宁死,宁放逐到最危险最边远的地方去做奴隶,也不愿放弃真理。我敢于对现实怀疑。任何暴虐暴政我都不怕。”

同年8月9日,他在日记中写道:“依我看,只有回复到没有奴隶主的奴隶社会,大批的人们去做最简单而繁重、单调、效率极低的劳动,才是最符合他们的想象。他们的政策决定了将走向这个极端。”
再过十日,他写道:“古今中外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如此疯狂的大独裁者,但越独裁,越搞个人迷信,个人崇拜,最听不见别人的话,也越受孤立,现在真是‘众叛亲离’的时候。”

1967年,他指出,“毛在十年前划了30万右派分子,他们绝大多数是无权无势的耿直志士。”

在写于1976年11月18日到23日的〈供词〉里,王申酉全面地反思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一系列极左思想的恶果,提出了尊重价值规律,打破闭关锁国,实行对外开放等系统的改革主张。

在专制极权者看来,王申酉这些观点都是“十恶不赦”的。

“对于人类社会中最强暴野蛮的精神统制,我是一头坚强为铜的雄狮”——王申酉曾极其坚强而自信地宣布。他对毛泽东极权主义体制进行质疑和批判真可谓出于一种思想的自觉。

王申酉终于死于专制极权。他是当代中国思想解放运动的一位先驱者,是一位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就对毛泽东有深刻认识的先知先觉者。在那个全民族集体被催眠、集体陷入疯狂的年代里,他竟能够一眼看穿毛泽东的专制本性和祸害,真可谓凤毛麟角!如许多论者所指出,王申酉一些想法后来部分地成为邓小平的施政思路,有一些直到今天还是言论禁区。虽然四十年过去了,对毛泽东及其思想体系的反思和批判,仍然是今天中国现实社会中一个越来越难于绕开但官方却迟迟不敢触动的严重问题。

马克斯.韦伯在他的《中国的宗教》一书中,认为中国儒家教育的文化使命有二,其一是唤起“卡理斯玛”(charisma)。所谓“卡理斯玛”,是象征的秩序中心,是信仰和价值的中心,它统治着社会,使它保持尊严和威望。美国著名学者余英时曾经分析说,毛泽东相信自己在思想上与马克思主义合而为一,是后者的最新化身,因此他自己即是上帝。在现实世界中,他则与人民群众合而为一。这两重的“合一”使他成了“信仰的卡里斯玛”。这种“信仰的卡里斯玛”最能感召虔诚的信徒,但是最终却最容易引起知识分子的怀疑。余教授认为,毛一贯反知识分子,其根源即在此。因为智性的怀疑足以动摇他的卡里斯玛的信仰基础。因此,像王申酉这样敢于怀疑毛的知识分子,是不会被毛政权所容纳的。他不得不死。

上海著名学者朱学勤说,王申酉被人们遗忘了二十多年,也是一位“思想史上的失踪者”。如今,收录了王申酉一些论文、交待材料和日记等文字的文集终于整理出版了。但是,这本文集依然只能在作为“海外”的香港出版,大部分中国大陆读者依然没有办法接触到这位先知灼热的思想和高尚的人格。朱学勤感到非常遗憾和无奈。

原中共中央宣传部新闻局局长鈡沛璋先生在他的2002年文章〈我的期待〉(香港《二十一世纪》扩增版第一期,2002年4月30日)中说,虽然二十年前,他已早就听说王申酉这个名字,但是在1999年春他第一次谈到他的被称为〈供词〉的自白时,还是感到强烈的震撼和沉痛:王申酉是一位多么优秀的青年!鈡沛璋先生感叹道:

展望未来,面对全球化的知识经济新世纪的到来,中国要想“为人类做出较大的贡献”(毛泽东语),就需要千千万万像王申酉这样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不为个人,而“为穷人翻身”,甘愿为追求知识、追求真理而献身的人才。社会主义的现代化中国,知识分子要成为独立的力量,“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王申酉的热血〈供词〉,是为了唤起现代的青年。这也是我的期待。

但愿鈡沛璋先生的期待不至于付诸东流。

在上海法院卷宗中,还保存着王申酉考入大学时的准考证,上面有他一张小小的照片。这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人,清秀的充满稚气的眼睛天真地看着看他的人。而那张行刑的照片,只见王申酉血肉模糊,圆睁着一双愤怒的眼睛。他是在向天空、向大地、向生他养他的祖国和人间惨痛地质问:

为甚么要杀我?为甚么?为甚么?

今天,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惨烈的天问还在神州大地回荡着。

1977年4月27日——让我们再一次记住王申酉被枪杀的日子吧,或者这有助于思考。这个日子居然是在据说文革所有罪恶几乎都可归罪的而且也是王申酉严辞批判视为死敌的“四人帮”倒台半年之后!

王岐山的学者生涯/陈永苗

星期五 四月 04, 2008 7:36 pm

现年59岁的王岐山,3月17日当选为国务院副总理,预期将负责宏观经济和金融事务。王岐山作风近似前总理朱鎔基,当下的机遇与挑战,也与朱鎔基当时大致一般。在如今全球通货膨胀抬头、金融不稳定性加剧的形势下,自然被推到风口浪尖。
中央高层意识到宏调成绩关乎经济能否平稳发展,而物价更关乎普通百姓的生活。在去年秋天的中共十七大上,高层已下了强化经济和金融班子的决心,王岐山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临危受命”,提前离开筹办奥运的北京市长岗位,出任副总理。

王岐山在80年代就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从事农村研究,1988年出任中国农村信託投资公司总经理,1989年转任建设银行副行长,并历任人行副行长、建行行长、广东省常务副省长、国务院体改办主任、海南省委书记、北京市市长等职。其中,在广东省处理广东国投事件及03年在北京处理“非典”事件,其解决问题的作风令人印象深刻,被誉为“救火队长”。

王岐山有高级经济师头衔。从政前的王岐山,恐怕更多是更多为知识界所知悉念叨。尤其是80年代作为《走向未来丛书》的编委。

作为一个知名的“学者型官员”,从政的履历为大家熟悉。这是王岐山的明线,还有一条没有那么清晰,不为人太熟知的暗线。那就是作为读书人,或作为知识分子的王岐山。大家都知道王岐山是“学者”,可是对其学者生涯并不太熟悉,尽管从政而且地位显赫,王岐山并没有抹掉这条暗线。今年全国人大会议,他公开披露的北京市长卸任之后的读书生活,让这条暗线在80年代之后再次进入公共视野。高官还是学者,不知道哪一个更贴近王岐山自己心里的“王岐山”。

学习型领导

“王岐山本身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学者型官员。我认为,他的象征意义也非常重要,”美国伊利诺斯州西北大学中国政治专家史宗瀚(Victor Shih)说。

史宗瀚所指出来王岐山的象征意义,可以放到中央领导集体学习制度兴起的大背景中来看。2002年12月26日,新一届中央政治局开始了第一次集体学习。毛泽东一直在号召党员干部要读书,但是集体读书,集体学习的这种方式是80年代初才有的。当时中共中央有一个比较大的书记处,首开了中央集体学习的一个风气,当时比如说万里、习仲勋包括一些领导同志都在上面听课。

这作为一项制度长期坚持。海内外媒体很多评价都是非常积极的,认为这是一个新的领导集体在扩展思路,在比较大的宏观的背景下,理解中国发展道路的一个非常自然的选择。

毛泽东在党内提出学习,说光有威风没有本领是不行的,他说队伍里有一种恐慌,这个恐慌不是经济恐慌,不是政治恐慌,是本领恐慌。学者型官员,可以尽可能避免本领恐慌。处理广东国投事件时,当时的广东省长卢瑞华称赞王岐山说:“专业背景,使他始终很精明清醒。”要作为“救火队长”,不仅仅要有勇敢,还要有高深的专业知识,以及知识赋予的底气。在中央高层中,王岐山是一个亲民敢言的高官,这也部分归于读书人的骨气。

学术思想界中的失踪者

“岐山属于‘老三届’,是一个乐观的人,很真诚。他个性鲜明,同时又有着比较全面的领导能力。”王岐山的老部下,著名经济学家曹和平说。曹和平把王岐山的性格,归功于‘老三届’的经历。吃苦的经历反而增强了‘老三届’的意志力。他们珍惜这种“天赐的机会”,极其刻苦地吸收新知识。

1969年,王岐山在陕西省延安县冯庄公社插队。插队之前,王岐山在北京接受了基本完整的中等教育(高二毕业),再加上下乡插队接受锻炼,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进入西北大学历史系历史专业学习。

上海大学著名教授朱学勤在《思想史上的失踪者》描述了王岐山他们那一代人的精神生活。

他说,重点中学的高中生,上山下乡,出现了一个从都市移植到山沟的“精神飞地”,或可称“民间思想村落”:一群中学生在下班以后,过着一种既贫困而又奢侈的思辨生活,既与他们自己的社会身份极不相称,也与周围那种小县城氛围极不协调;他们以非知识分子的身份激烈辩论在正常年代通常是由知识分子讨论的那些问题,有时竟会争得面红耳赤,通宵达旦;被他们吵醒的工友邻舍,时常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群白天还在一起干活的钳工、管工、搬运工,怎么一到晚上竟会争论起史学、哲学、政治学,争论那样大而无当的问题?

朱学勤说,那些“六八年人”----业余思想家,他们以热血书写的思想而不是在纸面上罗列的讲义,给他上了一堂真正的思想史课程。

来源:环球财经
老三届不管是高官,还是知识分子,还是下岗工人,都分享了共同的成长经历、历史命运、苦难和希望。王岐山人在“庙堂”,没有扯断与“江湖”的关系。王岐山接得“地气”,他曾向媒体说:“我的信息渠道相当之多。说实在的,我这个人整个的经历过程从来没脱离过社会,我的朋友在方方面面都有,他们有的是很底层的。”“有时候找插过队的朋友,和我一起插队的人现在下岗职工都有。”

西北大学毕业之后,1979年底王岐山分配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历史研究所民国史室。当时民国史室分为三个小组,分别编纂《民国人物传》、《中华民国大事记》和《中华民国史》,王岐山被分到编纂《民国人物传》组。 

王岐山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热情、肯干、非常外向的年轻人”。后来,王岐山有了在北京的第一个办公室,一间立着两排巨大书架的狭长房间。

王岐山获得了第一个任务,帮助湖北作者贺觉非修订历史著作《辛亥武昌起义人物传》。但是王岐山太年轻,让贺觉非开始还不太放心。但是经过努力,最后让贺觉非信服了。贺觉非觉得很满意,认为王岐山的文字水平和对史料的掌握能力比同龄人要高出许多。这本书的修订,是王岐山在近代史研究所交的第一份“答卷”。

为了完成这本书的修订,近代史研究所专门从北京市委党校借了两间房子。贺觉非和王岐山一老一少住了进去。忙活了近半年,将书稿最终敲定。王岐山并没有在这本历史著作上署名。

完成《辛亥武昌起义人物传》后,王岐山又投入《民国人物传》的编纂工作,他和两三个人一起,负责东北、西北地区近300名民国人物传记的组稿和编纂工作。王岐山担纲一部分人物传的写作,并在东北等地约学者写稿。 

王岐山被公认为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历史学者。如果这么发展下去,他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研究员。然而就在此时,年轻的王岐山开始关注现实的国计民生、开始关注金融问题。

当时是改革开放初期,大家在讨论这样一个问题:改革发展的步子到底能走多快?要走得快,就和资金有关,就和预算有关。王岐山被这样的问题深刻“击中”,所以对这个问题专门进行了研究,并写出了两篇关于经济问题有着独到的见解的论文。

王岐山有三五个人关系非常不错,非常热衷谈论经济问题,经常在一起争论,写文章。这些经济方面的论文后来被一些高级领导看到,并且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王岐山转型的迹象开始明显。王岐山之所以能够迅速展示经济方面的才华,和扎实的历史学研究基础有一定关系。这样的经济问题,与政治纠缠在一起,是政治经济学的。王岐山的历史学研究基础,可以让他有“前车可鉴”,因此可以眼光独到。    
在民国史室两年多后,他做出了一个抉择,带着历史学研究的磨炼,告别书斋,走向如火如荼的改革前沿。两年多后,中共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借调走了王岐山。 

如果王岐山继续作历史学者下去,那后来,是不是如同他那个时代的知识精英一样,作为一个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或者思想家出现?作为是一名高官,就是一个思想学术界的失踪者。如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么王岐山自己会如何选择呢。我们因此可以设想,王岐山退休之后,当一个教授,或者就是他心中隐藏的心愿,如同好多中央领导披露自己的一样。学术思想的关怀与从政,当然后者更加直接造福于人民。作为失踪者,是对外界的,而对王岐山自己,知识分子这个角色应该没有失踪。

改革将“老三届”们推至幕前。经历了文革动乱时代成长起来的这一批人,有着中国漫长极左年代下的伤痕记忆,以及拨乱反正后的理性反思。如此一正一反,促使他们带着困惑和疑问为中国寻找出路。没有谁比这个群体,把自己的命运与改革命运浑然一体。

与中国改革同脉搏

在北京经济学界,活跃着一批来自大西北或在那里受过教育的经济学家。自80年代初以来,成为京城研究改革开放活跃群体中的骨干之一。其中尤为突出的是,在80年代中国经济理论和改革实践两个方面都比较活跃的亦“学”亦“官”的学者型领导干部。老一辈的例如前全国政协财经委主任委员柳随年先生,中年一辈的例如王岐山。

1982年,王岐山进入中国农村政策研究的前沿。历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处长、联络室副主任。1986年,年仅38岁的王岐山被任命为正局级干部,先后担任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正局级研究员、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联络室主任兼全国农村改革试验区办公室主任。

在担任对外联络部负责人期间,王岐山引进了一大批人才进入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所,如林毅夫、周其仁等。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央连续多次发出农村一号文件,王岐山团结了一批专家,对于农村经济政策的调研和制定贡献很大。

曹和平教授说,“王岐山早期重要的贡献是将中国农业研究从传统的园艺技术研究转向农村经济政策研究,以经济的视角来分析农村建设工作。虽然这项工程是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主任杜润生领导的,但是在操作执行上,岐山带领、团结一批人,做了重要工作。”

曹和平教授还说,“王岐山不仅是一位市长和金融行家,同时他也是中国农村经济政策的重要研究者和推动者之一”。“在地方处理金融事件,使得岐山在深厚的经济理论知识上,更深入地了解了中国经济和金融运行实践,提高了岐山在业界的威望,同时也坚定了他的法治监管观念。”

王岐山担任体改委主任后,有一次开会说:体改委研究会团结了社会上一批优秀的知识分子很好,应该继续团结学术界的精英,多出谋划策,供中央决策。他不仅赞扬了樊纲等中青年经济学者的研究成果多,也赞扬薛暮桥、马洪等老经济学家,还特别建议我们多向老知识分子学习,学习他们锲而不舍的改革热情。

《走向未来丛书》编委

《走向未来丛书》于1984年由起推出,其影响一直延续到20世纪九十年代。丛书前后推出了70多种。《走向未来丛书》是当时知识分子的集体记忆。翻开《走向未来丛书》的编者名单,可以用“豪华阵容”来形容,王岐山也是其中之一。而在80年代就开始活跃的那批社会精英中,在中国大陆至今还非常活跃在最前线的,政界是王岐山,学界中就是秦晓鹰。

《读书》前主编沈昌文,在他的文章《1980年代是一个幸运时代》提到了,《走向未来》丛书这套丛书的第一笔钱来自王岐山,他支持了5000元。

八十年代塑造了当代中国官员的思想状态。80年代思想启蒙,经历90年代到今天,随着这一批人吃80年代的精神“母乳”而成长,他们已经成为栋梁,担纲着中国命运。而王岐山,是“母乳”提供者之一。

“待业时读书学习”

王岐山在北京市长任上,就很个性地说过一个关于读书学习的笑话:以前,听说南斯拉夫的奶牛养得好,中国人就经常去学习参观,当地的官员就对我们讲,“中国人就是爱学习,连我们的奶牛都认识中国人了”。

2008年03月05日王岐山下午在山东团的讨论会上,披露了离开北京市市长职位后,一直在读书“充电”,以便“再就业”。他说,他处在读书学习、认真思考、待业上岗的状态。

王岐山说,他学诸子百家,发现百家中有一半出自山东。他学胡适之的《努力人生》,文中内容张口就来,足见不是走马观花,而是认真研读。当说到孔孟是鲁人,庄老是齐人时,他引用胡适之的话说:恰恰是这几大家引领中国思想两千年,山东人阔哉。

他还学西方经济书籍,发现西方工业化、城市化总人口加起来不足十个亿,而中国提出到二0二0年要带领十五亿人实现全面小康,完成工业化、城市化。“如果这一目标能够实现将对世界人口质的改变作出重大贡献。”王岐山说。

ZT章伯钧的幻觉与毛泽东的阴谋

星期四 四月 03, 2008 10:57 pm

1949年前,民主党派代表中国政治的第三力量,曾经在国共争霸的政治舞台大显身手。这些知识界名流们大都左倾,加之蒋介石对民主党派的打压和毛泽东统一战线策略的成功,遂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倒向中共,在抗日战争后的国共争霸中,为毛泽东登上天安门立下汗马功劳。然而,毛泽东入主中南海后,很快撕毁联合政府的承诺,民主党派不仅被迫进行有辱尊严的思想改造,而且越来越变成“政治装饰品”,即便身居高位,也是有职无权。到了1956年-1957年春夏,毛认为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已经完成,迫切需要知识界的帮助来完成他的经济飞跃。与此同时,鉴于国际共产运动的震荡和国内不满情绪的高涨,毛开始号召社会各界帮助中共整风,特别要听取社会名流集中的各民主党派的意见。

为了让社会名流们掏心窝子,不仅由统战部出面连续召开几十次座谈会,毛还专门派人叩开某些名流的家门,上门征求意见。这些社会名流们,大都在1949年前帮助中共夺取政权,而在1949年后逐步边缘化。所以,他们对毛泽东的言行背离、根本不兑现1949年分享权力的承诺颇有怨气,经历镇反、思想改造、三反五反、批《武训传》,批陶行知,批梁漱溟,批胡适,批俞平伯,特别是反胡风运动及大规模的肃反运动,红色恐怖笼罩知识界和民主党派,使他们的怨气积累成烈火干柴,一点就燃。戏剧性的是,这把火还是毛泽东亲手点的,不能不让名流们产生“从头收拾山河”的幻觉,积极投身到这场为民主党派争权的鸣放中。章诒和女士的父亲章伯钧在鸣放中的表现,就是名流们把“幻觉”当真的典型代表。

据章诒和《顺长江,水流残月》(以下简称《顺长江》,香港牛津出版社2007年9月版)回忆,她的父亲早就说过“毛泽东是个大流氓”。然而,章伯均既然对毛有如此清醒的认识,为什么还能产生幻觉呢?幻觉来自当时的国内外大事变。

1956年1月中共召开大型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周恩来作报告,坦言中共低估了知识分子的巨大进步和重要作用,宣布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了,今后要重用,要改善知识分子的工作条件和生活待遇。1月20日,毛泽东在会议闭幕式上发表讲话,号召全党努力学习科学文化,同党内外知识分子团结一致。3月初,赫鲁晓夫揭露斯大林罪行的秘密报告在中国翻译印发,引发民主党派和知识界的热议,对斯大林模式一向反感的章伯钧尤为感慨,他对友人说:“你们看,苏联一定要变,中国也不能让许多小斯大林统治下去……”。(《顺长江》P9)4月25日,毛泽东作了《论十大关系》的报告,重点解决经济发展及结构的不平衡问题,增加民生产品的比重。28日,毛又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与此同时,出版界和文艺界的诸多禁令被取消,《光明日报》和《文汇报》重新交换给民主党派。也就是说,毛为了避免苏东式危机,更为了争夺斯大林事后的国际共运的领导权,向社会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让人们发泄淤积的不满;向民主党派伸出“长期共存、互相监督”的橄榄枝,以收买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的忠诚。

毛泽东和其他中共高官的这一系列姿态,引发出党内外的完全相反的反应,可以说是党外一片叫好,而党内一片疑虑和反对。听了毛的系列讲话,章伯钧等党外名流和知识分子进入罕见的兴奋状态,他在心里认定老毛陷于进退失据的危机中,民主党派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其他知名人士如罗隆基、储安平、徐铸成、傅雷、冯友兰等,也是一片叫好声。为此,费孝通还专门写了《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然而,这些党外人士没有意识到党内对毛的系列讲话的强烈负面反应,从刘少奇到基层支部书记,统统对毛的讲话持有保留、疑虑、甚至反对的态度。

为了排除党内的疑虑和反对,毛专门召开一系列高层会议和发出一系列指示推动整风运动,严厉批评《人民日报》对宣传双百方针不积极。他还前往天津、山东、江苏、上海、浙江等地进行动员,强调反对党内的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的紧迫性,强调要改变党和知识分子的紧张关系,消除知识分子的魂魄不安。他大肆宣讲“放”的好处,只有“放开”了,才能让知识分子重新靠近中共。他说,党内党外隔一层”、“沟太深”,应该“把沟填起来”。填沟的办法是加强与党外人士的沟通,让他们向党说真话,以消除“党内一套,党外一套”的隔膜。他说:让民主党派进步,首先党要进步,整风是争取主动,只会增加党的威信;让党外人士批评党的缺点,是为了巩固党的领导,扩大民主是为了加强民主集中制。毛还强调要正确对待各地的闹事,把罢工、罢课、游行、示威、请愿看作正常现象,不能碰到闹事和错误言论,就拿“破坏党的领导”当挡箭牌。

再看章伯钧在这段时间的作为。从1956年7月5日到1957年6月8日中共发出反右通知的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章伯钧一直处在亢奋的状态中,他甚至说:“我不怕出丑,也不怕犯错误。”他多次组织民主党派开会,在会议上和报刊上频频发言,提出“经济民主”、“政治民主”和“思想民主”。他接过毛泽东提出的“长期共存,互相监督”的统战口号,要求把政协办成建议、监督和审核机构,具有法律明确规定的监督权和否决权,也就是把现在的人大和政协改造成西方式的众议院和参议院,在权力架构上实行有法律保障的“两院制”。

1956年9月中共召开八大,章伯钧西装革履地出席,会后,他居然产生了这样的幻觉:中共开始了由“改造别人”向“自我改造”的真正转变。紧接着,东殴爆发“波匈事件”,中国各地也出现工潮、农潮、学潮、商潮,章伯钧认为,共产党正在受到巨大的挑战,这挑战恰恰为民主党派提供了空前的机遇,可以再次成为最大在野势力。他私下对罗隆基说:“现在我们民主党派大有可为,可以大做特做。”(P12)所以,民主党派的聚会极为频繁,大会、小会、私人会不断,纵论国事,抨击时政,指点江山。章诒和女士写道:“那段时间,父亲在家请客像开流水席一般,大家高谈阔论,以父亲说话的声音最高,毫无顾忌地指责共产党。而说到闹事,他的表情真的有点幸灾乐祸呢。”(《顺长江》P19)但他们不知道,这些情况早已被线人报告毛泽东。

进入1957年,章伯钧参加第十一次最高国务(扩大)会议。在这次会上,毛泽东首先提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主张,继而又在3月1日的总结发言中正式要求社会各界帮助中共整风。章诒和描述到,参加3月1日会议前,“父亲那日身体欠佳,本想不去,后民盟中央来电话,说是毛泽东主席要讲话,父亲马上更衣,钻进‘吉姆’车,直奔会场。”毛的讲话仿佛灵丹妙药,让身体欠佳的章伯钧顿时精神振奋,“会议结束,父亲回到家中,见他气色极好。不是中午还觉得‘身体不适’吗?气色好原来是听报告听好的。”

正是在这种“好气色”中,章伯钧高度肯定毛关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讲话,认为这个讲话“是政治的,也是哲学的,虽是矛盾论的延续,但有其创造性。”章伯钧的发言也越来越大胆,远远超出“吐苦水”、发牢骚。他批判斯大林主义、主张少讲马列主义,否定中国历史上大开杀戒的革命;他批评镇反、三反、五反、思想改造和合作化,批评中共看不起民主党派,指责现政权在就业、上学、提升、出国等待遇上优待党员而歧视非党员;他肯定资本主义的优越性,提倡欧美式民主,大力张扬民主党派的优越性,主张多党政治,主张民主党派与中共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他还痛感执政党的一千万党员和八个民主党派的九万成员的巨大反差,反复强调借帮党整风的时机大力发展民主党派。要求民主党派打破界别界限、大力发展自己的党员,每个民主党派可以发展几十万人,加在一起起码要发展一、二百万党员。

更令章伯钧兴奋的是,毛泽东在4月30日的最高国务会上再次发表讲话,着重提到“民主党派有职有权”、“教授治校”、“共产党有术无学”等问题。讲话期间,毛还笑眯眯地问坐在台下的马寅初和许德珩:“马校长,许部长,你们是否有职有权?”不等两位名流回答,毛就自问自答说:“我看没有好多权。”“自然在民主人士还是早春天气,还有些寒气,以后应该作到有职有权,逐步解决这个问题。”接着毛让民主党派研究一下高校的领导问题,搞出一个方案,他还建议首先撤销学校的党委制,请邓小平召集民盟、九三学社等民主党派的负责人商谈如何治校的问题。5月4日毛起草了《关于请党外人士帮助整风的指示》。章伯钧认为毛这次讲话是“治病治到根儿,说话说到点儿”。他那股意气风发、大干快上的劲头,根本不像一位在政治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政治家,倒像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用章诒和的话来说,“五月五日父亲决定以风的速度”在民盟中央座谈会上传达毛的这个讲话。

令人拍案叫绝的是,章诒和这样描述当时毛泽东的状态和父亲章伯钧的状态:“毛泽东从3月中旬到4月上旬,八方游说,四处煽风,搞思想发动。与此同时,父亲为了配合中共整风,更为了民主党派自身,他从3月中旬到5月,也是八方游说,四处煽风,搞思想发动,搞组织发展。”很快就将变成仇寇的毛与章,现在都处在亢奋状态,真可谓精神百倍、全面出击。在此期间,章伯钧和罗隆基先后主持和参加的各类帮党整风的会议高达29次,沈钧儒、黄炎培、李济深、张治中、程潜、龙云、史良、邵子力、陈铭枢、许德珩、章乃器、费孝通、陈叔通、章士钊、马寅初、曾昭抡、钱端升、胡俞之、黄绍竑、钱学森、钱伟长、华罗庚、千家驹、童弟周、黄药眠、陶大镛、钟敬文、白寿彝、陆宗达、吴景超、邓初民、闻家驷、萨空了、闵刚侯、叶笃义……民主党派中的几乎所有社会名流全部参与其中,章伯钧在各次会议上的发言最积极,也赢得与会者最多的掌声。

谁也想不到,毛泽东在十天后突然转向,5月15日写出《事情正在起变化》给中共高层传阅。吊诡的是,这篇毛文在党内传阅时,并没有署名毛泽东,也没有采取中共中央文件的规格,说明毛并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立刻发动公开反击,而是采取引蛇出洞的阴招。他指示各级党组织强力动员民主党派继续帮党整风,统战部多次出面组织党外人士帮党整风。他敦促党报发社论和评论鼓励鸣放,放开报道鸣放的活动和言论。

如果说,在毛转变态度之前的号召鸣放,还并不是明确的“引蛇出洞”,但在5月中旬毛已经决定开展反右运动后,他用隐瞒的方式让党外人士继续鸣放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明确的“引蛇出洞”,为的是发动更有力的“后发制人”打击。“引蛇出洞”阴谋下的整风运动,通常被称为第二阶段鸣放,而这个阶段的鸣放,从北京到各地都上了一个台阶,情绪更高,范围更广,言论更尖锐,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就是:少数右派和反动分子一时间闹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民盟、农工最坏。章伯钧、罗隆基拼命做颠覆活动,野心很大,党要扩大,政要平权,积极夺取教育权,说半年或一年,天下就将大乱。毛泽东混不下去了,所以想辞职。共产党内部分裂,不久将被推翻。他们的野心极大。”他们“呼风唤雨、推涛作浪,或策划于密室,或点火于基层,上下串联,八方呼应,以天下大乱、取而代之逐步实行、终成大业为时局估计和最终目的。”“民盟在百家争鸣过程整风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特别恶劣。有组织、有计划、有纲领、有路线,都是自外于人民,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还有农工民主党,一摸一样。这两个党在这次惊涛骇浪中特别突出。风浪就是章罗联盟造起来的。”(沈志华《从波匈事件到反右派运动》,见《五十年无祭而祭》,以下简称《无祭》。香港星克尔2007年9月版P99)

从5月14日到6月5日,毛泽东多次在中南海颐年堂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连续下发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主要内容是:1,各级党委加大动员党外人士鸣放的力度,让党外人士最大限度地鸣放。2,报刊要放开报道右派分子的反动言论,暂时不要反驳,使右派分子充分地暴露其反动面目。3,右派言行的核心是夺权,中央和地方要充分意识到思想斗争的尖锐性、阶级斗争的复杂性和长期性,做好反右斗争的准备。5月25日,毛泽东修改了准备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稿,重新定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开始区分香花与毒草,将“百家”归结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家,首次提出区分香花与毒草的六条标准,也就是后来划右派的六条标准。

毛的这个转向,得到了反对双百方针的党内高层的一致拥护。5月26日的中共高层会议上,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陈云、彭真、康生、柯庆施等人,一致把反右运动提到争夺领导权的高度。邓小平的报告点到章伯钧、章乃器、龙云等大右派的名字。他说,右派是要我们退出阵地,我们的应对,1,改正自己的错误。2,孤立右派。3,争取中间派,用右派教育中间派,让中间派与右派划清界线。

在毛泽东的秘密指示发出后,各部委和各地的党委立刻发动大鸣大放,党报更是开足马力鼓动鸣放,《人民日报》连续发表社论、评论和报道,鼓励党外人士鸣放,高呼:“解除顾虑,勇敢地鸣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永不收兵!”正是在这种煽动下,北京大学才在5月19日贴出第一张大字报,由此掀起了校园鸣放高潮。

与此同时,毛泽东再次使用分化策略,6月5日急召黄炎培和陈叔通,提前向他们吹风,说章乃器、章伯钧、罗隆基已经走向对立面了,让他俩与之划清界线,并希望黄炎培回到民盟去主事。当天,毛为中共中央起草了《关于加紧进行整风的指示》,第一次明确提出反击右派: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思想战争和政治战争,必须注意争取中间派,团结左派,以便时机一成熟,即动员他们反击右派和反动分子。

其实,毛的转向,表面看是突然,实质上是早有准备。早在发动整风运动之前的1957年1月18日-27日,中共中央召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毛在1月18日会议上的讲话已经为后来的转向埋下了伏笔。针对国际上的苏共二十大、波匈事件和铁托事件,更针对国内各地出现的“闹事”和知识分子的议论,毛的态度极为凶狠而阴险,他说:苏共二十大“台风一刮,中国也有那么一些蚂蚁出洞。这是党内的动摇分子,一有机会他们就要动摇。……党内党外那些捧波、匈事件的人捧得好呀!开口波兹南,闭口匈牙利。这一下子就露出头来了,蚂蚁出洞了,乌龟王八都出来了。他们随着哥穆尔卡的棍子转,哥穆尔卡说大民主,他们也说大民主。”“匈牙利事件的一个好处,就是把我们中国的这些蚂蚁引出了洞。”“如果有人用什么大民主来反对社会主义制度,推翻共产党所领导,我们就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1月27日毛再次讲话,明确提出后发制人的策略。他说:“对民主人士,我们要让他们唱对台戏,放手让他们批评。”“至于梁漱溟、彭一湖、章乃器那一类人,他们有屁就让他们放,放出来有利,让大家闻一闻,是香的还是臭的,经过讨论,争取多数,使他们孤立起来。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够。多行不义必自毖。他们讲的话越错越好,犯的错越大越好,这样他们就越孤立,就越能从反面教育人民。我们对待民主人士,要又团结又斗争,分别情况,有一些要主动采取措施,有一些要让他们暴露,后发制人,不要先发制人。”(沈志华《从波匈事件到反右派运动》,见《无祭》P47-49。)3月,毛在邀请党外人士参加的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讲话,已经明确提出了“百家争鸣实质上即两家争鸣”的观点,他说,无论有多少派多少家,就世界观而言只有两家:无产阶级一家和资产阶级一家。争鸣就是要用无产阶级世界观克服资产阶级世界观,最终达到无产阶级一家独鸣的局面。而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却宁愿相信“百家争鸣”就是“百家争鸣”。

为了引蛇出洞,从5月初到6月初,中共中央统战部连续召开38次党外人士座谈会,其中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的座谈会就有13次,70多人发言;工商界人士座谈会25次,108人发言。而章伯钧等民主党派被蒙在鼓里,仍然沉浸在大干一场的幻觉中,继续开足马力帮党整风和发展民主党派。5月20日,民盟中央在北师大召开“高校党委制”座谈会,会上提出“取消学校党委制”,“成立学术委员会”、“取消现有人事制度”、“取消党团汇报制度”。章伯钧提议就四个重要问题组成四个工作组,分头调查研究“高校党委负责制”、“科学体制规划”、“有职有权”、“长期共存,互相监督”。此后,黄药眠等人先后写出《对于我国科学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关于高等院校领导问题的建议》。没想到,这些内容全部由旁听的北师大党委成员黄彦平上报了。

5月20日午夜已过,统战部长李维汉亲自打电话给章伯钧,请他出席明天下午统战部的座谈会。章诒和回忆说:章伯钧正在闹腹泻,本不想参加,他对李维汉说,自己说的已经很多了,对中共没什么意见可提。但李维汉就是不放电话,李维汉非要章出席不可,真是“盛情”难却。于是,章伯钧参加了从5月21日到6月3日的统战部座谈会,他在会议发言中首次提出”政治设计院”之说。他说:“现在工业方面有许多设计院,可是政治上的许多设施,就没有一个设计院。我看政协、人大、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应该是政治上的四个设计院,应该发挥这些设计院的作用。”(P41)会议结束前的6月2日晚七点半,民盟中央及北京市委举行座谈会,听取北大、清华、师大、人大、航院五个高校关于帮党整风的情况汇报,讨论各高校出现的大规模学潮的问题,章伯钧代沈钧儒主持了会议。

据章诒和回忆,会议结束后,回到家中的章伯钧仍然处在亢奋状态,他说:“看看吧,中国现代历史上几项辉煌的功业,不都是由不满现状的青年人搞出来的?辛亥、五四、北伐,哪一件不是呢?”(《顺长江》P133)章伯钧的酬躇满志,也可以从他出席6月2日晚招待法国总理酒会的表现看出。在酒会上,章还向周恩来表示:把武汉交通部学校要上京请愿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周笑了笑没有说话,但周事后说:“章伯钧脑袋膨胀得很,热得很,他觉得共产党不能维持了”。( 沈志华《从波匈事件到反右派运动》,见《无祭》P123。)

甚至就在毛泽东6月5日对党内发出反右运动的正式指示之后的6月6日上午,章伯钧还召集几位著名学者在全国政协文化俱乐部开了个紧急会议,讨论高等院校的学潮和教育体制问题,曾昭抡、吴景超、费孝通、钱伟长、黄药眠、陶大镛等人慷慨激昂,史良、胡俞之等人也参加了会议。最后章伯钧提出大家要见周恩来、彭真、康生、李维汉,章伯钧还专门给周恩来写了条子,力陈高校情况的严重,提出稳定校园的办法,但没有得到周恩来的回音。事实上,史良已经把会议的情况上报周恩来了。

章伯钧万万没有想到,两天后的6月8日,一场疾风暴雨突然降临,他在统战部座谈会上提出的“政治设计院”之论,成为他戴上了头号大右派帽子的主要罪证。他召集的6月6日紧急会议,本想为中共解难分忧,却被定性为向党猖狂进攻的重头会议,变成反右历史上著名的“六六六”会议,六大右派教授也由此名扬全国。

就全国范围而言,仅就中共正式文件上的记载,1957年5月2日到5月12日,全国各地召开帮党整风的会议28250次,共提出372345条意见和建议。反右之后的 1958年5月3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宣布,在“反右”运动中共定性反党集团4,127个,右派集团22071个,右倾集团17432个;右派分子3178470人,中右分子143,562人。(罗冰:《反右运动档案解密》,《争鸣》2006年第1期)

而且,二十三年后的1980年,邓小平在答应为绝大多数右派平反时,仍然坚持反右是必要的、正确的,错误只在扩大化。因为他还牢记着头号右派章伯钧在1957年的名言:“中国这样大,一个上帝,九百万清教徒(当时的中共党员为九百万),统治着五亿农奴,非造反不行。”“中国也不能让许多小斯大林统治下去。”“有在朝党和在野党,你不行我来,我不行你来。”“共产党以前扶植各民主党派,是‘周公辅成王’,现在成王长大成人了,周公要还政。否则。恩人就要变做仇人。”
2008年3月30日于北京家中
本文参考文献:
《五十年无祭而祭》,章诒和编著,香港星克尔出版2007年9月版。
《顺长江,水流残月》,章诒和著,香港牛津出版社2007年6月版;
《毛主义和中国模式在东殴和北越的影响》,程映红著,载于《当代中国研究》2007年秋季号;
《中共“八大”与“反右”运动》,吴国光著,载于《当代中国研究》2007年秋季号;
《一九五七年的夏季: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朱正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阳谋——反右前后》,丁抒著,香港九十年代杂志社,1995年版;
《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5卷、6第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

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

星期四 四月 03, 2008 6:34 am

内容提要:本文研究了中国地方官员的治理模式——"晋升锦标赛治理模式"的性质与特征,并试图揭示这种特定模式与中国高速经济增长及其各种特有问题的内在关联。本文认为,晋升锦标赛作为中国政府官员的激励模式,它是中国经济奇迹的重要根源,但由于晋升锦标赛自身的一些缺陷,尤其是其激励官员的目标与政府职能的合理设计之间存在严重冲突,它目前正面临着重要的转型。

一、引言:中国经济增长之谜

中国经济自改革开放以来保持了近30年的高速增长,被世人誉为"增长奇迹".中国经济增长奇迹一方面表现为GDP 增长速度高、持续时间长。从增长速度来讲,自现代以来,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大国能在30年间保持每年将近百分之十的增长速度,日本的高速经济增长也只持续了20年。

按照中国经济目前的发展趋势,许多学者估计,中国的高速增长很可能不止30年,有可能长达40年。但另一方面,从经济理论的角度看,这个奇迹的神秘之处在于其"非常规"的性质:经济增长理论所强调的若干增长条件,如自然资源禀赋、物质和人力资本积累以及技术创新能力,中国与其它国家相比并无独特之处,甚至处于低水平阶段,如人均资源禀赋、技术创新水平。也就是说,按照这些理论的预言,中国不应该有经济奇迹发生。

由于诺斯的开创性贡献(North and Thomas,1971;North ,1981),近年来经济学家开始关注制度尤其是经济和政治制度对经济增长的重要作用。物质和人力资本的增长以及技术进步被认为只是增长的结果,而不是增长的内在源泉,更深层次的决定因素是一国的制度安排。最近有大量的研究表明,一国的司法制度对金融市场和经济的发展有着巨大影响,而政府的结构以及受到的权力约束也同样影响经济增长(Shleifer and Vishny ,1993;Delong and Shleifer ,1993;La Porta等,1998)。

Acemoglu等人最近一系列的开创性工作再次提醒人们产权保护制度对于长期经济增长的关键性意义。①「Acemoglu and Robinson (2004)对这方面的理论与实证研究的发展做了系统的文献综述。」然而,这些重要文献的大量问世愈加彰显出中国的经济增长作为一种奇迹的意义。正像 Allen 等(2005)所指出的那样,按照西方主流文献所列出的评判标准,比如La Porta等(1998)和Levine(2002),中国目前的司法和其它制度,如投资者保护、公司治理、会计标准和政府质量均位于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后面。但是,中国在过去20多年里一直是世界上增长速度最快的国家之一,这又如何解释呢?

上述讨论是不是意味着产权保护、司法、金融体系还有其他的相关的制度安排就不重要了呢?

制度安排显然是重要的,因为任何投资都需要在一定的激励下发生,如果经济参与人感觉到投资的收益会受到被剥夺的威胁,那投资的热情就会下降,甚至消失。 William Easterly(2005)指出,增长需要提供"合适的激励",因为人们确实对激励做出反应。影响这一激励的任何因素都会影响经济增长。也就是说,中国的高速增长的背后一定有与之相对应的激励和提供这些激励的制度安排。问题的关键在于,在中国,提供这些激励的制度与西方意义上的标准范式并不相同,为了解释中国的经济增长,我们需要寻找出这些具有中国特色的制度因素。

中国高速经济增长的另一方面的特征是各种增长的负面问题长期积累,程度相当惊人,比如粗放型增长问题、收入不平等问题、环境恶化问题、市场秩序紊乱与政府职能错位问题等等。这些问题的长期存在与中国高速增长背后的激励结构有何内在的联系呢?目前我们还没有一个前后内在一致的理论框架将增长的奇迹和问题同时予以解释。

本文关于中国地方官员治理的研究就是试图提供一种关于中国经济增长的政治经济学的解释,即所谓的增长的政治经济学,在这种解释中,我们强调中国解决政府官员激励问题的独特方式。

我们可以看到,这30年间,中国地方政府在地区的经济增长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他们那种寻求一切可能的来源进行投资、推动地方经济的发展的热情在世界范围内也是罕见的。而事实上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和转型国家,政府的表现并不令人满意。正是一些糟糕的政策和糟糕的政府,导致了这些地方的经济长期的落后。William Easterly(2005)甚至认为,在影响经济增长的各种因素中,头号杀手便是政府,政府的无能、腐败和低效对经济增长产生的阻碍作用是致命性的。那为什么中国的地方政府能有这么高的激励去推动地方的经济增长?

为什么在大多数的发展中国家很难激励这些政府官员去推动当地的经济发展,而中国能做到这一点?中国是如何解决政府内部的激励问题的?

到目前为止,从政府体制角度解释中国经济增长奇迹最具影响力的理论是钱颖一、Weingast等人提出的理论,即著名的"中国特色的联邦主义"(Federalism, Chinese Style )假说①「强调在财政包干下的政府财税激励的文献还包括沈立人、戴园晨(1990)和Oi(1992)等。」(Montinola 等,1995;Qian and Roland,1998;Jin 等,2005)。该理论认为,中国地方政府的强激励有两个基本原因,第一个是行政分权,中央政府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就把很多经济管理的权力下放到地方,使地方政府拥有相对自主的经济决策权。第二个是以财政包干为内容的财政分权改革,中央把很多财权下放到地方,而且实施财政包干合同,使得地方可以与中央分享财政收入。财政收入越高,地方的留存就越多,其中预算外收入则属于100%的留存。正是这两方面的激励使得中国地方政府有那么高的热情去维护市场,推动地方经济增长。所以,"中国特色的联邦主义"(Federalism,Chinese Style )假说也被表述为市场维护型联邦主义(marketpreserving federalism)。②「青木昌彦(2001)对此有详细的评述。」Jin 等(2005)提供了支持该理论的一些经验证据。

虽然行政与财政分权确实构成地方政府激励的重要来源,但它们是否构成中国地方政府内部激励的最为基本和长期的源泉,这是值得进一步推敲和讨论的。③「对于"中国特色的联邦主义" 假说的有效性更多的质疑和批评,请参见Cai and Treisman(2007)。」比如,"中国特色的联邦主义"假说特别强调中央和地方的行政和财政分权必须具有高度的稳定性才能发挥激励效应。由于中国不是真正意义的联邦制国家,按目前的体制,中央和地方的分权只能属于行政管理性质的向下授权,下放权力随时可以收回。事实上,自分权改革以来,中央和地方的管理权限的划分一直处于调整和变动之中。比如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陆续将许多原来由"块管"的权力变成了"条管",如工商、质量监督、税收、土地管理等,银行也实现跨越行政区的大区管理模式,这种权力调整以后还会继续下去。在财政分权方面,情况也很类似。财政包干在1994年之后变成了分税制,财税利益在中央和地方间的分配发生了重大变化,中央财税收入的比重大幅度上升。而即使在分税制改革之前,财政包干的合同也经常被中央事后调整,出现"鞭打快牛"的现象(Wong等,1995;Ma,1997)。

虽然中央和地方的行政和经济管理权限一直处于变动和调整之中,在大多数场合,这些调整直接有损于地方政府的利益,但地方政府推动经济增长的热情并没有受到显著影响,这又是为什么呢?这说明在地方政府的行为背后还有一种超越了行政与财政分权之外,更基本的激励力量存在。

"中国特色的联邦主义" 假说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强调其维护市场(market-preserving)的功能。然而,事实上,在分权改革之后的近30年的今天,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仍然面临许多严峻的问题与障碍,比如区域市场的分割,食品与药品安全,行政垄断,政府对产业和企业的过度管制和干预等等。①「关于中国分权改革的负面影响的系统检讨,请参见王永钦等(2007)。」正如本文要重点强调的那样,目前中国治理地方官员的激励模式在深层次上与市场经济的培育和发展有着内在的矛盾。换句话说,这种激励模式与一个良好的市场经济所需的政府职能的合理设计之间存在严重冲突,使得行政与财政分权无法确保市场维护的合理激励。因此,为了更好地理解中国经济发展所面临的基本问题,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理论视角。

解释中国地方政府激励还面临一个更根本性的问题:在政治体制上,中国在改革前后一直保持了行政、权力集中的模式,那为什么同一个或类似的政治体制下存在如此不同的经济增长绩效?中国的改革开放究竟改变了什么基本条件使得地方政府的行为如此不同?

本文试图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理解中国的政府体制的治理特征与高速经济增长的关系,并对上述问题做出回答。我们认为,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地方官员之间围绕GDP 增长而进行的"晋升锦标赛"模式是理解政府激励与增长的关键线索之一。晋升锦标赛是由上级政府直至中央政府推行和实施,行政和人事方面的集权是其实施的基本前提之一,而晋升锦标赛本身可以将关心仕途的地方政府官员置于强力的激励之下,因此晋升锦标赛是将行政权力集中与强激励兼容在一起的一种治理政府官员的模式,它的运行不依赖于政治体制的巨大变化。但另一方面,晋升锦标赛作为一种强力激励,也产生了一系列的扭曲性后果,导致中国政府职能的转型和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型变得困难重重。在相当程度上,由于晋升锦标赛自身的一些缺陷,尤其是其激励官员的目标与政府职能的合理设计之间存在严重冲突,中国目前的这种地方官员的治理模式又是当前经济面临的各种重大问题的主要根源。

从政府官员的晋升激励研究中国政府内部治理的特征是区别于"中国特色的联邦主义"理论的一种观点(Blanchard and Shleifer,2001;Maskin等,2002;Whiting ,2001;Zhou,2002)。这种观点认为,虽然财税激励无疑构成地方政府行为的一个重要动力,但作为处于行政金字塔之中的政府官员,除了关心地方的财政收入之外,自然也关心其在"官场"升迁的机遇,而这种激励在现实中可能是更为重要的。Li and Zhou (2005)、周黎安等(2005)运用中国改革以来的省级水平的数据系统地验证了地方官员晋升与地方经济绩效的显著关联,为地方官员晋升激励的存在提供了一定的经验证据。他们发现,省级官员的升迁概率与省区GDP 的增长率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而且,中央在考核地方官员的绩效时理性地运用相对绩效评估的方法来减少绩效考核的误差,增加其可能的激励效果。

周黎安(2004)从晋升激励的角度探讨处于政治晋升博弈之中的中国地方官员的"非合作"倾向,反映在跨区域经济互动上就表现为地方保护主义和重复建设问题。所有这些文献虽然从不同角度、程度不同地涉及到了中国晋升锦标赛的一些特征,但都没有单独对晋升锦标赛作为一种治理模式的系统特征及其影响做出研究,而这正是本文的重点所在。

本文需要系统回答如下一系列的理论问题:1)晋升锦标赛得以实施的前提和条件是什么?为什么中国特别适合采用这种治理模式?它的主要威胁是什么?2)晋升锦标赛如何解决政府组织内部的激励问题、尤其是中国特定条件下政府官员的激励问题?这里我们特别需要关注的问题是,在政府官员的职责明显具有多重任务(multitask )特征的情况下,为什么采取锦标赛这种强激励的形式?

我们如何解释晋升锦标赛模式之下各地区之间的政府行为的差异?3)晋升锦标赛的潜在成本是什么?尤其是,它如何与中国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以及一系列重大问题相关联?我们认为,在回答这一系列问题的基础上,我们可以理解晋升锦标赛作为一种激励模式成功运行的现实基础,它与中国经济增长和经济改革过程中一系列重要现象的内在关联,由此可以更准确地评价最近广为关注的地方干部晋升的GDP 绩效观的功过是非,从而更深入地理解当前中央政府提出科学发展观的背景和意义。

二、晋升锦标赛模式:有效实施的前提

锦标赛作为一种激励机制的特性最早由Lazear and Rosen(1981)加以揭示。

它的主要特征是参赛人的竞赛结果的相对位次,而不是绝对成绩,决定最终的胜负,因而易于比较和实施。各参赛人为了赢得比赛而竞相努力,以取得比别人更好的比赛名次,这是锦标赛的激励效果。在一定条件下(比如参赛人的风险倾向是中性的),锦标赛可以取得最优的激励效果。①「关于锦标赛更为详细的论述,读者可参见Lazear (1995)。」锦标赛激励在契约理论中通常被视为相对绩效评估的一种形式,相对绩效评估的好处在于,当多个代理人从事的任务中涉及某种共同的未被观察的因素,比较代理人的相对绩效可以剔除这些共同因素的?

贺卫方:中国足球困境的宪政透视

星期三 四月 02, 2008 7:18 pm

写出这个标题,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仔细琢磨中国足球目前的困境,我们不能不承认,最近这一段时间所出现的种种混乱,折射出秩序与自由、稳定与变革、民间力量与官方权力之间的冲突,很大程度上可以称之为一种宪法危机。这里不妨把其中的荦荦大端稍作归纳和分析。

首先我们看到的是权威的合法基础的逐渐丧失。我们都知道,足球的比赛需要有严格的组织机制,需要制定和实施一系列复杂的规则,需要对于违反规则的行为作出处罚。所有这些都需要有某种权威的存在。从现代社会的治理实践观察,虽然权威可以通过国家的权力赋予,但是,如果它缺少了相当的民意基础,一味地只凭借强力来维护,则注定是不可能维持长远的。现行的相关法律规定了全国性协会对于单项体育竞赛加以管理(《中华人民共和国体育法》第三十一条),但是,这种规定还是太过笼统,对于足球联赛这样的特殊竞赛所涉及到的种种复杂问题不可能给出具体规定。当职业足球越来越走向市场化的今天,来自多元化经济主体的资金投入已经成为竞赛得以开展的基础要件,而官方的管理仍然延续着过去的那种依赖政府单向度命令的模式,如何能够继续维系必要的秩序,令参与者心悦诚服地顺从,就必然是一件大可质疑的事项了。 

第二个问题是,正是因为一些重要的决策过程缺乏俱乐部以及更广泛的公众的真正参与,导致人们对于相关规则的缺乏认同,进一步的后果则是维护规则者少,而钻空子、牟私利者多。近年来,俱乐部之间不正当关系已经达到了明火执仗的程度,其他诸如球员赌球、裁判受贿、球场秩序混乱等等也是屡见不鲜。球队罢赛更是把这种藐视规则的心态表露无遗。其实,我们观察足球之外的社会,那种视法律为儿戏的心态以及对于规则的违抗不也是源于人们缺乏立法参与所致么?民主常常被视为一种对于平头百姓有利的制度,殊不知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民主的决策更是通过所有成员的参与而强化了规则与每一个参与者利益之间的关联,从而使得服从规则有了更加坚实的心理基础,当规则得到普遍的遵循,获益者就不仅是民众,更是政府。这也可以解释何以越是缺乏民主的地方越是缺少秩序这种现象。

当发生某些违反规则的事件的时候,缺乏一种中立而公正的纠纷解决机制是足球管理中的第三个缺陷。每当出现赛场混乱或者俱乐部对于裁判的指控,中国足协照例只是通过一些自家的下属机构对于相关问题进行研究,由足协发布有关处罚文告,或对于指控置之不理。完全暗箱化的处理过程难以让处罚对象有公平的感觉。尤其是当指控的对象变成中国足协本身的时候,只能诉诸于体育总局这种更高的权力部门,从而进一步削弱了足球管理的自治,加剧了对政府权力的依赖。 
除了上述三个具有宪法意义的问题之外,不久前所谓“七君子”联合向中国足协发难也是颇具宪法意味的事件。很明显,资本的进入使得足球赛事受到商业逻辑的极大影响。俱乐部巨额资金投入,如果因为不公平的对待而成绩下滑,必然导致入不敷出,进而退出市场;如果资本撤出,导致赛事不能正常进行,则赞助商就不能兑现承诺的投入,于是足协乃至其他一些因足球而获益的机构以及体育项目就必然受到损害,连购买了直播权的传媒也将遭受池鱼之灾。这样的成则俱赢、败则俱损的商业逻辑对于参与足球的各方都构成了相当的压力。为了达到俱赢的结果,大家的交涉和让步就显得非常重要。这种格局不免令人想起近代宪法诞生的情形。1215年,英国不正是因为 “失土王”约翰需要贵族们出钱而贵族们趁机要求国王答应其限制王权的要求而颁布了《大宪章》么?因此,那些资本家们出于牟利的考虑而与足协交涉,足协由于利益的顾忌而向资本作出某种妥协,都可能成为足球管理真正走向宪政道路的宝贵机遇。 

总之,中国足球既面临着崩盘的危机,也面临着率先在制度领域建立一种宪政的机会。走出困境的重要前提是,必须要尊重民主和法治的逻辑,依赖市场和足球人本身的力量,逐渐形成一种良性循环的格局。顺便说一句,有一个现象是中国足协的官员们应当引为幸运的,那就是涉及足球的媒体言论的直率和富于建设性。这些年来,对于足协官员直言不讳的批评已经成为中国媒体最令人欣慰的风景。就在最近一期的《体坛周报》上,黄健翔在他的专栏文章里就引用阎世铎关于中国足协最大的失误就是对不起球迷的话后明确地说:“ 阎先生并未拿出纠正这个根本失误的实质性办法”,而且“他根本没有解决这个失误的能力和办法”。同版亦夏题为“作秀何时了”的文章更加激烈地挖苦阎主席: “至于作最大的失误在于忽视球迷利益的沉痛状,除了再度反映这位也有主席头衔的局级干部有一种模仿伟人风范的偏好外,也再度印证了坊间对阎主席的另一种评价:在制造概念、煽动情感以及游戏官场方面,历届足协主席无人能出其右;但在正儿八经做一件实在事方面,阎可能是最差的一个,且还不是一般的差。” 

能够受到媒体如此直截了当的批评,足协副主席可能是所有中国在职局级以及局级以上干部里惟一的一个。我想阎主席也不必委曲,因为只有这样的言论才是宪政下媒体的常态,为这样的媒体实践作些拓荒试验也是中国足球对于宪政建设的一大贡献呢。

ZT再谈中国社会冤案的平反问题

星期二 四月 01, 2008 9:43 pm

前次《谈谈中国社会冤案的平反问题》发出,想不到竟然有冤案的宿主跑到我这里来上访申冤。我这里并非是国务院信访局,自然帮助你解决不了任何的实质问题。

在当代社会主义中国的历史上,最早的、也是最大的冤案群体就当属1957年毛泽东用“阳谋”造就的一大批知识分子右派群体了。以后中国历史上一切冤案的解决问题,是否能及时解决、是否能彻底平反、是否能得到赔偿,你只要紧盯着这些前右派群体的解决问题就知道了。

他们何时能解决了,你的冤案问题的解决就有希望;他们如果还解决不了,这就是你的一面镜子,你也不要抱过高的希望,还是踏下心来务实的好。世上的路不止这一条,心放宽些,另择一条路走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耐心等着,迟早有加上利息还给你的那一天,你看看台湾就知道了。

如何平反多年来积存下来的冤假错案,中国大陆的老师在台湾,陈水扁先生在台上执政八年,做了许多事情,有荒唐不堪的,也有倍受谴责的,但有一件事做得最深入人心,甚至深得大陆人的人心,这就是动用国家权力和财力,对台湾白色恐怖时期的一切受害者、包括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二二八”事件,给予恢复名誉和经济赔偿。

台湾的政治宽松和最终平反,并非陈水扁一朝一夕完成的,而是从蒋经国—李登辉时期开始一步步走过来的。蒋经国先生的晚年,大刀阔斧地进行“政治革新”(注意了,人家台湾的政治体制改革,早在蒋经国时代的后期就开始了,中国大陆至今尚在“设想”之中),首先在台、澎地区解除戒严令,然后在台湾全岛开放党禁、报禁、改善了国民党的形象,并在逝世前3个月,开放了台湾同胞赴大陆探亲的禁令。1987年8月30日,“台湾政治受难者联谊总会”成立。

1988年1月13日早晨, 蒋经国去世,李登辉按“宪法”规定继承“总统”。李登辉上任台湾总统后,把国民党的政治极权体制与白色恐怖做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让反对国民党的人获得不同程度的赦免、平反,海外异议人士返国等,有人称之为宁静革命。同一年的9月27日,“台湾地区政治受难人互助会”成立。

四年之后的1992年,台湾李登辉政府废止了刑法100条,即所谓的“言论内乱罪”,这是直接导致数千人被枪杀、数十万人被长期监禁的法源条例。

时间又过去了五年,1997年9月26日,台湾成立《50年代白色恐怖案件平反促进会》,平反的工作日程被放在了眼前,几乎每个人都看得见了。

以上这些事件按部就班的逐步发生,不仅对台湾人来说是一些重要的大事,就是对今天的中国大陆来说,这些事件的意义更是非同小可。没有政治体制的改革作后盾,没有相当程度的思想解放,走出这一步步程序是不可想象的。与此同时在中国大陆,宪法中的“结社自由”,那只是一张画中的大饼,充不得饥的,你只要看看今天那些年迈的前右派分子们聚会是如何的不易,被打压、被监视、被破坏、被找去谈话就知道了,中国大陆要走到台湾那样的成立《政治受难人互助会》和《平反促进会》的阶段,还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正是由于《平反促进会》的层层努力和台湾李登辉政府的认同,第二年的1998年6月17日,台湾公布制定《戒严时期不当叛乱暨匪谍审判案件补偿条例》。同一年9月5日,《财团法人戒严时期不当叛乱暨匪谍审判案件补偿基金会》宣告成立,开始对受难者家属发放补偿金。

当然,“补偿”还不同于“赔偿”的意义。“补偿”的含义是“法外施恩”,是我对你的救济;“赔偿”则说明一切都是我的不是,错责在我这里,后果一切由我承担,这二者的意义是不同的。“补偿”只是一个折衷解决矛盾、缓和矛盾的办法。补偿范围如下:一是执行死刑者;二是执行徒刑者;三是交付感化(训)教育者;四是财产被没收者。最高的补偿金是600万台币,折合人民币150万左右。

在三年之后的2001年,根据运行《补偿条例》实践中所发现的不足,台湾又继续修订《冤狱赔偿法》,扩大赔偿范围,赔偿范围甚至扩大到流氓的阶层。到2004年9月为止,台湾依据这个条例已经受理了冤案7454件,申请人数18046人,已经接到补偿的有5984件,其中死刑是695件。

有白色恐怖,自然也会有红色恐怖或其他什么颜色的恐怖发生。1991年以后,苏联共产党政权垮台,承接了俄罗斯政权的新政府,也开始为执掌政权长达七十多年的苏联共产党所造成的历次红色恐怖冤案进行甄别平反。1991 年10 月18 日,新上台的政府颁布议会制定的俄罗斯联邦《关于给予在政治大清洗中受害者平反法》,为俄罗斯的全面大平反拉开序幕。

几乎在同时,改变了国家性质的东欧各国也开始进行本国的平反及赔偿活动。

进行平反的不止台湾、前苏联和东欧地区,凡是有过极权专制统治的地方,都会有大量的冤假错案的出现,甚至是流血惨案的发生,当民主制度一旦来临的时候,平反和赔偿是很自然的,也是不可避免的,谁也躲不过去。
当德国政府宣布已经完成了对二战期间纳粹德国统治下无辜受到迫害的犹太人的赔偿之后,全世界都感到由衷的满意,同时也对德国政府的认真负责态度高度评价。

1980年5 月18日,韩国全斗焕军人政权制造的“光州事件”,造成了191人死亡,122人重伤,730人轻伤的流血惨案。仅仅在八年之后的1988年,“5.18”光州事件很快就被国会重提,欠账终须要还,老帐被拉到了桌面上了。1993年,韩国第一位非军人总统金泳三上台,承诺为“5.18”运动死难者建立国家公墓。1997年,金泳三签署“5.18”运动特殊法令,正式为“5. 18”运动正名,死难者家属获得赔偿金。镇压“5.18”事件的元凶两位前总统全斗焕、卢泰愚被法庭公审,以内乱罪被判处重刑,仅仅十八年过去,韩国从此走上了民主之路。

平反拖得时间最长的,是中世纪末期的伽利略。伽利略是意大利著名的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由于他在1632年发表了《关于两种世界体系对话》的作品,支持和发展哥白尼的地动说,于1633年被罗马教廷圣职部判处终身监禁,后改为软禁,直至1642年去世,终年78岁。

1979年梵蒂岗教皇保罗二世宣布对这一历史判决平反,1992年10月31日,伽利略蒙冤360年后终于获得梵蒂冈教皇的平反。梵蒂冈教皇约翰•保罗二世10月31日在梵蒂冈说,当年处置伽利略是一个“善意的错误”。他对在场的教廷圣职部人员和20来名红衣主教说:“永远不要再发生另一起伽利略事件。”

现在我们再把目光转向中国。去年是错误反右斗争过去的半个世纪——五十周年。

“1980年中共中央决定给百分之九十九的右派平反,钦定保留五个右派分子,以证明反右是正确的,必要的,领导者的错误在于‘扩大化’。在此决定下达的前一天,中央统战部把我母亲(由我陪同)找去谈话。谈话大意是:‘既然中央给反右定性为扩大化,那么就需要保留一些右派,要保留右派,就需要保留右派中的头面人物;要保留右派的头面人物,自然就需要保留章伯钧先生。’最新的大英百科全书已经上了中国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的条目。他们的基本解释为:章伯钧,罗隆基是在社会主义国家制度下,要求实行民主政治。──这样一个简单的条目内容,让爸爸激动彻夜,觉得自己一辈子从事爱国民主运动,能获得这样一个归纳,也很满足了。几十年的光阴似云烟一般飘散而去。果然,父亲和罗隆基以未获改正的右派身分,被历史铭记。我始终且永远为这个身分而自豪。”----摘自章诒和《往事并不如烟》

2007年的3月21日,正好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中国最隆重的两会时期,60名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最黑暗时期被划为“右派”的人士,在北京联名发给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常委会和国务院的公开信,要求当局彻底平反右派并予以赔偿。他们亦要求开放言论禁区、反思历史。联名者全是当年的右派,包括中宣部新闻局前局长锺沛璋、新华社前记者戴煌、中央党校理论室前副主任杜光、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等。活动召集人任众表示,在五十年漫长的痛苦煎熬后,他们不能再等待了,人生无多,历史应还他们一个公道。

这次联名上书事件出现在全国政协会议开幕之际,是继山东大学教授史若平等人在济南发起同类活动,获得逾千人响应后,联名致函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要求彻底平反并且补偿经济以及精神损失。前右派分子北大中文系教授钱理群表示:“沉默、冷漠以至强迫遗忘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反右这段历史是无法回避的,回避一时,迟早是要面对的。”山东联名者除了部分的右派本人之外,大多是他们的后人,因为前人多已经故去了。

但今年,2008年呢?已然死气沉沉,全无一点动静,看来,“冤沉海底”的现象还要持续下去,拖延一段历史时期。实际上,对右派分子的“改正”或平反,不是由组织部门签发一纸什么文字证明就能解决的,对历次政治运动中无辜受难者应该像司法受害者那样给予国家赔偿,这也是衡量一个社会是否还存在正义、公正,以及一个政府是否有公信度的起码标准。更可况中国大陆的《国家赔偿法》早已颁布,现在《国家物权法》也已出台,体现一个政府是否是负责任的政府,能否取信于民,做得比台湾政府更好,你还需要拿出什么来证明你呢?

我清楚记得在一篇前右派分子写的回忆录里,1979年2月间,胡耀邦这时已出任党中央的秘书长兼中宣部部长,团中央召开一年一度的各省、市、自治区团委书记会议,他走到主席台前,向全场同志三鞠躬,向所有挨整的,被打成右派的同志道歉。此时,尚在全国右派分子被“改正”的一年之前。

当年对右派分子的处理是区别对待的,原则上分为六类:对有重大影响和作用的知名人士是降职降薪,留职使用;再差一等的是下放劳动,但终有回原单位的机会(朱镕基属于这一类,但很快又被调回原机关继续工作);第三类,主要是大学生右派的青年人是送去劳动教养;第四类是各机关集体送到国营农场参加劳动(戴煌、吴祖光都属于这一类);第五类是开除公职,推到社会上去自谋生路;最严重的“极右分子”则是送进监狱判刑劳改。

到了1980年解决原右派问题的时候,没有经过法律程序被劳改的右派分子是改正,改正后有少数恢复了原工作,大多数重新安排了工作,但不涉及到经济赔偿问题。经过法律程序,被判了刑的右派分子是平反。平反与改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就像台湾的补偿与赔偿的差别一样。在中国,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的待遇从来是不同的。作为以前统治阶层的组成部分,文革中被打倒又复出的老干部,平反后不仅全额补发了原工资,而且重新安排了好的住房,其子女也安排了很好的工作,成了后来的所谓太子党。但同样是得到平反的右派分子,却没有补发一分钱的工资。

实际上,赔偿或补偿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共产党中国政权半个世纪以来积怨太深,积重难返,任何人稍稍细算一下都会发现,在五七年最大的冤案群体出现之前,还有胡风、彭柏山集团冤案,潘汉年、杨帆集团冤案,那些零零碎碎够不上“集团”的个体冤案就数不胜数了,在五七年以后的各种冤案无需我细说,你所有的手指头、脚指头都用上也数不过来。你想,这个国家一旦开平反赔偿的这个口子,它一一赔偿得过来吗?

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中国在统治阶层中间出现了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这个集团掌握着现在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媒体等命脉和全部资源,垄断、掌握并瓜分着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所取得的巨大收益。他们还在利用一些被收买的、没有道德、没有良心的所谓专家学者,借口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国情不同,对中国大陆的民主、自由、人权这些普遍价值进行曲解,混淆中国人民的视听。

今年年初,2008年的2月13日早上,澳大利亚工党新任总理拉德代表澳大利亚政府向澳大利亚土著居民作出道歉,澳大利亚原住民受的苦是1910到1970年间推行的同化政策造成的。60多年来,成千上万的土著儿童在同化政策的强行下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庭。今天,澳大利亚原住民大约有46万人,相当于澳大利亚总人口的2%。

拉德总理的道歉声明全文已提交给议会,声明中的结尾两段话十分重要:“缩小我们之间在寿命、教育程度、经济机会之间的差距。”“无论他们是何出身,所有澳大利亚人在未来将是平等的伙伴,在塑造这个伟大国家历史新章节中拥有相同的机会和风险。”

你由此声明中联想到目前的中国大陆,联想到半个多世纪以来由于极不平等的剪刀差政策而造成的极度贫瘠的中国农村,联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贵胄子弟,联想到改革开放以来那些巨大财富收益的去向,此时,还用得着我再说些什么吗?

看来是用不着了。

总之,没有政治体制的改革,没有真正、而不是虚假意义的民主制度的诞生,没有一个新理念政见的政府出现,任何指望获得公平的平反赔偿的打算都无异缘木求鱼,多少年来那些上百万上访者的遭遇都清楚说明了这一点。

对不起,伤了您的心,让您大大失望了,但现实就是如此。争取民主、争取人权,是最终获得平反和赔偿的前奏,如果我们把这一步步的民主程序都走到了,平反和赔偿离我们还远吗?不远了。

中国崛起的本质是文明转型/赵晓

星期一 三月 31, 2008 2:24 am

摘要:如果非正规的制度、软实力足够强大,即使没有正规制度、硬实力,也能产生预期效果;相反,正规制度如果没有非正规制度的支撑,甚至两者完全不合拍,则一定不能产生预期效果,乃至完败。美国市场经济很强大,离不开基督教文化这块基石。中国要真正崛起,不止是物质的强大,更要文明转型:在传承儒道佛的同时,融合基督教的博爱精神。

改革开放这30年,原来的意识形态淡化了,出现了重物质轻精神的惟金钱的价值观。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回归传统的中华文明与学习西方文明的争论。我个人的观点是,我们需要文明的大融合,把东西方文明融合在一起,才能真正使中国强大起来。

一、市场经济需要信仰支撑

改革开放30年,中国经济发展很快,受到世界瞩目。但在国内,一些社会舆论和不少专家学者对这30年下来出现的这个“新中国”总体评价比较消极,至少不是很自信。我认为,消极也好,不自信也好,都是好事,不是什么坏事,说明对现状存有疑虑和危机意识。有疑虑不是坏事,核心在于怎么去解决这些疑虑?而解决的重要前提是认真思考为什么存在认识和实际的大偏差呢?

回溯改革开放进程,会发现我们的关注点都在发展经济上!在这30年中,我国的经济增长了几十倍。经济的这种高速发展,带来了许多负面效应,例如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老百姓口袋里的钱虽然多了,但却呼吸不到像30年前那样新鲜的空气了,喝不上30年前那种甘甜的泉水了。这也就带来了不少人的疑惑:我们的路走得对吗,下一步该怎么走?过去贫穷的阶段,不是我们想要的,可现在相对富裕的阶段,也有许多东西不是我们想要的呀。怎么去解决这些问题呢?于是就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探讨。虽然这些探讨并没有什么定论,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有定论,但我认为,只要有探讨,就说明这些问题已引起各方重视,这总比没有疑虑要好得多。

其实,我早在几年前就曾有过这样的疑虑。我发现许多中国人习惯与美国比较,但往往只看到美国人的生活比中国人好,觉得美国比中国有钱,却忽视了一点:美国之所以成为世界强国,是因为它的市场经济背后是有信仰支撑的。美国人开口就说“上帝”,中国人张口会喊“上帝”吗?本世纪初,我到美国访问时感受颇深:美国的市场经济远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是一个完全没有规矩的市场,相反,它的背后有着坚实的信仰支撑。2002年,我写下《有教堂的市场经济与无教堂的市场经济》一文,指出:基督教文明提供了一种社会资本——为市场经济提供运行的制度结构——保证市场能平滑、良性地运行。相比之下,中国的市场经济要良性发展和运转,需要夯实更加稳固的信仰与文化的基石。我的这篇文章,是中国经济学界最早从伦理角度比较不同的市场经济进而反思中国市场经济转型的一篇文章。该文一出,立即引起很大的反响和争论,反对者中甚至有人质疑说我的文章是反伦理的。

后来,我进一步反思,发现市场经济其实是一艘天生有缺陷的船只,并且获知了一些既与原教旨主义不同,也不同于左派和新左派的经济学资源——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阿马蒂亚•森的《经济学与伦理学》——这一派可以统统归结为“伦理经济学派”。这就更坚定了我的主张:中国市场经济需要信仰的支撑。

二、中国的“黄金文化”应是信仰文化

在不断探索中国发展之路的过程中,我对基督教文明、中华文明等不同的文化伦理进行了阅读、分析。说实话,这一课补起来实在不易,因为任何一种文化都是博大精深的。不懂文化根本不可能懂制度,而不懂制度对经济学者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缺陷。从这个角度,我对邹恒甫非常佩服,他老早就强调经济学学生要学《四书五经》,尽管这超前得让别人以为他有毛病。现在看来,邹恒甫有先见之明。值得深思的是:在我们的邻国韩国,有许多人能熟读《四书五经》,反观中国,能熟读《四书五经》的人却少得可怜,即使这些年来不断有人在呼唤国学复兴,呼唤回归传统。

历史使人明鉴:为什么罗马、埃及等许多古老帝国都灭亡了,因为这些帝国在敬虔的根基以及此后的道德水准上都没法与古代中国相提并论。罗马帝国虽然强盛一时,但太血腥了,不讲人道,用暴力建立起来的政权实际上是不长久的。

中国作为世界惟一的连续文明体,特殊在哪里?中国先贤们也信仰上帝,其所信仰的上帝与美国人信仰的上帝具有同样的品质。中国敬虔慕道的文化始自先贤,此后虽曾受到专制文化的冲击,但始终未根除。这是这个古老国家能够一脉相传,始终存续的最主要的原因。但是,秦始皇是个例外:在欧洲,是尼采喊出“上帝死了”,使欧洲从神本主义走入人本主义时期,而2000年前的秦始皇比尼采走得远得多,他是取神的地位而代之,直接宣布自己是上帝,是一切的主宰,由此将中国从“先贤之信”时代导入专制时代。所谓孔孟文化,也只是可怜地当作了专制的附庸与门面。此后的2000年,中国人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法摆脱在专制泥潭里挣扎的命运,直到中国人已经忘了要挣扎,忘了先贤的黄金时期的信仰文化。

现代中国文化人大多是孔子的粉丝,却忘了孔子其实是尧舜的粉丝,而尧舜则是上帝的粉丝。当代中国人往往更多强调从孔孟文化中去寻找现代性伦理的创造性转换,却忘了这不仅是一个被专制涂抹了大量污水变得面目不清的文化体系,而且这个文化体系本来就不是孔子朝思暮想中的“黄金文化”。

那么,中国的“黄金文化”是什么?是信仰文化!中国真正的黄金时代是在尧舜,那个时候的中国并没有什么三权分立,也没有什么市场经济,也就是说并没有现代的一切正规制度体系,但一样迎来了黄金时代,为什么?因为那时候的中国人有信仰,有真道,是大道行于天下的时代。而此后的中国,不幸沦为孔子所说的 “大道迷失”的时代,虽经子修诗书礼乐易春秋,求诸于克己复礼,为中国人制定伦理规范,免得中国人陷于野蛮,但这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了。
今天,中国仍在转型过程中,当然需要将产权保护、合同体系、宪政体制这些人类文明智慧的结晶尽数纳入。同时,中国的转型也包括了伦理的转型:中国的现代文明不仅要建立在“术”和“制”上,更要建立在终极的道的基础上,信仰就是黄金。

三、“中国崛起”的本质是一场文明转型

1.崛起与进步可能不是一回事

经过3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崛起”成了热门话题,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但人们在谈论这一话题时,往往强调的是经济总量的扩张和制度转型,以及制度选择过程中政治家所起的重大作用,却忽视了制度选择背后一个国家或民族文化和历史因素所发挥的深层而重大的作用,因此就无法意识到“中国崛起”的本质是一场文明转型。这种忽略或无意识的结果之一就是,在生活富裕了、经济总量扩张了的同时,我们却不同程度地发现今天的国人缺乏诚信、缺少信仰,深感中国若有什么最大的危机那就是诚信危机、信仰危机。

我们可以将文明理解为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民族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组合。比如中国在生产方式上曾历经自然经济、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它们都没有摆脱经济学所讲的“低水平均衡陷阱”。再比如中国传统的生活方式,更加看重财富分配,带有此消彼涨甚至你死我活的“博弈”特点。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形成的中国传统文明方式是治乱循环,即所谓的“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正是在这个层次上,我认为,经济改革和经济总量的扩张仅仅是中国改革和崛起的表象,其实质是文明的转型,是中国人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巨大变化。

的确,很多人特别看重体制变革,认为中国缺乏体制变革,但人们很少考虑甚至完全忽视了体制变革能否架构在任何一个文明环境中,忽视了文明深层次因素对体制变革的制约。我们当然可以举出许多反例,比如巴列维国王在伊朗改革的失败,又比如全世界许多国家都搞共和制,但大多数国家在付出了持续动荡甚至流血的重大代价后仍未现代化,相反,只有内含基督教文明的英美在现代进程中走得最顺利。世界历史昭示:文明的内在理念因素会对人们的道路选择产生影响。经济学甚至还可以证明,如果非正规的制度(类似软实力)足够强大,即使没有正规制度(类似硬实力),也能产生预期效果;而正规制度如果没有非正规制度的支撑,两者完全不合拍,则一定不能产生预期效果,甚至会完全失败。

从这个角度来看,崛起与进步可能不是一回事。崛起是一种强大,却未必一定伴随文明的进步与创新。在我看来,目前所谓的中国崛起更多的是一种对西方的学习,换句话说就是国家综合国力是上升的,但在文明层面上则是西方文明在世界更大范围内的成功、同化和进步。当然,即使如此,中国崛起依然有至关重要的价值。中国如果能走出过去那种治乱循环的模式,本身就是一次脱胎换骨的进步。13亿多的中国人如果进入一种新文明方式,对全世界来讲也是一个重大贡献。

2.基督教中的“博爱”是美国市场经济的基石之一

美国文明中几乎所有令我们欣赏的好东西,都与基督教文明有关。我每次到美国,都会感觉到:美国的宗教气氛很浓。美国的大小城市的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教堂林立,刚到美国的外国人也会接到各种教会的邀请,请你参加他们教会的活动。美国的市场经济其实是某种基督教文明的结果,而市场经济长期、持续的良性运行,也完全建立在这一文明的基础上。没有基督教,我们既无法理解美国市场经济的出现,也无法理解其运行。一些中国人所看到的美国的许多东西:市场经济制度、三权分立、联邦政府与地方政府的分权,以及言论自由等,早在美国建国之初便一古脑儿全部建立起来了。中国人爱讲一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而美国恰恰是“知礼节而仓廪实”,即不是有了钱人才变好,而是先有了好人,然后才有好的经济。

不错,美国是一个个人主义的国家,但什么是个人主义,一向以集体主义自诩的国人对此并非完全认知。中国人在理解美国的个人主义的时候,往往把个人主义当作是利己主义、唯利是图,等等。在中国人眼里,个人主义的美国人,基本上是一个六亲不认、只认钱的人,甚至有一种损人利己的感觉。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中国几千年来是个儒教社会,注重团体,崇尚集体主义,中国人几千年来又被统治者的“苍生”等概念愚弄,因此没有个人的概念,没有真正理解个人主义。

在美国人看来,个人主义不是损人利己,不是利己主义。个人主义就是邻居爱,就是利他主义,就是要照顾到别人的利益。因为个人主义意味着每个人的权利都要受到尊重,不仅是自己的权利,也是他人的权利。不尊重他人就不是个人主义,损人利己也不是个人主义,因为它践踏了别人的权利。个人主义意味着每个人都要首先尊重别人的作为个体的权利,然后社会也必须尊重你的个人的权利。美国前总统杜鲁门就曾说过:“我们相信,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利;我们相信,人人是生而平等的,因为人人都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

3.中国文明中缺少博爱与宽容

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中华文化融合了道家、儒家和佛家,可谓博大精深。然而,人类文明最优秀的部分之一——基督的博爱与宽容精神——还没有成为我们民族优秀文化的一部分。

相比于基督教所倡导的“博爱”——无条件地爱一切人,包括你的仇敌和逼迫你的人——中国的爱在伦理学上被称为“等差之爱”:中国人最爱者为自己的儿女,次爱者为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再次者为自己的兄弟姐妹,再次者为自己的邻人老乡、同窗同事,以与自己人格关系亲近的不同而示爱。至于那不相识的人们,那异乡的人们,是我们的爱所达不到的深渊。

博爱与宽容,中国不需要吗?或者不适合中国吗?近代以来,一些重要的中国人对此身体力行过。我们所熟知的宋美龄早年曾长期在美国生活,了解美国的基督教国家性质,深知基督教在美国的作用。蒋介石在宋的指教下,也注意塑造自己的基督徒形象。蒋介石和宋美龄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基督教徒形象在国际政治中为自己赢得支持。蒋在与美国人的交往中,经常谈起自己的宗教生活,阐述自己内心的宗教世界,打动了美国人。

孙中山也信基督。兴中会成立时,孙中山率先宣誓,将左手置于开卷的《圣经》上,高举右手,请上帝为他的誓言作证,以示矢志革命。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回国,众望所归地被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他在北京基督教欢迎会上,念念不忘教会之功:“兄弟数年前,提倡革命,奔走呼号,始终如一,而知革命之真理者,大半由教会所得来。今日中华民国成立,非兄弟之力,乃教会之功。”晚年,孙中山十分重视“心理建设”,提出了“人格救国”的口号,主张进行“心理上的革命”,强调提高人格,进行自我的道德锻炼和培养,所谓“心理上的革命”,就是要通过刻苦的磨炼,“把自己从前不好的思想、习惯和性情,像兽性、罪恶性和一切不仁不义的性情,都一概革除”。他认为人类进步的极点,在于不断进行人格的自我完善,使人格洗炼到神圣地步。中山先生从基督教“上帝就是爱”出发,提出了“仁爱是革命道德的基础”。

4.同样的东方儒教文化圈,韩国的经验

中华文明与基督教文明无法相融吗?看看我们的邻国——韩国。韩国从1995年起,基督教人口就已超过佛教,成为韩国第一大教派。前总统卢武铉就是一个基督徒。新当选的总统李明博自幼就随母亲笃信基督教,他本人也是一名基督徒。基督教进入韩国,始自19世纪初,当时主要是行医、办学,等等。1910年,日本吞并韩国,禁止韩国人在学校使用韩国语授课,这样的同化政策激怒了韩国知识分子。1919年3月,韩国人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抗议活动,数千人为此而牺牲。此时,基督教会以自主开办宗教学校的名义让人们学习本民族的语言文字,对于提高民族意识和民族文化的整体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后来的韩国解放战争中,基督教会争取到了西方国家的支持和援助。随着历史的发展,韩国基督教趋于本土化,把东方的特征融入其中,吸收了传统的儒学文化,同时添加了活泼的现代元素,也吸引了很多年轻人。

总之,我们中国人缺少博爱的精神,爱的精神资源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民族最稀缺的资源。有一位哲人说过,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罪恶,所不同的,是有些地方有罪恶有上帝,有些地方有罪恶没有上帝。致力于现代化的中国,所吁求的不仅是经济的进步,社会贫富差距的缩小,政治的文明以及法律的公正,中国人还需要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基督的博爱与宽容精神。

四、光有信仰是不够的,民主政治建设要加快

改革开放30年来,有人这样形容中国:“经济拉美化、物价欧美化、工资非洲化”,这当然有些极端。不过,持续拉大的贫富差异的确已经成为我们这个社会的一个焦点矛盾。中国也曾有过收入相当平等的时代。在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的基尼系数才0.1,是全世界收入差距最小的国家,然而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的基尼系数已超过0.4,成了全世界收入分配最不公平的国家之一。近几年,中国的基尼系数又进一步上升到0.45以上。显然,中国已从一个平均主义的国家演变成世界上贫富程度极为悬殊的大国,并且进入到社会随时可能因贫富悬殊崩溃的国际警戒线地步。

具体来说,我国目前有三部分人:一个是“富人中国”,数量有几千万,是投资理财最核心支柱的人群;一个是“中产阶级的中国”,大约在五亿左右,他们用于消费和用于理财的钱是比较平均的;一个就是七亿多的穷人,他们干了活却还是活不好。

在“拉美化”的畸形收入分配格局下,市场的消费和供应必然被扭曲,并导致贫富差异的感受完全不同。以住房为例。对于中国的富人和中产阶层来说,市场化和商业化的住房供应使他们不仅在自住房方面有了更多更自由的选择,还在置业方面有了更多更有价值的选择,因此他们对住房市场化总体上是满意的,对房价上升的批评也不多。然而,对于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低收入群体来说,房价的上涨已成为无法忍受的现象,因为他们根本买不起房,即使再多活上几辈子。如果目前的趋势得不到扭转,结局必然会是:中国普通居民以住房为标准,其离幸福生活目标的距离只能是越来越远。这里面的问题,与其说是房价问题,不如说更多地是国民收入分配严重不均这个大背景造成的。

那么,为什么中国发展存有“拉美化”的嫌疑?这背后有着机制激励的缘由。以GDP增长为业绩的考核方式,使得各地方政府过度追求经济增长及由此带来的财政收入的增加,从而忽略了分配以及诸多的公共服务职能。由于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发展,国家综合实力包括政府财政实力大为增加,今天,已经到了摆脱以GDP 为核心的经济发展模式的时候:首先,应该摒弃以GDP为目标的地方政府领导考核机制,对地方政府领导的考核,应该更看重其在可持续发展上的作为,而不在于一时的经济增长情况。其次,要加大“普选”,让人民当家作主,人民手中拿着选票,他就会考虑哪个领导是为老百姓做实事的。不为老百姓做好事、只搞“面子工程”的,老百姓不会去选他。

总的说来,我们的社会正在趋于共识:政治改革与经济改革之间存在着失衡,其根源是权力配置的不合理:政府今天要用右手去解决的问题,其实是它昨天自己用左手造成的。因此,要真正解决问题,必须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加快中国特色的民主政治建设。

胡平:失败者也能写历史

星期六 三月 29, 2008 7:02 pm

廖亦武《最后的地主》序言


有人說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其实未必,因为失败者也能写历史。但历史肯定是活人写的,死人不可能写历史。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偏偏是那些死人最多的历史悲剧往往只留下很少历史记载的原因:因为那些最有资格的见证者们都默默地長眠於九泉之下了。

中共的土改就是明证。一场土改,逾两百万地主死于非命。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间,被迫害致死的地主又不知凡几。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维克多.弗兰克(Viktor E. Frankl)说:"我们这些仗着许多机运或奇迹――随你怎么称呼――而活过来的人,都知道我们当中真正的精英都没有回来。"是的,你可以说,土改也整死了一些真正的土豪劣绅。但那又怎么样呢?谁能说纳粹集中营里整死的犹太人中就没有真正的奸徒恶棍呢?无可争辩的是,在迫害致死的地主中,绝大部分是好人,是无罪的人。可以想见,在几近三十年的对地主的毁灭性打击下,那些最有声望的、最刚正的、最有血性的、最重情义的人,都最难活下来――如果还有这样的人侥幸活下来的话。死者无言。一段最血腥的历史,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被整死的地主固然不可能再发声,为什么幸存的地主也一直沉默无语?通常,一场灾难下来,总还会有一些幸存者。这些幸存者总还会有一些成为那段历史的见证人。我把这种人称为"幸存者见证人"。所谓"幸存者见证人"是指这样一种人:他们不只是笼统的亲历者,他们是受害者,不是旁观者,不是施害者;他们不但是见证,而且作见证,也就是说,他们不但承受了灾难,而且向公众讲述出他们身受的灾难。例如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威塞尔,古拉格群岛的幸存者索尔仁尼琴。中国也不乏这样的幸存者见证人。提到反右,提到大饥荒,提到文革,提到六四,提到镇压法轮功,我都能想起一连串幸存者见证人的名字和代表性作品。可是,提到土改这场最血腥的政治迫害运动,提到地主这个最受打击的群体,即便是长期对这种事情密切关注的我,也想不起任何一个幸存者见证人的名字和作品。这就比恐怖更恐怖,比悲哀更悲哀。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记得当年"伤痕文学"问世没多久,就有人抱怨:好啦好啦,你们揭露共产党暴行(他们叫"错误")的文章已经太多啦!不,不多,还太不够。我相信,最深重的苦难还没有讲出来。我担心,它们已经讲不出来了。

小说《如焉》里有位人物卫老师,是个老革命,也是个文化人,49年后曾出任党的高级文化官员,55年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备尝艰辛,二十五年后才获平反。大彻大悟的卫老师复出后发表了不少作品,又被当局视为自由化分子。卫老师对朋友们说:"(我)晚年写了很多主旨宏大的文章,却没有写过自己的经历和个人生活。不敢。想过的,真要动起笔来,受不了,那等于是将那些日子再过一遍啊。我就知道了,中国多少刻骨铭心的故事,都被它们的主人带到坟墓里去了。而那些写着的人,多数是隔着很远的。""中国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作恶者不说,因为心里有鬼,受难者不讲,是因为伤痛太深,或作恶者不让讲。年深月久,历史就给掩盖起来。"受迫害的老革命尚且如此,何况比他们遭遇更悲惨得多的幸存的地主们。不仅有永远抹不掉的伤痛,还有永远抹不掉的羞辱。有如令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深渊,你若敢俯身低探,你就很可能会一头栽下去。

第三帝国对犹太人的迫害是极端残酷的,但所幸第三帝国只有十二年的寿命。幸存者还可以从休克中苏醒,所以他们还可能讲出他们的苦难,成为历史的见证。中国地主的厄运太长了,太长了。想一想他们这几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吧。起初,是极度的震骇、极度的愤怒、极度的悲伤和极度的恐惧,其后则是无边的忍耐,无望的屈服和无奈的认命,并伴随着永远的战战兢兢。痛苦的极致是麻木。唯有麻木才能苟且偷生。麻木竟然成为他们生命的保护神。他们一定有过强烈的诉说苦难的冲动。天大的苦难,只要讲出来了,或者记录下来了,就是可以承受的了。这个道理不需要哲人讲出来才恍然大悟,只要你身临其境就无师自通。然而对于中国的地主们,就连这样一种最后的愿望也是无处寄托的。因为"老大哥"无处不在,因为他们看不到一丝希望,也因为他们的周遭一片冰冷,就连他们的子女都没有倾听的愿望,不和你划清界限,不抱怨你就是好的了。无比的哀愁悲愤在半个多世纪的压抑下终至萎缩于无形。当苦难的持续超过一定时间,人心就变得迟钝,麻木,而且开始遗忘。包括那股叙说与写作的冲动,你一次又一次地压抑,最后一看,它已经窒息而死了。

感谢廖亦武,从2005年年底起,断断续续用了两年时间,完成了这部土改幸存者采访录《最后的地主》。五十多年来,有关土改的文章、文件、学术论著和小说影剧并不缺少,撇开各自不同的真实程度和价值取向不谈,其中最缺少的是最重要的一方即受难者自己的声音。廖亦武这本书让我们听到了受难者自己的声音。这是来自坟墓边的声音。正如作者所说:"的确,根据被访人肉体及精神的衰弱程度,我估计再过四五或五六年,作为亲历者口述的土改历史将彻底无迹可寻。"


在采访和写作的过程中,廖亦武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作为地主的后代,他本来是很容易从他的爷爷和父亲那里去了解土改,了解地主的,为什么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却没有想起这么做呢?那时候,自己很青春,精力充沛,满怀文学理想,周遭经历过土改的人不少还在世,为什么在当时自己却没有了解他们和记录下来的冲动呢?廖亦武写道:"而应该成为本书缘起的我的父亲,另一乡村地主家族的长子,2002年10月因肺癌逝世,享年80岁。我曾在他的病床边厮守近一年,却懵懵懂懂,没产生一丁点怀旧交谈的动机。如今徒劳后悔,惟愿他的在天之灵饶恕!虽然造物主让我们具有父子血缘,但彼此却缺乏真正的了解。"

其实,象廖亦武这种情况是很普遍的。大部分地主的后代对他们长辈的遭际都很少了解。这就是说,即便在地主的家庭内部,人们也很少触及,乃至于常常刻意地回避这个话题。

在毛时代,地主的后代因为家庭出身问题饱受欺凌压抑。他们未必都相信他们的长辈是坏蛋是罪有应得,但多少也认为他们的家庭是不光彩的,所以对之宁可回避。有些人则下意识地感到,彻底了解真相是会有麻烦的,是会使自己陷入尴尬境地的,所以通常他们也不会去追问。

毛死后,中共大规模平反冤假错案,一大批昔日的贱民恢复了名誉,社会对他们的评价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例如不少57年的右派,一时间被视为敢讲真话的英雄。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右派们自然不再忌讳向子女、向公众述说其所受的苦难,许多右派子女自然也愿意了解其父辈的遭际。地主的情况则不同。地主只是摘帽,那好比罪犯刑满释放。地主并没有平反,他们过去那段历史仍然是一片不准触动的禁区。因此,幸存的地主不得不继续沉默,而他们的后代则习惯性地继续回避。

再到后来,私有产权的概念重新获得合法地位,照说这就已经为理论上否定土改扫清了最主要的障碍。然而,今日中国之荒诞正在于,很多事情其实只隔着一层纸,无需费多大气力就能看穿的,但只要当局还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捂着盖着,多数人也就习以为常,不去探究那层纸背后的东西。尽管在今天,当局已经不可能操控人们的思想,但是它仍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操控思想的公开表达,它还有很大的操控话题的能力。其结果便是,有些被当局一贯封杀的话题,哪怕它们和我们的关系很密切,时间久了,就连我们自己也常常想不起来了。等到我们终于想起这些问题时,它们已经离我们而远去。

地主并不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中,地主就生活在我们的四周,就生活在我们的家庭里。可是,我们对他们是那样地缺少了解,而且已经不可挽回。我甚至怀疑,今天,有谁能用第一人称写出一部以地主为主人公的小说吗?那是否已经超出了作家的理解力和想象力。


谈到土改,谈到地主,我们还必须提及一种人:那些出身于地主家庭的参加过土改的老革命。

中共的老革命有很多出身于地主家庭。他们成长于"旧社会",对地主,起码是对自己地主家庭的情况相当了解。他们参加了共产党,直接参加了土改乃至领导过土改运动。因为他们既了解土改也了解地主,他们本来应该是这段历史的有力见证者。

譬如《地主之殇》作者野夫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老革命。野夫的父亲出身地主家庭又参加共产革命。就在他奉命去别地参加土改和镇压当地反抗的地主的同时,在他的家乡,他的地主家族也遭到灭顶之灾。此后,他在子女面前绝口不提家族的故事,也从不还乡;直到1994年病故,被一面血红的党旗覆盖,"带着他隐忍一生的巨大秘密等待着最后的火焰——他几乎已决意要将一切胸中块垒都化为灰烬——他唯一的遗嘱是把骨灰撒向清江,让流水带他回到老家。"

这又是一个无可言喻因之也无言而逝的悲剧人生。怎么能不是呢?他们为着一个据说是无比美好的理想而革命,革命要求你去杀人,去杀那些你明知是无辜的人,而你自己的亲人也在这场革命中被杀死。但凡还有人性者,怎么能不被这样的革命所撕裂?作为这样的革命者,如何能向自己的儿女讲述自己家族的历史?如何能面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在起初一段时期,他们或许还用这样的话来麻痹自己:要革命就会有牺牲,难免也会有一大批好人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历史就是在这样的血污中进步的。可是到了后来他们不能不认识到,那个无比美好的理想实际上是虚幻的,那场血腥的革命因此也就是不必要的,是错误的。纵然你绞尽脑汁,力图给土改找出多少正面意义,可是它绝对抵消不了那滔天的罪恶。连老农民都知道:"邓小平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解放前我们村原来有一户地主两户富农,已经是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是啊,何必当初?被革命杀死的千千万万的人何苦被杀死?为革命牺牲的千千万万的人又何苦牺牲?

主义的布景一旦坍塌,鲜血淋漓的苦难――包括自己家族的苦难――便还原为苦难而兀立眼前,老革命们情何以堪?当俄狄浦斯最终发现他娶下的是自己的母亲,杀死的是自己的父亲,他感到他无法再正视这个世界,于是刺瞎了自己的双目。我们的老革命们则发现他们说不清自己心中的种种不堪,剪不断,理还乱,于是只好不想,不说。是的,很多老革命写了回忆录,有的回忆录还提到了土改,甚至披露了一些原先一直掩盖的真相,但是他们没有写出他们内心的感受。人类的历史应该是心灵的历史。在应该有心的地方,他们留下的是空白。随着这一代老革命的凋零,这段空白已无从填补。


我尝言:"对于中国人,历史是我们的宗教。""我们中国人一旦对历史产生了怀疑,怀疑历史能否沉淀出真实,怀疑历史能否对人物和事件达到公认的道德定论,怀疑历史的公正性和可靠性;换言之,我们中国人一旦失去了对历史的天真信仰,我们传统的道德秩序就整体动摇了(这正是现代中国人所面临的问题)。"诚然,历史不是历史书,但是,我们是通过历史书去了解历史的。平时我们说"历史不容篡改","历史不容抹煞"。那都是说不应该,不是说不可能。暴政的罪恶不仅在于它制造罪恶,而且还在于它毁尸灭迹,营造假象,抹杀罪恶的存在,并无耻地把罪恶改成光荣。如果我们由于一时未能战胜暴政,因而未能防止罪恶的发生,那固然是我们的失败。如果我们由于恐惧,由于苟且,未能把暴政犯下的罪恶忠实地记录下来,并努力让它们流传下去,那才是更大的失败。人类反抗暴政的历史,就是记忆反抗遗忘的历史。无比遗憾的是,在这场斗争中,难免会有一些十分珍贵的记忆不幸沦为牺牲品而湮灭无闻。我们读到的历史几乎都是残缺不全的,而越是暴虐的历史很可能就越是残缺不全。纵然有一天我们战胜了暴政,赢得了自由,我们也未必能完整地恢复记忆。毕竟,我们只能根据有幸留存下的记载重建过去,那些未被记载或被销毁了的事实,势必就永远地消失了。

土改的历史,尤其是作为受难者的土改史和作为心灵史的土改史,已经大块大块地沉没,我们现在只能打捞出一些碎片。亡羊补牢,我们当尽力而为。我希望有更多的人拿起笔来。我们已经动手得太晚了,不能再晚了。

为了纪念反法西斯斗争的死难者,很多国家修建了无名英雄或无名战士的纪念碑。这里的"无名"当然和我们平常所说的甘当无名英雄一说有本质上的区别,这是一种被迫的"无名"、无奈的"无名"――不是我们不愿意记住他们的名字和记住他们的事迹,而是我们无法知道这些名字和事迹。同样地,我们在书写土改和地主受难的惨痛历史时,我们也需要留出一页空白,以此表明人类记忆的中断或遗忘,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这种遗忘,让大家知道那谁也无法知道的事情,并努力倾听、追思和领悟,怀着深厚的同情。


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市中心地带,有一座三米多高的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碑,其形式取材于中国八九民运期间一度耸立在天安门广场,而后又被中共的坦克碾碎的那座民主女神像。

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基金会在讨论纪念碑的蓝图设计时,曾经提出三个草案,一个是柏林墙,一个是布兰登堡城门,一个是天安门民主女神像。所有东欧国家的代表,包括受苏共蹂躏最烈的波罗的海三小国,都毫无异议地投票给天安门民主女神像。民主女神的底座正面镌刻:"献给一亿多共产主义受难者和热爱自由的人们"。背面是:"献给所有受奴役的国家和人民的自由和独立"。
在超过一亿名共产主义的受难者中,中国人就占一半以上。我希望,未来,我们将在天安门广场树立一座中国的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碑,献给所有中国共产主义的受难者,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志不忘。

廖亦武《最后的地主――土改幸存者采访录》即将由香港明镜出版社出版

曹天予:当代中国改革中的社会民主主义思潮

星期五 三月 28, 2008 7:37 pm

《社會主義還是社會民主主義?—— 中國改革中的“民主社會主義”思潮》引言(博

二零零七年二月,谢韬在《炎黄春秋》发表题为“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的长文,提出用“民主社会主义”代替“暴力社会主义”的主张,在学界和政界的一些精英中间引起了不少议论。在此前后,一些在舆论界颇有影响的人物,如李锐、高尚全、吴敬琏、江平、丁宁宁等人,也纷纷发表文章、通信或谈话,从政治、经济和法律,从理论、体制和社会发展等不同角度,用宪政社会主义、人民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等不同语汇,主张用民主社会主义来取代对社会主义的传统理解,亦即主张换旗。一时间,民主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 ,在一些精英中间,成了一个相当热门的话题。

有些人觉得不可理解:在改革开放二十八年来年年月月反复强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社会主义、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党的领导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一党制中国,以实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多党民主为其核心主张的社会民主主义,怎么居然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可是,如果注意一下二十八年来中国社会发生的变化,那么社会民主主义成了中共考虑今后走向时的一个选项,其实并不奇怪。

就中共的指导思想而言,首先,以公有制、计划经济与按劳分配为主要特征的传统社会主义模式,已为混合所有制的市场经济模式所取代。实践中,私有经济的份额急剧攀升;在改制的名义下,全盘私有化的势头咄咄逼人。而按劳分配,则为按要素分配所取代。其中,劳动者得到的工资,只是其劳动力再生产所需费用的必要补偿;至于他们创造出来的剩余价值,则按法律规定,统归投资者所有。结果是,新生的资产阶级 迅速成为一支强大的社会力量。

其次,“无产阶级专政”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失去了阶级内容,变成了程序性的“以法治国”。

再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主要体现在其最新成果初级阶段论、三个代表(先进生产力、先进思想、全体人民)理论和科学发展观(发展第一、以人为本)。其中,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主要是资产阶级,而无产阶级则消溶于包括全体公民在内的“人民”之中。无产阶级的阶级解放和埋葬资本主义的历史使命,则由于以生产力论为依据的初级阶段论而逐渐淡出。

最后,中共已把自己从革命党和无产阶级的先锋队重新定位为执政党和全民党。

就整个中国社会来看,二十八年的改革开放,后果之一是出现了一个有着特殊利益的强势群体,即所谓的“官学产媒精英联盟”。这个集团中的体制内和体制外精英,政治精英和经济精英,在利益上有同有异:在支持改革开放、反对停滞倒退时利益一致;但在如何处理改革开放中出现的难题困境、把改革推向何处等问题上,分歧不小。

社会民主主义思潮的出现,及各派精英对换旗的议论,只有放在上述政治-社会背景之中,才能得到恰当的理解。

比如,本来就对改革开放的方向持否定态度的传统左派,把这一思潮的公开亮相和换旗宣言,看成是资改派(打着改革旗号搞资本主义的派别)完成资本主义复辟的决战进军号。他们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只得背水一战,以求保住他们在党内最后一块合法的理论阵地。于是利用话语权上的某种残存优势,开会声讨、彻底批判。可是,由于以“不批判”、“不炒作”形式出现的“不辩论”政策,这种残存优势的运用,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更何况,这些长期被边缘化的异议分子,在党内还能有多少影响?

对于部分体制外的精英,社会民主主义纲领中的宪政民主,为他们打开了通向政治权力的大门,当然是欢欣鼓舞、坚决支持。不过,他们对是否换旗,并没有多少发言权。

体制内的经济精英,在改革问题上有重要的发言权;但对于宪政民主,没有什么兴趣。经济上的理想选项,本来是新自由主义的市场化、自由化和私有化。不过,由于新自由主义指导下的改革实践带来了各种恶果,近年来名声极坏,不得已而求其次,也愿意把社会民主主义的经济纲领(资本主义的混合经济),当作最终实现新自由主义的特洛伊木马。但是,对于建立福利国家,他们决无诚意。

体制内的政治精英,对中共走向和中国的改革走向,有着决定性的发言权。出于执政合法性的考虑,他们对于福利国家制度,比经济精英更有诚意。可是其中的主流派,对于宪政民主,大体上只是虚与委蛇,没有也难以有真正的作为。只有其中的非主流派,作为体制外精英在党内的政治代表,才是全心全意的社会民主主义者。可是,他们的发言权也极其有限。

一些普通民众也许对社会民主主义感兴趣,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它的理论、历史和当前人们把它举为旗帜的实际含义有多少了解认同;而主要是由于初级阶段长期论的话语霸权,再加上苏东剧变,使他们对实现经济上消灭剥削的社会主义失去了希望;而社会民主主义的福利国家主张,怎么也比实际生活中的新自由主义强得多。即使是一些对社会主义尚存希望的知识分子,也觉得在权贵资本主义横行的时代,能实行社会民主主义的福利国家,作为走向社会主义的第一步,也还不错 。至于在政治上实行宪政民主,吸引力就更大。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严密关注党内外思想动态的中共高层,对于“换旗”这样一个极度敏感的活题,却连续几个月既不表态也无动作。这一事实本身就向各个政治派别传递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信息,引起了各种解读。直到谢文发表三个月后,中共高层才以报纸答问形式,做了个低调表态:社会民主主义对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有借鉴作用,但我们还要坚持党的领导,不搞多党制; 同时在舆论控制上,对社会民主主义继续执行“不批判”、“不炒作”的政策。

几个月后的中共17大,基调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于社会民主主义只字未提。很多人据此认为:尘埃落定,大幕降下;一时间喧喧嚷嚷的换旗小戏,已经收场。可是,如果把换旗努力,放在中共演变史和当代中国社会变迁这些大的背景下略加考察,就会发现,17大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旗帜,并没有结束辩论。恰恰相反,它只是为一场更广泛更深刻的辩论、一场更为可观的换旗大戏,拉开了序幕。

马克思早就说过,人们在“演出世界历史的新的一幕”时往往借用旧的语言。换旗派的“社会民主主义”,对于当代中国正在进行中的急剧的社会变迁来说,就是这样一种从西方借来的、并不十分合适的语言;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却好像是一种更合适、更有用的语言。不过,马克思紧接着又说道:当“自以为借助革命加速了自己的前进运动的整个民族,忽然发现自己被拖回到一个早已死亡的时代”时,语言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就是一个有待观察的问题了。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大的背景。

一. 思想解放运动

中共主导的改革,其直接对象是毛泽东的理论和实践;而其决策层在指导思想上共识的达成,则主要通过思想解放运动。

对毛泽东迷信的破除、党内思想从极左路线禁锢下的解放,第一个突破口当然是文革;接着是大跃进、庐山会议、反右和历次政治运动;后来连三大改造似乎也搞早了,土改似乎也冒进了;到最后,毛时代唯一能够留下来的正面政绩,似乎只剩下了两弹一星。至于1949年革命的基本成就,即剥夺了剥削阶级权力的政治制度的建立,和强调平等、崇尚工农(为创造历史的主人)的价值体系的确立,则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对于毛时代的种种罪行的批判所淹没。

上升到理论上,第一个突破口是阶级斗争为纲和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三大改造后,剥削阶级都消灭了,怎么还能阶级斗争为纲、到党内找走资派来斗?这岂不胡闹?!文革确实是场闹剧。但以闹剧形式出现的文革,要解决的其实是个极其严肃的问题。反修防修,指的无非是防止革命政权蜕变为与工农敌对的异己力量、防止革命精英蜕变为新的剥削压迫阶级。这个权力异化问题的存在,对于自由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托派理论家和萨特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其实是个常识:没有先锋队的领导,革命不可能成功;可是成功后的精英们,大权在握,控制着国有(按列宁的说法是国家资本主义)企业的利润及其使用,怎么才能防止他们蜕变成特权阶层(即通过政权、作为精英整体的一分子享有剥削成果)、防止他们化公为私、变成新的占有私有财产的剥削阶级?这是任何彻底的社会革命必须面对的一个难题。至于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却是谁也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当毛泽东发动文革动员群众用“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来解决这个问题时,有些人对之期许甚高。

文革失败了。但文革提出的问题却并没有消失。相反,由于对失败了的文革的反弹,这些问题被掩盖了起来甚至被彻底否认,因而不但得不到适当的解决,反而变得更为严重、更加难以处理。不受制约的官员,上下通气、官商一体;或寻租设租,或直接下海;或伸手要(可与西方老总匹配的)巨额年薪,或热衷于黑箱炒作改制,直接攫取国有资产,成为大资本家。所有这些,无非只是“权力异化导致新剥削阶级产生”这一逻辑的具体表现而已。

在文革中受到冲击的人们,对于文革及其理论基础阶级斗争为纲深恶痛绝,当然可以理解。但这一情绪,在理论上却带来了一个当时微妙但却后果严重的、对于马克思主义的重新解读。那就是,阶级分析在改革时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中逐渐淡出,而生产力论则成了主要的理论视角。于是,社会主义被归结为就是发展生产力;于是,人类历史要以生产力的发展水平来划分为逐级上升的一系列阶段;于是,中国被认定为处于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因而必须欢迎资本主义、欢迎资本家对生产力发展所作的贡献;于是GDP翻几番(作为生产力发展的外部指标)成了中共执政合法性的主要根据;于是,发展、效率成了社会政治生活中的主要话题,等等,等等。

在实际生活中,从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和阶级斗争中摆脱出来,转向四化建设,在文革结束之初,得到了人们的拥护。四化,本来指的只是社会主义制度内技术层面的现代化。可是,由于特定的历史语境,这一技术层面上的目标口号,却引发了一场话语霸权的大转移。这里说的“特定的历史语境”,指的主要是:(1)改革开放后与西方世界的直接接触;(2)思想解放运动打破了各种禁忌,引发了强烈的好奇心。于是,以个人主义、自由主义为基调的形形色色的经济、社会、政治、历史理论,包括现代化理论,被大量引入;(3)马克思主义本身被简化为生产力论。这里说的“话语霸权大转移”,指的就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失去了它的指导地位,取而代之的是西方的现代化理论。这一话语霸权的转移,说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一种封闭的、不曾与敌对思潮正面较量的马克思主义,既没有战斗性,也缺乏免疫力;一旦交手,自然是一败涂地。

在现代化理论的话语结构中,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 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生产力、(私利计算的)个人理性和个人自由的直线扩展;而社会主义,由于其“非理性”的 对个人(财产)自由的约束,只是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一个小小曲折而已。苏东剧变,似乎最终印证了这一断言。现代化理论在中共内部(实际上的)话语霸权地位的确立,对其思路演变的作用,不容低估。

在观察改革时期中共思路的演变时,有两点值得注意:(1)一党制决不放弃;(2)执政的合法性只能来自发展生产力(经济)。从这两点出发,四个坚持在八十年代就逐步演变成了(以新加坡模式为代表的)新权威主义。 到了九十年代,在苏东剧变后出现的强大的国际国内压力下,为了存活,又不惜全面采用新自由主义的四化(市场化、自由化、私有化、全球化)政策来推动经济的迅速发展。

这一决策在GDP的增长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成功的原因并不难理解。马克思恩格斯早在1848年就已指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发展生产力方面的巨大潜力:“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南巡讲话后十五年的经济奇迹,还有印度同期(因采用类似政策)出现的奇迹,又一次证明了马克思主义这一论断的正确性。

成功的社会后果之一,却是上文提到的包括新生的(官僚买办和民间)资产阶级在内的“官学产媒精英联盟”的出现。由于新生资产阶级对于中国经济发展的决定性意义,为了扩大执政基础、保住一党制,“三个代表”理论应运而生:资产阶级作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被正式承认为中共的阶级基础之一。这一步一跨出,中共就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脱了钩。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主要目标是消灭资本主义、消灭资产阶级。一个资产阶级(或以资产阶级为其主要盟员的作为阶级联盟)的政党,怎么可能去为实现社会主义而奋斗呢?至少,也得把这个目标推到极其遥远的将来,使之失去任何实际意义。于是,就出来了个“初级阶段长期论”。

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提出之初,是为了在公有制计划经济占统治地位的情况下,为市场机制和私有经济争得一个立足点:考虑到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实际情况,为了发展生产力,可以允许资产阶级的有限度的存在和市场经济的某种程度的发展。在公有制为主体、计划经济为主导的前提下,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做出这种不得已但却又是有限度的让步,对于经济制度的社会主义性质,不会有根本性的影响。但是,三十来年以后,在生产力已经得到迅猛发展的情况下,把初级阶段长期化永久化,其实际含义,只能是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资产阶级的长期存在,提供合法的依据。可是由于历史原因,它与社会主义又好像还有某种联系,因而造成一种假象,即中共的思路具有某种连贯性和自洽性。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中共还没有做好正式放弃社会主义承诺的各种必要准备的当前,长期论成了中共宣传其思路时的一块主要基石。

思想解放运动之初,谁也没有预料到,中共的思路,从毛泽东的极左框架里解放出来以后,会沿着这样一条轨迹演变。不过,意识形态的演变,从来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思维过程;它与现实生活中的社会变迁,有着密切的关联,并且总是也只能是在与后者的互动过程中,才能完成。为了看清这一关联,需要了解导致社会变迁的改革开放这一社会实践。

二.改革开放

七十年代末期中共主导的改革开放,其出发点,是从阶级斗争为纲时代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中脱身出来,集中精力搞经济建设;并以实现GDP翻一番翻两番等粗糙的发展主义、功用主义的目标来重建执政的合法性。这一决策虽由少数精英做出,却得到全社会的追认。其原因在于,以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为目标的改革,预设了社会公平;并在实践中,至少在改革之初,确实做到了使绝大多数社会成员都得到了好处。

可是,表面上的全民共识掩盖了两个隐患,其后果只是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以后,才逐渐显示出来。第一,精英决策实际上排除了自身利益受决策影响的一般群众的发言权。在只有事后追认没有事后否决机制的情况下,这一决策过程本身的合法性,存在着严重的缺陷。第二,在否定阶级斗争为纲的同时,无产阶级的阶级目标,即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特别是实现不受剥削压迫的社会平等、享受工作安全和作为企业、社会和国家主人翁的政治社会地位,却在改革的社会目标中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是发展主义。

为了实现发展主义目标,中共高层的注意力转向效率。到了提出“效率优先、兼顾公平”时,决策精英已经放弃社会公平以求发展效率。在一般群众没有发言权、而决策者本身又并不懂得怎么才能得到真正效率的情况下,政策的创议权实际上落到了一些到西方听过一些经济学课、看了一些西方经济学书、利用这些知识提出种种政策建议的智囊手里。其中一些有影响的人物,力图用西方八十年代开始流行的主流经济学,即可以概括为“市场化、自由化、私有化、全球化”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来指导中国的经济改革。在思想解放运动后人人争相突破“旧框架”的政治文化气氛里,这些建议,由于其短期效益,由于国际思潮的影响和卷入全球化过程后不得不经受的国际资本和国际金融机构所施加的外部压力,陆续得到了决策者的采纳。

在讨论改革的经济社会后果之前,先来看一下改革指导思想中的市场取向和私有化取向。本来,市场只是交易者利益博弈的场所,其存在并不是为了效率,原则上也不一定会导致最佳效率 。当然,由于价格信号的作用,市场机制在相当宽泛的领域内,从信息处理的角度看,比计划机制有更高的配置效率。但是市场并不万灵。它可能失效(如教育、医疗和住房),也有可能造成消极的外部性(如环境资源问题),需要政府有计划地干预。由于市场崇拜在实践中造成的各种恶果,人们对此已有认识,政府也在加强干预。因此,企图摆脱政府干预的自由化倾向,尽管存在且造成了种种恶果,但在一党制中国的改革中,不是一个最严重的问题。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把经济效率局限于市场的配置效率,完全忽略了学习创新效率和整体效率 ,从而进入了把劳动力也当作市场商品对待的误区。这一认识上的失误,与国际国内对国企低效的误导批评结合在一起,就为改革中的私有化浪潮和雇佣劳动制的实行,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

除了效率考虑以外,为私有化和雇佣劳动制辩护的还有一个国情考虑:私有(包括外资和港资台资)企业,虽有雇工剥削,却能提供就业机会。在大批农村人口求雇不得的情况下,不准私企存在或不去大力发展私有企业,岂非书生空谈?这个论据其实就是初级阶段论的基本论据。国企改制、资本产权入宪和私企业主入党,依据的其实就是效率(先进生产力)和国情(扩大就业、发展至上)这两条。

国企效率当然应该提高,就业问题也要解决。但难道只有私有化才是出路?推行改制(私有化)时,受益者当然拥护,但付出代价的受害者,如数千万下岗工人,何曾有过本来是法定的发言权?有谁问过(且不说尊重)他们的意见吗?

至于改革的成败得失,其最大的成就,是经济的迅猛发展,主要表现为经济生活中充满了活力和动力,GDP和社会财富急剧增长,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农村绝对贫困减少,并出现了人数不少的中等收入阶层。

从历史经验和理念发展的角度来看,认识到市场机制的必要性,并不可逆转地把中国的经济转入市场经济的轨道,也许可以认为是改革的最大收获。

同时,由于不搞政治运动、承认个人利益,与阶级斗争时代、计划经济时代每个人生活中的一切都被不同形式地控制相比,个人的独立自主性,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看不到这些成就、收获和进步,否定改革,想全面倒退到改革前的状态,不但错误,并且没有任何可能。这是改革凡是派 与质疑改革方向的反思派论辩时占有的战略制高点。反思派并不否认改革取得的上述成就,但却更关注改革中的重大失误,以及造成这些失误的根本原因,即主导改革的基本思路背离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

在为发展主义取向的改革辩护时,凡是派的主要说法是,“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而反思派则总是反问:“难道贫富分化就是社会主义?”作为一项公共政策,改革的一大公认败笔正是,随着GDP的增长和社会财富的积累,出现的却是收入、资源和个人权利在社会成员间的分配不公。当然,不可能有一项公共政策使每个人都得到利益。但是,即使是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也早就认识到,决策者在预见到一项公共政策将会带来成本收益不公平分配时,理应预作谋划、对受害者给以公平的补偿 。可是,这个极端重要的补偿问题,在发展主义主导的改革过程中,从来也没有真正排上议事日程。恰恰相反,一些有影响的智囊人物甚至公然声称,有些社会阶层就是该为改革付出代价。于是就出现了改革初期,特别是改制(私有化)初期,权力和财富的不公分配 。这种不公分配,成为此后财富进一步不公分配的起点。随着雇用劳动制的重新出现和普遍推广,财富分配不公又成了收入差距拉开、贫富两极分化的主要原因。结果是,在GDP持续增长、财富总量迅速积累的同时,利益对抗大量出现、社会矛盾日益激化,甚至出现了某种社会动荡,以致要求“社会公正”的呼声日渐强烈,并且引起了政府的某种重视。即便如此,从所采取的措施来看,离开“公平补偿”仍然不啻千里之遥。

在谈论从“兼顾”中检回来的“公平”或“社会公正”时,一些人往往有意无意地掩盖讨论公平问题时必须明确的前提。有两种公平。一种是承认现有的权力和财富分配格局前提下的公平。比如说,一个私企说好了给打工仔一月八百元,到时赖账或少付就是不公。政府出面,迫使其付足,那就实现了“公平”或“社会公正”。另一种是在社会平等意义下的公平,或社会主义的公正。主要是每个人有参加劳动、不受剥削、享受自己劳动成果的平等权利 。迄今为止,当前改革中所说的公平,就算是全部实现,充其量也只是前一种公平,而决不是社会主义的公平。

这前一种公平的实现,就像改革过程中所有那些在企业管理、市场管理、行政管理和人事管理质量上的改进和效率上的提高一样,其主要作用,只能是合法化并进一步强化现有的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格局。这个格局的一端是垄断财富和权力的精英联盟,另一端是亿万只能依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雇佣劳动者。这一格局的出现,是改革(在制度变迁意义上)的最大失败,尽管在经济发展顺利的情况下,一般人的生活水平,总体说来,仍然能够有所提高。

正因为迄今为止的经济发展,在付出经济自主和资源环境等两方面的巨大代价后相对顺利,这一格局好像也有某种合法性。这一合法性在理论上的表现,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三.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经济领域内的理论和实践,无论是从所有制结构[(所有权和控制管理经营权)两权分离的现代产权制度基础上的混合所有制经济]和经济运行基本机制[市场机制]来看,还是从分配制度[(劳动得工资、资本得利润的)按要素分配]和生产目的[实现利润,或发展生产力、实现现代化]来看,与资本主义没有任何区别。尽管强调社会公正,对政府行为缺乏规范、官员利用职权设租寻租、官商结合的权贵资本主义等所造成的极度的社会不公有所抑制,尽管科学发展观 ,对粗糙的发展主义带来的种种弊端有所匡正,但是在资本主义框架内实行的这些指导方针,并没有跳出福利国家调控市场的框子。任何一个具有社会民主主义倾向的政党,都在这样做。但是,在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框架内,正像福利经济学家帕累托指出的那样,由于造成不平等的基本力量(资本)强大到国家干预不能影响的地步,这些方针指导下的调控措施,只能缓和但不能解决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劳资对抗和资本的盲目扩张)。从某种意义上,人们可以说,社会公正问题和科学发展观的提出,标志着中共在经济问题上已经从九十年代中后期的新自由主义取向转为社会民主主义取向。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认为,换旗的经济基础已经具备。

在思想文化领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宣称的核心价值体系里有人权、民主、平等、博爱等普世价值,有改革创新的时代精神,有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还有和谐文化和中华文化。当然,还有处于指导地位的马克思主义。而后者,据说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区别于社会民主主义的两个主要特征之一。可是这里的马克思主义,指的是其中国化后的最新成果,是没有阶级分析、不反对资本主义、没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想、只有发展生产力这一条的“马克思主义”。这样的“马克思主义”,哪一个发展主义经济学家,哪一个社会民主党人,会觉得不能接受?!正因为这个原因,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热心的宣传家们,也不禁哀叹,在理想信念问题上,要人们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区分开来,认同前者而不认同后者,任务异常艰巨。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认为,换旗的思想基础已经具备。

但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区别于社会民主主义的另一个主要特征,即共产党的领导或政治生活中的一党制,才是唯一的真正实质性的区别。据目前网上的统计,现在全国人民关心的第一大问题就是对权力异化的监督制约 。监督制约,说到最后,就要追到权力的来源问题,或共产党一党执政的合法性问题:为什么你有执政的垄断权呢?谁授权的?网民的这一关注,表达的是对实行社会主义宪政民主的深切期望和强烈要求。换旗派提出实行宪政民主、直接挑战中共一党执政的合法性,与一般群众的期望和要求,不无平行之处。

换旗派作为体制外精英的政治代表,不满意体制内精英垄断政治权力、滞留于新权威主义模式中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对于他们来说,新权威主义模式,最多只是个过渡阶段,一个中间站。对于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来说,理想的政治模式,当然是西方的宪政民主、三权分立。特别是在授权问题上,不承认任何政党特权,只有政治上平等的个人组成的政党通过民主程序才能得到授权。由于“三个代表”理论为资本家入党打开了大门,党内认同这一模式的声音逐渐增大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认为换旗的组织基础(或阶级基础)已经具备。

中共一党执政,历史上有其合法性。领导革命取得胜利,推翻了剥削阶级的压迫统治,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发展了社会主义的经济和文化。所有这些成就,都得到了人民的拥护。由于没有任何别的政党,只有中共,才是社会主义事业的领导者,中共一党执政的合法性,确实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可是,当中共离开了社会主义的轨道,企图用以资本主义方式取得的GDP增长,来为自己取得一党执政的合法性时,问题就出来了。中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原则上,任何一个资产阶级的政党,特别是社会民主主义的政党,都会做。并且,由于没有权力垄断,有可能做得更好。在这种情况下,中共一党执政的合法性又在哪里呢?让各党自由竞争,以绩效取得选民的授权,不是更加符合时代潮流世界潮流吗?

对于实行宪政民主这个首要问题,中共以科学社会主义的名义,把它列为第一号禁区,不准讨论;并以种种党改许诺和“依法执政”、“人事制度改革”、“任命党外官员”、“政企分开”等一党制框子内操作层面上的改革作为替代物,以慰人心。可是,没有宪政民主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还是科学社会主义吗?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有必要先问一下,到底什么是科学社会主义?

四. 科学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在于,劳动者摆脱了剥削和压迫,能够控制自己的命运。正像君主立宪体制内君主开明了不等于实行了共和制一样,社会民主主义体制内的资本,受到民主权力的节制,并不就是社会主义。至于宪政民主,下文将要指出,在立宪主体、伦理基础和指导原则等方面,社会主义的宪政民主,与资本主义(包括社会民主主义)的宪政民主,存在着一系列实质性的区别

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社会主义学说,被称为科学社会主义,在历史上,主要是与法国的圣西门傅立叶和英国的欧文等人创立的空想社会主义相对而言。与空想主义者把社会主义学说看成主要是对未来理想社会的设想不同,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学说,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结构性矛盾及其阶级表现的考察,指出了它的发展趋势和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成了一门埋葬资本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科学。说它是科学,并不是说它是只有少数精英才能掌握的有关宿命的历史规律的绝对真理。这既与科学的反对教条、反对权威的批判精神相冲突,也完全背离了马克思主义承认主观能动性、反对宿命论的革命精神 。说它是科学,主要是说,它根据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固有矛盾及其阶级表现(劳资斗争)存在的事实,和矛盾发展的内在逻辑,指出了无产阶级埋葬资本主义、实现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的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能否变为现实,则完全取决于无产阶级能否在阶级斗争中觉悟起来,认识到自己的历史使命,奋起斗争。集体主义的阶级觉悟的形成,是一种价值理性选择。它不可能通过个人私利的博弈,而只能是在外部共同敌人压力的催化下,才有可能完成。阶级觉悟与个人利益有关,但又超越了个人利益,成了一个结构性的范畴 。从作为一门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无产阶级的阶级觉悟及其价值指向(规范),只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结构性矛盾(事实)在社会成员意识中的表现而已。对于事实和规范间关系的这一说明,表明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性和价值理性的一致性。

无产阶级阶级觉悟的价值指向,是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即经济上消灭剥削,社会政治生活中消灭特权和压迫,人人平等。埋葬资本主义,建立社会主义,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理想,而不是为了任何别的、抽象的、超阶级的财产、人权、民主、自由、博爱等普世价值。科学社会主义的这一价值定向,对于社会主义的制度设计,施加了刚性的约束。对这一约束的任何背离,都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背叛。至于马恩本人对未来社会的一些具体设想,倒不一定是金科玉律、绝对真理。实际上,其中的失误不在少数,应该根据情况,予以修正。

第一, 马克思否定市场,强调计划,认为计划体现了社会主义区别于资本主义(由市场盲目力量支配的)生产无政府状态的最大优越性。可是实际上,市场机制固然有种种问题,需要国家调控指导,作为处理供需信息、配置资源的一种机制,其本身大体上说来却是价值中性的 。在经济活动日益复杂的现代社会,企图完全排除市场、只靠计划,不无空想成分。

第二, 为了实现计划经济,马克思把生产资料公有制,认作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基石。当前国内各派论战时,口头上无不认同这一条。连换旗派想为私有化辩护时,也还得拉上初级阶段论来打掩护。

公有制,主要指全民所有制,具体表现为国有制或实际上的国有制 。在经济活动由社会主义原则导引的情况下,公有制是国家对经济实行计划安排和宏观调控的主要手段,对社会主义经济的发展,能够发挥巨大的积极作用。

但与此同时,国有制不仅是国家主义在经济生活中的一种表现,而且是国家主义的经济基础。而国家主义,由于其载体是一个庞大的科层结构,尽管是革命胜利后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领域向社会主义过渡时不得不采取的形式,其本身却并不等同于社会主义。特别是应该看到,这一科层结构,在国有制的支撑下,又是权力异化、产生官僚特权阶层、产生新剥削阶级的温床。因此,如何对待国有制,实际上是如何推动国家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这一复杂问题的一个方面,值得认真研究。

应该指出的是,马克思崇尚公有制,其理论上的出发点是所有制决定论。可是,这个出发点是错误的。资本家拥有生产资料这一事实本身,并没有先天地决定了他就能剥削工人。使剥削成为可能的是雇佣劳动制。而雇佣劳动制,则是以政府暴力为后盾的一种特定的法权关系。在另外一种政治权力的安排下,在另外一种法权关系中,如果工人可以租用资本家的生产资料,资本家只能拿到租金,而利润则全归工人所有,那么生产资料的资本家所有,就不会导致剥削。这也就是说,离开了特定的政治法权关系,谁拥有生产资料,只说明了谁拥有生产资料,什么别的也不说明。因此,分配的基础,或剥削与社会不公的根源,并不在所有制,而主要在政治法权关系,即体现在例如国务院颁发的《公司法》、《企业财务通则》和《企业会计准则》等具有法律效力的条文中的劳资间的政治法权关系。 。

否定了所有制决定论,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公有制本身并不能保证经济的社会主义性质 ,而私有制,只要不涉及关系到国家安全的战略产业,或国民经济支柱中的骨干企业,也并不是绝对不能成为社会主义经济的产权形式之一。 这里,起决定作用的是政治法权关系,而不是所有制本身。这一观点,虽然不符合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庸俗理解,但却并不违背对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的辩证理解。

第三,马克思认为,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按劳分配。可是,如果只有劳动才能得到分配,那谁来投资?资本怎么积累?扩大再生产怎么实现?在市场经济中,这完全行不通。在计划经济中,工资以外为了扩大再生产而作的扣除(积累),尽管用了国家、社会和人民等名义,究竟是按什么原则安排这种积累的,并不清楚。其实,合理的分配形式,只能是按要素(劳动、资本及其它)分配扣除了成本(工资和其它要素的损耗)后的剩余或利润或增量产权;在分配利润或增量产权时,劳动作为要素之一,享有与资本平等的权利。为此,社会主义的法权关系应该保障劳动产权和资本产权的平等地位。这样,不管企业所有权的起点是公有还是私有,劳动者拥有企业生产资料的份额会稳步增加。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种(主要以所有劳动者对生产资料拥有个人份额形式出现的)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制 。这种社会所有制,与国有制相比,有种种优越性。特别是,它将削弱国家主义的经济基础,使权力异化在经济上成为不可能。

纠正了马恩本人具体设想中的上述失误后,科学社会主义在经济领域内的目标是,以劳资合作 的形式,实现社会经济权力(从资产阶级和国家官僚手里)回归社会所有。这一目标直接侵犯了资产阶级和异化了的行政权力(某些国家官僚)的经济权益,势必遭到他们的殊死抵抗;不摧毁他们的抵抗,这一目标不可能实现。因此就必须坚持共产主义政党的领导,无产阶级的统治和科学社会主义的指导地位。其理由如下。

科学社会主义经济纲领的核心是劳动产权,而实行劳动产权的前提则一是国家主导,二是群众斗争。国家必须动用政权的力量,把劳动产权列入宪法,从法权和制度上确保其贯彻实施。同时,国家必须坚持社会主义的价值目标,绝不因为任何其它目标(如GDP的增长之类)而牺牲工农利益。而工人农民及一切其他劳动者,也必须组织起来,为自己的利益与官商精英作日常的、面对面的斗争。可是,如果没有马克思主义的指导,没有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不动用无产阶级政权的力量,劳动者用什么去团结自己战胜敌人(资产阶级的资本权力和变质官僚的行政权力)?

在中共垄断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权并实行一党制的情况下,上述原则三合一为党权一条。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异化的一般理论,党权作为一种精英权力,有异化变质、离开社会主义方向、变成新的剥削压迫权力的可能。因此,实行宪政民主、对党权监督制约,本来是科学社会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其根本目标,是实现政治权力(从精英党手里)回归社会所有。否认异化可能 、拒绝宪政民主的任何主义,绝对不是科学社会主义。

1949年革命成功后,中共本来应该尽快实行宪政,从民主授权的意义上,取得执政的合法性。可是由于列宁主义的精英情结,又对阶级斗争的形势作了不恰当的估计,错过了机会。

现在很多人在谈论宪政民主。问题是宪政民主究竟是什么?换旗派认为宪政民主是人权、民权、产权、自由、民主等普世价值的制度体现,大同小异 。但马克思主义则认为,宪政民主具有阶级内容;社会主义的宪政民主与资本主义(包括社会民主主义)的宪政民主,在立宪主体、伦理基础和指导原则等方面,存在着一系列实质性区别。

首先,科学社会主义的宪政民主,其出发点是无产阶级的集体主义,目的是为了实现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因此它的出发点既不能是以个人权利为中心的自由主义,因为这将立即导致对社会主义原则的根本否定;也不能是笼统的民族主义或全民利益,因为通过发展主义而实现的民族复兴和社会福利的整体增长,往往会掩盖残酷的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与社会主义原则南辕北辙。因此社会主义宪政要处理的头等要务,就绝不是自由主义者念念不忘的限制政府权力、保障个人自由;而是处理阶级关系(即解决国体问题):确认工农大众的国家主人地位,确保无产阶级革命的基本成果,即剥夺了剥削者压迫剥削劳动者的的权力,在任何情况下不致丧失 。

其次,谁来立宪?谁是立宪的主体?当然应该是工农大众,而不是财富精英和权力精英。实际上的立宪过程,可以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但人民大众必须自下而上地组织起来,成为立宪过程的主体。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党确实听到工农的呼声,确实代表工农利益,而不是(在任何借口或名义下)代表剥削阶级的利益制定宪法。

第三,立宪的基本原则,是取消精英特权、确保公民在享有各项权利(如自由、收入、财富、机会和权力)时的平等地位。这既是社会公平的伦理基础,也是民主授权的法理基础。否定了精英特权,一切公众权力(包括共产党的执政权)的源泉,只能是公众本身。任何公众权力,只有得到公众通过民主程序的授权,才有合法性。

那么,根据科学社会主义,共产党在宪政民主架构中该居何种地位?作为唯一忠于无产阶级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想的政党,共产党应该是社会主义宪政民主的守护者。它没有背叛社会主义的特权,但却有杜绝一切背离社会主义方向的政治行为和法律条文的责任和作出否决的义务,并以此来把握整个国家的社会主义方向。至于施政权,则必须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根据共产党内各个派别的具体情况,定期择优授予。
五. 中共向何处去?

大体上说来,中共推行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其与科学社会主义的距离,要比与社会民主主义的距离大得多。现在有好多人在期望(和推动)中共出一个戈尔巴乔夫或蒋经国,把中国从“一党专政的死胡同”里拖出来,把中国引向“宪政民主的光明大道”。迄今为止,还看不出中共内部有谁想当戈尔巴乔夫或蒋经国。但事情的发展有它内在的逻辑。当年进入的一些认识上的误区,已经造成了社会后果。新生的权势集团能量巨大,已经足以影响中共的走向。从17大闭口不谈阶级分析、不谈社会主义理想、却大力鼓吹“财产性收入”的情况来看,前景不容乐观。改革时期的中共,从新权威主义出发,通过换旗为社会民主主义,正式变成一个资本阶级政党的可能性不是太小。

但是,回到科学社会主义的可能性也还是存在。首先,作为世界资本主义体系一部分的、以权贵资本主义形式出现的、中国的依附性资本主义经济,其结构性的矛盾,正在急剧恶性发展。一旦外部环境有所动荡,经济危机乃至社会政治危机必不可免。到那时,重新审视方向道路的呼声在党内必然会高涨起来。

其次,为改革付出惨痛代价、其自身利益受到巨大损害、对社会不公愤愤不平的工农大众,以及代表他们利益的党内外忠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想的马克思主义者,也在热切地期望着中共回到科学社会主义道路上来。

关键是如何把这些力量组织起来。其第一步当然是思想文化动员或话语斗争。用陈旧的斯大林主义的语言,与陈旧的社会民主主义语言或新创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语言作斗争,不可能有成效。其原因很清楚,中国之所以走上今天的道路,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旧语言(所表达的旧的经济政治纲领)的失败引起的。当然,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如阶级分析和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等等,是科学社会主义的战略制高点,必须占领,不能放弃。但是,对于市场经济中如何进行制度创新、确保经济活动的社会主义方向;在权力异化已经恶性发展到出现新剥削阶级的情况下,如何从社会民主主义者的手中,把宪政民主的旗帜夺过来,让工农群众对公众权力进行监督制约,而不是让财富权力控制政治权力,都是值得认真研究的大问题。只有在这些问题的研究上有所突破,发展出一些新的语言来,马克思主义者才有可能在这场话语斗争中击败对手,中共才有可能回到科学社会主义的道路上来。

* 本文系作者为其所编的《社會主義還是社會民主主義?— 中國改革中的「民主社會主義」思潮》 一书所写的引言。该书不日将由香港大风出版社出版
该书目录如下:引言:当代中国改革中的社会民主主义思潮
第一部分,文本代表:
1. 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 (谢韬). 2. 中国发展新阶段需要研究的若干重大问题 (吳敬璉). 3. 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三点认识 (高尚全). 4. 深化对社会主义本质属性的认识 (高尚全). 5. “劳动(力)产权”难以作为理论创新的出发点 (丁宁宁). 6. 坚持什么样的社会主义( 江平). 7. “总起来看我还是比较乐观的” — 李锐谈社会主义与中国(摘录)(笑 蜀). 8. 中国经济转轨的目标和基本经验(摘录)(高尚全). 9. 正确评价中国改革 深化改革是唯一出路(摘录)(高尚全). 10. 給17大的信 (李銳).
第二部分, 官方立场
11. 正确认识民主社会主义,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徐理). 12. 答读者问 (人民日报编辑部).
第三部分, 各派评论
13. 民主社会主义不是社会主义的一种模式(周新城). 14. 苏联解体是民主社会主义的破产 (张树华). 15. 坚持基本路线必须澄清错误思潮 (刘国光, 杨承训). 16. 关于分配与所有制关系若干问题的思考(摘录)(刘国光). 16. 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民主国家”-- 与王绍光谈民主(摘录)(玛雅). 17. 劳动产权与改革的目标模式:社会主义还是社会民主主义?— 评李惠斌博士的新作兼与丁宁宁博士商榷 (曹天予). 18. 也谈模式和前途 -- 读谢老近作有感. (曹天予). 19. 丢掉幻想,准备斗争 — 打退极左们的猖狂进攻. (金煊).
第四部分:附錄
20. 百年来科学社会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关系的演变 (高放). 21. 唯議會主義的悖論— 社會民主黨的自我毀滅.

秦晖:不能用抢劫来降低交易费用

星期四 三月 27, 2008 10:09 am

据说最近经济学家遭受“道德批评”的问题变得十分突出。而许多批评又与“效率与公平”的关系有关。其实这后面一种关系,在发达国家中与在我们这里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在他们那里,这种关系说的其实是公平竞争的后果如何控制:有竞争才能出效率,但竞争就得分输赢,输赢的结果就不平等。输赢都一样,还有什么竞争,没竞争怎能有效率?于是就有了效率与公平(其实就是竞争与结果平等)的矛盾,有了赢家不能通吃之说。

但是对于原始积累过程中的我们来说,公平竞争并非既有的前提,其本身还有待人们去争取。因此我们首先面临的不是赢家能不能通吃的问题,而是权家能不能通赢的问题。权家通赢的“竞争”规则不平等,过程不公正,机会被垄断,因而是不公平竞争,或曰“伪竞争”。这样的“伪竞争”一般认为是损害效率的,至于破坏公平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根本谈不上什么效率与公平的矛盾,我主张“公正至上,效率与公平皆在其中”,就是就此而言。

过去所谓“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说法,在西方或许会被理解为自由竞争优先,兼顾社会保障。但在中国,这话常常被理解为权家优先,连形式公平(所谓规则公平或竞争过程的公平)也只能“兼顾”而已,这问题就大去了。所以我向来不认为用“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口号来说明中国的问题在一个时期是正确了,而现在似乎过时了或不正确了。恰恰相反,我认为这个口号提得太早:我们本来应该先以“公正至上”来消除“权家通赢”之弊,然后在公平竞争的基础上才可以讲效率优先兼顾社会保障。而我们如今是权家通赢继之以赢家通吃,或者干脆就是权家通赢导致了赢家通吃,结果反过来却给了权家以借口,使他们可以打着反对赢家通吃的旗号谋求进一步扩张权力、操控市场,使中国面临“不公平的伪竞争”与“反竞争的伪公正”互为因果、恶性循环的威胁。

这样的状况当然首先是体制的问题,我国的学者,首先是经济学者并没有造成如此循环的神通。但是今天反思起来,经济学界是否有为“权家优先,连形式公平也只能‘兼顾’”制造“理论根据”的现象?我以为不但有,而且这个毛病不但发生在如今颇招物议的所谓“主流经济学”中,在动辄批判“新自由主义”的所谓 “非主流”中也存在。其突出表现,就是过去一段时期在我国经济学界的“左”“右”两翼都颇为流行的、对“交易成本”理论的滥用与误用。

交易成本,或曰交易费用学说本身并不是为权家张本的。但在中国的土壤上,这些年却发展出一种用强权手段来降低“交易费用”的说法。“左派”用它为强权下的化私为公辩护:据说国家与无数分散的小农打交道“交易费用太大”,于是搞统购统销和集体化就是“降低交易费用”之举。“右派”用它为强权下的化公为私辩护:处置公产搞“公共选择”也是“交易费用太大”,最好我想怎样就怎样,我想把公产给谁就给谁,工人说赶走就赶走,土地说圈就圈了。不许你们讨价还价就可以“降低交易费用”,而 “降低交易费用”就可以达到效率最大化。这就不是应不应该搞福利的问题,而是应不应该制止抢劫的问题;不是照顾不照顾弱者的问题,而是抢劫不抢劫弱者的问题了:两个人做买卖讨价还价太费事,干脆我掏出刀来把你抢了不就“降低交易费用”了吗?

据说降低交易费用之说来自“科斯定理”,这个定理成不成立另说,但是科斯谈的并不是我们的问题。科斯认为企业这种组织的意义就在于减少交易费用。但是他并没有说用劳改营来减少交易费用。企业本身是自由契约组织,不是劳改营也不是奴隶庄园。所谓企业降低交易费用,意思是说整合化的交易比分散交易费用低,不是说“不准交易”或剥夺交易权利可以降低交易费用。如果是后一个意思,那科斯何必讲什么企业?奴隶制不是更能“降低交易费用”吗?在科斯那里,保障交易权利是理所当然,无须特别赘述。但在我们这里它并非理所当然,搞不好就变成借口降低交易费用来剥夺交易权利(主要是弱势群体的讨价还价权利)了。不是有人就明确说:工会会增加与工人打交道的 “交易费用”,所以在中国不能讲劳工权利,甚至“奴工制”也是中国的“优势”,取消不得?还说国家与众多小农打交道“交易费用太大”,所以需要统购统销、集体化。统购统销就是剥夺农民的交易权利,集体化则是连农民的生产自主权乃至人身自由权都取消了。当时这么搞有某种历史原因,要为之辩护也不是不可以,但要说是为着“降低交易费用”,那倒不如直接说古拉格群岛最能降低交易费用,因此比科斯扯的什么企业更有存在价值了。

更有甚者,以强权的观点理解“费用”的解释还走火入魔,从不许弱者讨价还价以降低“交易成本”,发展到剥夺弱者的生命权利来降低“信息成本”:前年一位经济学者提出 “对中国古代连坐、保甲制度的经济学解释”,认为什伍连坐、株连九族之类的酷法符合“现代激励理论”,是“小政府”节约“信息成本” 来进行统治的成功办法。而过去人们把这些酷法批判为“残暴、落后”,则似乎成了过时的陋见。根据这样的逻辑,只要不搞福利,就是“小政府”,哪怕他杀人如麻,也不过是节约“交易费用”的一种方式。“经济学解释”灵通到如此地步,也真让人叹为观止了。

在中国讲“交易费用”还有另一种扭曲:科斯本来讲的是降低全社会的交易成本,而不是只为“交易”的某一方、强势一方降低“买价”。然而在我们的一些著述中,没有工会,老板可以任意压低工资,这就叫“降低交易费用”,有了工会,老板要多掏钱,就是“交易费用增大”了,科斯有这么说话的吗?从工人的立场看,有了工会不是恰恰降低了他们跟老板博弈的“交易费用”吗?如果同一件事从不同立场看其“交易费用”的大小相反,那“交易费用”这个东西还有什么确定性,还怎能成为一个有意义的学术概念?当然科斯讲的根本就不是这回事。他讲的“降低交易费用”既不是给老板节省工资,也不是给工人节省劳动,如果在劳资关系上使用这个概念,它只能指降低全社会维持劳资关系的总成本。其实从全社会观点看,工会这种集体谈判方式与企业这种契约整合方式一样,恰恰是比无组织的工人各自与老板进行非理性抗争(如当年英国工人破坏机器的“卢得运动”和我国近年屡屡发生的职工杀害老板事件)更节约“交易费用”的办法。

同样,所谓集体农庄可以“降低交易费用”的说法也是很荒唐的。从官府立场讲统购统销加集体农庄可以压低粮食收购价,甚至从濒死的饥民口中廉价地夺走活命粮,它在这方面的“效率”人们的确是领教够了,但这能叫“降低交易成本”吗?如果从农民的立场看,他们为这种“交易”付出的“成本”还不够惨重吗?所谓 “农户太分散国家很难与之逐一交易”也是个伪问题:世界各国的农业不管现代的还是传统的,就经营单位而言大多数都是家庭农户,而不是科斯所谓能够降低交易费用的“企业”——大农场。不管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搞大农场的不是没有,但的确不多。那么“交易费用”怎么降低?只要有经常性的交易要求,人们自然会演进出某种组织来整合交易、降低“费用”:可以是联合谈判组织——农民协会,可以是自由合作社、公司加农户,甚至是传统的村社与家族,而在条件适宜的地方也会出现科斯讲的那种“企业”化农场。但有一点:即人们必须是自愿而非被迫地结合为这种组织。就像科斯说的企业(自由契约组织)——而非奴隶制 ——能够降低交易费用一样。

而按我们某位学者的说法,组织化对“交易费用”的影响却可以有截然相反的两种评价:官办集体农庄不用说是比自由小农更能降低“交易费用”的,可是农民如果自己组织成农会,那交易费用似乎反比他们一盘散沙时大得多——据说印度经济之所以不如中国,就是因为他们的工会农会太强大了,因而极大地增加了强势者与工农打交道的“交易费用”(说的明白些就是组织起来的弱者最不好欺负)。而与一盘散沙的小农打交道的“交易费用”如果还不够小,把他们赶进古拉格式的 “组织”里“交易费用”就更低了(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该学者还真引了一句俄国农奴制下的谚语来说明这个“道理”:“放一群牲口当然比一头一头地放更轻松”!原来其心目中“降低交易费用”就是剥夺人的自由,将其圈进“畜群”里!如果圈不进,那就只好多付一点“交易费用”,“一头一头地放”吧,但千万不能让那些人自由地结成“人群”,否则那“交易费用”就会大到不得了了!

有趣的是,在中国持这种主张的人有的居然属于所谓“新左派”。他们最喜欢大骂“新自由主义”。可是偏偏他们又最喜欢把“降低交易费用”这个典型的“新自由主义命题”挂在嘴边——众所周知,坚决反对福利国家、主张自由市场原则可以扩大到原来被认为不宜的外部性领域的科斯,应该算是典型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吧。当然,笔者决无意因此把“新自由主义”这顶帽子倒扣在他们头上,因为他们确实说的与科斯不是一回事。尽管科斯的某些说法也不能成立,但至少农奴制思想、抢劫思想他绝对是没有的。换言之,中国的有些“新左派”其实比科斯这样的“右派”还“右”得多。

可见,不管“左”的还是“右”的理论,传进中国后都可能发生多么可怕的扭曲!就交易费用理论而言,本来它适用的前提有两条:第一,交易费用理论是以承认合法交易权利不可剥夺为不言自明的前提的。因此“降低交易费用”只能通过整合契约的自由人组织、而不能通过以强权剥夺人们合法交易权利、只许逆来顺受不许讨价还价的方式来达致。第二,所谓交易费用是全社会为进行交易活动付出的运作成本,不是交易一方付出的价格,不能把这个概念用来给单方面为某一阶层(尤其是强势阶层)行方便的做法提供理据。我们可以同意或不同意科斯的理论,但如果违反了这两条,那就是歪曲了这一理论,科斯是不能对此负责的。

总之,中国的经济学家的确应该反思,但决不是仅仅应该单向地反思什么新自由主义。

如今社会上对经济学家的“道德批判”似乎很热,对此应当怎么看?很简单,以“道德批判”来解决学术问题显然不对,犹如让“公共舆论”来评价科学家一样。如果实行“全民选举教授”,大学一定垮台。中国过去这方面的教训很多,如今也的确存在这种危险——尤其在把经济学反思变成对所谓“新自由主义”的单向大批判时。

但是另一方面,现在许多学者,尤其是经济学者除了纯学术研究者(他们其实很少受到“道德批判”的困扰,当然他们在社会上,而不是在专业圈内,也没有多大名气)外,不少人还扮演着影响公共政策的经济幕僚或策士角色。这种角色本来不仅无可非议,而且在今天这个转型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讲,提出对策比建立理论更重要。但人们应当认识到的是,学者与策士从根本上讲是两种不同的思想活动:对策研究要以“可采纳性”(注意:不是“可行性”。可行之策但不被采纳,仍属徒劳)为基础,而学理上的逻辑性相对来说倒是次要的。高明的策士可以对不同的决策者提出不同的可采纳对策,而这些对策在学理上是否严谨,逻辑上是否一以贯之,倒属无足轻重。但转轨经济学作为一种学理,则应当强调理论逻辑的自洽,以求达到认知上的进步,至于这理论是否为决策者嘉纳,反而不必考虑。同样道理,这些学理是否受到公众欢迎,也是不重要的。

然而一项公共政策就不同,是否为决策者嘉纳很重要,而是否受到公众欢迎,也是非常重要的。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幕僚与决策者一样,由于其活动的公共性而成为公共人物,也因此必须接受公众批评,乃至公众的 “酷评”。不仅是所谓“道德批判”,即便是道德上并非不偏不倚无懈可击的、带有特定利益诉求的批判,他们也必须耐心倾听。尤其在代议政治并不发达的体制中,多元化利益诉求不能体现为议会辩论,能反映在公共舆论上也算是一种弥补。合格的策士重视这种公论犹如重视议会辩论一样,应该是一种基本功。

遗憾的是,我们的一些学者在扮演策士角色时,一方面正确地非常重视“可采纳性”,并且常常为此牺牲了学理上的逻辑严谨(前述对于“交易费用”那种牵强附会的乱用就是典型例子)。然而另一方面对公众舆论,尤其是对关于公正性的批评却非常漠视,乃至蔑视。他们以坚持学术性为这种蔑视寻找理由,但在他们为 “可采纳性”而牺牲学术严谨时,这种理由已遭破坏。事实上,一些人重视“可采纳性”而轻视公论的对比如此鲜明,以至于他们有时并不以学术性、而是直接以 “可采纳性”来拒斥公众舆论——声称自己的主张已邀圣准,而指责批评者以“反政府”之罪。然而当其口出此言时,学术独立性的大话已经不好讲了:学术性固然应该独立于公意,但学术性难道就可以依附于上意?本来这也不必苛责,因为一个不是在“革命”、而是在改良、妥协中求发展的社会是需要策士的,而作为策士不能以纯学者来要求,对他们而言为“可采纳性”牺牲学术性是可以理解、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被同情的。然而这就要以其所提供之策的公正性为前提,因此他们也就必须重视社会上对自己的“道德批判”,而不能傲慢地以纯学者自居把这些批判不当一回事(同时又太把“可采纳性”当一回事)——当然,所谓重视不等于认同,他们完全可以在道德与公正性方面为自己辩护。

所以尽管一人兼二任、既当学者又当策士是可以的,而且学者当策士总比不学无术者乱出馊主意好吧,但是他具体做某件事、写某篇文章时可要想好:他可以今天写一篇学术论文,明天写一篇奏折。但是不能把同一篇文章既当学术论文又当奏折。尽管学术论文有时也能作用于决策、影响社会,但这应当并非初衷。学术文章的初衷只能是产生知识增量,因而不能为“可采纳性”牺牲学术逻辑。而作为奏折就不能这么要求。但作为奏折既然其初衷就是为了形成公共决策及影响社会,当然就不能回避公论而只考虑“可采纳性”,更不能在公论面前摆学者的架子。

显然,如果说“全民选举教授”是荒唐的,那么“策士漠视民意”至少同样荒唐。作为学者不能无视学理逻辑,作为策士不能不讲公正与道德。而且,在我们如今体制下学者兼策士的人们中,对这两种规则的违反常常同时发生,并互为因果——先为过分追求“可采纳”而牺牲学术逻辑,又因只顾“可采纳”而漠视公平。而正如前面所提到的,这两种弊病并不仅发生在某一“主义”的经济学家中,那些如今热衷于斥责所谓“新自由主义”的人中,许多人上述两种弊病并不比被其批判者少。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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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三月 09, 2009 6:30 am
朋友跟我说,每天还有几十个人来看我早已不再更新的博客。真让我感动。特地回来谢谢你们!欢迎你们到新浪去看我的新博客。
星期五 一月 02, 2009 10:21 am
月亮真勇敢,一直在乌黑闹腾的云海中穿梭。似在演绎一段苍凉的故事呢。
星期五 一月 02, 2009 8:24 am
据说人类一共也就七个妈,可这并不妨碍大家打打杀杀.
星期五 一月 02, 2009 6:56 am
竟是同姓。可能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吧。
星期五 一月 02, 2009 6:16 am
se:Y和小Y没这么说啊!
星期五 一月 02, 2009 5:12 am
读者Y:只有政不以权势谋贪才会有社会安定。为政者需要尽快削减过度的权利,以免民怨酿成洪流。
小Y:那又怎么才能实现为政者的既得利益呢。
星期二 十二月 30, 2008 9:42 pm
没猜到你,以为你不需要看.
星期二 十二月 30, 2008 12:41 pm
呵呵,呵呵,帮你猜一猜,有的人会看,有的人不会看.大部分人不会看.
星期一 十二月 29, 2008 12:01 am
我很好奇,看我博客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假如我要收费,还会有人看么?
星期六 十二月 13, 2008 8:04 am
可爱的美六,有趣得不拍案痴笑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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