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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上皇帝万言书》


星期四 七月 21, 2011 6:45 am


严复《上皇帝万言书》

臣闻跛者不忘履,眇者不忘视,一身且然,而况国乎?夫古今中外之人君,其发扬蹈厉,拨乱奠基,功著于当时,庆流于后嗣者,大抵处积弱难治之势,奋于存亡危急之秋,而大得志,不必承庥继明,席富强之余烈,而后可以有为也。中国者,大府之国,广土众民,有四五千年之教化,五洲诸部,方之蔑矣。顾今日大势岌岌,不治将亡,为有识所同忧,而泄沓宴豫,顾取延岁时,一隅有警,则君臣相顾失色,甚者罢朝痛哭,不知所图。举朝之人,无有能为陛下画一策、出一谋以御侮威敌者,徒容忍氵典氵忍,顺敌所求,如偿逋然,求遂责解,相对欢然,如克大敌者。见兔既不思顾犬,亡羊复不思补牢。臣伏处草野,仰观朝廷所为,私窃痛之。
臣闻古今有不为治之国,而天下无不可治之时。陛下果欲有为,则臣今所言,未必无可采择者,惟留神幸察。臣惟中国之积弱,至于今为已极矣。此其所以然之故,由于内治者十之七,由于外患者十之三耳。而天下汹汹,若专以外患为急者,此所谓为目论者也。且即外患而言,其势之至于今日者,不自今日始也。机动于明代国朝之间,而大著于道光咸丰之际。使当日者,见其已著矣,吾君臣上下,毅然闵然,为深究详察其所由来,而豫具所以待之之术,则所为外患者,一见不再见可也。不幸傲而弗图,使之再见三见屡见而终不为之所,在是乎有甲午东方之役。
不独挠败为辱也,其辱有余于挠败者焉。而吾国之权力,乃为天下所尽窥,虽欲为前之苟延岁月,有不可得者矣。然而彼各国犹未敢轻量中国也。彼以谓中国之所以不振者,坐不知外情、不求自奋已耳。使其一旦知外情、求自奋,则以其壤地之大,物产之闳,君权之重,其富强之效,孰能当之!今者以中国之大,而辱于日本,意者其将知外情而深以不振为忧,而力图其所谓自奋者乎?此所以东事以还,外人之于中国,观听之深,十倍于曩者。凡吾朝野上下举动之意向,莫不深讠而详论之。何则?望之深故察之审也。然而以彼谓有爱于中国者,则又非也。不爱则何为而深望之?曰惧中国之终于不振,致启戎心,破各国平权之局,兵事大起,而生民涂炭也。
盖今日各国之势,与古之战国异。古之战国务兼并,而今之各国谨平权。此所以宋、卫、中山,不存于七雄之世,而荷兰、瑞士、丹麦、尚瓦全于英、法、德、俄之间。且百年以降,船械日新,军兴日费,量长较短,其各谋于攻守之术也亦日精,两军交绥,虽至强之国,无万全之算也。胜负或异,死丧皆多,且难端既构,累世相仇,是以各国重之。使中国一旦自强,与各国有以比权量力,则彼将隐消其侮夺觊觎之心,而所求于我者,不过通商之利而已,不必利我之土地人民也。惟中国之终于不振而无以自立,则以此五洲上腴之壤,无论何国得之,皆可以鞭笞天下,而平权相制之局坏矣。虑此之故,其势不能不争,其争不能不力。然则必中国自主之权失,而后全球之杀机动也。虽然,彼各国岂乐于为是哉!争存自保之道,势不得不然也。臣故曰:各国望中国自强,望之深故察之审也。
今夫外患之乘,中国古有之矣。然彼皆利中国之弱且乱,而后可以得志。而今之各国,大约而言之,其用心初不若是。是故徒以外患而论,则今之为治,尚易于古叔季之时。夫易为而不能为,则其故由于内治之不修,积重而难反,而外患虽急,尚非吾国病本之所在也。臣故曰:今日之积弱,由于外患者十之三,由于内治者十之七也。其在内治云何?法既敝而不知变也。臣闻天下有万世不变之道,而无百年不变之治。盖道也者,有国有民所莫能外。自皇古以至今日,由中国以讫五洲,但使有群,则莫不有其相为生养、相为保持之事。既有相生养、相保持之事。则仁义忠信、公平廉耻之实,必行于其间。否则其群立衰、种亦浸灭。至于法则不然。盖古之圣贤人,相一时之宜,本不变之道,制为可变之法,以利其群之相生养、相保持而已。是以质文代变,自三代而已然。即有神圣祖宗,明谕切戒,所以期其子孙世守者,意亦曰,使内之民物,外之敌国,常无异于今,则吾之法制,固可以措天下于至安,而历久而无弊。必不曰情异事迁,世变方亟,所立之法,揆之事理,不可复通,犹责子孙令谨守其法以至危亡也明矣。
臣尝窃读中外各国史书矣,见彼外洋,一国既立,为之主者,率皆一姓相传,累千余年而不变。即中间更制民主,置其旧君,而他日复辟,必更求其裔为之,如法兰西前之庐夷是已。至于英、德、奥、日、比、义诸邦,则旧治未隳,为之君者,惟一家而已。独至中国,则曰一姓不再兴矣。三古以还,君此土者,不知几易,治乱兴废,如循环然。此故何哉?司马迁曰:物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穷变通久,使民不倦。外国穷而知变,故能与世推移。而有以长存。中国倦不思通,故必新朝改物,而为之损益。果使倦而能通,取来者之所损益而豫为之,因世变化,与时俱新,则自夏禹至今,有革制而无易主,子孙蒙业千祀不坠可也,何必如汉臣刘向所言,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哉!
且夫王者之大事,莫大于法祖而敬天矣。敬天则当察天意之所趋,法祖则当体贻谋之所重。天之意于何察?察之于亿兆而可知。祖宗之贻谋于何体?体之于一己而可信。近岁以来,薄海嗷嗷,扼腕扣胸,知与不知,莫不争言变法。且谓中国若长此终古,不复改图,将土地有分裂之忧,臣民有奴虏之患。民情如此,则天意可知矣。且臣知陛下之所以谦让逡巡,终不忍言变法者,重以子孙轻改祖宗之道故也。此诚陛下孝治之隆,不可及之盛德也。然而臣愚窃以为过矣。臣请得就陛下一己之意明之。
设今者陛下愤因循之致弱,不得已审势顺时,制为一切之法以补救之,凡此亦陛下一时之计也。而千秋万岁之后,陛下之圣子神孙,其所遭之世,虽其所以待救者不存,然犹兢守陛下之法,至于不可复行。甚且坐法之故,使人才消乏,财赋困穷,内忧外患,纷至而不可复支,如是而犹不变,宁使宗社倾危,种姓降为皂隶,则陛下以为孝乎?且将恫其易辙改弦,以与天下更始乎?臣愚有以知陛下之必不然矣。然则皇天之意,莫急于利安元元,祖宗之贻谋,莫重于保世垂统。而既敝之法度,犹刍狗之不可重陈,惟天惟祖宗所日夜望陛下早为改革者也。此在常智犹能知之,而谓陛下至圣至明,庸有不知此理。今者陛下君九万里之中国,子四百兆之人民,其为荣业,可谓至矣。然而审而言之,则所承之重,实百倍于古之帝王,所遭之时,亦古无如是危急者。国之富强,民之智勇,臣愚不知忌讳,不敢徒以悦耳之言,欺陛下,窃以为无一事及外洋者。而其所以获全至今者,往者以外人不知虚实故耳。甲午以来,情见势屈矣,然而未即动者,以各国之互相牵制故耳。故中国今日之大患,在使外人决知我之不能有为,而阴相约纵,以不战而分吾国。使其约既定,虽有圣者,不能为陛下谋也。为陛下谋,务及此约未及之际,此臣所谓时至危急者也。况客岁德人之占夺胶州,则外人意之所欲为,愈明白而不待更察矣。
东方俄日汹汹,论者策其必出于战。战则无论孰为胜负,而我皆有池鱼之忧。伏维皇天祖宗以丕基鸿业付陛下,皇太后援立有德,原以冀祖宗万世之安。且使中国一朝而分,则此四百兆黄炎之种族,无论满汉蒙人,皆将永为贱民,而为欧人之所轻蔑蹴踏。陛下即敝屣万乘,不为身谋,奈九庙在天之灵,与皇太后千秋之养何?奈中国率土臣庶,所以爱戴陛下之意何?此臣所谓陛下奉承之重,百倍于古之帝王者也。夫陛下奉承之重如此,所遭之时,其危急又如此,然则陛下虽欲趣过目前,忍与终古,不可得矣。然而居今之日,而欲讲变革,图富强,虽臣至愚,亦深谅陛下之难为也。盖古今谋国救时之道,其所轻重缓急者,综而论之,不外标本两言而已,标者在夫理财经武择交善邻之间。本者存乎立政养才风俗人心之际。势急,则不能不先事其标;势缓则可以深维其本。盖使势亟而不先事标,将立见覆亡,本于何有?顾标必不能徒立也。使其本大坏,则标非所附,虽力治标亦终无功。是故标、本为治,不可偏废,非至明达于二者之间,权衡至当,而节次图之,固不可耳。夫欲审权衡,则必审察时势,内政外交,皆了然见其症结之所在,而无影响之疑,此固事之大难者也。
且臣云:今吾国之富强,民之智勇,无一事及外洋者,亦非敢为无征之事,抑己扬人,欺陛下也。其所以然之故,所从来也远。臣请得为陛下深明之。臣闻建国立群之道,一统无外之世,则以久安长治为要图。分民分土,地鬼德齐之时,则以富国强兵为切计,此不易之理也。顾富强之盛,必待民之智而后可几;而民之智勇,又必待有所争竞磨砻而后日进,此又不易之理也。欧洲国土,当我殷周之间,希腊最盛。文物政治,皆彬彬矣。希腊中衰,乃有罗马。罗马者,汉之所称大秦者也。庶几一统矣,继而政理放纷,民俗抵冒,上下征利,背公营私。当此之时,峨特日耳曼诸种起而乘之。盖自是欧洲散为十余国焉。各立君长,种族相矜,互相砥砺,以胜为荣,以负为辱。盖其所争,不仅军旅疆扬之间而止,自农工商贾,至于文词学问,一名一艺之微,莫不如此。此所以始于相忌,终于相成,日就月将,至于近今百年,其富强之效,遂有非余洲所可及者。虽曰人事,抑亦其地势之乖离破碎,使之然也。至我中国,则北起龙庭天山,西缘葱岭轮台之限,而东南界海,中间数万里之地,带山砺河,浑整绵亘,其地势利为合而不利为分。故当先秦魏晋六朝五代之秋,虽幸为据乱,而其治终归于一统。统既一矣,于此之时,有王者起,为之内修纲维而齐以法制,外收藩属而优以羁縻,则所以御四夷而抚百姓,求所谓长治久安者,事已具矣。
夫圣人之治理不同,而其求措天下于至安而不复危者,心一而已。圣人之意,以谓天下已治已安矣,吾为之弥纶至纤悉焉,俾后世子孙,谨守吾法,而有以相生养、相保持,永永乐利,不可复乱,则治道至于如是,是亦足矣。吾安所用富强为哉?是故其垂谟著诫,则尚由率而重改作,贵述古而薄谋新。其言理财也,则崇本而抑末,务节流而不急开源,戒进取,敦止足,要在使民无冻饿,而有以剂丰歉、供租税而已。其言武备也,则取诘奸宄,备非常,示安不忘危之义。外之无与为长度大之敌,则无事于日讲攻守之方,使之益精益密也。内之与民休息,去养兵转饷之烦苛,则无由蓄大支之劲旅也。且圣人非不知智勇之民之可贵也,然以为无益于治安,而或害吾治,由是凡其作民厉学之政,大抵皆去异尚同,而旌其纯良谨悫者所谓豪侠健果,重然诺与立节概之风,则皆惩其末流而黜之矣。夫如是,数传之后,天下靡靡驯伏,易安而难危,乱民无由起。而圣人求所以措置天下之方,于是乎大得。此其意亦非必欲愚黔首、利天下、私子孙也。以为安民长久之道,莫若此耳。盖使天下尝为一统而无外,则由其道而上下相维,君子亲贤,小人乐利,长久无极,不复乱危,此其为甚休可愿之事,固远过于富强也。不幸为治之事,弊常伏于久安之中;而谋国之难,患常起于所防之外,此自前世而已然矣。而今日乃有西国者,天假以舟车之利,闯然而破中国数千年一统之局。且挟其千有余岁所争竞磨砻而得之智勇富强,以与吾相角,于是吾所谓长治久安者,有亻然不终日之势矣。嗟乎!此其为事岂仅祖宗之所不及知也哉!盖虽周孔之圣,程朱之贤,其论治道虑后世也,可谓详且尽矣,然而今日之变,则所未尝豫计也。
今天陛下之所以为治,与诸臣之所以辅治,不过近考祖宗之成宪,远稽古圣贤人之所著垂,详择其中以措之于政而已。而近日外交之事,既为前人所不及知,而未尝豫计,则陛下之为治与诸臣之辅治者,将皆无所循效据依,以为一切因应之具。往者尝欲不察外情而纯任我法矣,顾外人不但不范我驰驱,乃常至于决裂,而吾国愈玻于是更以柔道行之,曲意从彼,苛以求一顷之安。然而彼之欲常无穷,而曲意之为,将有时而必不可忍。于是陛下乃起而求折冲御侮之臣,与夫绸缪未雨之佐。而平日国既不以此养才,士亦未尝以此为学,则人才消乏之弊见矣。陛下思所以整武备,缮封疆,与一切可以建国威,消敌萌者,而今日船械之费,动辄数百巨万,吾国度支,以之处平世则有余,以之处非常必不足,则财赋匮乏之弊又见矣。
夫人才之与财赋二者,兴事者之所必资也;而皆乏如此,则陛下纵欲为之,而安所藉手乎?且臣闻天下非财之难也,而理财为难;又非才之难也,而知才实难。夫今日中国所处之时势,既大异于古初矣,则今日之才,方之于已往者,虽忠孝廉贞之德,不能不同。而其所具之才,所以干时艰,策外交而辅内理者,必其详考古今之不同,而周知四国之故者也。夫如是,故其所治之学与其所建白者,亦将有异于古初。而异于占初者,非陛下与内之二三臣、外之十数疆吏之所尝学而深悉也。如是,则所以知此才而为之区其贤否矣。无以知此才而区其贤否,则所求之才,伏而不出,而游谈乱真者日以多,故陛下虽屡下明诏,督诸臣以荐举之事,而彼外之不能不缘虚声以为采,内之不能不本己意以相求,荐而陛下用之矣,然而事实之际不可诬也。则不幸往往有败,而陛下又不悟其才之非真也,转曰今之所谓人才,吾既取而用之矣,而于吾事乃如此。然则天下固无才,抑虽才亦无益于吾事也。如此,则陛下求才之意衰,而中国之人才愈不出。夫人才者,国之桢干也。无人才则所谓标、本之治皆不行。于此之时,陛下欲自为其本,则事无旦暮之效,为之虽切,恒恐不逮于救亡。救亡而急理其标,则陛下在在无人才之助。臣故曰:居今之日,而欲讲变革、图富强,虽臣至愚,亦深知陛下之难为也。
今使中国之民,一如西国之民,则见国势倾危若此,方且相率自为,不必惊扰仓皇,而次第设施自将有以救正。陛下惟恭己无为,顺民所欲,而数稔之间,吾国固已富已强矣。彼英国之维多利亚,不过一慈祥女主耳,非有聪明神武者也。至若前主之若耳治,则尤庸暗非才。然而英吉利富强之效,百年以来,横绝四海,远迈古初者,则其民所自为也。顾中国之民有所不能者,数千年道国新民之事,其处势操术,与西人绝异故也。夫民既不克自为,则其事非陛下倡之于上,固不可矣。臣居平尝论今日中国之法,虽已大敝,然所以成其如是者,率皆经数千载自然之势,流衍而来,对待相生,牢不可破。故今日审势相时,而思有所变革,则一行变甲,当先变乙;及思变乙,又宜变丙。由是以往,胶葛纷纶,设但支节为之,则不特徒劳无功,且所变不能久立。又况兴作多端,动縻财力,使其为而寡效,则积久必至不支,此亦事之至为可虑者也。迩岁以来,朝野之间,其言变法以图自强者,亦不少矣。或曰固圉为急矣,则请练陆营而更立海军;或曰理财最优矣,则请造铁路、开各矿而设官银号;又以事事雇用洋人之不便也,则议广开学馆以培植人才。大抵皆务增其新,而未尝一言变旧。夫国家岁入之度支有限,而新政日增无穷,新旧并存,理自竭蹶。
故臣闻为政之道,除旧布新,相因为用者也。譬如病痞之夫,欲求强健,良医临证用药,必将补泻兼施,夫而后积邪去,元气苏,徐收滋补之效。使其执不可攻削,恐伤病人之说,而专补不泻,日进参蓍,则虽所废多金,以求良药,恐痞疾终不可愈,积邪日以益坚,而大命之倾将无日矣。陛下试观今日诸臣所为,何以异是?故臣窃谓前者诸事,以治标而论,则事势太逼,恐无救于危亡,以治本而论,则积疾未,亦无益于贫弱。其事诚皆各国所以富强之具,今日所不可不图,第为之而不得其序,则远之有资敌之忧,近之有縻财之患,而于自强之实,取之尚遥。何者?将以为标,则救亡图存,事尚有急于此者;以之为本,则原始要终,事尚有先乎此者也。臣尝旷观时变,蚤夜以思,既深识大局之至为难图,又大愿陛下之不可不勉。未变法之前,陛下之所亟宜行者三;既变法之后,陛下之所先宜行者四。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屈原不云乎,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惟陛下俯垂圣听而已。
臣所谓未变法所亟宜行三者:一曰联各国之欢。今夫欧洲各国之事,至纷纭矣。然而约而言之,大抵英、俄两大权之所举措而已。英最孤立,俄则有法、德之连。其所以联者,以三国皆以倾英为谋故也。盖英之海权最大,而商利独闳。其属地大者有五,印度、南澳洲至北美之康纳达、非洲之好望角。而尤要者,则自其国绕大西洋而入地中海,出苏尔斯、红海,达印度洋,过新加坡北首而入吾之东首。沿途岛埠,如置驿然,蝉联不绝,以为屯煤转饷之资;而辅之以全球之海线,此可谓管五洲之锁钥者也。余国出而行贾,皆有仰于英,而英则无所待于余国。然而以设埠之多也,故虽为国大费,而不能不盛设海军以弹压之,此则事相为表里者也。
至于俄之国势,则与英悬殊。英岛国也,而俄处大陆,地势平衍,跨有二洲,游牧农渔之利最富,陆师额设之多,甲于天下,善治而自守,收葱岭以西部落,夫已蔚为雄国矣。然自大彼得崛兴以来,常以无四时不冻口门,使商利不恢,国威不畅为恨。百数十年,其君若臣所处心积虑,不遗余力者,为斯一事而已。拓土开疆抑其次也。彼维特海白海皆冻,不足以蓄船;黑海宽矣,而内有君士但丁之限,外则地中海东西两头,皆英人司其门户,俄不得以逞志也。前者思南通波斯、阿富汗,以出印度洋矣,然此又英人所必争,虽死不能入尺寸者也。咸丰末年,以中国之多故,伺隙蹈瑕,唾手而得我黑龙江之东部,于是俄肇有海参{山威}自由之海口,而其东方之略,亦用此为起点矣。自彼得堡以抵海参威,一径两海,中间径六七千迷卢,多穷徼荒寒之地,俄不惜筹数百兆之费,创为锡伯利亚之铁路以通之。英通海而俄通陆,道成则有以夺英之商权,而大得志。嗟夫!谋若此,可谓高掌远者矣。不幸道未成而有甲午之事,高丽失,而我丧师。日本荐食上国,且有以妨俄数十年惨淡经营之大业,此其势所不能不争者也。于是俄既以助我为名矣,则英自不能不合日本;而法、德者,则俄自知兵力之单,而引以为重者也。夫法之事俄久矣,其事俄也,疾英国而思报德人也。俄一举足,有以为二国轻重,德不能树襟背之敌,故不得已,而折入于俄。然往者俄、法衡而德、奥欲为从矣。且使法人报德之志,日久而衰,则俄、法之交或不可恃,大抵各适己事而已。此泰西各国之大略也。
至于泰东今日之局,俄、日殆有不可解之深仇。日于俄之助我也,怨浅,于俄之以我为名以自利也,怨深。且俄人在韩之所为,尤使日人а娟不能出气。故乙未至今,两国伧亻襄,争为战备,简军峙粮,无一息之逸,吾沿海米价,为之昂腾。度日本之未与俄告绝者,度英援之未足深恃故耳。今夫英固海上之雄国也,往者泰东西有事,英罔不执牛耳者矣。顾近岁以来,独若谦让未遑,不敢为天下先者,是亦有故。海军之费已重,属地已多,恐窭薮之不容穴,一也;其治已成民主之规,民主者,不甚以并兼为利,二也;为各国所妒冒者深,已亦自危孤立,三也;非洲南北,移民新壤,与各国日有违言,国事已冗,四也;前之成绩,备极崇闳,今即不争,已多厚实,争之而胜,得者无多;争之不胜,国荣顿减,故常以持盈保泰为事,五也;君王后享国六十年矣,即位以来,国之富强日臻,己之身名俱泰,为其前史所未有,当国者咸思保其晚节,不忍轻举,六也。以此六故,虽武备日修,力足以与人争先,而无往不为持重,此客岁以前英人大略之政策也。然臣闻其近月以来,稍稍变矣。变则英、日两岛国,左提右挈,必有以阻俄人之东略;而俄人不能为让,则东方战事,始殷然矣。至既战之后,各国之离合综错,与其胜败之数,虽有明智,不可得以豫言也。昔者甲午之役,备国皆以日本为必危;去岁土希之战,论者又以希腊为宜胜,及其事验明白,皆异人言。是故事变之来,非臣愚所能豫决。而所决然可知者,则我必受其敌而已。盖外国之事,如海流然,方其澜之安也,则蛟龙鲸鲲,翔泳奔突,奋迅悦豫于涛波之中,皆宽廓有余,而不足为患;及其聚为海啸,则浑乱荡,水之百怪,皆郁勃放肆,求自快其意而不可御,而所冲之地,田庐民舍,罔不被灾者矣。
是故目前东方之祸,苟有术以弭之,亟宜早为之所。臣遍观欧、亚二洲之中,其能弭是祸者,独中国而已。而中国之中,独一人而已,则皇帝陛下是也。设今者陛下奋宸断、降德音,令计臣筹数千万之款,备战舰十余艘为卫,上请皇太后暂为监国,从数百亲贤贵近之臣,航海以游西国,历聘诸有约者,与分庭抗礼。为言中国天子有意为治,今之来者,愿有以联各主之欢,以维治东方太平之局,怀保中外之人民。继自今,事之彼此交利,如通商,如公法,义所可许者,吾将悉许之无所靳。且吾将变法进治,俾中西永永协和,惟各国之助我。而其有阴谋无义,侮夺吾土地,而蹂躏吾人民者,吾将与有义之国为连以御伐之。夫如是,则不待陛下词之毕,五洲称圣明英武,而东方分争之祸弭矣。
伏维陛下所遭之时,为中国古今帝王所未曾有,则陛下应机发业,亦当出于帝王所未尝为。陛下果采臣言,则上之有以永宗庙万世之安,下之有以拯亿兆之黎元而作其气,外之有以解东西各国不已之兵争而弭其祸。陛下一举,贤于尧、舜、禹、汤、文、武远矣。此臣所不胜为陛下大愿者也。夫帝王会同,在西国亦年月事耳,而自陛下行之,有如是之效验者,在西国则为数见而不鲜,在中国则旷古而非常也。至于亲履其地,则有以知中西政俗之异同。知其异同,则有以施吾因应修改之治,其为益甚众,有非臣所能详举而细论者矣。
二曰结百姓之心。臣闻孟子有言:“兵革非不坚利也,来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贾谊亦曰:“圣人有金城,民且为我死,故吾得之与俱生;民且为我亡,故吾得之与俱存;失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降至宋臣苏轼之告其君,亦一言再言,以深结人心为本。此以见自古立国之道,未有人心未去而国本或摇者也。其在一统无外之世,固为重矣,而处权均力敌之时,其重倍之。此诚陛下所宜戒儆恐惧,而常自在之者也。伏惟圣清受命,自入关定鼎以来,首革有明之弊政,作则垂宪,加意优民,刑赋役税,尤反复审详。盖本朝十有一叶,二百五十余年之间,未尝用一虐刑也,未尝加一苛赋也,未尝兴一暴役也。生其土者,熙熙含和,有未知征税繇役为何事者。此其爱民之德,不独远迈前朝,盖亦同时五洲大小各国所未尝有。夫国家惠保黎元,至于如此,而臣犹以深结人心戒陛下者,无他,善政经久,则习为固有,而民不知恩;陋规孔多,则吏为屯膏,而下乃疾视。而其尤患者,在尊卑阔绝,上下之情不交。兵民亿兆,虽欲致爱效忠于陛下,而其道莫由也。
臣窃尝观之西国矣,大抵民主之兵,最苦战而不易败,得能者为将,则当者皆靡,如华盛顿之自主,与拿破仑之初起是已。君臣上下,目见相亲,抚循教训,截然如一家者。次之,而将贵君尊,势分相绝,招之以利,用之以威者最下。夫民勇怯之资虽殊,而贪生之情则一。行阵之间,所以守战至死而不去者,必其有不容已之恩义利害故也。真实民主之国,其兵所以最强者,盖其时虽曰公战,实同私争。所保者公共之产业国土,所伐者通国之蟊贼仇雠。胜则皆荣而安,败则皆忧而辱,此所以临阵争先,虽挫而不溃也。至其次则衔恩顾义,不忍弃捐。且其君臣上下既相亲矣,则其赏罚必明,所以顾恤其私者亦必至。伤残则有养废之廪禄,阵亡则其妻子无饥寒,夫如是,则亦效死而勿去矣。独至主尊将贵,邈然不亲,招以利而用以威者,民之应募为兵也,如牛马然,其心固漠然无所向,迫于饥寒,觊数金之口粮以为生计耳。至于临阵之顷,于其主非所爱也,于其敌非所仇也,一军未破之时,顾法重不敢去耳。然而有时而可用者,则必内地之战争,前有城池卤掠之获,后有官职保举之优,有一不存,其兵皆废。夫以今日战事之烈,火器之威,其枪炮之利钝悬殊,将领之贤不肖相绝者,固无论矣。至于二力悉敌之际,则胜败之数,悉以其士气之振ぃ,人心之坚脆为分。以后之兵,当其前二,摧枯拉朽,岂待言哉!外国知其然也,故其国主将官,一言治兵,莫不以抚循士大夫为最急。德主于宫禁之内,特设武备学堂,亲选英俊少年,已为之师,躬行训练。而甲午之役,日本国主亦亲往广岛,收恤伤亡,其皇后以中宫之尊,躬率妃嫔,为军士织带调药,岂无故哉!
夫今日中国之事,其可谓太息流涕者,亦已多矣。而人心涣散,无护念同种,忠君爱国之诚,最可哀痛。甲午之辽东,客岁之胶、澳,其中文武官弁之所为作,民情之所见端,臣具有廉耻,为国讳恶,有不忍为陛下尽言者。陛下闻格物之说乎?格物之言理也,以谓一物之完而不毁、坚而难破也,必其中质点爱力至多,如磁石吸铁然,互相率吸维持,而后有以御外力而自存。及其腐败也,则质点之爱力渐无,抵拒舛驰,而物遂化。今中国之质点,亦可谓无爱力矣。以此而当外洋,犹以腐肉齿利剑也。虽然,陛下慎勿恨民之无良也,亦自反何以附民者而已。夫附民之要,在得其心,而心之精微,必不可用以美言文具取也。今之为陛下惠养此民者,不过数千之州县而已,为陛下统辖此兵者,不过数百之将领而已;凡此什八九,皆受羊而盗其刍者也,其不见德之日久矣。陛下之尊,譬如天,而官吏将领之可畏,犹如鬼神,生养不为之谋,穷屈无所于诉,而日夜厉以征求敲朴之事。民生是群,不知何所可恋;士从是军,不知为谁而战。则其忘陛下之帝力于何有也,不亦宜乎!
且民既不知其国之可爱矣,则陛下虽岁筹无限之费,以作新器,炼新军,部勒止齐,悉用西洋之新法,平居无事,常派大臣为之简阅,其巧密精炼,皆可为无穷之美观;独至一旦有急,则相率以随前者之覆辙,此列御寇所谓君形者亡也,曷足用乎?况其未必能及此也。议者将谓昔中国之兵,亦尝强矣,不必如西人所为而后可用也。则臣应之曰:不然。盖事之利钝,起于相较,至于兵为尤然。战者,敌也,必经权奇正,事事可与相敌,而后可以言战,而有一胜之可期。使其不然,则且未战败而形已具。日者,中国之敌,非西人也。至于内乱,则草寇耳。与草寇敌,故即用草寇之道,亦可有功。此所以湘、淮二军,在前则为精兵,在今则至不足道。犹用其制,必败无疑。何则?其所与校者异也。今者中国制度,固与外洋悬殊,君民之间,必不能与彼之轻简。然兵战之事,存亡所关,急宜略师其意,起而为之。臣之愚计,欲请陛下于臣前言出洋回国之便,亲至沿海各省,巡守省方,纵民聚嵩呼,瞻识共主;又为躬练防练各军,誓诰鼓厉,振其志气。近事俄皇即位加冕,与英国君王后金刚钻喜,皆游晏各部,听民纵观,亲加劳慰,其时举国之民,欢忭感泣,人人有载主死敌,奋不自顾之心,识者皆谓其民为可用。夫中国之民,爱主之心,亦犹是也,特陛下忽而远之,故隐而不见耳。一朝振之,其气百倍,敌国见此,自生戒心。夫使四百兆之人,皆爱陛下,则陛下何为而不成?何求而不得哉?此为至计,不可忽也。
三曰破把持之局。臣闻国家变法之时,其难有二:一曰抑侥幸之门;一曰破把持之局。侥幸者,自新进而言之也。把持者,自守旧而言之也。然而抑侥幸难矣,破把持尤难。何以知其然也?国家当奋发有为之时,势不能不开功名之门,破常格以待非常之士。彼侥幸者,中无所有也,而有意于天子之爵禄,于是则广交游谈,甚者或拜私门,行苞苴以规进龋虽然,进取矣,使其人之甚不肖,则受者难之,而言者或揭其短,抑或负乘而败,则必无幸矣。故抑之虽难而实易也。至于把持之局之难破,则自古而已然。侥幸者,皆小人也,而把持之中,不无君子。但使其人不知当世之务,不审理势之真,则奋其偏见,皆可与为治者力争,虽刑黜有所不顾,其所备引者,动缘祖宗之法制,贤圣之遗文,而人君之所宜法守者也。且人情常乐因循而惮改作,故其持论和平者常多。及其既多,则虽以人君之权,有不能与臣下争胜者矣。赵武灵王之胡服骑射,可谓英主之壮图,然与其臣公孙成往复十余周而后得行其意。宋王安石之新法,虽行之不皆合于道,然亦救时不得已之计也,乃一时为之助而匡辅者少,为之攻而排击者多,于是党论纷淆,而宋治亦不振矣。然此犹是君子之把持也,其害国如此。至于小人之把持,则其术尤工,而其害有不胜偻指者矣。大抵君子之把持,生于智虑之有所不周,意见之有所偏激;而小人之把持,则出于营私自利而已矣。
国家承平既久,则无论为中为外,举凡一局一令,皆有缘法收利之家。且法久弊丛,则其中之收利者愈众,一朝而云国家欲变某法,则必有某与某者所收之利,与之偕亡。尔乃构造百端,出死力以与言变者为难矣。是故其法弥敝,则其变弥不可缓。而亦其变之弥不可缓,则其欲变弥难。盖法之敝否,与私利之多寡为正比例。而私利之多寡,又与变之难易为正比例也。夫小人非不知变法之利国也,顾不变则通国失其公利,变则一己被其近灾。公利远而难见,近灾切而可忧,则终不以之相易矣。嗟夫!此西人讲群学者,所以称必有为群舍己之人,而后群强而化进也。
且今者中国之难,不必改用西法而后尔也。但使人失私利者多,则虽经典之所载,祖训之所垂,不能据之以敌把持之势。今夫同律度量衡而谨圜法者,王之者大政也,著于礼经,载之会典。且度量不同,圜法不谨者,其国必贫,又计学之公例也。而中国之数者之放纷杂乱,为全球所无。日者尝有人焉,欲为陛下立圜法矣,以一两五钱为制,色均权等,此法立则民无以滋其巧伪,而吏无以售其奸,而泉货大通,于中国有无穷之利,此亦富国之本谋也。顾何以事经部臣议覆,以为多所窒碍,而万不可行乎?厘金者,天下之弊政也。吾与外洋议及加税,则英人常以为言,以为吾不病中国之抽厘,所抽重轻,抑亦其次,但商人出本行货,必示以一定税则,然后可以操筹计赢,不至亏折。而中国十里一卡,百里一牙,疏密重轻,毫无定制。夫取于民有制者,又百王之通义也。且赋民无法,则上之所益有限,而下之所损至多。合天下而计之,则国财之耗于无形者不少。今陛下试取其法而整顿之,而观各省之督抚官吏,以为何如?由此而推之,则陛下欲变科举考试之法,则必有收科举考试之利者,以为不便矣。陛下欲废弓箭,用枪炮,毁沙艇,易轮船,罢漕运,收折色,讲河工,用西法,诸如此者,必有收前利者,以后之变法为大不便。总之如臣前言,其法愈敝,则把持愈多,则变之愈不易,不必问其为中法为西法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而近人之论李斯,亦云:小人宁坐视其国之危亡,不以易其身一朝之富贵。痛乎其言之也!然而臣以为彼把持者之计亦短矣。譬如树木之有虫,人一身有虫,聚而嘬之,以为得计,而不念及其已其,则树僵人亡,而己亦与偕荆此庄周所谓濡需豕虱者也。使其幡然变计,先国而后身,先群而后己,则一身虽必不利,犹可以及其子孙。况夫处富强之国,其身之未必不利也哉,特一转移之间耳!是以臣之愚计,以为陛下治今日之中国,不变法则亦已矣,必变法则慎勿为私利者之所把持。夫法度立,则人无独蒙其利者,故虽至不得已而图改革,其于人必有所龃龉而不安。历代叔季之君,夫亦自知颠危而思振刷矣。使其匪所龃龉,而变之不难,则古今安得有亡国哉?臣闻帝王之用心,与众庶异。众庶急其一身一家而已,然而仁贤之士,尚有忘身以救物者;至陛下之用心,则利社稷,安元元否耳。淮南子有云:“栉者堕发”。然栉不止者,所损者少而所利者多也。尚安能以数人之私戚,而废天下之公休也哉!故不破把持之局,则变法为虚言。陛下果有意于图变革,讲富强,亦在断之而已。
以上三端,皆未变法之前所亟宜行者也。盖不联各国之欢,则侮夺之事,纷至沓来,陛下虽变法而不暇;不结百姓之心,则民情离涣,士气衰靡,无以为御侮之资,虽联各国之欢,亦不可恃;而不破把持之局,则摇手不得,虽欲变法而不能也。一其事在各国,二其事在万民,而三则在陛下之心。陛下果采臣议而次第行之,则为旷古之盛节,机关阖辟,而数千年之治运转矣,然后因势利导。所谓既变法所宜先者,臣请竭其愚虑,继今而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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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公车上书》(《上清帝第二书》)


星期四 七月 21, 2011 6:43 am


康有为《公车上书》(《上清帝第二书》)

具呈举人康祖诒等,为安危大计,乞下明诏,行大赏罚,迁都练兵,变通新法,以塞和款而拒外夷,保疆土而延国命,呈请代奏事:
  窃闻与日本议和,有割奉天沿边及台湾一省,补兵饷二万万两,及通商苏杭,听机器、洋货流行内地,免其厘税等款,此外尚有缴械、献俘、迁民之说。阅《上海新报》,天下震动。闻举国廷诤,都人惶骇。又闻台湾臣民不敢奉诏,思戴本朝。人心之固,斯诚列祖、列宗及我皇上深仁厚泽,涵濡煦覆,数百年而得此。然伏下风数日,换约期迫矣,犹未闻明诏赫然峻拒日夷之求,严正议臣之罪。
  甘忍大辱,委弃其民,以列圣艰难缔搆而得之,一旦从容误听而弃之,如列祖、列宗何?如天下臣民何?然推皇上孝治天下之心,岂忍上负宗庙,下弃其民哉!良由误于议臣之言,以为京师为重,边省为轻,割地则都畿能保,不割则都畿震动,故苟从权宜,忍于割弃也。又以群义纷纭,虽力摈和议,而保全大局,终无把握,不若隐忍求和,犹苟延旦夕也。又以为和议成后,可十数年无事,如庚申以后也。左右贵近,论率如此。故盈廷之言,虽切而不入;议臣之说,虽辱而易行,所以甘于割地、弃民而不顾也。
  窃以为弃台民之事小,散天下民之事大;割地之事小,亡国之事大;社稷安危,在此一举,举人等栋折榱坏,同受倾压,故不避斧钺之诛,犯冒越之罪,统筹大局,为我皇上陈之。
  何以谓弃台民即散天下也?天下以为吾戴朝廷,而朝廷可弃台民,即可弃我,一旦有事,次第割弃,终难保为大清国之民矣。民心先离,将有见土崩瓦解之患。《春秋》书“梁亡”者,梁未亡也,谓自弃其民,同于亡也。故谓弃台民之事小,散天下民之事大。日本之于台湾,未加一矢,大言恫喝,全岛已割。诸夷以中国之易欺也,法人将问滇、桂,英人将问藏、粤,俄人将问新疆,德、奥、意、日、葡、荷皆狡焉思启。有一不与,皆日本也,都畿必惊;
  若皆应所求,则自啖其肉,手足腹心,应时尽矣,仅存元首,岂能生存?且行省已尽,何以为都畿也?故谓割地之事小,亡国之事大。此理至浅,童愚可知,而以议臣老成,乃谓割地以保都畿,此敢于欺皇上、愚天下也,此中国所痛哭,日本所阴喜,而诸夷所窃笑者也。
  诸国知吾专以保都畿为事,皆将阳为恐吓都畿,而阴窥边省,其来必速。日本所为日日扬言攻都城,而卒无一砲震于大沽者,盖深得吾情也。恐诸国之速以日本为师也,是我以割地而鼓舞其来也,皇上试召主割地议和之臣,以此诘之,度诸臣必不敢保他夷之不来,而都畿之不震也,则今之议割地、弃民何为乎?皇上亦可以翻然独断矣。或以为庚申和后,乃有甲申之役,二十年中可图自强,今虽割弃,徐图补救。此又敢以美言欺皇上、卖天下者也。
  夫治天下者势也,可静而不可动,如箭之在棔,如马之在埒,如决堰陂之水,如运高山之石,稍有发动,不可禁压,当其无事,相视莫敢发难;当其更变,朽株尽可为患。昔者辛巳以前,吾属国无恙也,自日本灭琉球,吾不敢问,于是,法取越南,英灭缅甸,朝鲜通商,而暹罗半翦,不过三四年间,而吾属国尽矣。甲午以前,吾内地无恙也,今东边及台湾一割,法规滇、桂,英规滇、粤及西藏,俄规新疆及吉林、黑龙江,必接踵而来,岂肯迟迟以礼让为国哉?况数十国之逐逐于后乎?譬大病后,元气既弱,外邪易侵,变症百作,岂与同治之时,吾国势犹盛,外夷窥伺情形未洽比哉?且民心既解,散勇无归,外患内讧,祸在旦夕。而欲苟借和款,求安目前,亡无日矣,今乃始基耳。症脉俱见,不待卢扁,此举人等所为日夜忧惧,不惮僭越,而谋及大计也。
  夫言战者,固结民心,力筹大局,可以图存;言和者,解散民礼,鼓舞夷心,更速其亡。以皇上圣明,反覆讲辩,孰利孰害,孰得孰失,必当独断圣衷,翻然变计者。不揣狂愚,统筹大计,近之为可和可战,而必不致割地、弃民之策;远之为可富可强,而断无敌国外患之来。伏乞皇上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而已。
  何谓鼓天下之气也?天下之为物,譬犹器也,用其新而弃其陈,病乃不存。水积为淤,流则不腐;户闭必坏,枢则不蠹;砲烧则晶莹,久置则生锈;体动则强健,久卧则委弱。况天下大器日摩洗振刮,犹恐尘垢;置而不用,坏废放失;日趋于弊而已。今中国人民咸怀忠义之心,非不可用也。而将吏贪懦,兵士怯弱,乃至闻风哗溃,驯至辱国请和者,得无皇上未有以鼓其气耶?是有四万万之民,而不善用之也。
  伏念世祖章皇帝手定天下,开创之圣人也,而顺治十八年中,责躬之诏屡下。穆宗毅皇帝手定艰难,中兴之盛功也,而同治元、二年开罪己之诏至切。天下臣民,伏读感泣,踊跃奋发,然后知列圣创定之功所由来也。《传》谓:
  “禹、汤罪己,兴也勃焉。”唐臣陆贽谓:“以言感人,所感己浅,言犹不善,人谁肯怀?”今日本内犯,震我盛京,执事不力,丧师失地,几惊陵寝,列圣怨恫。皇上为人子孙,岂无有震动厥心者乎?然于今经年,未闻有罪己之诏,责躬咎厉,此枢臣辅导之罪,宜天下之有望于皇上也。
  伏乞皇上近法列圣,远法禹、汤,时下明诏,责躬罪己,深痛切至,激厉天下,同雪国耻。使忠臣义士读之而流涕愤发,骄将懦卒读之而感愧忸怩,士气耸动,慷慨效死。人怀怒心,如报私仇。然后皇上用其方新之气,奔走驰驱,可使赴汤蹈火,而岂有闻风哗溃者哉?此列圣善用其民之成效也,故罪己之诏宜下也。
  皇上既赫然罪己,则凡辅佐不职、养成溃癰,蔽惑圣聪、主和辱国之枢臣,战阵不力、闻风逃溃、克扣军饷、丧师失地之将帅,与夫擅许割地、辱国通款之使臣,调度非人、守御无备之疆吏,或明正典刑,以寒其胆,或轻予褫革,以蔽其辜,诏告天下,暴扬罪状。其余大僚尸位、无补时艰者,咸令自陈,无妨贤路。庶几朝廷肃然,海内吐气,忭颂圣明,愿报国耻,此明罚之诏宜下也。
  大奸既黜,典刑既正,然后悬赏功之格,为不次之擢。
  将帅若宋庆、依克唐阿,疆吏若张之洞、李秉衡,谅山旧功若冯子材,皆有天下之望,宜有以旌之。或内综枢柄,或外典几疆,以鼓舞天下。夫循资格者,可以得庸谨,不可以得异材;用耆老者,可以为守常,不可以为济变。不敢言远者,请以近事言之。当同治初年,沈葆桢、李鸿章、韩超皆以道员擢为巡抚,阎敬铭则由臬司擢抚山东,左宗棠则以举人部员赏三品卿,督办军务,刘蓉且以诸生擢四川藩司,逾月授陕西巡抚,用能各展材能,克佐中兴。若汉武帝之用才,明太祖之任吏,皆用不次之拔擢,不测之刑威,用能奔走人才,克成功业。伏读《世祖章皇帝圣训》,屡诏举天下之才,下至山林隐逸,举贡生监,佐贰杂职,皆引见擢用,此诚圣主鼓舞天下之盛心也。今日变甚急,天下未为乏才,而未闻明诏有求才之举,似非所以应非常之变也。夫有非常之事变,即有非常之才应之,同治中兴之臣,率多草泽之士。宋臣苏轼谓:“智名勇功之人,必有以养之。”伏乞诏下九卿、翰詹、科道、督抚、两司,各举所知,不论已仕未仕,引见擢用,随才器使。昔汉高之于樊哙,每胜增其爵级;其于韩信,一见即拜大将。凡有高材,不次拔擢。天下之士,既怀国耻,又感知遇,必咸致死力,以报皇上,故求才之诏宜下也。
  夫人主所以驾驭天下者,爵赏、刑罚也。赏罚不行,则无以作士气;赏罚颠倒,则必至离民心。今闻日本要我以释丧师之将,是欲以散众志而激民变也。苟三诏既下,赏罚得当,士气咸伸,天下必距跃鼓舞,奔走动容,以赴国家之急,所谓下诏鼓天下之气者,此也。
  何谓定天下之本也?自古都畿皆凭险阻。自非周公盛德,不敢以洛邑为都,故娄敬挽辂,汉祖移驾,宋汴梁无险,致敌长驱,徽、钦之辱,非独失德使然也。方今旅顺已失,威海既隳,险阻无有,京师孤立。近自北塘、芦台、神堂、涧河,远自山海、抚宁、昌黎、乐亭、清河、蚕沙,处处可入,无以为防守之计。此次和议即成,而诸夷窥伺,皆可扬帆而达津、沽。《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
  险既失矣,国何可守?故今日大计,必在迁都。
  请以前事言之。我朝当道光之时,天下全盛,林则徐督粤,邓廷桢督闽,叠败英酋朴鼎查、额尔金之兵。而移师天津,即开五口,而偿二千万矣。其后道光二十九年,咸丰六年,咸丰八年,皆始战终和,借京师以为要挟,诸口益开,巨款累偿。暨庚申之变,我文宗显皇帝至为热河之狩,焚烧御园,震惊宗庙。至今万寿山营缮虽新,余烬尚在。由是洋人掉臂都畿,知吾虚实。此事非远,皆诸臣所目击,前车易鉴者也。寻五十年来,吾大臣用事及清流进议者,不深维终始,高谈战事。及震动津、沽、宫廷惶骇,则必以战无把握,输款求和。于是尸位无耻之流累借和议以容身。朝廷虽深知主战之直,必不见从;亦明知议和之非,俯徇所请。盖实患既至,非复空言所能抵塞。故外夷所累借以胁制者,皆以吾京师近海之故。彼虽小丑,无求不得;吾虽大胜,终必请和,亦既彰明较著矣。用事者既不早为自强之谋,又不预作迁都之计,夷衅既开,虚僑空谈,相与言战,乃稍败衄,震动畏缩,苟幸得和,乃至割根本之地、弃千万之民而亦为之,其不智而失计亦甚矣。
  以今事言之,吾所以忍割地、弃民者,为保都畿,安乘舆也。微论将来外夷继轨,都畿终不能保,乘舆终必致惊,而以区区十里之城,弃千里之地、十兆之民以易之,甚非策也。以后事料之,诸夷知我之专保都畿也,咸借端开衅,阳攻都畿以索边省,我必将尽割沿边十余省,以保都畿,是弃天下万里之地、数万万之民,以易区区之都城也。
  夫王者有都以治天下耳,岂有割天下以保都城而恃为至计哉!以五十年来前后今事考之,吾之款和输割,皆为都畿边海之故,其事易徵,其理易明。昔者苟能自强,虽不迁都,犹可立国;今日虽欲自强,而外夷连轨,计不及待。故非迁都,智者无所骋其谋,勇者无所竭其力,必将坐困胁割尽而后已。夫以一都城之故而亡其国,岂不痛哉!
  故今日犹言不迁都者,非至愚病狂,则甘心鬻国。大臣既不能预鉴于前,而至辱国,又不补救于后,必至丧邦。皇上圣明,试以诘难诸臣,当无从置喙,或下群臣集议,当亦从同,而后宸衷独断,定议迁都,以安宗庙而保疆土,无逾于此。
  或谓我能往,寇亦能往,我迁都以避,寇深入以争,自古迁都之谋,皆遂为偏安之计,此明臣于谦所以力争,而庚申所以止议也。不知古今异形,今昔殊势,外夷政由议院,爱惜民命,用兵甚慎,不敢深入,与古不同,今日本用兵已可概见。我即迁都,可以力战,虽沿边糜烂,而朝廷深固,不为震慑,即无所胁制,主和者无所容其身,主战者得以激其气。岂不鉴于五十年事,而尚以为孤注哉!独不畏徽、钦之辱乎?
  或谓国君有死社稷之义,此尤不达经义之讆也。夫国君者,诸侯之谓,以社稷受之天子,当死守之,犹今地方有司,有城池之责比耳。若天子以天下为家,四方皆可建都立社,何一城之为?明庄烈帝既为迂儒所误,明社遂屋,岂可复以此误我国家哉!且一朝而有数都,自古为然,商七迁,周营三邑,汉室二京,唐世两都,及明祖定鼎金陵,永乐乃迁燕蓟,以太子留守南京,宫殿官僚,悉仍旧制,择有司扈从行在,庙社官署,随时增修,永分两京,可以为法。若夫建都之地,北出热河、辽沈,则更迫强敌;南入汴梁、金梁,则非控天险;入蜀则太深;都晋则太近。天府之腴,崤函之固,莫如秦中。近虽水利不开,漕运难至,然都畿既建,百货自归,若借机器督散军,亦何水利之不开哉?
  夫京都建自辽、金,大于元、明,迄今千年,精华殆尽。近岁西山崩裂,屡年大水,城垣隳圮,闾阎房屋,倾坏无数。甚者太和正门、祈年法殿无故而灾,疑其地气当已泄尽。王者顺天,革故鼎新,当应天命,谓宜舍燕蓟之旧京,宅长安为行在。然人情乐于守常,难于移动,以盘庚迁殷,诚论至烦“三诰”,以魏文迁洛,世臣犹有违言。
  盖世臣大家,辎重繁多,迁徙不易,听其变旧,庶免阻挠,自非大有为之君,不易破寻常之论。魏文南征,永乐北伐,皆借巡幸留而作都。皇上既讲明利害,远之防诸夷之联镳,近之距日本之胁制,急断乃成,亟法汉高,即日移驾,奉皇太后巡于陕西,六龙西幸,万人欢庆。幸当讲和之时,民心稍静,择亲藩之望重者留守旧京,车驾从容西狩,择百司扈从,以重兵拥卫,必不虑宵小生心。日人虽欲轻兵相袭,数日乃抵津、沽,而我大云集都畿,犹可一战,彼岂敢深入内地,飞越四天门、潼关之险哉?然后扼守函、潼,奠定丰、镐,建为行在,权宜营置,激厉天下,妙选将才,总屯重兵,以二万万之费改充军饷,示之以虽百战百败,沿海糜烂,必不为和。日本既失胁制之术,即破旧京,不足轻重,必不来攻,都城可保。或俯就驾驭,不必割地,和议亦成。即使不成,可以言战矣。故谓迁都以定天下之本者,此也。
  何谓强天下之势也?凡两物相交,必有外患,兽有爪牙之卫,人有甲胄之蔽,列国並立,兵者,国之甲胄也。昔战国之世,魏有武卒,齐有轻骑,秦有武士。楚庄投袂,屦及剑及,即日伐宋。盖诸国并骋,无日不训讨军实,国乃可立。今环地球五十余国,而泰西争雄,皆以民为兵,大国练兵至百余万。选兵先以医生视其强弱,乃入学堂学习布阵、骑击、测量、绘图。其阵法、营垒、器械、枪炮,日夕讲求,确有程度。操练如真战,平居如临敌,所由雄视海内也。日本步武其后,遂来侮我。而我犹守大一统之旧制以待之,不训兵备,至有割地款和之事。今日氛未已,不及精练,然能将卒相知,共其甘苦,器械精利,壮其胆气,亦可自用,选将购械,犹可成军。
  夫用兵者,用其气也。老将富贵已足,无所愿望,或声色销铄,精气竭衰,暮气已深,万不能战。即或效忠,一死而已,丧师辱国,不可救矣。近者杨芳失律于粤城,鲍超骄蹇于西蜀,令彼再如为兵时跳身坐炮眼上,岂可得哉?
  此赵惠王所以致疑于廉颇,光武所以不用马援也。伏读《圣祖仁皇帝圣训》,亦以老将气衰不能用,此真圣人之远谟也。惟少年强力,贱卒怀赏,故敢万死以求一生。故选将之道,贵新不贵陈,用贱不用贵。且外夷战备日新,老将多恃旧效,昧于改图,故致无功。今请更练重兵,以待敌变。都畿根本至重,必有忠勇谋略下士爱民之督抚,如李秉衡之流者,专督畿辅之军,假令便宜,令其密选将才十人,不拘资格,各练十营,日夜训练,厉以忠义,激以国耻,择其精悍,优其饷糈,以为选锋。既有李克用之义儿,李成梁之家丁,缓急可恃,得此五万,都畿可守。再有将才,可以续练。前敌之宋庆、魏光焘、李光久,宿将之冯子材,并一时人望,可咨以将才,假以便宜,悉用选锋,厉以仇耻,沿边疆臣,亦宜选振作有为之人,不宜用衰老资格之旧,各选将才,各练精兵万人。并饬绅士各自团练,遇有警迫,坚壁清野,并请敕下群臣,外至守令,传谕绅士,有忠义沈毅慷慨知兵之士,不拘资格,悉令荐举,引见拔用,或交关内外军差遣。各县草泽中,皆有魁梧任气忠义谋略之士,责令州县各荐一人,拔十得一,才不可胜用,必有千城之选,足应国家之急者。是谓选将。
  《管子》谓:“器械不精,以卒予敌。”外夷讲求枪炮,制作日新。枪则德有得来斯枪、毛瑟枪,法有沙士钵枪,英有亨利马梯尼枪,美有哈乞开司枪、林明敦枪、秘薄马地尼枪,俄有俾尔达奴枪,而近者英之黎姆斯枪为尤精。炮自克虏伯炮、嘉立炮外,近有毒烟开花炮、空气黄药大炮,以及暗炮台、水底自行船、机器飞车、御敌戎衣、测量炮子表,巧制日新。日本步武泰西,亦能自制新器,曰苗也理枪。而我中国未能创制,只购旧式,经办委员不解制造,于坚轻远准速无所谙晓,或以旧枪改充毛瑟,贪其价廉,乃不可用,其中饱者益无论。闻近来所购者,多暹罗废枪,香港以二两八钱购得,而中国以十二两购之。查同治十三年,德之攻法,每分时枪十余响。光绪三年,俄之攻土,枪三十余响。至日之犯我,枪乃六十余响。我师溃败,虽将士不力,亦器械不精,故胆气不壮,有以致之。故吾非悬重赏,以厉新制,不足取胜。今不及办,宜选精于制造操守廉洁之士,专购英黎姆斯枪十数万,以备前敌,并广购毒烟空气之炮、御敌之衣,庶器械精利,有恃无恐,是谓购械。
  又我南洋诸岛民四百万,虽久商異域,咸戴本朝。以丧师割地为外夷姗笑,其怀愤怒过于内地之民,其人富实,巨万之资以数千计,通达外情,咸思内归中国,团成一军,以雪国耻。特去天万里,无路自通。若派殷商,密令举办,派公忠智略通达商情之大臣领之,或防都畿,或攻前敌,并令联通外国,助攻日本,或有奇功。所谓练兵以强天下之本者,此也。
  然凡上所陈,皆权宜应敌之谋,非立国自强之策也。伏念国朝法度,因沿明制,数百年矣。物久则废,器久则坏,法久则弊。官制则冗散万数,甚且鬻及监司,教之无本,选之无择,故营私交赂,欺饰成风,而少忠信之吏。学校则教及词章诗字,寡能讲求圣道,用非所学,学非所用,故空疏愚陋,谬种相传,而少才智之人。兵则绿营老弱,而募勇皆乌合之徒。农则地利未开,而工商无制造之业。其他凡百积弊,难以遍举。而外国奇技淫巧,流行内地,民日穷匮,乞丐遍地,群盗满山,即无外衅,精华已竭,将有他变。方今当数十国之觊觎,值四千年之变局,盛暑已至,而不释重裘,病症已变,而犹用旧方,未有不暍死而重危者也。
  窃以为今之为治,当以开创之势治天下,不当以守成之势治天下;当以列国并立之势治天下,不当以一统垂裳之势治天下。盖开创则更新百度,守成则率由旧章。列国并立,则争雄角智;一统垂裳,则拱手无为。言率由则外变相迫,必至不守不成;言无为而诸国交争,必至四分五裂。《易》曰:“穷则变,变则通。”董仲舒曰:“为政不调,甚者更张,乃可谓理。”若谓祖宗之法不可变,则我世祖章皇帝何尝不变太宗文皇帝之法哉?若使仍以八贝勒旧法为治,刚我圣清岂能久安长治乎?不变法而割祖宗之疆土,驯至于亡,与变法而光宗庙之威灵,可以大强,孰轻孰重,孰得孰失,必能辨之者。
  不揣狂愚,窃为皇上筹自强之策,计万世之安,非变通旧法,无以为治。变之之法,富国为先。户部岁入银七千万,常岁亦已患贫,大农仰屋,罗掘无术,鬻官税赌,亦忍耻为之,而所得无几。然且旱潦河灾,船炮巨帑,皆不能举。闻日本索偿二万万,是使我臣民上下三岁不食乃能给之。若借洋债,合以利息扣折,百年亦无偿理,是自毙之道也。与其以二万万偿日本,何如以二万万外修战备,内变法度哉!
  夫富国之法有六:曰钞法,曰铁路,曰机器轮舟,曰开矿,曰铸银,曰邮政。
  今奇穷之余,急筹巨款,而可以聚举国之财,收举国之利,莫如钞法。今天下银号报明赀本,皆存现银于户部及各省藩库,户部用精工制钞,自一至百,量其多少,皆给现银之数,而加其半,许供赋税禄饷。其大者户部皆助赀本,其亏者户部皆代摊偿,助其流通,昭彰大信。巨商乐借国力,富户不患倒亏。以十八行省计之,可得万万。既有官银行,上下相通,若有铁路、船厂大工,可以代筹,军务、赈务要需,可以立办。国家借款,不须重息中饱,外国汇款,无须关票作押。公款寄存,可有入息,钞票通行,可扩商务。今各省皆有银票钱票,而作伪万种,利不归公,何如官中为之,骤可富国哉?此钞票宜行一。
  可缩万里为咫尺,合旬月于昼夜,便于运兵,便于运械,便于赈荒,便于漕运,便于百司走集,便于庶士通学,便于商贾运货,便于负担谋生,便于通言语,一风俗。有此数便,不费国帑而可更得数千万者,莫如铁路。夫铁路之利,天下皆知。山海关外,久已兴筑,今方连兵,其效已见,所未推行直省者,以费巨难筹耳。若一付于民,出费给牌,听其分筑,官选通于铁路工程者,画定行省郡县官路,明定章程,为之弹压保护,凡军务、运兵、运械、赈荒,皆归官用,酌道里远近,人数繁寡,收其牌费。吾民集款力自能举,无使外国收我利权。天下铁路牌费,西人计之,以为可得七千万,且可移民出于边塞,而荒地辟为腴壤,商货溢于境外,而穷闾化为富民。俄人珲春铁路将成,边患更迫,但为防边已当亟筑,况可得巨款哉?且可裁漕运,而省千万之需,去驿铺,而溢三百万之项。此铁路宜行二。
  机器厂可兴作业,小轮舟可便利通达。今各省皆为厉禁,致吾技艺不能日新,制作不能日富,机器不能日精,用器兵器,皆多窳败,徒使洋货流行,而禁吾民制造,是自蹙其国也。官中作厂,率多偷减,敷衍欺饰,难望致精,则吾军械安有起色。德之克虏伯,英之黎姆斯,著于海内,为国大用,皆民厂也。宜纵民为之,并加保护。凡作机器厂者,出费领牌,听其创造,轮舟之利,与铁路同,官民商贾,交收其益,亦宜纵民行之,出费领牌,听其拖驶,可得巨款。此机器轮舟宜行三。
  《周官》“矿人”,汉代铁官,开矿之法久矣。美人以开金银之矿富甲四海,英人以开煤铁之矿雄视五洲。其余各国开矿,均富十倍。而藏富于地,中国为最,如云南铜、锡,山西、贵州煤、铁,湖、广、江西铜、铁、铅、锡、煤,山东、湖北铅,四川铜、铅、煤、铁,其最著者,互古封禁,留待今日。方今国计日蹙,虽极节俭,岂能济此艰难哉?家有重宝,而仰屋嗟贫,无策甚矣。山西煤、铁尤甚,星罗棋布,有百三十万方里,苗皆平衍,品亦上上,德人以为甲于五洲,地球用之千年不尽。又外蒙古,阿尔泰山即金山也,长袤数千里,金产最著,苗亦平衍,有整块数斤者,俄人并为察验绘图。至滇、粤之矿,尤为英、法所窥伺,我若不开,他人入室。今云南已专设矿务大臣,热河、开平亦设官局,并著成效。而未见大利者,皆由矿学之未开,采办之非人也。矿学以比国为最,自山色、石纹、草木、苗脉、子色,皆有专书。宜开矿学,专延比人教之,且为踏勘。购机器以省人工,筑铁路以省转运,二十取一而无定额税,选才督办而无滥私人,则吾金、银、煤、铁之富,可甲地球。此矿务宜开四。
  钱币三品以通有无,其制最古。自濠镜通商,洋银流入中国,渐遍内地,及于京师。观其正朔,则耶稣之年号,而非吾之纪元也,是谓无正朔。考其漏巵,则每岁运入约数百万,进口无税,八成夹铅,而换我足银,市价涨落七钱二分之重,或有涨至八钱者,多方折耗,是谓大漏巵。名实俱亡,吾政之失,孰大于是!而吾元宝及绽,形体既难握携,分两又无一定,有加耗、减水、折色、贴费之殊,有库平、规平、湘平、漕平之異,轻重难定,亏耗滋多。而彼重率有定,体圆易握,人情所便,其易流通,固也。查泰西皆用本国之银,如俄用卢布,德用马克,奥用福禄林,英用喜林,外国银钱不许通用。我宜自铸银钱,以收利权。
  今广东已开局铸银,但患经费不敷,未能扩充以铸大圆耳。
  夫金银质软,只用九成。查美国铸银,每刻可成大圆一千二百,而每圆之利,三分移作制造之费,犹有余饶,利亦厚矣。请饬下户部,预筹巨款,并令行省皆开铸银局,其花纹年号,式样成色,皆照广东铸造,增置大圆。由督抚选廉吏精明专司此局,厚其薪水,严其刑罚,督抚以时月抽提,户部以化学核验。他日矿产既盛,增铸金钱,抵禁洋圆,改铸钱两,令严而民信,可以塞巵,而存正朔矣。此铸银宜行者五。
  我朝公牍文移,谕旨奏摺,皆由塘驿汛铺传递,而军务加紧,又有驿马遍布天下。设官数百,养夫数万,岁费帑三百万两,而民间书札不得过问。赀费厚重,犹复远寄艰难,消息浮沉,不便甚矣!查英国有邮政局寄带公私文书,境内之信费钱二十,马车急递,应时无失,民咸便之,而岁入一千六百余万。我中国人四万万,书信更多,若设邮政局以官领之,递及私书,给以凭样,与铁路相辅而行,消息易通,见闻易广,而进坐收千余万之款,退可省三百万之驿,上之利国,下之便民。此邮政宜行六。
  行之六者,国不患贫矣。然百姓匮乏,国无以为富也。
  中国生齿,自道光时已四万万,今经数十年休养生息,不止此数。而工商不兴,生计困蹙,或散之他国,为人奴隶,或啸聚草泽,蠹害乡邑,虽无外患,内忧已亟。夫国以民为本,不思养之,是自拔其本也。
  养民之法:一曰务农,二曰劝工,三曰惠商,四曰恤穷。
  天下百物皆出于农,我皇上躬耕,皇后亲蚕,董劝至矣。而田畯之官未立,土化之学不进。北方则苦水利不闢,物产无多;南方则患生齿日繁,地势有限。遇水旱不时,流离沟壑,尤可哀痛,亟宜思良法以救之。外国讲求树畜,城邑聚落,皆有农学会,察土质,辨物宜。入会则自百谷、花木、果蔬、牛羊牧畜,皆比其优劣,而旌其异等,田样各等,机车各式,农夫人人可以讲求。鸟粪可以肥培壅,电气可以速长成,沸汤可以暖地脉,玻罩可以御寒气,刈禾则一人可兼数百工,播种则一日可以三百亩。择种一粒,可收一万八百粒,千粒可食人一岁,二亩可养人一家。瘠壤可变为腴壤,小种变为大种,一熟可为数熟。吾地大物博,但讲之未至,宜命使者择其农书,遍于城镇,设为农会,督以农官。农人力薄,国家助之。比较则弃楛而从良,鼓舞则用新而去旧,农业自盛。若丝、茶为中国独擅,恃为大利。而近年意大利、法兰西、日本皆讲蚕桑,印度、锡兰茶叶与吾敌,夺我之利,致吾衰减至千余万。而吾养蚕未善,种茶未广,再不讲求,中国之利源塞矣。宜设丝茶局,开丝茶学会,力求振兴,推行各省。其余东南种棉蔗,西北讲牧畜。棉以纺织,蔗以为糖,牛毛之毳,可以织呢绒氈毯,以及沙漠可以开河种树,海滨可以渔网取鱼。种树之利,俄在西伯利部岁入数百万,渔人之计,美之沿海可得千余万。今林木之运,罐头之鱼,中国销流甚盛,宜有以抵拒之。又美国养蜂,西人以为能尽其利,所入等于旧金山之金矿,宜有以鼓励之。此务农宜行一也。
  《周官》“考工”,《中庸》“劝工”。诸葛治蜀,工械技巧,物究其极;管仲治齐,三服女工,衣被天下。木牛之制,指南之车,富强之效也。尝考欧洲所以骤强之由,自嘉庆十二年英人始制轮船,道光十二年即犯我广州,遂辟诸洲属地四万里。自道光二十五年后铁路创成,俄人以光绪二年筑铁路于黑海、里海,开辟基窪,河尔霸等国六千里,其余电线、显微镜、德律风、留声筒、轻气球、电气灯、农务机器,虽小技奇器,而皆与民生国计相关。若铁舰、炮械之精,更有国者所不能乏。前大学士曾国藩手定大难,考知西人自强之由,创议开机器之局。近者各直省渐为增设,而只守旧式,绝无精思,创为新制,盖国家未尝教之也。宜令各州县咸设考工院,译外国制造之书,选通测算学童,分门肄习,入制造厂阅历数年。工院既多,图器渐广,见闻日辟,制造日精。凡有新制绘图贴说,呈之有司,验其有用,给以执照,旌以功牌,许其专利。工人自为身名,必殚精竭虑,以求新制。枪炮之利,器用之精,必有以应国家之用者。彼克虏伯炮、毛瑟枪,为万国所必需,皆民造也。查美国岁给新器功牌一万三千余,英国三千余,法国千余,德国八百,奥国六百,意国四百,比利时、嗹国、瑞士皆二百余,俄国仅百余,故美之富,冠绝五洲,劝工之法,莫善于此。此劝工宜行二也。
  凡一统之世,必以农立国,可靖民心;并争之世,必以商立国,可侔敌利,易之则困敝矣。故管仲以轻重强齐国,马希范以工商立湖南。且夫古之灭国以兵,人皆知之;
  今之灭国以商,人皆忽之。以兵灭人,国亡而民犹存,以商贾灭人,民亡而国随之。中国之受毙,盖在此也。今外国鸦片之耗我,岁凡三千三百万,此则人尽痛恨之,岂知洋纱、洋布岁耗凡五千三百万。洋布之外,用物如洋绸、洋缎、洋呢、漳绒、羽纱、氈毯、毛巾、花边、钮扣、针、线、伞、灯、颜料、箱箧、磁器、牙刷、牙粉、肥皂、火油,食物若咖啡、吕宋烟、夏湾拿烟、纸卷烟、鼻烟、洋酒、火腿、洋肉脯、洋饼、洋糖、洋盐、药水、丸粉、洋干果、洋水果,及煤、铁、铅、铜、马口铁、材料、木器、钟表、日规、寒暑针、风雨针、电气灯、自来水、玻璃镜、照相片、玩好淫巧之具,家置户有,人多好之,乃至新疆、西藏亦皆销流,耗我以万万计。而我自丝、茶减色,不敌鸦片,其余自草帽辫、驼毛、羊皮、大黄、麝香、药料、绸缎、磁器、杂货不值三千万,值得其洋布之半数。而吾民内地则有厘捐,出口则有重税,彼皆无之。吾物产虽盛,而岁出万万,合五十年计之,已耗万兆,吾商安得不穷!今日本且欲通及苏、杭、重庆、梧州,又加二万万之偿款。吾民精华已竭,膏血俱尽,坐而垂毙,弱者转于沟壑,强者流为盗贼,即无外患,必有不可言者。似宜特设通商院,派廉洁大臣辟长于理财者,经营其事。今各直省设立商会、商学、比较厂,而以商务大臣统之,上下通气,通同商办,庶几振兴。商学者何?地球各国贸易条理繁多,商人愚陋,不能周识,宜译外国商学之书,选人学习,遍教直省,知识乃开,然后可收外国之利。商会者何?一人之识未周,不若合众议;一人之力有限,不若合公股;故有大会、大公司。国家助之,力量易厚,商务乃可远及四洲。明时葡萄牙之通澳门,荷兰之收南洋,英人乾隆时之取印度,道光时之犯广州,非其政府之力,乃其公司之权。盖民力既合,有国助之,不独可以富强,且可以辟地,商会所关,亦不少矣。比较厂者何?泰西赛会,非骋游乐,所以广见闻,发心思,辨良楛。凡物有比较,优劣易见,则劣者滞消,而优者必行,彼之货物流行中土,良由此法。今我并宜设立此厂,于是广纺织以敌洋布,造用物以敌洋货。上海造纸,关东卷烟,景德制窑,苏、杭织造,北地开葡萄园以酿酒,山东制野蚕茧以成丝,江北改土棉而纺纱,南方广蔗园而制糖,皆与洋货比较,精妙华彩,务溢其上。又令吾领事探其所好,投其所欲,更出新制,且以夺其利,敌其货而已。然后蠲厘金之害以慰民心,减出口之税以扩商务。此外发金、银、煤、铁之利,足以夺五洲;制台舰枪炮之精,可以横四海。故惠商宜行三也。
  我生齿既繁,铁路未开,运货为难。即以北口之皮,京师之煤,天津之货,作货者人四百,而运货者人六百,生之者少,食之者多。其余穷困无业,游散无赖,所在皆是。
  京师四方观望,而乞丐遍地,其他孤老残疾,无人收恤,废死道路,日日而有。公卿士夫,车声隆隆,接轸不问,直省亦然。此皆皇上赤子也,皇上不忍匹夫之失所,但九重深居,清道乃出,不知之耳。若亲见其呼号无诉,脓疡卧道,岂忍目睹乎!以一人而养天下,势所不给,宜设法收恤之。恤之之法:一曰移民垦荒。西北诸省,土旷人稀,东三省、蒙古、新疆疏旷益甚,人迹既少,地利益以不开,早谋移徙,可以辟利源,可以实边防,非止养贫民而已。移有三:曰罪遣,今俄国徒希利尼党于西伯利部,而西北利部以开;曰认耕,英之喀拿大、新疆般鸟各岛,美之密士失必河东南各省,巴西全国是也;曰贸迁,荷兰南洋诸岛,皆商留者也。英自移民之后,辟地过本国七十倍,民益繁盛,岂有苦其生齿之繁而弃之。今我民穷困,游散最多,为美人佣奴,然犹不许,且以见逐,澳洲南洋各岛效之,数百倍之民失业来归,何以安置?不及早图,或为盗贼,或为间谍,不可收拾。今铁路未成,迁民未易,若铁路成后,专派大臣以任此事,予以谋生之路,共有乐土之安,百姓乐生,边境丰实,一举数善,莫美于是。二曰教工。《周礼》有里布以罚不毛,圜土以警游惰。游民无赖,小之作奸,大之为盗。宜令州县设立警惰院,选善堂绅董司之。凡无业游民,皆入其中,择其所能,教以艺业。绅董以其工业鬻给其食,十一取之,以充经费,限禁出入,皆有程度。
  其有大工大役,以军法部署,俾充役作。其能改过,取保乃放,再犯不赦。其小过犯人,皆附入之,等其轻重,以为岁月。其乞丐之非老弱残疾,咸收于外院,工作如之。穷民得食,而良民赖安,仁政之施,似难缓此。三曰养穷。鳏寡孤独,疲癃残疾,盲聋喑哑,断者侏儒,民之无告,先王最矜,皆常饩焉。宜令各州县市镇聚落,并设诸院,咸为收养,皆令有司会同善堂,劝筹巨款,妥为经理司其事。
  经理有效,穷民乐之,联名请奖,许照军功劳绩奖励,则无一夫之失所,其于皇仁岂为小补?民心固结,国势系于苞桑矣。故恤穷宜行四也。
  然富而不教,非为善经;愚而不学,无以广才。是在教民。学校之设选举之科,先王之法盛矣。然汉、魏以经学举孝廉,唐、宋以词赋重进士,明以八股取士,我朝因之,诵法朱子,讲明义理,亦可谓法良意美矣。然功令禁用后世书,则空疏可以成俗;选举皆限之名额,则高才多老名场。况得之则词馆而躐公卿,偕于旦夕;失之则耆硕不闻征聘,终老茅菅。题难,故少困于搭截,知作法而忘义理;额隘,故老逐于科第,求富贵而废学业。标之甚高,束之甚窄。甚至鉴于明末,因噎废食,上以讲学为禁,下以道学为笑,故任道之儒既少,才智之士无多,乃至嗜利无耻,荡成风俗,而国家缓急,无以为用。法弊至此,亦不得不少变矣。若夫小民识字已寡,或有一省而无礼律之书,一县而无童蒙之馆,其为不教,甚矣。
  夫天下民多而士少,小民不学,则农工商贾无才。产物成器,利用厚生,既不能精;化民成俗,迁善改过,亦难为治,非覆懤群生之意也。故教育及于士,有逮于民,有明其理,有广其智。能教民,则士愈美;能广志①,则理愈明。今地球既辟,轮路四通,外侮交侵,闭关未得,则万国所学,皆宜讲求。宋臣姚燮谓:“我之所为,彼皆知之;
  彼之所为,我独不闻,安得不为所制乎?”尝考泰西之所富强,不在炮械军兵,而在穷理劝学。彼自七八岁人皆入学,有不学者责其父母,故乡塾甚多。其各国读书识字者,百人中率有七十人。其学塾经费,美国乃至八千万。其大学生徒,英国乃至一万余。其每岁著书,美国乃至万余种。其属郡县,各有书藏,英国乃至百余万册。所以开民之智者亦广矣。而我中国文物之邦,读书识字仅百之二十,学塾经费少于兵饷数十倍,士人能通古今达中外者,郡县乃或无人焉。    ①“志”,疑应当作“智”。
  夫才智之民多则国强,才智之士少则国弱。土耳其天下陆师第一而见削,印度崇道无为而见亡,此其明效也。故今日之教,宜先开其智。武科弓刀步石无用甚矣。《王制》谓:“赢股肱,决射御,出乡不与士齿。”此武后之谬制,岂可仍用哉?同治元年,前督臣沈葆桢请废武科,近年词臣潘衍桐请开艺学。今宣改武科为艺学,令各省、州、县遍开艺学书院。凡天文、地矿、医律、光重、化电、机器、武备、驾驶,分立学堂,而测量、图绘、语言、文字皆学之。
  选学童十五岁以上入堂学习,仍专一经,以为根本;延师教习,各有专门。学政有司,会同院师,试之以经题一论及专门之业,通半中选,不限命额,得荐于省学,谓之秀才,比之诸生。五年不成者出学。省学书器益多,见闻益广,学政督抚会同其院师,每岁试其专门之业,增以经,一论史,一考掌故,一策,通半中选,不限名额,贡于京师,谓之举人。五年不成者出学。京师广延各学教习,图器尤盛,每岁总裁,礼部会同大教习试之,其法与省学同,不限名次,及半中选,谓之进士。三年不成者出学。其进士得还为艺学州、县总教习,其举人得为分教习,并听人聘用。其诸生得还教其乡学塾及充作各厂。其文科童试,即以经古场为正场,自占经解一,专门之学一。二场试“四书”文一,中外策一,诗一,亦及格即取,不限名额。每场考试,人数不得过三百。增设学政,每道一人,可从容尽力矣。其乡会试,头场“四书”义一,“五经”解一,诗一,纵其才力,不限格法,听其引用,但在讲明义理,宗尚孔子,二场掌故、策五道,三场问外国考五道,及格者中,不限名额。殿试策问,不论楷法,但取直言极谏,条对剀切者入翰林。其文科、艺科愿互应者听。其有创著一书,发明新义,确实有用者,皆入翰林,进士授以检讨,举人授以庶吉士,诸生授以待诏。如是则天下之士才智大开,奔走鼓舞,以待皇上之用。其余州、县、乡、镇,皆设书藏,以广见闻。若能厚筹经费,广加劝募,今乡落咸设学塾,小民童子,人人皆得入学,通训诂名物,习绘图算法,识中外地理、古今史事,则人才皆可胜用矣。
  《周官》“诵方”、“训方”,皆考四方之慝,《诗》之《国风》、《小雅》,欲知民俗之情。近开报馆,名曰新闻,政俗备存,文学兼存,小之可观物价,琐之可见土风。清议时存,等于乡校,见闻日辟,可通时务。外国农业、商学、天文、地质、教会、政律、格致、武备,各有专门,以为新报,尤足以开拓心思,发越聪明,与铁路开通,实相表里,宜纵民开设,并加奖励,庶裨政教。
  然近日风俗人心之坏,更宜讲求挽救之方。盖风俗弊坏,由于无教。士人不励廉耻,而欺诈巧滑之风成;大臣托于畏谨,而苟且废弛之弊作。而“六经”为有用之书,孔子为经世之学,鲜有负荷宣扬,于是外夷邪教,得起而煽惑吾民。直省之间,拜堂棋布,而吾每县仅有孔子一庙,岂不可痛哉!今宜亟立道学一科,其有讲学大儒,发明孔子之道者,不论资格,并加征礼,量授国子之官,或备学政之选。其举人愿入道学科者,得为州、县教官。其诸生愿入道学科者,为讲学生,皆分到乡落,讲明孔子之道,厚筹经费,且令各善堂助之。并令乡落淫祠,悉改为孔子庙,其各善堂、会馆俱令独祀孔子,庶以化导愚民,扶圣教而塞异端。其道学科有高才硕学,欲传孔子之道于外国者,明诏奖励,赏给国子监、翰林院官衔,助以经费,令所在使臣领事保护,予以凭照,令资游历。若在外国建有学堂,聚徒千人,确有明效,给以世爵。余皆投牒学政,以通语言、文字、测绘、算法为及格,悉给前例。若南洋一带,吾民数百万,久隔圣化,徒为异教诱惑,将沦左衽,皆宜每岛派设教官,立孔子庙,多领讲学生分为教化。将来圣教施于蛮貊,用夏蛮夷,在此一举。且借传教为游历,可詷夷情,可扬国声,莫不尊亲,尤为大义矣。
  夫教养之事,皆由国政。而今官制太冗,俸禄太薄,外之则使才未养,内之则民情不达,若不变通,则无以为养之本也。天下之治,必由乡始。而今知县选之既不择人望,任之兼责以六曹,下则巡检、典史一二人,皆出杂流,岂任民牧?上则藩臬、道府,徒增冗员,何关吏治?若京官则自枢垣、台谏以外,皆为闲散。各部则自掌印主稿以外,徒糜廪禄。堂官则每署数四,而兼差反多。文书则每日数尺,而例案繁琐。至于鬻及监司,而吏治坏滥极矣!今请首停捐纳,乃改官制,因汉世太守领令长之制,唐代节度兼观察之条,每道设一巡抚,上通章奏,下领知县,以四五品京堂及藩臬之才望者充之。其知县升为四品,以给御、编检、郎员及道府之爱民者授之。其巡抚之下,增置参议、参军、支判,凡道府同通改授此官。其知县之下,分设公曹、决曹、贼曹、金曹,以州、县进士分补其缺。其余诸吏皆听诸生考充,渐拔曹长,行取郎官。其上总督,皆由巡抚兼管,各因都会,以为重镇。使吏胥之积弊,化为士人;三老之乡官,各由民举。整顿疏通,乃可为治。其京官则太常、光禄、鸿胪可统于礼部,大理可并于刑部,太仆可并于兵部,通政可并于察院,其余额外冗官,皆可裁汰,各营一职,不得兼官。章京领天下之事,宜分以诸曹,翰林为近侍之臣,宜轮班顾问。部吏皆听举贡学习,以升郎曹;通政准百僚奏事,以开言路。骈枝既去,宦途甚清,以彼冗糜,增此廪禄。令其达官有以为舆马仆从之费,而后可望以任事;其小吏有以为仰事俯畜之用,而后可责以守廉。若用魏、隋之制,予以世禄之田,既体群臣,庶多廉吏。
  内弊既除,则外交宜讲。春秋子羽能知四国之为,汉武下诏,求通绝域之使,苏武不辱,富弼能争。列国交争,其任重矣。而今使才未养,不谙外务,重辱国体,为夷姗笑。今宜立使才馆,选举贡生监之明敏办才者,入馆学习,其翰林部曹愿入者听。各国语言、文字、政教、律法、风俗、约章,皆令学习。学成或为游历,或充随员,出为领事,擢为公使,庶几通晓外务,可以折冲。考俄、日之强也,由遣宗室大臣游历各国,又遣英俊子弟诣彼读书。俄主彼得,乃至易作工人,躬习其业,归而变政,故能骤强。
  我亲藩世爵大臣,与国休戚,启沃圣聪者,而不出都城,寡能学问,非特不通外国之故,抑且未知直省之为。一旦执政,岂能有补?大臣固守旧法,习为因循。虽利国便民,力阻罢议,一误再误,国日以替。宜选令游历三年,讲求诸学,归能著书,始授政事。其余分遣品官,激厉士庶,出洋学习,或资游历,并给凭照,能著新书,皆为优奖,归授教习,庶开新学。则上之可以赞圣聪,下之可以开风气矣。
  夫中国大病,首在壅塞,气郁生疾,咽塞致死。欲进补剂,宜除噎疾,使血通脉畅,体气自强。今天下事皆文具而无实,吏皆奸诈而营私。上有德意而不宣,下有呼号而莫达。同此兴作,并为至法,外夷行之而致效,中国行之而益弊者,皆上下隔塞,民情不通所致也。夫以一省千里之地,而惟督抚一二人仅通章奏,以百僚士庶之众,而惟枢轴三五人日见天颜。然且堂廉迥隔,大臣畏谨而不敢尽言;州、县专城,小民冤抑而末由呼吁。故君与臣隔绝,官与民隔绝,大臣小臣又相隔绝,如浮屠百级,级级难通,广厦千间,重重并隔。夫天下万物之繁,封圻千里之广,使督抚枢轴皆是大贤,然是数人者,心思耳目所及,必有未周,才力精神之运,必有不逮,以之运骤①四海,措置百务,已狭隘不广矣。况知人之哲,自古为难,唐帝失之于共兜,诸葛失之于马谡,任用偶误,一切乖方,而欲倚之以扶危定倾,经营八表,岂不难乎?天下人民四万万,庶士亿万,情伪百端,才智甚广,皇上仅寄耳目于数人,而数人者又畏懦保禄,不敢竭尽,甚且炀灶蔽贤,壅塞圣聪,皇上虽欲通中外之故,达小民之阨,其道无由。名虽尊矣,实则独立于上,遂致有割地弃民之举。皇上亦何乐此独尊为哉?    ①“骤”:疑当作“筹”。
  夫先王之治天下,与民共之,《洪范》之大疑大事,谋及庶人为大同。《孟子》称进贤、杀人,待于国人之皆可。
  盘庚则命众至庭,文王则与国人交。《尚书》之四目四聪,皆由辟门。《周礼》之询谋询迁,皆合大众。尝推先王之意,非徒集思广益,通达民情,实以通优共患,结合民志。昔汉有征辟有道之制,宋有给事封驳之条。伏乞特诏颁行海内,令士民公举博古今,通中外,明政体,方正直言之士,略分府、县约十万户,而举一人,不论已仕未仕,皆得充选,因用汉制,名曰议郎。皇上开武英殿,广县图书,俾轮班入直,以备顾问。并准其随时请对,上驳诏书,下达民词。凡内外兴革大政,筹饷事宜,皆令会议于太和门,三占从二,下施部行。所有人员,岁一更换,若民心推服,留者领班。著为定制,宣示天下。上广皇上之圣聪,可坐一室而知四海;下合天下之心志,可同忧乐而忘公私。皇上举此经义,行此旷典,天下奔走鼓舞,能者竭力,富者纾财,共赞富强,君民同体,情谊交孚,中国一家,休戚与共。以之筹饷,何饷不筹?以之练兵,何兵不练?合四万万人之心以为心,天下莫强焉!然后用府兵之法,而民皆知兵,讲铁舰之精,而海可以战。于以恢复琉球,扫荡日本,大雪国耻,耀我威稜。
  昔德国相臣毕士麻克,尝以中国之大冠绝四洲,他日恐为欧罗之患,思与诸国分之。后以中国因循不足畏,议遂中止。今若百度更新,以二万里之地,四万万之人,二十六万种之物产,力图自强,此真日本之所大患,毕士麻克之所深忌,而欧罗巴洲诸国所窃忧也。以之西挞俄、英,南收海岛而有余,何至含垢忍耻,割地请款于小夷哉?及今为之,犹可补牢。苟徘徊迟疑,苟且度日,因循守旧,坐失事机,则诸夷环伺,间不容发,迟之期月,事变必来。后欲悔而改作,大势既坏,不可收拾,虽有圣者,无以善其后矣。
  且夫天下大器也,难成而易毁;兆民大众也,难静而易动。故先王懔朽索之驭马,虑天命之无常,战战业业,若履渊冰。楚庄王之立国也,无日不训讨军实,虑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怠;诸葛亮之佐蜀也,工械究极,用兵不戢,屡耀其武。率皆君臣上下,振刮摩厉,乃能自立。稍有因循,即怀愍蒙塵,徽、钦见虏矣。近日土耳其为回教大国,不变旧法,遂为六大国割地、废君而柄其政。日本一小岛夷耳,能变旧法,乃敢灭我琉球,侵我大国。前车之辙,可以为鉴。
  自古非常之事,必待大有为之君。自强为天行之健,志刚为大君之德。《洪范》以弱为六极,大《易》以顺为阴德。
  《诗》曰:“天之方鞈,无为夸毗。”说者谓夸毗,体柔之人也。伏惟皇上英明天鞺,下武膺运,历鉴覆辙,独奋乾纲,勿摇于左右之言,勿惑于流俗之说,破除旧习,更新大政,宗庙幸甚!天下幸甚!
  夫无事之时,虽勋旧之言不能入;有事之时,虽匹夫之言或可采。举人等草茅疏逖,何敢妄陈大计,自取罪戾,但同处一家,深虞胥溺。譬犹父有重病,庶孽知医,虽不得汤药亲尝,亦欲将验方钞进。《公羊》之义,臣子一例。
  用敢竭尽其愚,惟皇上采择焉,不胜冒昧陨越之至。伏惟代奏皇上圣鉴,谨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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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黄书》


星期四 七月 21, 2011 6:41 am


王夫之《黄书》



原极第一
  
夫观初始於天地者,岂不大哉!洋洋乎金以铣之,木以干之,土以敦之,火烜、风挠、水裹以烝化之,彼滋此孕以繁之,脉脉门门,泮涣搏翕以离合之,故盛德行於无疆而不知其届也。然而清其族,绝其畛,建其位,各归其屏者,则函舆之功所以为虑至防以切。是故山禽趾疏,泽禽趾幂,乘禽力横,耕禽力枞,水耕宜南,霜耕宜北,是非忍於其泮散而使析其大宗也,亦势之不能相救而绝其祸也。是故圣人审物之皆然而自畛其类,尸天下而为之君长。区其灵冥,湔其疑似,乘其蛊坏,峻其墉廓,所以绝其祸而使之相救,故曰「圣人与天地合德」者,岂虚构哉!夫人之於物,阴阳均也,食息均也,而不能绝乎物。华夏之於夷狄,骸窍均也,聚析均也,而不能绝乎夷狄。所以然者何也?人不自畛以绝物,则天维裂矣。华夏不自畛以绝夷,则地维裂矣。天地制人以畛,人不能自畛以绝其党,则人维裂矣。是故三维者。三极之大司也。昔者,周之衰也,誓谐替,刺雅兴,镐京沦,东都徙,号祭存,纲纽佚,诅盟屡私,数圻日兼,故抱器服而思烹溉者,日恻恻然移玉之为忧。而圣人之所深长思者,或不在此,作春秋,明王道,内中夏,外戎狄,疑号者正其辜而终徕之,外会者斥其贱而等摈之。夫周之衰,非有匈奴、吐蕃、契丹、鞑靼以为之外逼也,陆浑、吾离、允姓、侨如之族种不能配中国之一名都也,燕之北鄙,秦之西陲,未尝晨夕於奔命也。葵邱束牲而小白求三脊之茅,城濮馆毂而重耳干隧道之请,周之玉步将上逼之为兢兢,而圣人终不以彼忧易此恤者,则其故何也?文武之兴,昕履牧率,夕步天祚,滥唐沿虞,服夏裼商,承建列侯,各君分长,山河塞阨际蛮戎夷貊者,昔之天下也。既规规然惴其旁午,复鼎鼎然虞其上下,诸侯或僻介荒小,用寡捍强,以小藩大,势诎於所守,力仅於所争,固未尝不纠回蜿蜒於圣王之心。夫廷万国,一君长,挟尺捶而奔役四宇,功施鈇钺,烂然开於共主而天下弗分其功名,圣人岂异人情而不欲此哉!然而山、河以西,师旦分牧。函、崟以东,召奭代理。五侯九伯,州长连率,经纬缝紩,割制员幅者,使之控大扶小,连营载魄。是故偏方远服,不受孤警。连城通国,若运揽臂。则周之盛王所以维系神皋,摈拒夷类者,意未有所弛而权不可得而衰。夷、厉而降,牧长无命,纲维溃破,锋矢寻於同仇,牖户薄於外御。是故孤竹蹙燕,淮夷病杞,鄋瞒、义渠侮齐,宋而窥河、渭,然而天子不能命伯。 列侯之强大者矫激奋起,北斥南征,故斩令支,轹卑耳,拓西戎,刈潞氏者,犹赫赫然震矜其功以张赤县之帜。彼其左旋右携,夸武辟疆者,虽不足以与圣王权衡三维,裘领八极之盛心,而圣人犹将登进之,为稍持其祸而异於澌灭也。是以周之天子赐肵俎,锡彤弓,命随会,攽黻冕,贺任好,播金鼓,而不见讥於春秋。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义则某窃取之矣」,盖进之也。夫奠三极,长中区,智周乎四皇,心尽乎来许。清露零柯而场圃入保,片云合岱而金堤戒滥,吴呼好冠而晋视命圭,杞用夷礼而胄绌神禹,莫不逆警萌甲而先靖宫庭。是故智小一身,力举天下,保其类者为之长,卫其群者为之邱。故圣人先号万姓而示之以独贵,保其所贵,匡其终乱,施於孙子,须於後圣,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然后植其弱,掖其僵,扬其洁,倾其滓,冠昏饮射以文之,哭踊虞祔以哀之,堂廉级次以序之,刑杀征伐以整之,清气疏曜,血脉强固,物不干人,沴不侵祥;黄钟以节之,唱叹以浏之,故礼乐兴,神人和,四灵集,而朱草、醴泉相踵而奔其灵也。今夫玄驹之右君也,长其穴壤,而赤蚍、飞蚹之窥其门者,必部其族以噬杀之,终远其垤,无相干杂,则役众蠢者,必有以护之也。若夫无百祀之忧,鲜九垓之辨,尊以其身於天下,愤盈俦侣,畛畔同气,猜割牵役,弱靡中区,乃霍霍然保尊贵,偷豫尸功,患至而无以敔,物偪而无以固,子孙之所不能私,种类之所不能覆,盖王道泯绝而春秋之所大慭也。



古仪第二
  
自昔炎裔德衰,轩辕肇纪,闵阽危,铸五兵,诛铜额,涤飞沙,弭刃於涿鹿之野,垂文鼓弦,巡瑞定鼎,来鹇梦弼,建屏万邦,而神明之胄骈武以登天位者,迄於刘汉五姓百十有七后,岂不伟与!是岂有私神器以贻曾玄之心哉!而天贶不舍,灵光来集者,盖建美意以垂家法,传流云昆,不丧初旨,群甿蒸蒸,必以得此而後足於凭依,故屡滨播弃,而卒不能舍去以外求宗主。迹其所以焘冒天下者,树屏中区,闲摈殊类而止。若乃天命去留,即彼舍此之际,无庸置心。要以衣冠舄带之伦,自相统役,奠维措命,长远丑孽者,实以为符,得人而遂授之。然而帝眷民怀,丝游胶液,纷纷延延,弥保云系者,则贸於相求而隐於相报也。迄於孤秦,家法沦坠,胶胶然固天下于揽握,顾盼惊猜,恐强有力者旦夕崛起,效己而劫其藏。故翼者翦之,机者撞之,腴者割之,贰人主者不能藉尺土,长亭邑者不能橐寸金。欲以凝固鸿业,长久一姓,而偾败旋趾。由此言之,詹詹凿陋,未尝回轸神区而援立灵族,岂不左与!汉承其敝,古型秦轨,白黑兼半,而强干植条为数百年之计者,亦自创异意,冥合十九。侯王封君,兼城占籍,铸兵支粟,不为禁戒。故长沙可以支三粤之侵叛,而燕旦受封制册之中,所以防遏獯鬻氏者三致意焉。景、武以还,推恩少力,酎金夺侯。虽辀辅弱助,而命大将,遣单使,得以意行消息,权制士马。而且金、虎、铜、竹,虽握禁闼,军民部署,尤隆刺、守。故元、成运替,安、顺爽凌,然而楼兰、郅支,绝亢悬首;乌桓、羌部,踬驾伏尸。虽莽僭西都,丕夺许鼎,而南阳、益部连衍而接坠绪者,犹此枌榆之苗裔也。晋氏失计,延非族以召祸乱,中国隤隤,非无自致,而州牧分土,长其君,子其民,措施不拔,琅琊以延。向使泮散消弱,守牧无资,十六国之戎马精悍,非江东之所能敌也。六代文嬴,漫不足纪,遗法余力,仅支江介者二百七十年。使彼孱主孤邦,日斤斤焉以孤寡陵迟,倒柄藩牧为虑,曾不足以建十年,而石、苻、拓拔已褰裳而绝安流矣。是故天下之势,有合者,有分者,有张者,有翕者,有纵而随者,强彼而固此者。故曰「大制不割」,乐天下之成而成之,选天下之利而利之。今夫柔鸷击,辑纵横,驱合於农则实去。要愿朴,建脆弱,驱合於兵则名存。名存实去,则自忘其弱而丧其畛。方且割万有,专己私,侈身臂,矜总持,不纵以权,不强其辅,则所以善役天下而救其祸者,荡然无所利赖。此仁者之悲膺疾頞,而俗儒之利以为名也。唐无三代牧伯帅长之援,无深仁大计,建民、固本、清族类、拒外侮之谋。窃尸寓农之遗号,强合兵农,分制府兵,徵发宿戎,壹听於京师。此其法,足以数世速亡,而迄於天宝祸发始尅者,岂府兵之败轨特迟哉!溯其仅存,寻其利赖,自西州沿北庭迄辽左,置督护、都督者不随腹裏,得专措置。故一时大勋名将若李勣、薛仁贵、王忠嗣、郭元振之流,进止刑赏,不受中覆。选士马,审机宜,滂沛椎酤,奴隶偏裨,下至乾没,犹无所问。极重不返,而节度逆行,干天历以成五季者,事势澜流洄漩,激而反倒其归也。然且更迭闰位,图录弈改,石晋北倾,恃怙蠢丑,而并阳不拔,胡马北首,数阅而仍归中国,内强之效亦可覩焉。宋以藩臣暴兴鼎昨,意表所授,不寐而惊。赵普斗筲菲姿,负乘铉器,贡谋苟且,肘枕生猜。於是假杯酒以固欢,托孔云而媚下,削节镇,领宿卫,改易藩武,建置文弱,收总禁军,衰老填籍,孤立於强虏之侧,亭亭然无十世之谋。枞佚文吏,拘法牵执,一传而弱,再传而靡。赵保吉之去来,刘六符之恫喝,玩在廷於偶线之中而莫之或省。城下受盟,金绘岁盆,偷息视肉,崇以将阶,推毂建牙,遗风澌灭。狄青以枢副之任,稍自掀举,苟异一切,而密席未温,嫌疑指斥,是以英流屏足,巨室寒心。降及南渡,犹祖前谋,蕲、循仅存於货酒,岳氏遽陨於风波,挠栋触藩,莫斯为甚!夫无为与者,伤之致也;交自疑者,殊俗之听乘也。卒使中区趋靡,形势解散,一折而入於女直,再折而入於鞑靼,以三、五、汉、唐之区宇,尽辫发负笠,澌丧残剐,以溃无穷之防,生民以来未有之祸,秦开之而宋成之也。是故秦私天下而力克举,宋私天下而力自诎。祸速者绝其胄,祸畏者丧其维,非独自丧也,抑丧天地分建之极。呜呼!岂不哀哉!夫石守信、高怀德之流,非有韩、彭倔强之质也,分节旄,拥镇牙,非有齐秦百二,剖土君民之厚实也,谈笑尊豆,兵符立释,非有田承嗣、王武俊、李纳之跋扈而不可革也。使宋能优全故将,别建英贤,颠倒奔奏,星罗牙错,充实内地,树结边隅,一方溃茂,声援谷响,虽逮陵迟,取资百足。亦何至延息海滨,乞灵潮水,皋亭纳玺,磵岛沈渊,终使奇渥吞舟,乾坤霾塞,滨百年而需远复哉!惟其涂蔽万民,偷锢大器,瓦缶之量,得盈为欢;婴儿护饵,偃鼠贪河,愚夫之惑,智者哂焉。易曰:「其亡其亡,系於苞桑」,苟有系也,足以固矣,而必於苞桑焉,秦、宋之系於苕枝而不知其根之拔也。故曰「前事之失,後事之师」,其来兹之谓与!



宰制第三
  
今欲取天下而宰制之,有圣人,反三维,起在位,度不十数传,复有口口口口之等夷,狡焉思裂维而盗神器,如口所为,彼固狃以为故常,无足难也。而天下亦恬不知所怪,天地之气相干凌矣,亦或赢槁不能为人救。圣人坚揽定趾以救天地之祸,非大反孤秦、陋宋之为不得延,固以天下为神器,毋凝滞而尽私之。故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人,何以聚人曰财」,非与于贞观之道者,亦安足以穷其辞哉!天地之产,聪明材勇,物力丰犀,势足资中区而给其卫。圣人官府之,公天下而私存,因天下用而用天下。故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王者无私以一人治天下」,此之谓也。今欲宰制之,莫若分兵民而专其治,散列藩辅而制其用。今之自县以上,三进而及市政使司,凡以治民者,自秦而下不能易也。县隶府,府隶司,司受命於天子,足以呼响,无关格之疢矣。府治其属,既不能专,其有事,旁挠於同、判、推官,而巡守兵备安坐其上以扼郡邑之呼吸,则分司之建可革也。山东府六而分司者十六,山西府五而分司者十三,陕西府八而分司者二十四,四川府九而分司者十七,或倍之,或参倍之。其佐倅遇府设焉,或稍浮於府,未有一道而兼制数府者也。所以束湿缠系於知府者,可谓急矣。而一郡数邑,不得以制其短长之命,旦夕不测,其民视牧长,如逸兔之於惊麚也。况其为天子守疆圉,取必而与城共命乎!魏尚之於云中,李广之於陇西,以一郡捍匈奴之名王者,事权重而战守专也。故革分司,重府权,尽治其郡,设推官以赞其吏治,立武监以简其兵赋,兵赋所讲,受成於府,有所徵发,府受台计而遣之。刑名、钱馕、驿置、屯田、水利,奏最於两司足矣。夫挠郡权而临其上者,不过治府绪之余,而形隔势碍,推委以积其坏,是庞睫儋耳,无益於视听而益损其官也。自郡上之,为民之治者受於司,为兵之治者请仍巡抚使之任,而去其京衔,定其镇地,制其厄塞,重其威令,佥其劲锐,闲其文武,假其利资。七者具修以置藩辅,各战其境,互战其边,行之百年,以意消息,中国可反汉,唐之疆,而绝孤秦、陋宋之丰祸也。中区之地,四斁用文,河山用武,沙衍耐骑,箐峒耐步,江海耐舟,麦食耐勇,稻食耐智,杂食耐劳,广土坟争,崟崎壁守,卤国给鹾,泽国给积,涝乡给鱼,赭山给铸,林阜给荈,边徼互马,殷道课关;其它连锡、丝枲、筋鳔、皮革、蒲条、硝黄、翎毛、杉柟、冈桐、栟榈、漆林、苎絮之所产者,可相输而各奏其利。大司农不登之书,非中监渔采,则豪猾墨吏兼并闾右之所攘也,一切取足,其瘠疲不耐给者,百之四五。故曰利资可假,劲锐可佥,厄塞可制也。请置河北、山东为一使,江北、济南为一使,河南、荆北为一使,燕南、河东为一使,开陕、秦、陇为一使,荆南、江右为一使,江南、福、浙为一使,巴西、泸南为一使,南赣、岭海为一使,岭西、桂、象为一使,滇、黔、洱海为一使。此十一区者,用武地六,用文地四,兼错犬牙率得险者,或十六七,或十三四。因舒蜿,随原隰,各固其圉,取材其产,搜其军实以听边关之不时。畿辅为一使,左辅为一使,右辅为一使,大同为一使,延绥为一使,宁夏为一使,河西为一使。此七区者,战地十九,内地十一,大司农因漕委输,转十五司之粟米以灌注之。滑州襟带黄河,右腋太行,左腋钜野,临制河南之膺隔,一要区也,河北、山东行台治之。其地起大名,北有广平、顺德,南有彰德、卫辉、封邱、延津、阳武、原武;东得东昌、济南,东传於海,得益都、临淄、泰安、博兴、寿光、昌乐、临朐、高苑,又东得登、莱,极于海;西得怀庆、潞安、泽、沁,扼太行,窥冀、晋,传於山。洛阳据土中,左京、索,右潼关,三涂、岳鄙,神明之区也,河南、荆北行台治之。其地起河南,东北得汝州、开封、许、禹、郑之属邑,穷於荥泽,东南得南、汝,南得襄、郧、承德;西南得兴安、平利、石泉、洵阳、紫阳、白河、汉阴;滨汉。沔,间湍、沟,承楚脊,控关南,东固汝水,放於淮。徐州凭黄流,睨大江,披带长淮,东枕瑯琊,咽鬲南北,一要区也,江北、济南行台治之。其地起徐州,东南得凤阳、淮安,南得庐州、安庆、黄州、滁、和,尽于江,东北得兖州、安邱、诸城、蒙阴、莒州、沂水、日照,北阻大岘;东传於海。西得归德、太康、陈州、商水、西华、项城、沈邱,穷於汝,颖之交。太原以故晋之墟,左山右河,北阻忻、代,士马劲疾,险障重沓,一要区也,燕南、河东行台治之。别治晋阳,别嫌藩司,形势无相互格。其地起阳曲、太原、榆次、太谷、祁、徐沟、清源、交城、文水、寿阳、盂、静乐、平定,割雁塞以为大同守;西南得汾州、平阳、辽州;西尽河;南不尽太行,以壮泽、潞;东出土门,历常山,得真定,弥互络绎,以承右辅之或赢。咸阳居渭流之北,与长安相望,秦川八百,关河沃衍之区也,关陕、秦陇行台治之。别治渭北,别嫌藩司,形势无相互格。其地起西安,北尽北洛,界梁山;西南得凤翔、汉中、宁羌之属,割兴安畀河南为右腋;西得巩昌,阻阴平,锁蜀汉;北得平凉、华亭、镇原、祟信、泾州、灵台、安化、合水、宁州、真宁、狄道、渭源、庆、洮、平凉诸边之剧邑,割实边藩,为所保守,有秦川供三边之奔命;又西得岷、洮;北阻萧关;西戒河、湟,以司茶马之居僦;又西不尽于生番。武昌,长江东下,清汉南来,雄挽中流,搏蛮中引,江外一要区也,荆南、江右行台治之。治故鄂城,别嫌藩司,形势无相互格。其地起武昌,逾江得汉阳,阻涢水;南得岳州、长沙、衡阳、安仁、衡山、酃县、耒阳、常宁,讫南条;西南逾洞庭,得荆州、辰、常,泝於沅,有黎平、平溪、清浪,迄於偏镇,中括施、撒、永定、永顺、保靖,兼汉土;西又南,得邵阳、新化,分资水为南塞;东得南昌、瑞州、九江、袁、临、饶、广、南康,包彭蠡,有江右之衍区;诸挟岭为闽、广脊,受无赖者,割以为南赣守。镇江因京、岘,缘扬子,西接汉、岷,北拒淮、泗,漕守山东,俯拾建业,一要区也,江南、福、浙行台治之。其地起镇江,得苏、松、常州、广德,西上夹辅应天,沿江得宁国、池、太;东有徽州,倚三天子鄣,沿渐江,东有全浙;循海而南,得福、泉、兴化,福宁;渡江北直海门狼山,锁大江,得扬州,尽淮东;罄折江海,索腴赋,休士马,辉戈船,根抵南国,以备倭盗而资山东之奔命。合州,三江所会,鱼复、僰道、褒骆、武都、严道、夜郎之所奏而会,一要区也,巴西、泸南行台治之。其地全有四川,自威、茂、杂谷、天全、黎、邛、昌,跨大渡,度相岭,右绕东川乌撒、乌蒙界水西,尽辖土夷;南渡乌江,得平越;东北上,得清平、兴隆、思南、石仟、思州、铜仁,穷五塞,南尽於沅。赣州咳颐梅关,延纡岭塞,注泻海峤,络引大帽、浰头、东乡之条纪,武备所向,楼船步卒之冲,一要区也,南赣、岭海行台治之。其地起赣州、南安,西得郴、桂、临、蓝、嘉禾,尽楚猺地;北得吉安;东北缘山,有建昌、抚州,故盗区薮;下杉关,得延平、邵武、建宁,南迤汀、漳,穷於海;次海滨,得惠、潮、广州,蔓引连阳,与临桂会,而西尽於漓水之交。梧州控肘楚峤,垂臂琼海,是漓潭、牂牁漉江之下游,逆邀其所趣,土、汉噤喉之要区也,岭西、桂、象行台治之。其地起梧州,东得肇庆,穷於漓口;东南得罗定、高州、雷、廉,南极交趾,滨於海,渡海得琼;西泝三江,全有广西;北越秦城,放湘源,得永州、武冈、城步、新宁、靖州,通西延、古泥之径;寻左江西上,得都匀,犬牙楚、黔,界於播夷。大理、叶榆所派,金、沧所维,北捍土蕃,南覆挝、甸、六诏,上游之雄徼,一要区也。滇、黔、洱海行台治之。其地全有云南,并夷部,东迳县度出箐道,得贵州西境;东有贵阳,讫乎新添北缘、陆广,赤水、乌撒而界于泸南;沿平伐、镇宁,顶营募役,凿初道以通乎泗城,而西南穷于交趾。於是登其甲乘,制其刑典,宅其赏罚,司其汰补,宽其踪指,要其连系。盗贼踞山谷泛洋汛者,府自部讨之,闻於台。盗名城,躏旁邑,暨小夷之窃发,台部讨之,闻於司马。边徼奔命,巨寇弥延,羽书驰於司马,下徼台使,因其形势,奔走疾呼,以应其邻左;劳逸腴瘠,抟隘劲脆,以视其往来。滑台涉钜鹿,通天津,以纡左辅。徐州沿淮、泗,下盱眙,以固江南,东放瑯琊以应登、莱之不逮。河南搜练腹裏,开花园、党子,西南缀上庸瓯脱,纡秦、蜀,制山南,北守黄河,犄角畿南而抚其怠。太原居西,补河曲,急则东纡右辅,或出雁塞以应大同。关、陕阻关自保,声势山河,视其旁午,连川河以轸绥宁、河曲之恤。江、湖、赣、岭、巴、蜀、滇、黔,既随以蛮夷、海汛分其所守,就近参援而调置往来。泝大海,沿淮海,以纡山东;入武关,绕松、洮,以纡关外;或驰孔道,下冥阨,骋大梁,绝黄河以卫京畿。因裹粻兵,取给於十五使司,登大司农而受裁於庙议者,皆以流荡营魄而振戴根本也。台之所治,或千余里,或二三千里际荒陲,容受不轨,卒相摇动,禁制不时。河北则东登、莱,滨海线通海、盖;西泽、潞,太行伏戎。河南则襄阳受沔下游,制郧,西受夔、庸逋逃。江北则安庆以名城阻江、楚。江南则温州总海以须岛夷,芜湖对濡须直江北之冲。荆南则沅州领苗夷,殷黔道。关陕则阶、文制生番,匡川北之不虞。巴西则马湖逼泸水,亢嗉南中,威州孤悬鸟术,垂制江外。南赣则潮州承闽而分海汛;岭西则雷州障交夷,县穷发;庆远扈田、泗,西系那丹,以通都泥。滇黔则贵阳总线道,飞系荒远;楚雄殷六诏之中,右哀牢,左特磨,直下车里,老挝以距南丑。凡各分司以镇之,而受其生死动静之数於台。武监之治,请视兵赋之多寡。弱郡并之,劲郡专之,或赢置之,以登成於知府,而受其生死动静之数於台。故指臂相须,而批导形便也。诸行边领重镇者,地俭于腹裏,而刍粟士马,节制旌旄,秩等部从,不亚于中区。或覆增之系其任。或卿尹出牧;或他台使以崇望右陟;或大将超裨校,威信足恃赖,以大将军行使,系其人。昌平屏拥翠微,衡盖辇下,左古北,右居庸,畿辅行台治之。起喜峰,出定州,西至延庆,为其守;北抵滦西清兀良哈之塞。永平东北极徼,环海循山,外邀三坌、白狼之险,东丑之所出入也,左辅行台治之。接喜峰,画滦水,东尽关门,沿海下天津为其守;东北出三卫金源故地,穷兴中、大定,东捣开、铁,靖其庭穴。宣府有偏岭、飞狐之胜,繁饶悍鸷,直开平之吭,右辅行台治之。起怀来,阻桑干,西抵广昌为其守;北出兴和,扩亭障,斥地沙漠。大同平衍广野,内护句注,散战之区也,大同行台治之。内连广昌,北出天城、阳和,绕黑河而西,尽东胜,遵浊河,下偏关,抵洒曲、保德,画大河为其守;渡黑水,击云内,奏集宁斥丰州之塞。葭州外控榆林,左拊西河,保甘泉之外障,延绥行台治之。东起黄甫,际河而西,西抵花马池之右,怀抱环、庆为其守;直北清河,南修受降之遗地。宁夏左省嵬,右贺兰,赫连兀卒之自雄其都也,灵武之所由收关、洛也,宁夏行台治之。修杨制使之遗塞,东起花马池,东尽兰州为其守;北逾贺兰,驰燕支之下。甘州緜缀新秦,壤地数千里,孤峙以制西夷之生命,河西行台治之。东起庄浪,西极嘉峪,南绕西宁、归德,渡碛石,抵河州为其守;出酒泉,修瓜、沙之塞,横互自保,以维西陲;余力蓄士马,奔他边之棘;相附郡邑,守隧所统,往来所奏,则分隶其台。畿辅得保安、延庆、顺天,效上供之余。左辅得永平、河间、天津。右辅得保定、万全。大同得大同、忻、代、岢岚、保德之属。延绥得延安、环县。宁夏得六卫、中卫、靖虏、固原、静宁、庄浪、隆德、兰州、金县。河西得甘、凉,肃、庄浪、西宁、镇番、永昌、河州。以资其刍收、工匠、孳养,鼓铸之用,丁男輓运,城堡筑浚之役,征调游弈,视中区为费。司农宽赋役以休息之,疲者不赋於大官。藩司登计其人,移台用者十可三四给也;不足,仰於腹裏。行漕开中,不尽於京师,便归其塞。胶、莱漕关东、汴渠、屯氏。沽、潞漕畿,分漕万全。桑干漕大同。淇、沁漕太行,浮于河。河漕延绥,浮渭抵陕,济宁夏。河西不足漕者,牛车橐驴之所任也。渠河流,润苦壤,修屯积粟,大农济其畚臿,稍给牛具金铁之资焉。凡军伍之佥,中区之厚土,烈风、山箐、水国之任为兵者,可数也。边徼先其土著,阅其子弟,蕃其牧养,不足,请命逾台以调益之。中区各佥其治毋逾,十八而传,六十而老,废疾而给,及身而放,不传子弟;予弟以总角从军,验其娴熟精僄者传之。榆关而西,极乎大同,其民小悍。延绥、灵、朔、环、庆之区,其民大悍。庄浪度河,甘、凉,洮,岷之间,其民小悍。皆家丁子弟之闻于天下者也。泽、潞、太行、河北、山东之弓马。登、莱海舟,死走盐利。南阳毛葫卢之桑弓、毒矢。郧阳维五方,依老山,沿汉而上,南通庸、蜀流民之苗孽。庐、凤习江北,轻生乐祸,舒、皖、六安茶山射猎之徒,劲弩药镞,洞中沸糜。木陵、黄土、新市之脊,共争之区,依砦步斗者,以寡击众。太原、汾、辽、易、定之间,赵、代也,民小悍。京口僄锐,沿江海者渐为下,义乌之步卒,青溪之亡命,其族故存。徽之行贾,便习剑击,宣、泾喜弩猎,在江表为强。福、广濒海习舟,依山习步,猿接猱跳,飞瓦攫樯。赣、抚、汀、建依山者嗜利喜死,抚、建为下。辰、沅而西,起永定筸子,放乎云、贵、宋、蔡、犵猡,西南之尤悍者也。蜀沿江有巴、渝之遗,汶、黎、松潘相岭冲天之徼,东绕马、泸,讫黔、酉土司,各以标枪、利弩、火器,革氂之资,耐劳奔险,乐死好斗。南、太狼家尽泗城而西,不下数十万,顾保其区,不战散地。其他一邑一乡,颇有劲悍者。守监随多寡占募,不以额佥如府兵、彍骑、禁厢,卫所之制,老死子孙而诛及疲劣,则上下数百年中区之材用,可因时消息而登之用也。夫捐父老,犯零露,贱伏尸,闲熛火,争死於百一者,涖以洁清嚼白之率长,使啖粝茹蔌,穷年永岁,无酾酒、割鲜、蒲塞、驰射之欢,携修眉、听啭歌、靡滥柔暖、妖娈弦索之戏,则蛇慵麖散而不可止。故牛酒时作,金钱飞沥,所以贾桀骜之死心也。而况旗帜、帷幛、号矢、刀矛、火器、马疋、鞍鞯之精铣,率不再岁而敝坏与!夫闻谍、侦探、游宾、说客、死士之往来,国家不能括资於经费之中,则假台使以权,宽其缮具。倘如昔者守司农听攽,率不得请,请下得报,报不得速,事机先失,守文吏随持其後,此以约束庸愚而坐自弱其势矣。今夫中区之产八,谷不与赋於大农,其滂溢横射,走天下全利者,鹾政为上。淮安、通、泰隶两淮者,北食陈、汝,南食长沙,利参天下之一。长芦领北海,食畿下。山东领胶东、滨、乐,并食徐、邳。解池三场食两河,届泽、沁。陕西领灵州池,障西和井,食陇右。河西山丹红盐,居延白盐,稍食其地。浙江领许村、仁和、嘉兴、松江、宁、绍、温、台,食吴会。福建自食。广东食岭东、南海北,兼食广西,北食衡、宝。云南黑白井自食。四川领成都、富顺、淯川、荣昌、大昌、开县、盐亭诸井,食其地。或因其产,或因其食,隶之台治。商引料价,批杂税,割太仓之半,分畀台使。开中者听其自募牢盆,稍食稍取给焉。川、湖、六、霍,茶荈之所出也,铅、铁、铜、锡炉、甘、苎、竹有所产,吴松原蚕,滨江芦荻鱼利,山后石煤,边番互市,福,广番舶,浒墅、临清、九江、芜湖、梅岭、钱塘以放关,市船碁布丝萦者,间饱渔侵。使台使诸得自领,会出其余,以佐他镇之歉迫,台无上计,部无授程,悉俟九载以奏其出纳,而纳其奇羡。於是因赢余,饬六师,精器备,广城堡,溢赏格,走死智勇於边徼杀戮之地,为天子使。是故中国财足自亿也,兵足自强也,智足自名也。不以一人疑天下,不以天下私一人,休养厉精,土佻粟积,取威万方,濯秦愚,刷宋耻,此以保延千祀,博衣、弁带、仁育、义植之士甿,足以固其族而无忧矣。



慎选第四

  万族蒸蒸,各保其命,各正其性,所以为之者,岂非天哉!饮食而有血气,阴阳而有生死,天之同人於物也。出尘舒光,漂轻存重,变不变以为信智,敢不敢以为仁勇,拔万类而授之人,拔人族而授之圣贤之族,天之异人於物、异圣贤於人也。同者为贱,异者为贵,以有尤贵滋性而统君之。无同则害命,无异则沦性。故圣王齐物以为养,从天之同也;利物以为教,宠天之异也。从者差养,宠者辨教,澂汰滓魄,濯洗清明,分万命,理万性,拣其粹白以珍之万族之上,所以助天而保合太和者,始於大公而终於至正也。虞书曰:「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只敬六德,亮采有邦。」等而上之,知九德之有天下明矣。家邦以给之。三六以别之,德以画之,使乂咸事,来章一人。天下之大,万民之众,审其所撰,忖其所葳,由臣之不虚贵也,知主之不虚王也。如此,则踞天位而长万邦者,彼何人哉!德未至,不敢干。德已至,不敢越。井井然犹墙堞阶圮之累上,故奇杰意消,聪明思返,卒以奠大宝而徕尊亲矣。故同、异、贵、贱、差、辨,此六数者,圣王所以正天下之性,效阴阳之位也,而一以胥天下之和平。尚其所尊而鼓钟以乐之,则和矣。量其不能而桑亩以安之,则平矣。故怨讟不起,而奸宄息也。三代以降,汉之选举以郡邑州将,曹魏六代以大小中正。始於扬汰,终於浮滥,亵薄天宠,流觞媮竞者,往往弊自上开。而当其严整,犹有差别之足纪焉。隋承陈、梁之末造,宫体先吹,文争实长,其曼声、曳趾、挑绮、拾英之流习,滥於崇朝。科目之兴,寻远古则然,世会所争,不能逆流而泝之上矣。因缘其轨,欲以稍静天下者,固当心载大公,较隆天秩,则异非所异而宠殊所宠,犹可以徐俟和平,来附人心,而明贵贱之级。流及於宋,窃窃然唯恐天下之异心也,师武曌之智,开笼络之术,广进士,明经、学究之科,下逮七科、乙等之目,推郊祀、任子、异姓甥壻、门客之恩,摇荡诱饵天下於堂陛嫌微之际。而当时桀黠者,亦微测上旨,倒持来去,以邀荣朊,不得则李巨川、张元、吴昊之流愤起而播其乱。其君臣之间,犹发箧行侩之相为禁持,故和平去心,而粹白失性,胥中区而沦虐老兽心之俗者,非无所自开其源也。近世之思政者,踵而用之,增文学,益解额,倍制科,升乙榜,推恩乡贡,职名不足,缀冗员、速资格以济之,而天下之怨亦由是而兴。夫天下,恩之不胜恩也,怨之不胜怨也,恩之所止,怨之所流。故曰「和大怨者必有余怨」。而窃天地之恩以鬻贩人民而胶饴其心,施天下以私而责其公报,犹假敌戈鋋,望其稽伏,其不伤脰陷胸於彼者,盖亦鲜矣,诗曰:「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均平专一,而风流雏鷧,无私之谓也。故孔子射于矍相之圃,退者十九,早知不能而使退,故法严而怨不起。今广其科目於此,人倖得焉,而得者百一,则怨一矣。捷其资格於此,人倖远焉,而速者十一,则怨二矣。两者皆以恩天下也,而贸其怨。故士自授经成读,昧偏傍,盲语助,老死童子者,皆有怨心。其极则蹑六卿,登黄阁,皓发返林,赐镪驰驿,祖帐晖煌传於亭,而闲语乘兴,犹戟髯把揽,呃塞而不得语。彼亲天子之侧者,乖沴横塞,奴虏驵贩如此,其他上偪下流,畜狡伺而幸翻覆,侵寻沈淖,尤不知其所届。是何也?始诱之以甚易,而後继之以极难也。弓之解也,胶液筋缓,则熯而张之。承今之敝,建小康之术,莫若先其甚难而後稍授以易。先其所难,则知不能者退矣,犹矍相之射也,废然而无妒姢之心矣。是故以贤者厕不肖,不肖者忮;以不肖者厕贤,贤者惭。惭发於贤者,故拾橡织絇,愤弃君父之忧;忮发於不肯,溃决奸宄,郁不可折之势以仇君父,长乱阶,不濒之亡而不止。坤之履霜,不肖之忮也;括囊,贤人之惭也。贤人隐,弑逆作,相乘之理,渐不知保,岂一朝一夕之故哉!是故顺异同,立差辨,以小人养君子,天之制也。观其所养,故养而不穷。今一邑之小,补生徒者养於民,成岁贡者养於民,偕乡计者养於民,登进士者养於民,授职官者养於民。五累而上,养之益丰。五降而下,养之益繁。而又无以观其所养,博泛丛阘,登进苟且,其一切所为,卒无以异於阛阓拚除卒伍之行。籍起上流,尸避徭役,公私谒请,流连嬉燕,以操细民之生命。其不一旦得当,裂冠冕而泄其不堪者,寡矣。裁生徒,节贡举,省进士,谨资格,持之以难,择之以慎,天下乃晓然知上所尊尚之旨,其不容苟且如此,而抑欢然奉养於长吏孝秀而永谢其望心。况累是而上,享玉食,蹈天位者,不愈震耀肌魄以推戴莫京哉!故差其所养,别其所教,执相成而功相倚也。王者规天道,长万族,顺其所从,珍其所宠,则性命正矣。累上以为益尊,则天位凝矣。忘恩以远怨,则和平臻矣。节养以息民,返不率以归农,则民志定矣。革陋宋鬻贩之私,则大公行矣。百年之内,乘千岁之弊,仍科目而减其额,核资格而难其选,则始基立矣。然後抑浮藻,登德行,立庠序,讲正学,厉廉耻,易科目,升孝秀,俟之必世之後而天气清,人维固,禽心息,口行泯。沄沄陶陶,太和旋复。诗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言其赞助清明,而扶光霄极,叶天道也。



任官第五
  
董子曰:「仁者人也,义者我也。』以仁爱人,以义制我。以仁爱人,不授以制而尽其私。以义制我,不私所爱而厚其疑。恶有为天下王者自爱而制人,可以宰九州,建千祀者乎!且诚非所以自爱。天有四时、五行、四方,各位其位,时其时。不疑冬之凄苦而间以燠;不疑夏之歊暑而间以寒,不疑西北之有昆仑,崇堕崟崔,隔己而陵夷之;不疑东南之有尾闾,淫浸沈没,泛己而堙燥之。四时、五行、四方各行其职,胥以归功,盖相报也。诗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言齐桓推亡固存,以诚信礼卫,毁於两河脰吻之间而不相疑,故取似实果而赠美琼瑶也。王者拜贶天醮,宅履中区,感河流光,承剑启珓,以贻后世,得之丁宁,付之郑重,固其所也。然三、五之代,以历迭兴,或及身而授,或数十世而授,卒不越神明之胤。恶有如赵宋之削其援,弱其族,以口之口口者乎!彼耶律、完颜、奇渥温之初始,亦尝分尺土,籍一民,伏莽啮堤,以为窥窃之资也哉!若晋、宋、梁、唐之末造,僭偪孤寡,权壅上流,彼畀受苟简,日习而次垂之,此又无庸致怪也。流风沿递,疑积相仍,乃至论道之职,喉舌之司,六官之长,旬宣之使,下及郡邑,城不足百雉,户不满三千者,盈天下而无非疑地。以为不可疑也,是戈矛填心而黚皰割腕也。以为可疑也,是授蹻、跖以籥键而稍滞其户牡也。以为疑在此而制以彼也,是忌狸窃雏而间之以狐也。舜之命官也,禹陟司空,宅百揆,弃为后稷,契作司徒,皋陶作士,伯作秩宗,夔典乐,教胄子,龙作纳言,各专其采。虽稽让从容,后心载俞,而旁任必咈,其汝谐以往者,共工百度之薮,虞理名山大泽之长也。故劳谢专尸以体其爱,道孤独赞以去其制,则仁义立而天工亮矣。天地之气,刑德相召,祸喜相感。甘草兆熟,苦草兆饥。醴泉甘露,不流桀池。夹珥阴风,不凄尧宇。诚由诚往,疑用疑来。是故五臣、十乱、酂、留、冯、邓之侣,布心洒血而不恤,彼有以召之也。李广之射石,非虎也而饮金没羽。诚以拔之,则小人革面;疑以任之,则君子寒心。是故豫生饮药于赵都,百里行哭於秦族,越石授命於并阳,袁、刘糜姓於台下,杨业介马以丧元,余阙凭城而溅血。此数子者,事二姓,弃旧君,比匪类,仕伪邦,非有皦日白水之畴昔也,而一旦甘死趋祸,大贸其夙夜之狂心者,岂非任服躬而难委,诚推心以必酬者乎!故专任者不期报而报臻,疑投者不期欺而欺应矣。今命官之制,在外者,一县之令,丞、簿不听命焉。 一郡之守,同知、判、推不听命焉。一司之使,分以左右,二参、副、佥不听命焉。文移印信,封掌押发,登於公座,唯恐长官之或偷也,而钳束之如胥吏。行未百年,法已圮坏,犹使藉口公座,脱独户之咎,疑制之患,已大可睹。又复分其屯田、水利、钱法、驿传、盐政,分为数道以制司。道立分司,督察巡守兵粮之务以制郡。巡按之使,络绎驰道,循环迭任,无隙日月以尽制之。所以制外者无遗力矣。在内者,取都督一府而五之,间以同、佥。六部卿贰,或七八员。都堂、大理、通政、太仆以放,虽有长贰之别,而事权散出,不受裁制。黄扉论道之席,至永刊极刑以废其官。其文移印信,封掌押法,公同朝参者犹外也,复使给谏御史巡视刷卷以制之。卒有爰立大僚、边关盗贼、建置河漕、三礼疑似之事,所部不得决,又设会议、抄参、私揭以制之。所以制内者无遗力矣。以一人敌天下之力,以一代敌数百年之力,力穷法匮,私蠹蚀烂,乃使相秀而谢之。非己之专也,则是开以滑避之径而绝其功名之涂也,岂不拂与!夫一职而分官以领之,连衔以辖之,所以疑制不肖也。人材之数,曰贤,曰不肖,口中人。贤制不肖则不肖惧,不肖制贤则贤者忧,中人制不肖则恶不弭,中人制贤则善不长,贤制中人则疲於效命,不肖制中人则靡於朋淫,贤制贤则意见差,不肖制不肖则声气叶。不肖惧则裂而伤贤,贤者忧则引而避不肖,恶不弭则忌惮益忘,善不长则登进无助,疲於效命则事会圮,靡於朋淫则媚术张,意见差则乖左折衷,声气叶则胶固两利。然则疑制者,唯两不肖而後谐也,亦将大违其疑制之始心矣。天原道,君原天,相原君,百官原相,大哉!滂沛万登,而纲纽尺握,乃以禁制朕兆,膏泛群族也!今以天下之大,选贤简德之繁且久,不能得一二心膂之臣,任以论思,乃靳然果废其官,夫唯开业於风雨,英敏神灵者,括万几,统一心,无所凝滞。过此以往,奏报日冗,陈案日仍,晏安日藉,声色玩好、禽马柔曼,淫音幻技日进於深宫,外劳内蛊,其不折而入於中奄者,无几也。故胡惟庸、汪广洋之祸,消於纶扉,移於涓寺,而万安、焦芳、黄立极、丁绍轼之徒,承颏颐,奉密教於北门者,且波溶瓦散而不可救。元气痿,大务阁,民愁闾左,士叹十亩,粻空於野,金蚀於藏,彼揖此让,晋口口而口之大口,可不痛与!则仁义不立,而疑制深也。传曰:「贱妨贵,新间旧,小加大,逆也。」故王者制名,天下奉名,百官赴名。倒其所制,昧其所奉,贸其所赴,则将贱爵禄而重事权。爵禄者,天之秩也,事权者,上之意也。菲天秩则士薄功名,尊上意则人丧廉耻。是以王者慎名,名正则任重,任重则责隆,责隆则政理矣。今夫学士之秩,五品也,使立於九卿之上。贱妨贵,小加大,背盭凌迟者,莫甚於此!则将使天下蜗瞀蝇营以趋事权,而天秩之自然,荡然不可复稽。 夫虚一品之置者,靳其爱以制物也。爱以我私,而制尽人族,与仁义背驰,而求治天下,亦难矣。给事、御史之秩,胥七品也,给事以巡视遣,御史以巡按遣,则操六卿、两司大臣之臧否以乱其掌故。彼之愿职任,累岁时,登进崇阶,代天工,作民牧,其前效已可睹也。早知不能,废之而已。乃升新进,夸小臣,翻戾趾肘,使黄发卿尹呵斥所辍者,屏息蹑踵,禠绣隅坐,以承其欬笑,不亦左与!故主贵其名,莫不贵之也;贱其名,莫不贱之也。制名以任贤能,疑名以尊意旨,浮薄长进,权藉推委,效著於偶然而垂为法制,故人纪贱而天维缺,非建国不拔之典矣。唯除疑制者不然。尊其尊,卑其卑,位其位,事其事,难其选举,易其防闲,公其心,去其危,尽中区之智力,治轩辕之天下,族类强植,仁勇竟命,虽历百世而弱丧之祸消也。



大正第六

  昔者三、五之王也,推五德,承终始,其原本洒祓嬗革之际,如平旦之受夜,虞渊之受昼也。后世五德失坠,治无主尚,以意为轻重,至於湔恶俗,拯民瘵,创业中兴,莫不有彷彿之意焉。粤自成汤革夏配天,伊尹、仲虺以弼之,一德馨闻,廷野革面。不数十世,而故家大族盘枕膏腴、湛溺财贿者,以乱阿衡之治。故盘庚之诰曰:「无总於货宝,生生自庸。」由是言之,凌迟乾没,绍治而启乱者,明主所深患也。传曰:「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彰也」,可不戒与!天以五行养万民,食於阴,饮於阳,衣被荣毳,侑佐盐醴,水滋土敦,木实火调,若此者,民承养於天,无须於王者之制,而流荡生死,萦纡往来,通愚强之力,致文弱之养。金之为用,王者所加於天,以损民而益之上也。故水之德润,木之德成,土之德安,火之德化,金之德贼。是以圣人尤难之,行於不得巳而用其利,戒於祸之必尅而制其贼,愚强者宝之以劝其功,文弱者贱之以杀其滥。沃以所宝,则小人和平;教以所贱,则君子强固;此为节宣五行而胜其害气也。其有不率教者,於是诃斥以辱之,裔夷以逖之,纆棘以锢之,刑杀以威之。夫王者之於万姓,视犹一父之子也。其聪明文辨、便数强固者,亦克家当户之子也,则岂不惨怛割裂、涕洟於刑戮之加哉!而其受五行之贼,犯王者之贱,越辐欺轨,沈没淫滥,螟螣细民,愁痛孤寡者,则尤恝然其忍之。诗曰:「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穉,田祖有神,秉畀炎火」,言远害也。今夫农夫泞耕,红女寒织,渔凌曾波,猎犯鸷兽,行旅履霜,酸悲乡土,淘金、采珠、罗翠羽、探珊象,生死出入,童年皓发以获赢余者,岂不顾父母,拊妻子,慰终天之思,邀须臾之乐哉!而刷玄鬓,长指爪,宴安谐笑於其上者,密布毕网,巧为射弋,甚或鞭楚斩杀以继其後。乃使县罄在堂,肌肤剟削,含声陨涕,郁闷宛转於老母弱子之侧,此亦可寒心而栗体矣。而以是鼓声名,市奏最,渔猎大官,貤封门荫,层累封垤,以至於无穷,则金死一家而害气亦迸集焉。夫故家名族,公卿勋旧之子孙,其运数与国家为长短,而贼害怨咨之气偏结凝滞,则和平消实,倾否折足,亦甚非灵长之利也。即或狼藉著见,挂吏议,左降褫锢者,犹衔舟络马,飞运以返乡里,有司宾之,乡社祝之,闾里畏之,广顷亩,益陂池,敞榭邃房,鼓钟妖舞,舂容鱼雅以终其天年,锢石椁,簪翁仲,梵呗云潮以荣施於重泉之下。而游佻公子,发其赢余,买越娃,拥小史,食游客,长夜酣饮,骤马轻纨,六博投琼而散犹未尽。亦恶知向之朘削零丁者,已灭族靳胤於塞阡、荒壑之旁也!岂不痛与!赵宋之有天下也,解散法禁以惑媚强智,而苟固其位者,可谓泰矣。然京朝长吏以赃赇败者,其刑大辟,岁论决若而人无所赦。法合世重,惠逮孤寡,以振起五代之残刘者,有足重焉。降及太宗,减大辟流沙门岛,而滥觞起矣。真宗以还,复减流岛之科,刺配腹里军州;天书降赦而後,此法愈减,贪墨跋扈,运鬐尺水者,恣无所恤,而蔡京、王黼、韩侘胄、贾似道之流,鸣上风以登飞鸟之音矣。鞑靼九十年间,其狼戾睢囆者,不仅在阿合马、桑哥之尤著。太祖起田间,尤惨其所为,故刑法严厉,夷风以革。数传而后,仅以大计褫削当炎火迎猫之刑,无惑其裂廉隅而莫惩也。律法监临主守盗公物盈贯以上,积至死罪,而敕使、守臣、郡邑之长猎部民极钜万,不以投辟。绎成汤之责,寻仲蔑之言,亦已悖矣。诗云:「君子如怒,乱庶遄沮。」承贪乱之余,不以刑辟整绝之,未有能齐壹天步,柔辑惸独者也。天地之奥区,田蚕所宜,流肥潴聚,江海陆会所凑。河北之滑、浚,山东之青、济,晋之平阳,秦之泾阳、三原,河南大梁、陈、睢、太康,东传于颖,江北淮、扬、通、泰,江南三吴滨海之区,歙,休良贾移於衣冠,福、广番舶之居僦,蜀都盐、锦,建昌番布,丽江氂密企碧所自氈金碧所自产,邕管、容、贵稻畜滞积,其他千户之邑,极於瘠薄,亦莫不有素封巨族冠其乡焉。此盖以流金粟,通贫弱之有无,田夫畦叟,盐鲑布褐,伏腊酒浆所自给也。卒有旱涝,长史请蠲赈,卒不得报,稍需日月,道殣相望。而怀百钱,挟空券,要豪右之门,则晨户叩而夕炊举矣。故大贾富民者,国之司命也。今吏极亡赖,然朘刻单贫,卒无厚实,抑弃而不屑,乃藉锄豪右,文致贪婪,则显名厚实之都矣。以故粟货凝滞,根柢浅薄,腾涌焦涩,贫弱孤寡佣作称贷之涂窒,而流死道左相望也。汉法:积粟多者得拜爵免罪,比文学孝秀,今纵鹰鸷攫猎之,曾不得比於偷惰苟且之游民,欲国无贫困,以折入於口口,势不得已。故惩墨吏,纾富民,而後国可得而息也。易曰:「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阴长於下,连类遂志,刑害阴私,贪吝污鄙,偪天位而无忌,故圣人神道以示观。退省其躬,行下言之教,成加民之治,故曰下观而化,慎所示也。明兴,家法忠质,宫庭洁清,无别馆、离宫之崇饰,龙舟、步辇、驰道旁午之游观,无置骑、飞舸、千里割鲜、铜狄花石之供,无算车、料产,均输、酒酢、香药、子母责息之利谋,观道尽矣。而贪沿下游,极重不复者,法教不施而风俗苟简也。州县之制,以差选人者,唐、宋分畿、赤、次、雄、望、紧、上、中、下,凡九等,以分别资格,升降除擢而止。今吏部之注府州县,分系以瘠、饶、淳、顽,进士、乙科、乡贡、任子视以除授,则将部、台、藩、臬、分司岁时、生辰、荐奖之苞苴视以厚薄,钦使往来,供亿、劳贿、车船之悉索视以苛简,而长吏之乾没其民者亦将视以裒益,胥上下之耳目交注於淳饶,而其惫可知也。抑县垂格范,为割蜜分羹不刊之则,固授之以亡廉销耻之术迳矣。古者未命之士,食如其力,等而上之,亚於国君,位次升,禄次腆,车乘家老次备,赠答宴祭次隆。故延州投缟,子产献紵,足於己而无籍於物也。今万户之邑,十万之都,皆古诸侯之治也。稍给禄养,不逮家臣。居禁掖,登小卿者,劣盒十口,宾客服佩之不给。郎官宂散,称子息,仰给责家,指拟差遣外除以售所贷,而子弟横乡里,尸狱讼,以仅完田庐。徒广其科目,易其升擢,博置员额,以诱其仕心。禄入已菲,米钞又折减其什五,率天下养百官而不足,纵百官食天下而有余,此何异饥鹰以攫雉兔乎!请罢劝贪之的,革饶瘠之目。除授之别,以轻、重、边、腹差等其资色,而禄石、傔从、薪马、紵丝、公私宴答之给,授以本色而丰溢之。不率,则刑辟拟其後,而无仁恕之歉也。比国家之加惠缙绅者,下逮休废,尤为沦洽。起废员,晋勋阶,有大庆则播为恩例。其非制科、不登五品者,宾於乡钦酒礼。而髦荒畜厚之家,迹绝金闺,犹走谒要津,窥倖庆典。清白县车者,复恬静白遗恩外。抑褫夺、靡戍,狼藉,簄脱之寒灰,晋与饮礼,终日百拜,清酒九酳,习为优戏,荣施愚目,而自好者莫不非笑之。今为之定制,诸非居任以廉最者,虽边功建言,不得与起废晋阶之科。其尤沈没之伦,遇乡饮酒,齿之下座以折辱之。而告老闲住者,买声色,教歌舞,广亭榭,不以俭率子弟,所司岁具上闻,追还封诰,齿於僇民。帛锁终於在笥,桑榆鉴於口口,斯不肖销心而贤廉得意,亦移风振俗之一道也,学校者,国之教也,士之所步趋而进退也。比者邑置郡设,鸣琴释菜,虚器岁修,官掌故者垂老气尽,渔猎生徒。学使奖行绌劣,率一二人,视掌故郡邑之喜怒,士之诵习帖括者,固巳羔雁视之,寓目横经,则朵颐温饱。廉耻风衰,君师道丧,未有如斯之酷烈也。今即旦暮不能废隋,宋之格,而稍涤正之,尤当以行相参,定其殿最,如较文之等。州、县之长,超乙科,廉静文弱,才下任剧者,改邑教授;郎、舍、守、令起制科者,改郡教授。晋其秩如先所任,纪其教成,以为礼曹、太常、国子、学使之选。或乡老休致者,郡邑得聘领之,为之授兼经,讲正学,考内行,辨同异,究性命。举於乡者,不通四民之旨,及因缘长吏,与闻狱讼者,学使犹得按而黜之。以需数十年之後,廉耻厉,行检修,学术正,然後革词章,慎乡物,较隋、宋,媲庠序,虽有泛驾之士,亦戒足沈溺而正衿稜觚矣。故王者养贤以养民,口口以配天。继於其乱,先以刑禁;继於其治,终以德化。相因小民之疾苦,则焦頳焚灼,妖怨亟起,而欲望建淳和以迓祥吉者,是孳息螟蝝而冀登嘉谷也。



离合第七

  中区之间,轩辕所冶,大禹之所经维,起句注之西,迤石梯,画黄河,东逾白登,阻桑乾,复山叠嶂,界以野狐、居庸二翮之险。极东尽渝关,凭海阳。其外乱岫荒原,丰草大泊,曾冰酷寒,毛革酪乳之乡,殊形诡嗜,以讫北维之丘。西自黄甫川阻奢延之水,度盐池,跨南河,有贺兰、燕支、车箱、雪山之险,以西极乎青海黑水,逆流而南,放乎湟,洮。其外平沙朔野,横吹万里,间以西戎。积石而南,西倾、三危、岛栊、太白、岷、嶓、严道、越巂、峨、崃经脊地岫,峻削崩奔。其内羌、沔、大江、若、沫支流倾润乎中国。其外县絙流沙,赤土头痛,积雪夏飞之野,戒以碧目黧面翦发环耳之俗。滇诏之西,金沙、潞江、麓川之水,羊肠盘曲,南结以护嶍、岷之塞,放特磨,界交趾,几络乎广右。其南则邕部、百粤、铁围、鬼门、狼夷高髻藤笠之族,东被而尽乎海滨。渝关以南,巨浸浮绝,潏沸渟泊,南历沭榆、之罘、瑯琊、海门、三江、舟山、雁荡、霍童、紫帽、甲子之门,罗浮、七星以柱南维。过崖、碙而西,接合浦而界以日南。其他东辽水,北开平,西瓜、沙,南哀牢、缅甸、交趾北户之乡,盖中区之余气也。崇峦沓嶂以垣结之,沙衍茅苇以纷披之,绝壁渴涧以沟画之,瀚海尾闾以凝荡之。其中带束脉绕,搏聚约固,寒暑相剂。言语相译,形象相若,百谷相养,六畜相字,货贝相灌,百川流恶,群山荫夕以翕成乎中区之合,自然之合也。天地之气,辅其自然而循其不得已,辅其自然故合,循其不得已故离。是故知天地之昼夜者,可与语离合之故矣。行其不得已,知其有离,不得已者抑自然之所出也。而后统以三条,分以两戒,郭景纯、僧一行、朱元晦之说由此其选焉。中区之形,首建乎西北而穷乎东南,支山自主,支水自戒,文武自俗,阨塞自理。大河中画,北燥南润。火故润之,水故燥之,天地所以节阴阳也,而遂有不相需之时,以成南北。河北则桑乾以南,恒山之支,历井陉、少山、黑岭、伏牛、羊头,峙以太行、王屋,穷於中条,委於河,而太行之东,淇、洹、漳、湡凑山东者,成为一区。河右则割黄流,浥秦川,南穷於褒、斜者,或稍舆山西合而离乎!河山以东,河南则出潼、殽、嵩、少、熊耳、桐柏之山,东延成皋,南间平靖、黄土、木陵、岐岭,结为潜、霍之岳,以渐乎江,是大江之所守也。江南则岷、峨南垂,放泸水以北,迳牂牁,出夫夷,东被衡山,以尽乎彭蠡,而上庸之北,障以武当,沿沔而西,北极武关,萦纡汉中,限以大散,南赴荆门、归峡,穷於沅、酉,江东浙岭、渐江分以太湖。闽有武林、仙霞、杉关之隘。粤有五岭、泷水、秦城、潭中之塞。若此者,旁条畦列,亦乘天地之间气,率以为离也。间气际离,纯气际合。合气恒昼,离气恒夜。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否泰之所都也。虽然,亦存其人焉。昔者轩辕之帝也,上承羲、炎,下被有周,敦亲贤,祚神明,建万国,树侯王,君其国,子其民,修其徼圉,差共政教,顺其竟絿,乘其合,稍其离,早为之所,而无夸大同。然後总其奔奏,戴其正朔,徕其觐请,讲其婚姻,缔其盟会,系以牧伯,纠以州长,甥舅相若,死丧相闻,水旱相周,兵戎相卫,仕宦羁旅往来,富贵相为出入,名系一统,而实存四国。此三、五之代寓涣散於纠缠,存天地之纯气而戒其割裂,故气应以正而天报以合,数千年之间,中区之内訚訚如也。秦、汉以降,东南壹尉,西北均候,缀万国於一人之襟,而又开河西,通瓯骆,郡朱崖,县滇笮,其合也泰焉。物不可以久合,故河山条派奇杰分背之气,率数百年而一离。建安以後,裂为七八而离为三。太康合之,未百年而又离,播为十六。宇文、高氏稍合,而别於江左者终离为三。开皇合之,未三十年而又离,以逮乎武德而後,合者几三百年。天宝乱而河北小离,广明乱而并晋、大梁,幽镇、吴越、闽广、荆湖、两川之草据者不胜离也。雍熙合之而燕、云终离,末二百年而卒离为二。鞑靼驱除其离,以授其合於洪武。祥兴以後,中区之气,永合於兹者四百载矣。是故合极而乱,乱极而离,离极而又合,合而後圣人作焉。受命定符,握枢表正,以凝保中区之太和,自然之节,不得已之数也,天且弗能违,而况於人乎!故太史儋曰:「始秦与周合而离,离五百岁而复合,合七十余岁而霸王者出焉。」终南、汧、渭之交,周、秦之先所合处也。平王东迁,弃其故地。秦阻殽、函,东西并峙。其后守府仅存,四伯迭起,不能复问丰、镐之王迹,迄於战国,瓜分瓦解,而河山以东仅敌一秦者,东西相离之大致也。故三川并而天下一,驱除尽而汉祖兴。由此言之,离合之际,非深识者不测其旨矣。夫三、五而降,其得姓授氏,为冠盖之族,或稍陵夷衰微,迁徙幕占,南屯北戍,逮为殊俗者,其始皆数姓之胤胄矣。精脉嬗演,筋肉同抵,姻亚僚寀,欢若臂腋。迨其涣散,不可寻忆,则有兄弟互斗於原野,甥舅各畜其弋铤,血肉狼藉,巴吞鸩禁,此非惨心痛髓之事,而天地之所深悼哉!然而闻其害气,则姑且听之,行其不得已。尤惧其坏溃而无以救其孑遗,则原坂以阻之,江河以堑之,金铁、粟米、盐卤、皮革散其产以资之,贤豪财勇各君其地、帅其师以长之。是故合者圣人之德也,离者贤人之功也。今戒其或离而求致其功,所以因条戒,络地脉,靳天宝,采物杰,因民志,建规抚者,无庸褒耳经维而蔽目规尽矣。南条之纪,不得熊耳、冥阨、寿春,不足於守。中条之纪,不得杨刘、曹濮、河内、太行,不足于守。东条之纪,不得虎牢、广武、少室、熊耳,不足於守。江汉之纪,不得荆门、上庸、襄阳、舒、皖、濡须,不足於守。坤维之纪,不得武都、天水、仇池、陈仓,不足於守。武林放海,余气也,不阻太湖,不足於守。五岭穷於蛮中,余气也,不左洞庭,右彭蠡,不足於守。用文之国,士马佻脃,数战以逞,魄浸耀、气浸衰而不知,因长以攻瑕者,不足於守。珍先王之典器,葆其训物,崇廉耻,敬臣民,厉风轨,敌苛虐,武健以邀辅皇天,而故反其道,谐於霸夷者,不足於守。鱼盐、秔稻、锦绮、玑象,宅其地,登其盈,以争长靡丽,嬉荡民心而弱败之,不足於守。不制其臣,不珍其实,盗窃偷步,祸发堂廉,授敌间而乘之;或惩其道,上猜下离,自弃其辅,偏一於此,不足於守。此十一不守者,贤者所必鉴也。故地有必争,天有必顺,气有必养,谊有必正,道有必反,物有必惜,权有必谨,辅有必强。取必八术以遂其功,所以慭爱余民,救害气於十一,抑可以为百年之谋矣。诗曰:「既顺乃宣,而无永吧」,顺民之离逷,以经其畛畔,遏救残刘,消弭啼怨,公刘之听以延天笃也。或曰:天地之数,或三或五,三百年而小变,千五百年而大变。由轩辕迄桀千五百年,禅让之消,放伐变之。由成汤迄汉千五百年,封建之消,离合变之。由汉迄乎祥兴千五百年,离合之消,纯杂变之。纯以绍合,杂以绍离。纯从同,杂乱异。同类主中国,口口口口口,各往其复,各泰其否。然则授天命以振三维者,非奖掖中区,宰制清刚,作智勇之助,骁悍硗駮之气,固不能早绝纯杂之消,反之於太古轩辕之治,后之治也而无所俟焉。呜呼!非察消息,通昼夜,范围天地而不过者,又恶足以观其化哉!



后序
  
述古继天而王者,本轩辕之治,建黄中,拒间气殊类之灾,扶长中夏以尽其材,治道该矣。客曰,昔者夫子惩祸乱,表殷忧,明王道,作春秋。後儒绍隆其说,董、胡为尤焉,莫不正道谊,绌权谋。今子所撰,或异於是,功力以为固,法禁以为措,苟穷诸理,抑衍而论其数。虽复称仁义,重德化,引性命,探天地之素,恐乖异乎春秋之度也!曰,何为其然也?民之初生,自纪其群,远其害沴,摈其口口,统建维君。故仁以自爱其类,义以自制其伦,强干自辅,所以凝黄中之絪缊也。今族类之不能自固,而何他仁义之云云也哉!客曰,宰制所谟,以贻无疆,固当通其变而不滞其常。汉起西京,中兴洛阳,子之所制,定燕蓟为会同之邦,不已固与?曰,王者相阴阳,定风雨,建之邦畿,为宰治主,亦莫不用气之厚而固自然之宇也。是故羲、农之都,或陈或鲁。平阳、蒲坂、安邑、耿、相,凭河东北,以为安处。长安、洛阳、大梁之土,后王宅之,数百年之下而后地力衰歇,渐以薄卤。今燕蓟之宅,受命而兴者,女直、鞑靼曾不足於称数。永乐定鼎,始建九五,水土未薄,天气翕聚,天子守边,四方来辅。后之所宅,固当踵迹灵区,以光赞我成祖也。客曰,贤哲制未乱,庸愚谋已然,立说之大凡也。今子所撰,陈於数十年之前,可以救而保其坚;方兹陆沈,口口忽其斩焉,过述先事之失,为期忌愆,子所谓失鱼而求筌也。曰,孔子著春秋,定、哀之间多微辞。言之当时,世莫我知。聊忾寤而陈之,且亦以劝进於来兹也。昔在承平,祸乱未臻,法祖从王,是为俊民。虽痛哭流涕以将其过计,进不效其言,而退必灾其身矣。天下师师,谁别玉珉,荏苒首解,大命以沦。於是哀其所败,原其所剧,始於嬴秦,沿於赵宋,以自毁其极,推初弱丧,具有伦脊。故哀怨繁心,於邑填膈,矫其所自失,以返轩辕之区画。延首圣明,中邦作辟,行其教,削其辟,以藩扦中区,而终远口口,则形质消陨,灵爽亦为之悦怿矣。岁德在丙,火运宣也。斗建维辰,春气全也。文明以应,窃承天也。太原之系,世胄緜也。为汉大行,忠效捐也。悲懑穷愁,退论旃也。明明我后,逖播迁也。俟之方将,须永年也。黄书之所以传也,意在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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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噩梦》


星期四 七月 21, 2011 6:35 am


王夫之《噩梦》


噩梦序
  教有本,治有宗,立国有纲,知人有道,运天下於一心而行其典礼,其极致不易言也。所可言者,因时之极敝而补之,非其至者也。如衡低而移其权,又虑其昂;虽然,亦有其平者。卑之勿甚高论,度其可行,无大损於上而可以益下,无过求於精微而特去流俗苟且迷复之凶,民亦易从,亦易见德、如大旱之得雨,且破其块,继之以霢霂者,亦循此而进之。鲁两生曰,「礼乐必百年而后兴。」百年之始,荡涤烦苛,伹不违中和之大端而巳。天其欲苏人之死,解人之狂,则旦而言之,夕而行之可也。呜呼!吾老矣,惟此心在天壤间,谁为授此者?故曰「噩梦」。玄黓阉茂之岁,阳月朔旦甲戌,船山遗老识。

  

孟子言井田之略,皆谓取民之制,非授民也。天下受治於王者,故王者臣天下之人而效职焉。若土,则非王者之所得私也。天地之间,有土而人生其上,因资以养焉。有其力者治其地,故改姓受命而民自有其恒畴,不待王者之授之。唯人非王者不治,则宜以其力养君子。井田之一夫百亩,盖言百亩而一夫也。夫既定而田从之,田有分而赋随之。其始也以地制夫而夫定,其後则唯以夫计赋役而不更求之地,所以百姓不乱而民劝於耕。後世之法,始也以夫制地,其後求之地而不求之夫,民不耕则赋役不及,而人且以农为戏,不驱而折入於权势奸诡之家而不已,此井田取民之制所以为盛王之良法,后世莫能及焉。夫则有制矣,田则无制也,上地不易,百亩而一夫,中地一易,二百亩而一夫;下地再易,三百亩而一夫。田之易不易,非为法禁民使旷而不耕也,亦言赋役之递除耳。再易者,百亩三岁而一征也。一易者,间岁而一征也。上地百亩而一夫,中地二百亩而一夫,下地三百亩而一夫,三代率因夏禹之则壤为一定之夫家,而田之或熟、或莱、或有广斥,皆不复问。其弃本逐末,一夫之赋自若,民乃谨守先畴而不敢废。故春秋讥初税亩,舍版籍之夫而据见在垦田之亩以税也。讥作邱甲,用田赋者先王之制,五百七十六夫而出长毂一乘,至此则核实四邱之田为一甸。其后并以井邑邱甸为不实而据见在之田亩,合并畸零以起赋。舍人而从土,鲁之所以日敝也。然则取民之制,必当因版籍以定户口,则户口以制税粮,虽时有登降,而抛荒卤莽,投卖强豪、逃匿隐漏之弊,民自不敢自贻以害。得井田之意而通之,不必问三代之成法而可以百世而无敝也。
  孟子言农夫获谷之数凡五等,以中为率。古者上岁民食月四鬴,中岁三鬴,下岁二鬴,以三鬴为准,十一而取一夫之税,岁赋二十五鬴有奇。鬴六斗四升,古斗斛大小不可详考,大率一鬴当今三斗而弱。其赋七石五斗,以米半折之,为米三石七斗有奇,赋未尝轻也。古今量制虽难通算,而以食七人准之,则岁获略止四十九石。今南方稻田,岁获上田不过十二亩,下田不过二十亩,今法止额粮一石内外耳。是古之赋税且三倍於今而有余,民何以堪!惟古者以夫定税,一夫止取其百亩之赋。殷、周一沿夏之则壤,而但记其民籍之登耗。地虽辟而赋不溢,若其荒废而赋亦不减,则所谓农服先畴而治安长久也。今云南以工计田,猺洞以户起科,皆其遗意。故民有余而无逋欠,岁入有恒,量入为出,亦无忧国用之不给也。即如洪武间惟征本色一石,亦不患金钱之匮,则核户口於立国之始,以永定田制,民何忧不足,地何忧不垦!逋负无所容奸,蠲赦可以不数,而国抑何忧乏哉!
  立国之始,法不得不详。有国之道,用不得不丰。不祥则苛横者议其後,面变易增加之无已。不丰则事起而猝无以应,必横取之民,以成乎陋习。如驿递者,国之脉络,不容壅滞者也。故在国初,水马驿栉比蔓緜,恒处于有余。建驿官,设驿卒,站马、站夫,红船、快船,铺程供应口粮,皆细计而优储之,即驿官利其有余而私之,勿问也。乃以济公事,而民力以事,而民力以不与闻而舒。嘉靖间,言利之小人始兴。万历继之,祟祯又继之,日为裁减。为之说曰,「非勘合火牌,不许应付。」而实则大不然,水则掳船,陆则派夫,县不给则委之殷实,委之行户,已而全委之里甲。孰为作此俑者,流毒无穷?则何如加赋之犹有定额也!驿递之外,莫如公费。且若皇华衔命,监司巡行,宾客经过,节序宴会,相为酬酢,宾兴考课,必有供奖,廨宇桥路,必时修理,下逮舆皂犒赐,孤贫拯给,皆人情物理不可废之需。无故统天下而作贫苦无聊之态,实则不能废而听吏横取之民。苟其横取,则无可复制而益趋奢滥,於是而民日困,国日贫,诬上行私,莫之纪极矣。
  会典田粮起科,上田每亩不过七升八合极矣。乃今南方额派,有亩一石有奇至二石者。其源有二,苏、松、常、湖等郡,则张士诚君臣没官之田,与籍没豪右及迁徙濠,泗之产,皆名为官田,俱照佃客纳租田主之数输官而免其赋役。当时稍便之,愚民利小利赁耕之,遂为世业。其後督责不堪,足以逃亡。海中丞瑞不能为奏请改民以均苏之,而平铺於民田,以为一切苟且之计。故无官无民,其派均重,而民困极矣。若他处虽无官田,而市郭民居、山林、园圃、陂池,皆丈量起科。其後鬻产者留宅地山林而卖其田,乃以彼粮铺於田亩。岁久移易,莫从稽考,而粮有倍堕者矣。其失在不念廛居之征,以市肆冲僻为上下,初非可以丈量定者。山林则荣落无恒,园池则修废因人,岂得计亩以为额!古者廛有廛税,不入经界。林木竹苎则可於鬻处税之,而不可限以恒有。今欲苏民之困,唯有据见在之垦田,以七升八合递下为准,而元额断不可复。但令实科实徵,民自可无逋欠,亦何国计不足之有!若弘治、万历两次丈量,所司皆以取足元额,而略为增减。其万历中江陵橾切,尤为一切之法,愈不足据也。
  言三代以下之弊政,类曰强豪兼并,赁民以耕而役之,国取十一而强豪取十五,为农民之苦。乃不知赋敛无恒,墨吏猾胥,奸侵无已,夫家之征,并入田亩,村野愚愞之民,以存田为祸,以得有强豪兼并者为苟免逃亡、起死回生之计。唯强豪者乃能与墨吏猾胥相浮沈,以应无艺之征。则使夺豪右之田以畀贫愞,且宁死而不肯受。向令赋有成法而不任其轻重,孤儿独老可循式以输官,则不待夺有余授不足,而人以有田为利,强豪其能横夺之乎!赋役名数不简,公费驿递不复,夫家无征,一切责之田亩,田不尽归之强豪不止,而天下之乱且不知所极矣。
  唐制:郡县有赤、畿、望、雄、紧、上、中、下八等,以为官秩之崇卑,出身之优劣,升迁之上下。事之繁简,任之轻重,人才之进退,因以分焉,诚善法也。今官制於府州县注以繁简,犹之可尔。注以顽淳,巳非奖厉风俗、责成教养之道。况注以饶瘠,则是羡之以贪而悼其廉也。筮仕之初,已有饶瘠在其胸中,欲士之有廉耻,民之有生理,得乎!
  税粮分派,令民徵纳多寡有截然之数,则愚民易知而奸诡无所容。立法者在上一切为苟简,而使下分析之为繁难,此甚无谓也。如漕运以四百万石为准,派於直省各若干万。乃额粮之多寡,初不整齐,而部授数于司,司分派於州县,取必於部授之总数,以碎细洒分之,遂於斗、升之下,立合、勺、抄、撮、圭、粒、粟等虚立之名。因而轻齎、耗脚、水利河南、过湖江西、两尖及楞木、松板,亦就零星派数而洒加之。奸伪相乘,善算者莫之能诘,而况愚氓乎!夫名,因实而生者也。勺、抄以下,无此量器,何从而为之名?十粒为圭,千粒为抄,谁为历数?粒下有粟,岂剖碎稻麦为十粟耶?凡此,皆可资一笑。乃徒以爚乱人之耳目,而施之以利析秋毫之教,非小失也。且如北运以广储偫,亦岂必四百万之整齐而无余欠哉!则何如通计可漕地面夏说秋粮共若干,因坐派民米一石,运米几斗几升,至於升而止,即或于四百万石之数有余有欠,亦何不可!官仓所入,不妨岁有畸零。农民所输,自可截然画一。若民田亩之有畸零,自以三从五,七从十,一二消除,皆至升而止,则一切脚耗之类,皆可简明计之矣。如折色输银者,亦但可至釐而止,其下有毫、丝、忽、杪、微、尘、纤、埃,猥诞亡实名目,尽属可汰。盖部司惮烦,不先为分析,而约略授以总数,乃使郡邑缕分,而至於泛滥以成乎纤诡耳。至丈量地亩,古人至亩而止,不成亩者勿计也。今即不能,亦可至一亩十分而止,如厘、毫、丝、忽之名,奚从而生?使于亩分之外,算有余赢,蠲以与民,亦不至於病国,王者亦何爱此锱铢,而显受尽地力之恶哉!凡诸琐细不经之名数,前代未有,始于宋、元之间舞文小生,窃律历家之余渖以殃民。祸虽小而实大,安得一涤除之,以快天下之心目也耶!
  光禄寺岁费二十四万,郊庙、社稷、群小祀、庆成、长至、元旦、万寿、番使宴赐皆取给於内,乾清、坤宁二宫常膳,上奉慈养,旁及东宫与未就封之皇子皇女,下给六宫六尚,以至宫婢奄寺之食料,莫不仰资。一日之费仅六百六十两有奇,其俭蔑以加矣。盖米面出於正供,酒醋、醢菹、禽鱼、蔬果具於各署,盐茶蜡枣俱有实收本色,不尽以烦太仓,其措置亦密矣。乃仰未免有唐、魏之风焉。故逮成化时,虚祖宗积贮之帑藏以供御用而后,又可知已。至正德移太仓银一百一万有奇为金花,以供游幸犒赐之用,凡四倍於岁供,而国遂虚。嘉靖初,新都总已,於遗诏未能复归太仓,以待新主之善政,因循一年,遂转为醮坛之费。醮坛罢而御用承之,相沿以至於匮乏,则二十四万二千余两之制,空有其名而费不赀矣。然後知周礼「唯王及后不会」之用意精也。王后之好赐,虽不会而取给於职币。职币之入,多寡随时,俭可以畜而奢有所止,中主之志欲亦得矣。萧何有言,「使後世无以加」,诚远虑也。子孙处承平之后,不能深喻艰难,束之则愈纵,势所必至,何似豫达其情以为之节宣哉!
  黄册之法,始于开尚书济一言而定一代之规。乃行之既久,十甲司册者习为奸私,以成影射飞漏之弊。然法虽诡而人存,脱漏堕射,犹有所稽核,迨册书废而愈乱矣。一县数万户,册籍轮掌,而总寄之一县吏,又非大猾不任此,安能持之数十年乎!若通黄册之法而善用之,无如不专任十甲,而当十年大造之际,於十甲内递轮一甲管十年之籍,新旧交相对验,各存旧册以相稽考。且县之有丞薄,非漫设也,唐、宋有司户之官,正为此设。无如专委於簿,以统纠其鬻卖别户收除之实,每一官交代,即举任内有无推收,具册呈县。其县每岁实徵之册,必从簿发,而令当年里长与册书封验,无有差讹而後开徵。此最为民事利病之尤者,必不可以苟且取便者也。
  立法之始,无取太宽。常留有余之德意於法外以使有可宽,故大貉小貉之弊必至於大桀小桀。唯通国计之常变,而处於有余之地,乃宽之於课程,则民不狎为易供而其后受束湿之苦,斯以乐生有道矣。今百姓之困敝,殆无孑遗,皆自守令之考成为始祸之本。闻嘉、隆间且以岁课满八分以上者,大计膺贪酷之黜。上虽未为之法,而下自体德意以行之,故民力裕而民心固,虽土木之变,邓茂七、黄萧养、刘、赵、鄢、蓝诸寇之窃发,弗能摇也。以税粮完欠为有司之殿最,法始於江陵,一决其藩而不可复收矣。申、王二相,反江陵而过为纵弛,乃以资言利者之口实。温体仁全师江陵之术而加甚焉,有户书李待问者为之羽翼,乃令知推行取,府县印官给由,皆行户部,比较任内完欠,遂使牧民者唯鞭笞赤子为务,而究之逋负山积,激成大变,所谓「则何益矣」者,信矣。故户部考成之陋制不革,而欲民之免於深热,必不可得也。
  军卫之制,行之百余年而大坏。成、弘间军尚可用,卫弁亦尚自力於武事,正、嘉而後,不可复理,势所必然也。唐变府兵为彍骑,而特重边帅之寄,故虽有渔阳之祸而终得朔方之益,揖吐蕃、回纥而进之而终诎於中国之强。宋与本朝仍旧相沿,惮为改饬。宋之禁军、厢军与卫军略同。禁军,团营也,厢军,卫所也,皆散武备於腹里也。夫唯军卫聚屯於边,其身家托焉,而又沐浴於刚劲之气,则莫之劝惩而自练习於武勇。若散屯於腹里,使其黠者游文墨歌舞之中,其陋者龌龊於鸡豚园池之利,心厌甲胄,而神气俱为之疲苶,欲其不化而为惊麏缩蝟,不可得已。且兵聚则勇,散则怯,故东汉自平乱以后,置屯黎阳,所以聚之於勇武之乡也。天下皆有兵。而天下无兵矣。腹里之所防者,盗贼耳。其始发也,良有司率机快健捕制之而有余;藉令其啸聚渐众,移边兵而讨之,亦易尔,乌庸是郡郡而置军乎!洪、永间分列卫所,颇以迁就功臣而处之善地,遂以坏一代之军政。即以屯田言之,使屯於腹里而耕民所可垦之田,何若屯於边而垦民所不耕之土乎!制腹里之盗贼,以民兵而已足。畜厚威於边,不特夷狄莫之敢窥,腹里之奸宄,亦隐然有所畏詟而不敢逞。南循海澨,接南宁、太平,绕黔、滇、建昌、黎、岷,遵九边尽于登、莱,皆用武之区。中间要害如徐州、虔南、偏沅、郧、夔、潼关,亦可扼险而收土著丁健之用。沿海则水师训习之地也。环绕以固中区,为诗礼耕桑之域。运天下於掌,而处九州如一室,莫便於此,勿为袭赵宋褊忌之计,以自翦羽翼而成禽也。
  武举之制,至乌程、武陵秉国之后而败坏极矣。顾其始亦未为得也。文章吏治,有循序渐进之道焉,养之以从容,而慎重之以奖其廉耻,固一道也。若武夫,则用其朝气而不用其暮气者也。以次而举之,果有能者,必不耐其迂迟;其能耐者,必其大不堪者也。勿为之科,而於大阅之日募草泽之有智略勇敢者,督抚试而特举之,部核之而授之以试职,即使之从大帅军中以待命於边,或为突骑,或为队哨之长,或分城堡之守,或效幄幕之用,实委之以战守之事。其失也,不过亡一人。其得也,遂可以拔非常之士,而黠愞者不敢以身尝试。则岁一举之而已足,何事於科场之琐琐,决取舍於数矢之中否,数行之通塞哉!
  言治术者,有名美而实大不然,则乡团保甲是已。其说摹仿周礼,而所师者管仲轨里连乡之制尔。自周以前,列国各自立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一国之隘,无从别得男武之士而用之,则就农民而尽用其丁壮,亦如今土司之派其狼猡以为兵,盖以防邻国之兼并,而或因以兼井邻国。其事本不道,而毒民深矣。封建既废,天下安堵,农工商贾各从其业,而可免於荷戈致死之苦,此天地穷则变而可久者也,奈何更欲争斗其民哉!朱子自谓守郡日时有土寇,故欲训练保甲,後熟思此土之民已竟武勇,奈何复导之以强,因而已之。大儒体国靖民之远图,不泥於古固如此,未尝挟一寓兵於农之成说,以学术杀天下,如王介甫之鳃鳃於保甲也。盗贼初非敌国也,以政安之,以法治之。天子建吏,不能为民弭盗,而使民之以生死争一旦之利乎!团保之立,若不实核之以武备,则徒为儿戏而只以扰民。若使器械必精,期会必壹,技击必试,立之以长而纠之,小则黠豪以牟侵贫弱,大则教之以乱,而邓茂七之祸不旋踵而发。唯刘念台先生尹京时听行条规,以申六条饬冠昏丧祭之礼,而讥察游惰非违者,不责之以武备,庶为可行,盖亦王政之枝叶也。
  自盐政边储之坏,议者争言开中输粟旧法之善,而不知其非。既违事之宜,又拂人之情,故叶淇得以利动一时而尽废边屯,诚有以召之也。法之最颠倒者,农所可取苦粟,而条鞭使输金钱;商所可征者金钱,而屯盐使之输粟。边可屯,官不能屯,而委之素不安於农之商;粟可博金钱,官不移丰以就歉,而责农之易金钱以偿官。其不交困也,得乎!取之必於其所有,使之必於其所长,一人效一人之能,一物抵一事之费,周官之善,尽於此耳。
  人各效其所能,物各取其所有,事各资於所备,圣人复起,不能易此理也。且如周制,兵车之赋出於商贾,盖车乘、马牛,本商之所取利,而皮革、金钱、丝麻、竹木,翎毛、布絮之类,皆贾之听操,是军器皮作火器各局之费,应责之於商贾也无疑。如曰税重则物价贵,还以病民,乃人之藉於市买者皆自度有余,面非资尘所必藉,非若粟之一日不得而卯距者也。且在开之此,无产未官全有九州之壤,若列国封域,尤为褊小,所需之产,什不得一,则但责之商贾尔。今四海一家,官山府海,何产不丰!凡诸军国所需,取铁於冶,取皮於原,取竹木於林,取丝於桑土,取麻絮於园,或就民而税,或官自畜植,又不必尽责之於商贾。乃国计尽弛,悉授之末业之黠民,而徒督责之於田亩之征,不给则令死於桁杨,死於逃窜,不亦僭乎!农所输者止以养君子,饱士马,何患乎不足!而一切取办,则何望其能支!汉人盐铁之论,言之似理而实不然,汉之所以舒农民而培国本者,非後世之所能及。王介甫狭小汉制,而以青苗、免役,保马诸法重困农氓,其利害亦曙然。洪武椶园、漆园之设,可惟为万世法,後人且视为迂琐。民之方苏,共俟之何日耶!
  行盐之有地界,商人之奸利,而有国者听之。同此天下之人,食此天下之盐,何畛域乎!通行,则商人不得持有无以增一时腾涌之价。若地分,则舟车之浩繁,自然不行,其可行者自然各有所底止。唯偶然一方缺乏,则他方济之,究竟商人可以通融得利而无所大损,但不能操低昂以抑勒细民而已。无地界,则盐价恒平,商之利亦有恒,而狡者愿者不至赀获之悬绝。且如河东盐池,因晴雨而盈诎。其诎也,则食河东盐之地界,其淡食者多矣;其盈也,又不能通贸之他方,而或视为赘余,置之不足收;此两病也。又如广东海南之盐,行赣、吉、衡、永、郴、宝,有上泷、过陡、过山之迟阻。当议法时,唯以佐广西之经用,而不知天下一家,随在可以挪给,岂必在粤输粤而割裂以为之限乎!利便一听之民,而上但取其固然之利於所出之地,何至殉商人之奸以困编甿,而召私盐挟仗行凶之祸!诚欲惠商,支放以时而无坐待寄引之苦,则已足矣。
  国以马为强弱。秦之强也肇於非子,而赵唯骑射乃能以一国抗初张之匈奴,汉、唐之所以能张者,皆唯畜牧之盛也。五代方域小而年促,仅作旦夕之计,而宋承之,举汉、唐之故苑置之於蔓草田畴之中,而强赋之民为保马,其视金、元,如鼠之遇狸,诚不敌也。昭代乘口元之披靡,驱之无角逐之劳,其与张、陈争成败者,皆舟师步卒格斗於吴、楚,用马之力少,而马亦仅矣。然犹广置牧苑,为边防计,使循而不弛,不百年而蕃庶可待。乃不知谁为之策,俵养于江北、山东、河南、北直民间,使民牧而责其驹。其为民患也,则始领种马之日,愚民稍以为利,既而子孙怠於牧畜,则或家无三尺之驹而岁供孳生之马。垂至百年以外,刷马、印马之繁,折价之苦,计户坐徵,加赋外之赋,而民敝极矣。其为国患也,民贫而诡,则以驽羸之马应官,既不堪用,莫能整饬。而苟且之臣,又谓承平无用此赘物,不如折价贮於冏寺为国储。其边镇需马,则上疏奏讨,发冏帑以听其自买。债帅十不买一,而徒充囊橐,於是中国几无马,而或资茶以贸于西番,仰鼻息於裔夷。抑且水草失性,动至仆毙,徒为猾驵、墨吏之中饱。边警以来,人持短兵以当万骑之冲突,责之以不败,必不可得已。夫自宁夏而南,至於岷、黎、建昌,又南而滇、洱,皆宜马之地也,黄河退滩自同、华而东,至於淮、泗,皆可牧之场也。舍弥望之荒壤,捐数千顷之闲田,调坐食之冗卒,募游食之余夫,通天下而计之,为费几何?行之一二十年,而入番之茶可使以金代马,中国之孳息,自较夷狄而尤盛。固可蠲江北、中原之马价以苏尺,而民益苏矣。谋国者不以家视国,国之蠹也。八口之家,牛、豕、鸡,鹜不仰於市,佣夫惰妇一切藉粒粟以易之,其馁可待。舍其生聚,听产乘之空虚,敺偃蹇之卒以当践蹂,而国以沦胥,良可为痛哭也。保马为祸阶,俵马继之,赔折积怨,冏金尽而国随,亦必然之势已。
  牧苑之法行,国马取给於牧地,而通其法以广公私之畜,纾民役之苦者,又莫若随府州县而置牧。每邑各有牧场,以邑之大小,草料之难易,酌其多寡。其收放、打草、剔除之役,量置官夫,谷粟取之县仓本色。特恐传舍之吏不加爱惜,则无如分任正佐官,每官牧若干匹,交盘清楚之外,许寄牧私马半,於公马任满,听其作归装之用。其官牧之马,以半供驿递,半授民兵操演逐盗之用,使民兵之壮者习骑射焉。若其孳息赢余,则三年一计其登耗,斥卖为亭传修饬之用,恒令宽然有余而不为吏苦,且乘人者,夏桀之虐政也,马不给用,而狡胥之顽躯皆以累良民之项领。马既蕃衍,则严乘人之禁。在任官非五品以上,休致官非七品以上,士儒耆老非七十以上,及有病妇女非五十以下及受封者,不许用肩舆。则民相劝於养马,而无形之富强寓於居平,以待不测,此通数百年强本治内之要图也。
  严於督民而宽於计吏,则国必无与立。史称元政不纲,唯其宽也。唐制:州县官秩满,则谢事赴都,听吏部铨简,而後更授新除,谓之选人。虽士大夫不无疲劳之苦及待选之难,然使受命临民者皆得奉一王之灵爽而听廷臣之清议,则自郑重其官箴而不敢偷。三年入觐,因行大计之曲,亦通此法而得其平也。考满给由,必亲领司文,赴部考核,而后授以官阶,则不满於公议者,昏瞀老疾者,皆无所隐匿,而吏道清矣。自以催科为急,於是有藉口钱粮任重,而郡县长吏有终身不入都门者。升降皆遥为除受,其陟其黜,一听之上官,上且不知有天子,而况知有廷臣之公是非乎!上官者唯知己之好恶,又其下则唯知货贿已耳。而天子设部司,设台省,将以何为!故郡邑之吏不入觐受计,赴部考满,而觊天下之治,必无此理。
  核吏不得不严,而士大夫自有廉耻奖掖之者,抑其本也。孟子言「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养犬马者犹必充其刍豢,而官俸勿论多少,皆实支三石,折绢折钞,则尽名有而实无。一月但支三石,以食九人,而不足庶人在官者之稍食也。为吏者去其乡,荒废其资生之田里,子女僮仆取给於实支者,十不偿一,勿论其上有父母之甘旨也。况其葬、祭、昏、嫁、子孙读习之费,而在官抑有往来酬赠,楮笔蹬油之需,虽至俭约,亦岂能如於陵仲子之资屦纑乎!全与实支,犹且不给。故唐、宋之制,店舍、鱼步、园圃皆委之郡邑而不以上供,所以佐俸人之穷也。至於修理公廨,铺程酒饭,心红油蜡,一切皆有经费,宽为数而不问其盈余,要令公私各得拔葵逐织,而出无政事之埤,入无交遍之谪,然后秉国法以课其廉顽,则贤者奖、不肖者惩而不怨。今俸入不堪,吏莫能自养。其始也,亏替公费,耗没祭祀、学校、夫马、铺递、民快之赀以自入,而一责之民。其既也,则无所不为,而成乎豺虎矣。国家常畜数千饥鹰以牧飞鸟,犹且曰彼自有之而无待於公家,则何以为民元后耶!
  历之纪建、除、宜、不宜,其弊始于唐,沿於宋,相循以为故常,未有知其非者。唯解大绅庖西封事言之,而未能详也。王者敬授民时之大典,而以惑世诬民之小道当之,导民以需,而为事之贼,其亵天迷人甚矣。故王制曰,「假於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杀。」尤可异者,历尾逆推六十年甲子一周之岁,徒列其年而无所取。宋人以天子年逾六十,欲展为百二十,盖使六十以外之人不登於历数,非恤老者之所忍,不但天子然也。且下注男几宫、女几宫,仅合婚之邪说,尤为俾民卒迷,而以此失其配耦之正者多矣。不能利民而滋害之,君道亡矣。历授民时,使民知因时而趋事,则但当首纪月之大小,月建之所临;次纪某日某时日躔某;次纪中节日时刻分社、伏;次纪朔、弦、望、盈虚;次纪方今月令之宜,如立春正月节,则曰自某日立春以后,某候至,可以作某事,如出耒耜,火田莱,五谷插、耰、薅、获,生蚕,种草棉,理桑苎,种瓜蔬,合牛马,字鷄鹜,摝鱼苗,平道涂,架桥梁,苫墙屋,备薪炭之类,逐月逐候而示民乘时以竟功;其次则纪六气司天在泉之正变,示民以节饮食、慎起居而远疾眚;其次纪官司祀事,民间尝新、荐寝、社、蜡、傩饮之时;如此,则本天以治人之道立矣。若御用历,则因一岁之节序,时之德刑,日之刚柔,定戎祀庆威之度,及发政布令之期,以宪天而出治。尤不当以琐琐灾祥于有国之典礼,明矣。至壬遁历以命将临戎,尤为誖蠧。两军相当,生死争於俄顷,废智勇而听命於妄人之说,不亦危乎!
  因逆臣之阻兵而废藩镇,因权臣之蠹国而除宰相,弃尔辅矣。宰相废而分任於六官,以仿周制,是或一道也。乃周六官之长无所不统,而今太仆不统於兵部,太常、鸿胪不统於礼部,光禄、上林不统于吏部,通政、大理不统於刑部,国子监不统於户部,官联不审,事权散乱,统之者唯秉笔内臣而已。至於内臣之必统於吏部,尤为国之大纲,而都督位兵部之上,莫能仰诘。二者乃治乱安危之枢机,周官之扼要。於此一失,纲纪尽亡,区区以行人司、钦天监为礼部之遥属,胡不推此以正六卿之职也!
  牧民之道,教养合而成用,故古者学校领於司徒,精意存焉。今学政贡举一归礼部,则以为此彬彬者仪文而已,户部但操头会箕敛以取民,为国家收债之驵侩,王者意之重轻,形著於命官分职,治乱於此决矣。督学官,司教者也,宜为布政使司之分司亡疑,而以按察使司官为之,欲以刑束天下士乎!其始制之意,不过欲重其事权,以弹压提调之有司耳。乃按察只以纠大奸、拆大狱为职,若经常教养之事,布政司领所属长吏之治而考其成,以上计定黜陟。今学政兴废,无所事事,而授之廉访提刑之官,则布政司一持筹督迫之租吏,使为一方之师帅,天下何缘而治也!
  洪、永间岁贡最重,与进士相颉颃,故授以训导,其选师儒,未尝不重也。其时学校初立,岁贡生前无积累,非有日暮涂穷之意,而朱善、苗衷皆以教官擢大位,曹鼐自陈不敢为人师,其不以闲冗视之可知也。相沿既久,挨贡法行,岁贡者皆学不足以博一举,而视此为末路,其能擢国学县令者百不得一,惰归之气乘之,虽欲不弃教道而弋脯修,不可得已。要未始非立法者之不图其後也。学政唯宋为得,师儒皆州县礼聘,而不系职於有司。若令提调就附近致仕闲住、告病、告养品官之中,及举人年四十以上,学行果尔表著者,官率生徒,执贽拜请,以典教事。其禄养资给,因地方大小,生徒众寡,差等以立之经制。督学官一以宾礼接见,不与察计之列,行移不通於有司,迎诏,拜表、岁、时、朔、望无所参谒,若其教无成绩,而所教生徒屡科不与乡举,岁试优等少而劣等多,及行劣至三五人以上,不先送提调官详黜,又或告发干名犯义及数干门禁者,则引身告退。若提调官所聘非人,及奖劝乖方,致令惰劣者,督学官纠参如法。师儒若有成教,则不论年岁,敦留卒业,待其果老、果疾或品官起用、举人中式受职,而後更聘。一以道义廉耻相奖,则人才士风,庶几可改。长此不革,师道贱而教无术,监司府县任意差委,滥与钱谷刑名之役,若簿尉仓巡为奔走之下吏,仆仆参候,与僧道之长同其趋跄,不肖者因之以希锱铢之利。害极於末流,而其始抑有以启之也。
  弘治间初命按察司官督学,授之特敕,其敕皆劝奖人才之语。至万历初所改敕,则如诘奸制盗,置士子於不肖之中而勒束之。故率天下於寡廉鲜耻之涂者,万历之初政,江陵之变法,申、商之莠说也。两敕具载会典。江陵之法行,而劣生把持、包揽,赇吏鬻青衿,受嘱托之风益烈,盖以扑之者炀之也。
  进士科始於隋,垂千年而不能易。後有易之者,未知以何道为得。王安石革词赋,用书义,亦且五百余载矣,使学者习效圣贤之言以移其志气,其贤於词赋明甚。至文体之屡变,或趋於陋,或淫於邪,皆乘时会,不能为之豫谋。伹可厘正者,导以读书穷理之实而已。书义而外,论以推明经史,而通其说於治教之详,策以习天人治乱、礼乐、兵刑、农桑、学校、律历、吏治之理,非此则浮辞靡调,假於五经、四书而不知其所言者何谓,国无可用之士,而士益偷则益贱,固其宜已。闻万历初年,县试儒童,无策者不送。府试且有以河图、洛书、九宫、八卦策问儒童者,则所重可知已。万历中叶,姚江之徒兴,剽窃禅悟,不立文字,於是经史高阁,房牍孤行,以词调相尚。取士者亦略不识字,专以初场软美之套为取舍,而士气之不堪,至此极矣。原其所始,立法亦有未善者,故流弊有所必至。科场七日而三试,作者倦而阅者亦烦,则操一了事之心以应后场,必矣。二场所试者,表判骈艳之语,将以何为?旧制:诰诏表随科一道,诰诏视表判为愈矣。然士方在衡茅,使习知经国长民之道,固无不宜,若王者命令之大体,非立朝廷之上,深喻国体者不知。故唐、宋知制诰者,即文名夙著、官在清要者,尚须试授,则不可使士子揣摩为之,明矣。诰诏既所不能,表判又为无实,何如改三场为两试!初场书义淹通,每解额一人,取定两人,令赴二场,试以二论三策,然後决取一人中式。初场以十日阅文,一日拆卷,凡十二日而试二场,又五日而放榜,则作者精力有余,阅者安详不遽。尊经穷理以为本,适时合用以为宜,登士於实学,固科场救弊之一道也。未得创制显庸之圣,作法以待贤者,亦将必出於此。
  问刑官故出入人罪,律以概论。然考之宋制,故出罚轻而故入罚重,此王政也。故出、故入,有受赃、不受赃之别,亦但当於故出项下分受赃、不受赃,而不受赃者从轻。其故入,则虽不受赃,自应与受赃者等。故出则勿论已决遣、未决遣,一例行罚。盖虽巳决遣,而覆核果当从重,不难补决,自不致逸元恶之诛。若故入,已决遣与未决遗者固应殊科。盖故入决遣,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完,徒流已配者不可追偿,其已受之劳辱,已决遣之罚自应加重。其致死者,倍宜加等。即不抵罪,而终身禁锢,与大计贪官同处,不得朦胧起废,及以边材等项名目滥与荐举。则问刑之吏尚知所惩:而酷风衰止,贪亦无以济矣。
  赃以满贯抵重罪,刻法绳人,此所谓一切之法也。抑贪劝廉,唯在进人於有耻,画一以严劾之,则吏之不犯者鲜,更无廉耻之可恤而唯思巧为规避,上吏亦且重以锱铢陷人於重罚而曲为揜盖。上愈严而下愈匿,情与势之必然也。且凡所受於下吏、部民者,乃至鸡凫、扇帕、纸墨、油炭,皆坐价抵赃,绳人於交际之涂,且必开其掠夺之大焉。有出身事主,而可如於陵仲子争名於一鹅半李之间者乎?既不住法矣,则何谓之赃?其枉法也,则所枉之大小与受赃之多少,孰为重轻?假令一兵部官滥授一武职,以致激变丧师,或因情面嘱托,实所受贿仅得五十贯;令一吏部官滥授一仓巡河泊,其人无大过犯,而得贿二百贯;又令一问刑官受一诬告者之贿而故入一人於死,仅得五十贯;其一受诬告者之贿而故入人於杖,得二百贯;岂可以贯之多少定罪之重轻乎?则无如不论贯而但论其枉不枉,於枉法之中又分所枉之重轻,但除因公科敛,因所剥削之多少,分等定罪。其他非黄白狼藉,累万盈千者,苟非枉法,但付吏部记过,全士大夫之名节於竿牍饮食之中,而重之於箕敛渔猎之条。唯宽也,乃能行其严,恶用此一切之法为!
  弭盗无上策,逐捕亦法之所不可废。宋制:捕盗获全夥者,加一官,其法较善。盖责有司以捕盗,唯可赏而不可罚,罚一行则匿盗不报以苟免於谪,而盗益猖獗矣。盗无可全获之理,十人得七,即可膺全夥之赏。其未获者,责令乡保户族长立认状,不拘年分,曾否经赦,及已获贼首处决与否,失主存亡,旧案远近,皆一应责令擒送。若有隐匿,被人首出,即同窝盗。嗣後捕盗员役,若能盘拏积年未获之盗,旧案分明不枉者,即照捕获全夥例纪录,能捕人役,一例给赏。其犯盗人田产在逃未获者,即行变卖,给失主赔赃。如此,则官司无讳盗之心。而失主自告报後,非火下识认须当官指证者,但其一真实赃单,明填记识,俟验合认领,更不烦频令到官,一听官司自行审决,则被盗亦何惮而不泄其荼毒乎!此亦弭盗於末流之善术也。
  冗事於一官,而宂官於无事,两失之道也。在京如吏部稽勋司,其职掌漫无可课之功,而文选宂沓,以滋黠吏乘司官之促迫瞀乱而雠其奸;何如以初选任之文选,而以升迁、调降、起复之补除任之稽勋,则曹务繁简称矣。工部屯田司,亦无实之署也;何不令三岁一稽天下田亩荒垦,有无崩坍淤退,并课有司陂堰圩堤之兴废,而核实地亩增减,以授户部而登耗其税粮。都水则专任黄、漕二渠之通塞。在外则同知、通判、推官,沿五代及宋掣制之陋以建置,而漫无专任,为课最所不及;自好者持禄以待迁,否则法外生事以扰民,而事集于知府之一人,求暇以课农桑、亲学校而不可得;何似明任以诘戎、捕盗、督粮、问刑之职,如汉分曹之制,受成於知府,而各给印信,得上达於监司,俾知府一意教养,则前代行春、劝农、宾贤、钦射之典可复也。
  官自有体,国家授之以体,则为吏者有所矜式以养其品行,民亦受其福矣。相沿非九卿堂上官,及法司属官差审刑狱,五城四门巡视官,不置刑杖。若内阁翰林等清署,虽傔从有犯,亦送兵马司杖治,所以优君子於清简和平,而刑亦不滥。不然,在京文武吏且盈千,辇毂之下血溅肉飞矣。以在外言之,凡为吏者即置刑具。如捕盗理刑官,固其职掌。若分司守巡及府州县佐贰首领,用此何为?以快其怒,张其威,甚则胁民而取其货耳。若布政司府州县正印官,不得无刑人之事,律既有笞杖定制,或稍使得用讯杖竹篦,以警欺窳可尔。若夹踝拶指,乃不得已而用以诘盗,今牧民者以施於民,是长吏者民之鸷鸟猛兽,而刑具者其爪牙也。失父母师保之尊亲,而为狱吏,知自好者亦应耻为之。相习不愧,因而不仁,岂自知其辱人贱行耶!乃民亦何辜而糜血肉於司牧者之堂也!仓巡驿泊,师师相仿,民其余几!乃至教职亦挟杖以行,廉耻荡然矣。自应急为厘正;讯盗之械,唯捕盗官得用之;理刑官得用讯杖;正印官得用小薄竹篦,以惩不恪。若正犯笞杖,即与如法的决。奸欺大蠹,即本署役从,亦大则送理刑官,小则发巡捕首领讯治。斯以矜重长吏,全其君子之体,而以宽斯民之束湿者,即在乎此。若征收役粮,除奸欺里甲付理刑官追比问罪外,则自有劝戒乐输之道在。若以天子之尊,遣数千鹰犬威制匹夫匹妇,而索升斗铢累之得,不但羞当世之士,而亦重辱朝廷矣。
  尹京之难,古今所同,故两汉多用严酷之吏以处之。然京尹,牧民之长,乃天下郡守之师表,而以毛鸷为尚,则是倡四方之舍德而崇刑戮也。顾辇毂之下,土著少而宾旅众,其去乡里而来都下者,类皆其黠者也,非可素施以浙摩之训。则非任张敞、赵广汉、严挺之之流,诚有难治者。故以郊外编甿属京尹之政教,而国门以内属兵马司、巡视御史之纠察,庶两得之道也。乃一城而五之,莫相统摄,窜匿闪烁,百弊所生。兵马司秩卑权轻,动为权贵所掣。巡视御史差以月计,传舍视之。奸不胜诘,而法且穷矣。故其後也,一授法纪於缇帅、厂奄而成乎大乱,风波之狱,毒流善类,皆巡察者之权不壹、任不重有以致之也。缇帅之职,视汉之司隶校尉也,而可使纨袴近倖之狡者任之乎!诚欲以牧民任京尹,而以辑奸任执法,无如以五城内外乡饮、读约、廛税、夫役听京尹,畿县仍腼外府州县。其缉拿探丸、发箧、窥探、贿诈,禁止饮博、猖狂、阑狱、扰市,凡属五城所掌之禁令刑名,於都察院堂上副佥专任一员总提督之。劾其纵怠,禁其淫刑,官尊威重,法可必伸。移缇帅之权以授廉直刚毅之大臣,养京尹之仁使尽抚字敬敷之大体,斯为经国之良规也乎!
  常平仓,良法也,而每中圯不行,非但不得其人,亦立法之未尽也。仓米不出於经制,故墨吏可以侵牟,窳吏可容怠弛。若於立法之始,每年夏秋二税内借徵本色,田亩起科最轻者如广西、云南、江北等处,每民米壹石借徵壹斗五升,其次借徵一斗,最重者借徵五升如苏松等处。但遇饥荒谷贵之年,即行平价糶卖。坐充输粮入户本年应纳钱粮,若价过五钱以上,即以有余银米赈济。如三年不遇岁饥,将存米一半,於应解漕粮地方支解,照数减徵粮户本年漕米。其非水次、无漕运地方,亦支放一半,或发卖,或充官吏俸粮,民皂、铺递、膳夫、斗级等项公食,每石酌价五钱,坐减粮户本年应纳折色。至六年而旧米支尽,新者相仍,假有民米万石之县,以中则准之,恒有六千石之畜矣。其米於高爽塞燥地面,徵火米、黄米;卑湿蒸热之乡,每米一斗,徵晾过乾谷二斗二升;皆于十月十五日输仓为止。支放之日,数有亏欠,经收官不论在任及升调降罢,行提坐赃,追赔问罪。盖有粮之家,类非糴贵坐馁之人,通有余以补不足,但损其息,不损其实。三年而无歉岁,则亦适如其应输之数,而通济均平之道得矣。坐抵起解钱粮,则有司无所施其侵渔。若湿漏雀鼠之坏腐折耗,典守者固无所逃其责。不此之图,而丰年发官本以收糴,则有抑勒强买之害,挪移狼藉之弊。至於罚谷存仓,则只以启墨吏肉攫折金入橐之门,而五刑收赎之外有之外有无涯之峻罚,徒为民蠹,无粒粟之实惠也。
  黄籍户口之外,有司别有烟民册,此政之颠倒而但可一笑者。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穰穰者何人,而徒以勤耕苦获,供国家之租赋者谓之户口也!且如人丁绢,唐之庸调也。桑丝绢,口元按户课桑之加征也。户口盐钞者,原以国初盐课每引止输边粟四斗,盐价贱,民食其利,故稍派令出钞以助正课也。丝绢之税不专於农民,通城市村坊逐末技作之民均输之。既宅不毛者不免里布之遗意,而食盐之利,计其多寡,则逐末技作者必多,而农民恒有经旬淡食着,固宜分派烟民也无疑。但宅其地,不论客户、土著、佃耕、自种、工商、游食,一令稍有输将,以供王民之职,乃名不登於天府,无一丝文钱之奉公,而重困农民,代为堕输,尚得为有君统理,有吏分治之天下乎!即烟民而为户口,三载而考去留登降之数,何所不宜,而执数百年已朽之鬼录,索非法之财耶!
  朱子言救荒无良策,不如修水利,诚牧民之要言也。然仅为东南可潴可堰者言尔,江、淮以北中原平衍之地,更无水利可修。且修水利者在良有司躬亲之,朝廷都水所掌,非不具立条贯,无人奉行,则亦听民之有雨则弛,无雨则争,非画一可久必行之道也。周礼荒政,多兴工作以聚失业之人,此最为通变之善术。盖年虽凶荒,病在民而国未尝遽瘠也。若河南、山东、淮、泗一带,黄、漕二渠岁不赀,假令灾伤之岁,於九月后度所宜修之堤岸,所当疏浚之支流,即行就灾伤地面,募无食之民,鸠工起事,以所应用钱粮,於相近成熟州县,平价和糴米麦,或截抵价漕粮,给丁夫口食佣直,及采买竹木甓石,俱以见米支价。其在山、陕、北直,则就近相视边墙、堡哨、墩台、壕堑合当修者,即借支漕米,募饥民挑筑,仍扣该镇应支修边银两,解户部仓场堂上官。俟次年成熟,於相近水次地方,买米麦补运。若黄、漕二渠应有河工银两,工部即交割仓场,候熟买补,尤为利便。倘更不足,则临清、德州二仓预备米,正可挪支。唯在丰年,则自非虏冲要紧地面崩坍急须挑筑,及漕河十分淤塞,黄河异常决坏,为患深大,一概不得修理。留待荒岁,民有所仰以全其生,而流散团聚,积为寇盗之源塞矣。若东南既有水利之可修,但在严立课程,专官管辖,则自无大歉。倘水旱太甚,亦可修城,浚壕,治道涂,葺馆驿,缮公廨、学宫,神祠,以合用钱粮,告糴於邻近成熟郡邑,支给工食。大抵北方之旱,千里弥緜,又无野蔌龟蠃之产,故死徙寇盗,倍甚於南方。因地制宜,存乎良有司之实心实政,非朝廷之可为遥处。唯留工作以待荒年,可设为成法。且民有宁死而不受米粥之拯,且吏胥耆约无所雠其奸欺,唯募工之为两得。荒政十二,此为要已。
  移度支以供滇,黔、粤右,固不容已,然能安其人而渐化之,则虽劳而有造。乃田粮起科极乎无可轻,而州县之虐取更倍於腹裏之重赋。郡邑之吏,有坐升而无内转,虽行取而不得清要,有拿问而无重法。弃置之於荣辱不加之地,无所顾恤,而听其为蟊贼,以求远入之绥而移易其犷顽,其可得耶!使悉从乎直省之法,官有箴,事有制,赋役有经,即以粤之财治粤,以黔之财治黔而亦足,而何况於滇!且其名为州县,大小饶瘠,恒不相称。如临桂乃省会首邑,而壤地瘠隘,不能供一城三月之食,灵川县界去之十余里,何不可并为一县!其他蕞尔箐峒之中,不能当一乡保者,亦强立州县,如修仁、荔浦、荔波、永从,独山等,皆设城隍、学校官吏以牵其民,而使日暮涂远之人以朘削之者,又不可胜纪。苗、獞非庸愞之守令可制,但不生事以激之,则可以渐而引之向方。若八闽全土,在汉为东冶一县而已,东晋以还,日革故俗,今遂为庶富文明之钜省。简以治之,易从而可亲,何事此纷纭建置哉!如以郡县少不能成一省会,则兼两广为一布政司,而建司治于苍梧,分贵州入湖广、四川、云南三布政司,使习腹裹之政教,以移易其吏民苟且之心,则此日之粤右、滇、黔,不可如他日之闽、浙乎!倘以苗夷窃发,必须弹制,自可於贵阳、柳州设督制镇巡,开军府如甘肃、郧、赣、偏沅,亦何用此无政无刑之藩、臬为也!
  兵柄无所专统,自宋而始,然枢密院犹与宰相相为颉颃,盖亦仿西汉大司马、大将军之制,而稍替其权,未为失也。若周官九伐一掌於司马,全领夏官之政,不专任兵事,则封建郡县,形势不同。周之戎事,止於千里王畿之车徒,以讨诸侯之不庭者,非后世外有强夷,内有大盗,争安危存亡於一战也。兵部统武选承袭矣,又统职方九边之战守,及车驾、武库、卤簿、驿递、兵器之繁,吏治杂而枢机仅其偶应之一节。乃使军中遥禀其节度,与督巡镇帅均其功罪,欲军之不偾,不可能已。分奏覆、清核冗沓簿书之余力,以揣度千里外之进止,虽日斩丁汝夔、王洽,亦徒为淫刑而已。兵部所可司者,兵制之常也。军卫句补绝除添调之政,腹裏武职世袭黜陟之铨,裔夷朝贡封削之典,驿传夫马摆给之制,兵器造作给发之数,已不胜其繁矣。若边防征剿,出大师以决安危,自应必有专任庙算者。殿阁学士固参赞密勿之官,既有文华、武英之别号,则首辅统理而外,宜分武英殿大学士专理机密文字,调度边镇守御征剿,无事则申饬训练,以考核镇巡。凡有军政之官而进退之,其枚卜会推,一视阁臣,而必於曾任督制及本兵尚书、侍郧中曾有边功及威望隆重者推之,而慎选武英殿中书舍人,听其委任。庶乎不以有国之司命,付之悠悠持禄之人,涂饰而趋於羸以毙也。
  题奏得旨,科抄下部,印发邸报,使中外咸知,此固以公是非得失於天下,而令知所奉行。然在寻常铨除、降调、论劾、荐举、典礼、刑狱、钱粮、工役之类则可。即如缇骑逮问,刑科且先行驾帖,不发邸抄,况用兵大事,奸细窥觇,密之犹恐不密,乃使喧传中外,俾夷狄盗贼得以早测进止乎!若仿唐、宋枢密院之遗意,专任一阁臣典司之,则凡系军情奏请、敕旨传谕及上言兵事者,不论可否从违,每科抄即送武英,应会议者即集官会议,应传谕军中镇巡将领者即弥封传谕,应知会直省督抚监司军卫调发接济者即行部知会,其建言兵事可否采用,即召赴阁熟问奏行。自余不应知闻衙门及在外官民,自不当徧令测知,一概勿得抄入邸报,敢有漏泄者,如律治之。不然,律禁漏泄,而邸报流传远迩,一何誖也!其夷虏入犯,盗寇窃发,该汛地官飞报与临阵胜败、城堡存亡、贼势衰盛及侦探敌情一应塘报,皆止抄发应与知闻衙门,俱不得抄入邸报。唯扫荡大捷,应行露布通传者,方许发抄。则机事密而人心定,斯为庙算之永贞乎!
  六科之职,有封驳,有抄参。封驳之制,唐门下省掌之。门下与中书俱宰执也,而相为驳异,非大臣协恭之体。给事中,门下属员也,廷诤为宜,以正君德,饬国政,儆官箴,尽民隐,自不易之良法。若抄参,则为私意横行之便径矣。且如抄出严之,抄出速之,抄出商之,与六部相斟酌而申饬焉,犹之可也。若抄出已之,尤为非法。使其事大而必不可行,则自当封驳。若事小而在可行、可不行之间,且以听部院各衙门之行止,而徐议其得失未晚。乃唯一人之意,更不俟公论,不请君命,而以意为废兴,此何法也!自持禄养交之阁臣务为诡随,任科臣之泛滥以免指摘,於是而上下争权以成乎灭裂,一激而为尽削台省之权以任六部,贿赂公行,纲纪蔑绝。后有作者,必且大反而又失其平,则封驳、抄参,酌中正以适治理,所必熟讲也。
  总宪得其人,则吏治自饬,大司成得其人,则士气自清,顾公佐之在都察院,李公时勉之在国子监,其明效也。六科无所统属,故吏科都给事中宜任大计及分发红本、封驳抄参之事。若御史员虽多,业有总宪为之纲纪,又任掌河南道印者以大计、提差、考核之权,则虽有方严之总宪,或掣之矣。国子监不得与闻直省之学政,而以督举官之磨勘授之部科,教之不壹,而望文体之正,士习之端,难矣。凡差提学官,一委祭酒、司业保任,以所保者之称职与否为保者之殿最。若私通贿赂及宽而纵弛、严而苛刻及倡率士子为诡诞庸陋之学者,国学不先纠论而台省举发者,大司成以不职坐废。其所颁条约,俱国子监颁行之,或因时规正,大司成具列奏准酌定,庶教出一源,而士风其可齐也。
  鬻爵之政,始自晁错,所鬻者爵耳,爵非官也,以复除、以赎罪而已矣。後世乃以鬻官,又其甚者乃至於鬻士,纳马、纳粟而入太学。成化间之乱政,从古所未有闻,其说开自大学士邱濬。濬之为人,乐道秦桧者也,固其宜矣。天子自鬻国子生,则下之鬻乡会试,鬻弟子员,孰从禁之!未几而程敏政、唐寅之事起,自有虞氏设庠以来,极乎金、元之贱士,未有灭裂人廉耻,以败国之纲维如此者。乃相沿二百年而趋益下,浚之罪可胜诛乎!粟、马之纳,於国计几何,乃以教化之源为铜臭之府耶!万不得已,如晁错之急於实边以纾民力,自可别立闲散秩名以酬之,免其徭役,而自杖以下,有司不得辄加讯辱。又进而假以鸿胪、光禄、上林诸署宂员,任事则给以禄俸,犹未至重亏夫名教也。
  今之乡饮酒,非古之乡饮酒也,然如会典行之,亦有裨於风教。乃有司奉行故事者犹数百年,而里正之饮於乡者久废。无他,里正疲於徭税,偷薄狠戾,先自里正倡之也。其徒更有钱粮不认父子之谣,而尚暇及此乎!惟公费、驿递自有经制,不遣里正任其荼苦,正供简明易遵,按籍以责税户,不诛完欠於里正,则里正不任为嗾放入山搜攫之猎犬。力既有余,而播恶之习气且革,则亦知自爱,而以风教任之,彼且以得行典礼、司教化为己荣矣。若古之乡饮酒,则今之起送科举及乡试鹿鸣宴是已,此尤祟奖始进於礼教之大者。乃架月桥,令伎人簪花作杂剧,殊为可耻,宜其一变而以犒兵、馕役之酒食,呼蹴而与,以讫於不复行也。鹿鸣虽歌古诗,而音节无传,仅同巫呪,簪花挂彩,轻艳不伦。此当自唐人曲江宴来,宋司马温公闻喜宴不肯簪花,礼部亦不强之。今古乐不可复,不如且革淫乐,而以宾主献酢之礼行之。榜首为宾,齿元为介,余为众宾,请乡先生三品以上德望重者为馔。
  州县统於府,而府别有学,其制与州县等,此甚无谓。宜於州县学中岁试优者,行提调官核其德行,无出入公门,亏损名义等过,升之府学而饩之。量府之大小,人才之盛衰而为之额,多者不过百人。凡州县学,但与乡试,不得岁贡,士升於府学而後贡之,升府学者不必科试,竟送乡试。廷试其优者与出身,次者入太学。大府岁试而贡之者三人,次二人,小府一人。不但名实相称,且学之於乡,已小成而进於郡,及就郡学,则师友益广,勿使局促井里,狎昵习气,至以钱粮、讼狱陷溺其心,所以扩其耳目,逸其志趣以变之礼,所谓游其志也。升府学,则以胡安定教法及白鹿洞学规酌而教之。学以渐而可大,孰与老于乡校,锢蔽於腐誖时文之中,而以乡贡为日暮涂穷之旁径,使偷靡以终其身乎!
  截解似两便於国民,而不知其适为两害也。财用出纳消息之权,必操之朝廷而後张弛随宜,裕於用而民不困。为苟且之术者,规一时之简易,而卤莽灭裂之祸不可言。如嘉靖间因吉囊、俺答之患,陕西三边用兵孔棘,遂将陕西一应钱粮尽行截作三边之饷,不足则截四川盐课补充。当时在民则免於解京之难而和解边之近,在户部则免接济不及之咎,以委之总制之自为催督,而以速济边事、减省路费为辞。乃自此而后,户部付西边之有无于度外,至甘肃一镇经数十年而无斗粟一镪之给,宁夏、延绥亦仅有给者,收支无可稽考,托於未解以匿为中饱者多矣。兵数损而士心离,起而为盗,所必然也。催督之权一归总制,任非其人,则胥吏威行于郡邑,令牌、令箭驰突官府,动以军兴相恐喝,民日死於催科桁杨之下,水旱流离,莫能告缓,故激而为流寇。流寇之独盛於关陕者,非秦人之乐为寇也,截解之催督使然也。完欠支放,朝廷无从稽核,百姓无可控告,以陕西委陕西而求其不叛,庸可得乎!此夏、严之流任意而听部司之委卸,为总制者又贪利权之归己,以成乎患害。不知法有必迂曲而後可无弊者,概从简径,则无纪纲而必裂。夫民必输国,而兵必待养於度支,此定理也。水旱可以宽恤,边事之缓急可以损益,皆听庙堂之张弛,恶有刻定民间若干之赋税,为边兵若干之军需,而不忧额饷之有时不给,民力之有时不支者乎!穷乡远徼之民,皆知输正供于京师而饥馑可以望恩,行伍之士,亦知待养於司农而节宣皆唯庙算,然后兵民之分义明,中外之血脉通,而无痿痹隔壅之病。谋国者苟且无术,而贻祸无穷,亦可为永鉴也已。
  历代唯唐以钱绢杂用,盖沿北魏、周、隋,江、淮以北地不产铜而钱诎,开通元宝始铸而不给也。自余皆以钱为通用之资。宋以前,银价虽贵,然仅用为器饰,犹今之黄金耳。银产少而淘炼难,铜随在可采,而通市交缅犹易充足,物有余,斯可为不穷之用也。若宋末会子、交子,元变为钞,洪武初犹承用之,其法极乎陋敝,而必不可久,然则利生民之用,自太公以来迄於今,无如钱矣。钱法之坏,乱世贪人坏之也。国贫而攘利亟,铜本少而钱薄劣,觊多得利而终於不行,盗铸亦因之以起。有天下者通计而期之久远,何汲汲於旦夕之厚获耶!即今千钱之本费至九百五十文,但得息五十文,在国家计之,亦为无穷之益,而民之盗铸者以无利而废然返矣。拣精铜而以佳锡点之倭铅贱而恶,盗铸者便之。锡产虽不多,然浙中打造锡箔,最为暴殄,严禁之,一岁可得锡数十尤斤。每文足重一钱二分,而当银一厘。轮郭圆好,文画清整,铜色纯青,漆背光坚,非是者,官收炼铜而以铜价偿之,虽一钱亦不放行。要令鼓铸不辍,则青钱广而恶钱自息,不待严之以流配之刑也。假使岁得百万缗,则岁增百万两银之用於天下,无论在官在民,优然有余,而国自不贫,况实有五万缗之息,虽至薄,亦岁计之余乎!增此百万缗於人间,则粟麦、丝麻、水陆物产之流通皆速。惟钱少而银不给,故物产所出之乡留滞而极乎贱,非所出之乡阻缺而成乎贵,民之饥寒流离,国之赋税逋欠,皆职此之由,上下交患贫而国非其国矣。钱多则粟货日流,即或凶荒,而通天下以相灌输,上下自无交困。故钱法行者,非一朝一夕骤获之利,积始终、彻上下而自然以裕乎财用者也。欲钱之行无他法,惟少取息、务精好而已矣。
  户部天平,金针玉铰,滑易而平倾速效,吏无能为奸弊。各布政司用铜铁者,猾吏隔宿以醋浇之,生绿涩,随手一拗,加至数两不能移,挥槌连击不能动。有天下者,何惜此数两金、数片玉,不为民除无穷之蠹乎!斗斛铁铸信善矣,然但用以较量,而重不可举。若以桐木为之,加铁裹二三寸於唇上。三年而一颁,通行天下司府州县,不过二千余具。请旨验发,敢以私斗斛收税粮者,以矫旨从重论。所颁既广,自莫有敢为同异者。大抵有国者不可惜费惮烦,如此类者亦多矣。
  班匠之制,一以开国之初所定为额。阅数百载后,其子孙或耕、或商、或读、或吏,不复知有先世之业,而犹使之供班,或令折银,徒为无穷之累。若彼操技术以食於民者,曾不供一王之役,此政之大不平者也。且直省之中,若广东、四川、云南为工作之薮,广西、贵州地虽瘠而百工之所为亦备,乃独无班匠,亦非法也。朝廷所用工匠,自宜招募和雇,其禀饩之资,则当即取之工匠无疑。诚於十五直省州县分为九等,制其名额,每名依公旬之制,岁役三日,酌其佣直多少,量加路费。不论土著客作,但於地面应付经一月者,即令著役,给以当年经收信票,即往他处,本岁不致重征。岁役一二人为甲首,徵收纳解。合用工匠衙门召募拣选工匠,称其难易巧拙而分饩之。其或上用之匠多而民间少,或民间之匠多而上用少,通各色免役之实徵,则均足矣。如木瓦匠所在多有,戗金刺绣民间少而上用不少,但均算所徵银两,随宜支给,不可以一匠抵一匠之用。若召募不以其道,工食尅侵,役使过度,刑责过峻,以致销沮其趋事求精之心,甚至避逃不赴,造作稽迟,及粗恶不中程式,但责之部司之官而不责之匠,则弗患其不能来百工矣。若国有大兴作,非大匠不能经度,工成应赏以禄秩,宜於工部别建职名,丰其禄秩;特不可假以尚书、侍郎,郎中等名色以乱流品而已。匠无世业,巧者能之。不以匠还匠而求之农民,农之困非一端,耒柄鉏矜且不能不以钱粟往求於匠,而尤代之供京班之役,无怪乎人之乐舍南亩而趋末作也!
  所与守天下者,军也,军所尤重者,北边、南瘴之屯戍也,城堡之哨瞭也。天子倚边军以固天下,三军倚瞭哨以决死生,自非与将吏同心以效忠於国者,不可以此委之,明矣。乃自充军之例兴,杂犯死罪,若流若徒,皆以例发充军。军舍武职有大罪则调边卫,边卫有大罪则发哨瞭,是以封疆大故为刑人抵罪之地,明示阃外之任为辱贱投死之罚,督制镇将且为罪人之渠帅,如驿吏之领囚徒,国家之神气,几何而不沮丧乎!且其人既已奸宄,幸脱於死,而无惜廉耻以告乡里之心,无保井庐以全亲戚之念,其不叛不逃,复何顾焉!其尤黠者,甘心延寇以快报复於一朝耳。本死地也而使之乐,本劳地也而使之劝,本险地也而使愿者处之以保其贞,乃可令兵亲其将,而以躯命报恩礼!正当於民间拣选有志行者,奖以荣名而使之为兵,於腹里屯卫拣选有志行者,奖以荣名而使之居边,於边军拣选有志行者,奖以荣名而使之瞭哨,人慕荣名,然後上下相亲而乐为之死。彼罪谪戍边,秦、隋之所以速亡;刺配军州,宋之所以拱手而授天下於口口,而何效焉!÷惟合万国以享帝、享亲,则编甿皆所应效。太常寺所需,当责之户口田亩,土产者征本色,非土产者徵折色以和买。自外则米、麦以供禄饷,为农民听应输,次则棉绒、豆料、丝麻、牲口、柴薪,旧制柴薪及捷柴夫伛责之畿南北、山东、山西、河南,亦为不均。可均派天下之户口,枣、茶、竹、漆可派之园林。此外凡国用所需,若皮张、弓箭、翎毛、蜡油、颜料、铅、铁、筋、角之类,皆商贾之所居盈以射利者也。田野之民,辛苦以采畜之,虽有余而市之,亦以供终岁之用而不足,商贾坐而邀其利。乃自一条鞭之法行,而革税课河泊所官之税务,尽没其从出之原,概责之地亩,抑本崇末,民日偷而国日贫矣。盖农民愿懦,责取之也易,商贾黠狡,责取之也难。悉举国用而胁蚩蚩之氓以输将,其始具列名目,虽若繁细,犹存名色;一条鞭矣,则并其名而去之,但知征粟征金,而不知何为而须此矣。万历间每府州县皆置税场,伹不宜遗内使督扰耳,言者谓之扰民。其云扰者,要皆市井奸嚣之宵小,於国家根本所依南亩之劳人,未有怨咨也。或且谓农民日用亦必资於商贾,随地而税,则物价增贵,农民亦受其病。不知人必免於冻馁而後可有求於市,则以税故而价稍增,亦其所可堪者也。若苦於饥寒征徭,而无告之民经年而不入市者多矣,曾何损耶!议法於廷者,皆不耕而食,居近市而多求於市买,利商贾以自利,习闻商贾之言而不知稼穑之艰难者也。孰能通四民之有余、不足、劳逸、强懦而酌其平乎!杂派分责之商税,则田亩之科徵可减,而国用自处於优,国民两赖之善术也。孟子言「关讥而不征」,又言「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谓当时列国分据,彼疆此界,商贾阻难,需货于邻国,非宽恤之使厚获利,则趋他国而不至,故以不征诱之耳。後世四海一家,舟车衔尾而往来,何患於商贾之不来乎!孟子言恤商而孔子不言,鲁用田赋,以商贾之赋赋农民则讥之,斯万世不易之法也。
  边粮有本色、折色之异。本色粮料草束,就近截解以省飞輓,可矣。折色银两,转解无难,自当总解户部,请旨发边。盖事有缓急,兵有增减,有调彼赴此、随急而应之异,采买粮料有丰凶、缺足、贵贱之不等,原不可以一定之数听之督制镇巡,使有余则恣其渔猎,不足则或短少粮料以亏军士,或更请增加以病国。唯必从部发,相缓急贵贱而为之制,省无事之费以储之而待有事,节丰足之价以储之而待凶缺,一定於庙堂之斟酌而权衡皆专於壹,则事用恒足,而民亦不受边镇雷霆风火之督迫,边亦不苦有司秦越肥瘠之视。假令岁解银百万,枉道由京而至边,所费二千人之役而已。以都燕言之,蓟宣、大同近在肘掖,辽左、延绥、宁夏不过旬余,惟固原、甘肃为远,然亦沿涂驿站之均劳耳。财者,朝廷所以维系边关者也,散网纽於四外而听其自为取与,可乎!苟且以趋便,所谓以细人之心谋国也。
  天子所都,即不得陆海之地而居之,亦未有不生五谷者。宫中之食与百官之禄,支本色者亦有限,未有不可给者。以都燕言之,若都他处,更为易给。顺、永、保、河四府夏、秋二税二十三万有奇,所需细糙白粮於苏、松、常三府者十五万有奇耳。即以四府二税之米麦,供宫中及百官、师生、吏役之禄入及酒醋之需,犹有盈余以资他用。而必责之数千里逆流闸水之輓运,其船脚、尖耗、松板、垫席之费且倍於正供,又佥解大户,使倾产陨命以任之,此何为者?盖沿洪武定都金陵,苏、松、常带水之便,因就近上供。及永乐北迁,谋国者苟且从欲,莫为改厘,其害遂至於今而不已。不知近者纳本色,远者纳折色,此通禹贡五服百里、二百里异职贡之道,万世必因者也。若谓天子之都,民食宜裕,不可使输粟过多,则何不增此十五万之漕粮於应漕之地,以代畿民之他赋,而免此更端之扰、偏重之役乎!或以吴下粳米精好,玉食者所宜享,则慈闱、上用,中宫、东宫、诸王、妃主之常膳,岁可数百石而给,令三府酌贡足矣。若遵大禹菲食之道,居其地,食其产,以为百官倡,尤盛德之事。食不厌精而已,何土之粟不可精耶!况郊庙粢盛,取之籍田,一畿之土耳,又何以仰质於上帝与祖考乎!
  流民不知何时而始有,自宋以上无闻。大抵自元政不网,富者骄而贫者顽惰,有司莫之问。未流之先,不为存恤,既流之後,不为安集,相沿至於成化而始剧。初为流民,既为流寇,遂延緜而不可弭。江北、河南,旷莽千里,旱蝗一起,赤地无余,舟楫不通,糴买无从,劝农之法不讲,而税粮又多徵本色。无三年之食,国已非国,及其弃土就熟,乃更授以公据、文凭,令横行天下以索食。夫此流者既不难去其乡矣,使屯种於边,何不可者?即不欲赴边,而土广人稀之地,如六安、英、霍,接汝、黄之境,及南漳以西,白河以南,夔府以东,北接淅川、内乡之界,有所谓禁山者,何为而禁之?若饥民告去其乡者,於彼山地安插之,使刀耕火种,各成聚落,於郧、夔、汉中、庐、安、汝、黄诸府增县建官以牧之,轻其税徭以安之,又如崇阳而南,至於浏、醴,东接瑞、袁、吉安之西境,宣、歙、衢、严,南至於建、汀,山肥土泽,可粟可麻,而不耕不税,为豪民之影占,择地而立之邑,授土而奠之耕,皆可以安寘此曹,而化疲顽为率教之甿,易荒穷为错绣之国。此以处夫既流而不复业之民矣。乃以妥未流之民,使永安其土者,则除已流之户籍,分给田产於土著而使之广种,减其漕运本色之数,多置常平以权丰凶之积,使有所凭藉而不欲去其土。十年之後,将必耻恶其游荡素食之故态,而况忍为探丸啸伏之奸乎!河南、江北,唐、宋以前皆文治之国,朴秀之俗也。谁移之而使成为乞、为盗之俗?任教养之责者,乃更给之符檄以奖之乎!转移之权,在加意而已。
  句捕逃军之禁甚严,横及於无辜之户族邻里,作法之凉,乃使龚而为之者捕逃、送逃,毒流於中原之赤子亦憯矣。夫惟出征临敌而逃者,於军法不可贳,亦立募获之赏,禁沿涂之诱匿於授钺之日而已。若其著伍之日,无出征之令,而或操或屯,则天下之必不可强之使为者兵也,欲其捐生以效命於原野,而拘絷怯懦离心之人以尝试乎!养之有恩,驭之有道,能为兵者自乐为之,不能为兵者,听其告退而归民籍,别募以补伍,奚患乎无兵而待严逃禁哉!其有逃者,必其为长,为帅者之不能恤士也,诘其所以逃之故,亦罪坐主者而已矣,唯问罪发充之军,逃所必诛。然罪人充配,损国威而短土气,始为谪罪充军之议者,庸人误国之祸原也。以屯田言之,则人逃而田故在,如其欲脱籍而去,即以所屯之田归之官,而更授募者。假令募者不能耕,即坐收屯粟以为新军之食,固亦甚易。唯典卖军屯之禁不严,故或军退而无田可归。其法但按始授军屯之籍,不论其所卖之或军或民,责于余粮子粒之外,苟非正身著伍,即令输上仓十二石月量之数,则典卖不行,而屯产恒在,有以给新军矣。人之才力性情各有所宜,不欲为兵者强使为兵而不得,欲为兵者亦抑令为民而不安,在经国者之裁成耳,如之何为苛法以虔刘斯民也!
  自文官不许封侯之法立,而五等夷为粗官,朝廷奖驭勋劳之权日轻,故王威宁以封侯入右班为耻。公侯之为帅者,匍伏於士大夫之门,上欲扬之而只以抑之,势之所激必然也。自隋、唐重进士之科,崇尚文墨,则古者文武并於一涂之道不可复行。然出身之涂可异,而自三品以上,为国大臣,出而屏藩,入而经纬,固宜合也。诚使自戎伍而登仕者至三品,则通经术、明法律者,自词林而外,卿贰督抚皆可历试,其不谙文事者,亦可兼衔。自科目而登仕者至三品,则出而提督边关,皆可挂印充总兵官,入而理戎政,为枢部之长贰,亦可兼都督之职。苟为尽忠宣力之大将,亦得进而与闻乎国政。而文臣登籍以後,志在大用者,不徒高吟曳裾,以清流自标榜,而贻无用之诮於武夫。分释褐从入之途,以使各专其业,合大臣宪邦之用以使交重,而不相激以偏轻。君天下者,勿任意见之私,当开创之始,不矜马上而贱诗书,在守成之日,不忘武备而轻介胄,纳天下於揆文奋武之治,在其斡运而已。
  文臣不许封侯,至以极刑严之,顾亦念古今之以文臣窃天下者凡几,若宋赵普、韩琦,皆赠王爵,亦何病於国!虽秦桧亦滥王封,然不可以桧之失訾普、琦之得也。名爵为人主所必惜,固也。乃惜之於文臣,而以正二品之世爵施之汉贼张鲁之苗裔,使与阙里并崇,因宋、元之陋而流及於今,亦可长太息者也。滥名器,崇邪说,其徒乃得藉以游食,煽贫民而取其财,数百年无一人言及者,可异也。今所谓王侯者,非古之列土牧民者也,名焉耳。生而爵之,没而赠之,以褒臣子,以宠鬼神,一也。公侯之名,惜於论道经邦、尊俎折冲之文臣如此其重。帝一而已,昊天之尊称,一人之大号也。真武一龟蛇之灵耳,关壮缪一将帅之雄耳,而封之曰上帝,曰大帝,乃使愚人无以复加,而称之曰夫子,公然一洙泗矣。上行下效,曾何纪极?此其宜与禹放蛇龙,孔子成春秋黜荆、吴之僭王同法也奚疑!
  三恪之封,自曹魏而下,攘人之天下,而姑以虚名谢疚耳。然迄於唐,介、酅之封,犹不失为天下贵。但承所窃之闰位,而非崇元德显功之嗣以修配天之事守,如唐舍汉後而尊宇文、杨氏,非帝眷之不忘,民心之不昧也。宋得柴氏之天下,遂废李唐之祀,其於柴氏也抑未尝为之显名,於兹偷矣。唯汉舍秦而崇殷、周,独得三代之遗意焉。洪武初,置此礼於不讲,乃使李、赵拨乱安民,数百年天地神人之主,降为编甿,顾授买的里以侯封。此当时赞襄诸臣自有仕元之慝,而曲学阿世以成乎大失,其罪不容逭也。李、赵之苗裔,於今未远,谱系非无可徵。且如汉室宗支,若长沙定王之後,散在江、楚者历四十余世,统绪尚未佚亡,而况於李、赵近而可稽乎!为中国之主,嗣百王而大一统,前有所承,则後有所授。沛国之子孙若手授之陇西,陇西之子孙若手授之天水,天水之子孙若手授之盱眙,所宜访求其嫡系,肇封公侯,使修其先祀,护其陵寝,以正中夏之大绪。而国家有纳后妃、降公主之典,自应於此族选之,选之不得而後及於他族,又清流品、正昏姻之大义也。一姓不再兴,何嫌何疑!而顾与盗贼口口相先後而不耻乎!以赫赫炎炎汉、唐、有宋之功施有夏,而顾不及妖贼张鲁之余孽,世受宠光,不待义夫而为之扼腕矣。敦忠厚立国之道以定民志,昭功德而俟后王,固不容不於此加之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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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景臣《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


星期日 七月 03, 2011 1:09 pm


睢景臣《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

社长排门告示[2],但有的差使无推故[3],这差使不寻俗[4]。一壁厢纳草也根[5],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6]。又是言车驾,都说是銮舆[7]今日还乡故。王乡老执定瓦台盘[8],赵忙郎抱着酒胡芦[9]。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10],畅好是妆么大户[11]。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妇[12],胡踢蹬吹笛擂鼓[13]。见一颩人马到庄门[14],匹头里几面旗舒[15]。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16],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17]。一面旗鸡学舞[18],一面旗狗生双翅[19],一面旗蛇缠葫芦[20]。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21],甜瓜苦瓜黄金镀[22],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23],白雪雪鹅毛扇上铺[24]。这些个乔人物[25],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的衣服。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26],车前八个天曹判[27],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28],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29]。猛可里抬头觑[30],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须姓刘[31],三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32]:你本身做亭长耽几杯酒[33],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34]。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秆[35],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糊突处[36]。明标着册历[37],见放着文书[38]。
【尾声】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39],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40]。只通刘三谁肯把你揪扯住[41],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42]。

[已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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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牡丹亭•游园》


星期日 七月 03, 2011 1:07 pm


汤显祖《牡丹亭•游园》

【绕地游】(旦上)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亭深院。(贴)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乌夜啼】(旦)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贴)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旦)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贴)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旦)春香,可曾叫人扫除花径么?(贴)
吩咐过了。(旦)取镜台衣服来。(贴取镜台衣服上)“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镜台衣服在此。
【步步娇】(旦)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行介)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贴)今日穿插的好。
【醉扶归】(旦)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贴)早茶时了,请行。(行介)你看: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旦)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贴)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好姐姐】(旦)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把春归怎占的先!(贴)成对儿莺燕呵。(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圆。
(旦)去吧。(贴)这园子委是观之不足也。(旦)提他怎的?(行介)
【隔尾】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作介到)(贴)开我西阁门,展我东阁床。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小姐,,你歇息片刻,俺瞧老夫人去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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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东华___高岸:高峰对话

高岸[我还没有昵称]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注册时间: 2004-06-29
帖子: 3726
来自: 多伦多
发表于: 星期二 十一月 07, 2006 12:26 am 发表主题: 温东华___高岸:高峰对话(对话结束,现在可自由提问和跟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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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兄,你好!

很高兴有这个机会与你在酷我论坛聚谈!仿佛你我就面对面,并没有遥远的距离。论坛相聚本应如凉亭喝茶饮酒,谈天说地,潇洒自如。但今天要谈的是诗歌___这仿佛历来是个神圣,高雅和高深的话题,而且周围还有这么多竖起耳朵的听众,这就让我感到不那么自然了。诗歌于我犹如高山密林,敬之爱之畏之,涉猎甚浅,真要严肃地在大家面前谈实是有点诚惶诚恐。

最后进行编辑的是 高岸 on 星期五 十一月 24, 2006 9:15 pm, 总计第 2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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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Blue Ice]
一品翰林院大学士
(酷我!I made it!)



注册时间: 2004-05-16
帖子: 8642
来自: Toronto
发表于: 星期二 十一月 07, 2006 9:24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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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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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东华[FAFAFA]
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注册时间: 2006-03-30
帖子: 808

发表于: 星期二 十一月 07, 2006 9:03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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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先生提出的讨论话题:
1>什么是现代汉语诗或汉语诗歌的现代化
(内容提要:回顾诗歌史,比较西诗的现代化和中诗的现代化(年代和背景),汉语诗歌的现代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要求。导出语言说,阐述语言说。语言说理论对现代汉语诗歌发展具有划时代意义。)




文与言的背离的现象,应该说从文字一产生就存在。文与言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它们各各朝着自身的方向发展,又在相互影响。汉民族是一个很重视传统的民族,一些形式的东西很容易推行到民间并得以继承运用,比如礼仪之类,但文就不好推广了。文在民国以前是少数读书人的事,文的传统也就为少数人所继承。少数人毕竟是少数人,然而,约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多数人,他们自然不会用文来说话,他们说着自己的话。少数人尽管是文人与士的阶层,他们的文在“言 ”的方面对多数人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而多数卑微者的“言”对少数人的文同样影响甚微。大略从南北朝开始,多数的言者中才产生了与正统文结合的文,这种文,它的正统的成分是很少的,到了唐代末期形成不小的力量,发展到后来就是明清的白话;而正统的文到民国初年因为社会的大变革和西洋文的不断传入,已经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明清白话有着血肉联系的新的文,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白话文。朱自清先生在《经典常谈》(著于1942年)中说:“经过五四运动,白话文是畅行了。这似乎又回到古代文言合一的路。然而不然。这时代是第二回翻译的大时代。白话文不但不全跟着传统的白话走,却有意的跟着翻译的白话走。”接着还特地强调说“这是白话文的现代化,也是国语的现代化”。
朱自清先生所说的国语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汉语。汉语,作为一种语言被说汉语的人带进现代是很容易的,原因是用极“简单的说”就能够说出现代社会一切现象上的可以供人们说的人事物理,加之汉语因为有这么多的词素供组词而且词素活跃以致组词能力很强,所以使人们的“说”不致于缺少语言材料。汉语现代化是一个过程,可以说,汉语是朝着现代化方向迈进的,其速度也较快,因而它也是现代的。但汉语文学却不是这一回事。因为文学不是一个语种的“简单的说”,尤其是诗,它与简单的说有着天壤之别;假如“简单的说”能够代替文学,那么这个世界谁都可以成为文学家了。
在文学领域里最活跃的是诗,倘若诗没有大面的现代化,那散文、小说、戏剧、电影之类就更难现代化了。我们现在的文化艺术趋向现代化,那是西洋现代文明影响的结果。文学的现代化,首先是诗的现代化。古诗结束了,新诗开始,而且发展近乎百年,然而新诗现代化的道路依旧艰难曲折。
在西洋最先进入现代的是诗,然后波及到艺术的各个领域。
诗的现代化最早可以追溯到荷尔德林。荷尔德林诗中有许多“思”体现了现代思想上的特征,海德格尔把他视为诗人中的诗人,主要就是这个缘故;虽然如此,但荷尔德林的语言形式,应该说还不是现代的!或许会有人辩说,他是那个时代,怎么可能采取现代的语言形式呢?当然,我们不能凭这一问题苛求荷尔德林了,不过,我们可以反过来思考一个问题,现代人用古诗的语言形式写的什么律绝算不算现代诗呢?我们宁愿相信荷尔德林是现代的,而不愿认可今人写的律绝型的古诗是现代的。原因是律绝这种形式,即使词汇是今日的,但其狭小的空间根本就装不下现代思维、现代思想和现代信息。荷尔德林的诗是现代的,只是不属于纯粹的现代而已。稍后就是波德莱尔。波德莱尔基本上可以算作现代诗的起始点。关于波德莱尔,在西方有很多名家给他写过论文,普鲁斯特《驳圣伯夫》一书中的第十篇《圣伯夫与波德莱尔》就写得很别致。在中国以论文形式推介他最得力的是彭燕郊先生。1986年8月彭燕郊先生写了一篇大文章叫做《波德莱尔,开拓者的命运与光荣》,在文章中,彭燕郊先生几次提到波德莱尔的“思考”之深、之广、之切(内心感受)。从诗的角度,把波德莱尔和荷尔德林进行比较,一定感觉到,波德莱尔的“思”以及思的对象和思后摄入到诗篇里的内容要比荷尔德林现代得多了。继波德莱尔之后有韩波写就的《太阳与肌肤》,有马拉美写就的《牧神的午后》和《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惠特曼,一方面他与浪漫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另一方面对新到来的工业社会,他却是纵情歌唱,而且在语言领域也进行大胆革新。他对世界现代诗的影响也是非常大的,但他的诗也算不是上纯粹的现代诗。
至此,我们已经是站在现代诗的门槛上了,再向前跨越,就能够接触许许多多的现代诗。在德语界闯入现代主义最早的大概是里尔克,他在1899年就写出了长篇散文诗《旗手克里斯朵夫•里尔克的爱与死之歌》,在比利时有维尔哈伦于1895年就写出了自由体的厚实的诗篇《原野》和《城市》,稍后就是意大利的未来主义、德国的表现主义、英美的意象主义和法国的超现实主义相继走上前台,与以前的象征主义一起相互影响,最终蔚为现代主义大观。把一些现代诗名篇放在一块考察,也不难找到现代诗的一般特征。这里我就不说其一般特征了;根据平时的阅读和写作经验以及对诗的思考,请让我把语言说纳入现代诗的特征来述说一番。
语言说这个概念来自海德格尔。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认为,不是我们说语言,而是由于我们能听到空廓宏大的“语言言说”,或处在语言的缘构开启域之中,我们才能开口讲话和思想。他说:“语言的本性就是此作为显现之说。这投射着的说就是诗;即世界与大地的说,出自它争斗的回旋空间中的说,并因此也是出自众神所有的邻近和远去的场所的说。” 海德格尔的语言说就是指诗——那样的诗是天、地、神、人共构的一篇最光明最恢弘最自由的大诗,那样的诗恐怕是谁也无法写出来的。所以,还是回到实际的语言说中来。
语言作为声音从口中发出,有说、唱、吟、诵诸种,而说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类挣脱自然,从万物中站起,而语言也随之产生。说比唱、吟、诵要简单,他们首先是说,然后才是歌唱、吟诵,当说没有达到得心应口时,哪能歌唱呢!观察一岁左右小孩学说话就知道人类的说与唱能力并不是同时具有。人类一开口说话,诗就产生了——这自然是最简单的诗,亦即说的诗。可以想象,那个时候,人类以超出大自然的心智仰观俯看,新奇新鲜的外物纷纷而来,它们等待着人将其一一说出;一经说出的就是诗;而那个最先说出者就是世界最早的诗人。“诗言志”这个传下来的很古很古的说法,也不妨看作人类早期说的诗的佐证。我不相信诗、乐、舞同源的学说。说的诗经过漫长的发展,加之人类的心智更加成熟,人们再也不满足于以前简单的说的诗了,人们需要一种生动丰富的说的诗,而事实上,也应当产生过这一类诗,而且还有可能被保存着,只是我们在遗留的尘埃太厚的典籍中不易分辨出来罢了。
说的诗一部分按照说的本性继续发展,而另外一部分,因人们在吃穿住行与劳作中怀着对幸福对快乐的不断追求,或者社会集会、庆典等的需要,人们就取这现成的说的诗与乐、舞结合在一起了,这种结合形成的诗,就是我们现在在古书中约略看到的歌诗和舞诗。这些诗都是口头流传的。又经过一个漫长的时期,文字产生了,说的诗与文字结合,一部分形成语言说的诗,一部分逐渐演变成语言说的散文。这里在说的前面加上语言二字是为了区别我们平常简单说所使用的口语,表明说已经具有深刻的内涵了。自此,文与言就分离开来各走各的路了,然而,这只是现象,实际情况是,文作为书面语的形式,它是言的提炼的结果,它的演进反过来促进言的提级,而言的发展始终给正在诞生的文的语言注入新的血液、提供新的养料。明了这个情况,我们就可以谈论诗的语言说了。
诗的语言说与散文的语言说是有极大区别的,这首先是表现在诗与散文的区别上。以往用有没有韵律来区分诗与散文,现在谁都知道用这个标准来检测只是徒劳无功。从大的方面,可以这样认为,散文是“延缓”的艺术(见于俄国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论》),诗是直接的艺术。现代诗在语言上更体现了直接这一特性。有了这个认识就够了,我们还是回到诗的语言说上来。
说是人的本性,我们人类的活动,固然有唱、吟、诵,但与说比起来是相当少的,我们每天少不了说,而且花大量时间去说。除开不会说者便罢,一般的说者,他的说一样具有节奏美、情感美,因为说源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呼吸、心跳和血液循环。诗的语言说一样是诗的本性。诗在发展过程中与唱、吟、诵的结合是自身本性的之一的丧失。尽管今天我们还认为许多有韵律的诗写得好,那是传统在我们审美意识中做的规定。看中国古代诗,假如我们撇开韵律去看,还是好诗的话,那才真是好诗;否则,我不认可。需要补充一点是,韵和律从它的起源、发展看,在古代社会有它存在的许多道理。
语言说的诗在古代一直存在。顾炎武在《日知录》里就明言《诗》有入乐不入乐之分,并且点出其中的篇名,今检出这些诗篇来读一读,就知道顾炎武的说法大体可信。《诗》中不入乐的,基本上是四言形式的语言说的诗。现在,我们在古诗里看到最明显的是韩愈的语言说的诗。宋人讥韩愈以文为诗,韩愈确实以文为诗,亦即以散文为诗,确切地说,他是以散文的语言说为诗,如果我们把他这一类的诗看作语言说的诗,我们要挑剔的是其语言不是诗的语言。这一类中,有写得成功的,我们可以把它看作那个时代的语言说的诗,但不是纯粹的,原因是时时还在押韵。此后,语言说的诗与韩愈的情形大体相似。
我之所以如此强调说,是因为说最具有时代特性。诗只要具有说的特性,就不可能押韵。我们听人说话,从没有听到有人说押韵的话,所以写语言说的诗就一定要摆脱押韵的束缚。不仅如此,还要摆脱语言层面上的情调的东西。在中国新诗里,许多诗人就没有搞清楚这个道理。早期诗人如徐志摩、闻一多、朱湘、戴望舒等,他们有语言说意味的诗,但他们更多的却是在情调、节拍、押韵的烂泥滩中打滚,我认为他们的诗不是真正的现代诗。郭沫若的现代意识比较强一点,但没有过多长时间,他就在背叛现代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走入白话文和古代文的非诗中。50年代、60年代、70年代的许多著名诗人,他们又值得我说吗?历史的垃圾堆是他们去的最好的地方。到80年代后期,有一个名气非常大的诗人,他本质上是一个行吟诗人,因而始终摆脱不了行吟的情调。我看过他两篇简短的诗论,诗论的复古意识是很强的,他否定世界现代诗,崇尚歌德以前的古代诗,他做不成语言说的诗人,他一样走上了与现代诗背叛的道路。
语言说的诗,在新诗里,最早的最纯粹的一篇是穆旦的《赞美》。之后,北岛、杨炼的最好诗是语言说的诗。此外还可以找到语言说的诗,如橡子的《黄山》、高岸的《缺席》和《在路上》等,还可以在几个少数诗人的作品里找出他们每人中一篇或两篇。实话说,语言说的诗并不多见,而我们多见的是口语说的诗或散文语言说的诗,这一类诗算不上真正的现代诗,即便它具有许多现代的意识和特征,但它缺少作为诗的语言的内质。
诗的语言的内质与说的有机结合而写出来的诗,亦即我所提倡的语言说的诗。
语言说的诗,从翻译过来的汉语文本看,外国有许多,我就不说诗篇的名称,只说那些诗人,如惠特曼、索德格朗、韩波、马拉美、瓦雷里、尼采、庞德、里尔克、维尔哈仑、塞弗里斯、佩斯、埃利蒂斯、聂鲁达、博尔赫斯、米沃什、威廉斯、布罗茨基、休斯(英国)、迪兰•托马斯、帕斯、沃尔科特等,他们的代表作在汉语文本中都是非常好的语言说的诗,如果我们丢掉其创作者和所属的国度而干脆把它当作汉语诗看,那么这一类诗就是现代汉语诗。中国诗人如果在创作上能运用诗的语言说朝着这类现代诗的方向努力,形成潮流,使汉语新诗在深度和广度上有本质的改观,那么也就是中国诗实现现代化之时。





高岸先生提出的讨论话题:
2>新时代对现代汉语诗的影响
(内容:科技革命,社会剧变,世界更广阔也更狭小,更拥挤也更疏离,更透明也更阴暗,更有秩序也更混乱。。。。。。)




尽管新时代是现代汉语诗赖以生存的基础,但有许多情形给新诗带来的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农业社会退居次要位置,以工商业为特征的资本社会已经占有主导地位,人们通过追求权力、追求财富来实现人生的价值。这个本来无可厚非,因为谁个没有权没有钱,他就注定了要受人奴役,人要获得解放,就应该去追求权力、追求财富。问题是,那些一切利益的既获者,他们一般都是从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走过来的,他们多数人是认得一些字的文盲,虽然如此,他们却精通市侩哲学,甚至还通晓孔门弟子传出的俗气十足的《论语》。因为他们的成功和相关政策的引导,导致世风日下,使整个社会在物质主义的压迫下,大多数人喘不过气来,人愈来愈平庸、卑琐、鄙俗,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有几个人来关心现代汉语诗呢!
科技革命给诗带来一点曙光,但它更多的是给社会带来剧变时让一部分人获得用不完的财富,使贫穷者的收入在很小的增长里相对的沦落为下界的乞丐,事实上,那些日进斗金的财富占有者他们也只不过是看官僚的眼色行事,而官僚们更是可以凭着权力按照自己的意志不论是非,顺我则见褒,不顺则见斥。这种环境里,还有什么诗可谈呢!谈诗现在只能与诗人谈诗了。诗在边缘地带挣扎着。
看看今日的报纸、期刊、电视吧,那些为迎合小市民胃口而准备的所谓大餐、小餐、快餐、慢餐等,它证明什么?它只能证明世界是新文盲的世界。诗人生来就带着神性的光辉,诗人想照亮那些文盲,但那些文盲在各种媒体诱惑下一步一步走向下流、荒诞、堕落,他们怎么能够承受诗人的伟大之恩惠呢!
科技革命促进社会变革,导致现代诗的产生、发展,那是上一个世纪发生在大西洋两岸的事,而现在大西洋两岸的诗界我也不知怎样。大概整个世界在远离诗歌了。所以科技革命的步伐迈得太快了,不是好事,它不仅造成世界资源的快速枯竭,而且使人类的路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很有可能是这条路走不通,让人类的故事就此结束。
科技革命对诗篇本身的写作带来的影响也有积极的一面,这一点是不可否定的。但一般人受其惠还是比较少,只有深谙现代科技思想的人,才能恰到好处的运用其技术、方法、成果。古人说诗在诗外,所以写诗的朋友读点现代科学、科技著作,一定有其必要。以我自己为例,请不要认为我是炫耀。我当年写《一尖山》时,诗篇中的“我”的处理,就是从解析几何求动点的轨迹中悟到的,所以从数学里看,“我”就是一尖山这个三维空间的纵坐标和历史时间维的横坐标中的一个动点。我的《鲍照》一诗就是运用爱因斯坦的“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的思想写成的。
现今世界更广阔也更狭小、更拥挤也更疏离、更透明也更阴暗、更有秩序也更混乱。我认为,这种状况为诗提供了不尽的源泉,但不是可喜的事情,因为在这疏离、阴暗、混乱中,诗人是无为的。或许有人在无为中而坚持坚信,但更多的是放弃。
社会剧变,我们放在外国和中国古代里看,有多种情形,有解放的,有改朝换代的,有征服他人他国的,有抗击侵略的,有国破家亡的,有新制度确立的,有残暴虐杀的,这一切都影响着诗。但不一定诞生出杰出的诗篇,除非时代为诗准备了自己的诗人。先从中国古代说起。西周井田制的确立,产生了《七月》。楚国灭亡前夕,产生了屈原的伟大诗篇。东汉末年的大动乱,有三曹和建安七子的名作。晋将代魏,有阮籍的《咏怀》,晋宋易代有陶渊明的诗。宋之兴,有鲍照雄力拔山的作品。安史之乱前后有李白、杜甫的俊采华章。牛李之争,造就了李商隐。靖康南奔,托起诗豪辛弃疾。此后的社会剧变,似乎没有产生什么杰出的诗人及诗篇。在国外,就我所知,也列举一些,于写诗一样有参悟意义。列举限于现代诗领域。1848年的法国革命前夕,波德莱尔办《社会救亡报》,革命时,亲身参加了街垒战,革命失败,波德莱尔失去一切幻想,转而投入《恶之花》的创作。韩波(又译作兰波)是在巴黎公社起义时诞生的诗人。上一个世纪初,整个世界处在动荡之中,很多国家都准备了自己的诗人。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两年开始,经第二次世界大战,延至1960年,这期间产生出的伟大诗章太多了。1912年瓦雷里动笔写《年轻的命运女神》(1917年发表),1920年发表《海滨墓园》,1926年发表《水仙辞》。1912年里尔克撰写《杜伊诺哀歌》片段(1922年完成全诗)。1914年末——1915年初,马雅可夫斯基写出《穿裤子的云》。在中国酝酿在北平的一古庙里写成的佩斯的代表作之一《远征》发表于1922年。1915年艾略特写出《普鲁弗洛克的情歌》,1921年完成《荒原》,1934年开始创作《四首四重奏》,1943年完成。1919年——1920 年庞德发表《休•赛尔温•莫伯利》和《莫伯利》,1925年开始《诗章》的写作,1959年完成。1940年——1955年塞菲里斯写成《航海日志》(高质量的组诗)。1945年埃利蒂斯发表《英雄挽歌》,1959年发表《理所当然》。1945年聂鲁达写出《马丘比群山》。1957年帕斯在墨西哥创作出《太阳石》。苏俄时代有许多长诗我不欣赏。1960 年后值得玩味的长诗就要推布罗茨基和沃尔科特了。
由以上列举的尤其是现代诗的情况看,社会剧变影响诗,但提前必须有真正意义上的新思潮到来。如果有地方人为的修筑大墙予以抵挡,那只能证明这个地方还是死水一潭。我们幸好遇到改革开放的年代,看到西方现代主义的辉煌,仅仅看看而已,但这并不能表明以外的什么,真是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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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温东华先生在酷我-北美枫发表<诗的批判与创作>,我就感到“语言说”诗观的重要性,后来温东华先生在<大地之怨>里进一步论证了“语言说”,连同上面这个帖子,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二千五百年甚至更久远的汉语诗歌语言之路。
我希望汉语诗歌界能重视,让更多的诗歌专家和诗人去研究和评定温东华的语言说诗歌新理论。一个新理论常常要经过苛刻的挑刺无情的批判甚至时间的冷淡,如果还能生存,历史才正式接纳它。但是,一个新理论的推广和应用则不必等到历史正式承认的那一天,正因为它自诞生之日起在自我扩散中证明了其生命力历史最后才承认它。
在温东华先生发表<诗的批判与创作>后,我曾向他建议,对语言说作更详细和系统的阐述,形成一个系统理论,而不仅仅是一个诗观,温东华先生应该早就作了,因为他在一个回贴里说语言说是他经过长期摸索的结果。大约上个月底我给温东华先生提了个关于我们高峰对话的主题和内容提要,我希望在这次高峰对话中能让温东华先生重点阐述语言说,但我自己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很忙而没有来得及对议题作准备,事实上和温东华先生20年的中国和世界诗歌史的精深研究相比我即使抱佛脚也是不起多少作用的,与其说我在这里炫耀自己的一点知识,不如引导温东华先生更完整地阐述他的诗歌理论和对汉语新诗发展的看法来得更为重要。

(待续)

下面,我对温东华先生语言说论述再随意地谈几点,看看你还是否有进一步的补充。
如果从诗经算起,汉语古诗象群山在不急不徐的歌韵中绵延了约2500年,直至在由西而来的汹涌的河流___五四运动面前停下来。根据温东华先生的阐述,汉语古诗是以语言歌为主流语言;那么作为五四以来的汉语新诗,应该也有一种主流语言,这种主流语言应该是什么?温东华先生提出语言说,根据他三篇文章的充分论述,我相信这个观点的正确性。汉语诗歌的主流语言应该主要由时代确定,汉语古诗以语言歌为主流语言,应该与中国农业社会的特征有关,为什么语言歌作为汉语古诗主流语言能延续2000多年,细致的探究和论述,我希望温东华先生作为语言说理论系统论述的一部分能进行补充(不一定今天)。诗歌的审美应该会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而不是千古不变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冲垮了汉语古诗传统的固定韵律和格律,但在语言上仍留下许多可能的选择,我这里列举一些:1>口语;2>书面语;3>非固定格律和非固定韵律;4>无韵但有非固定格律;5>无格律但有非固定韵律;6>无格律且无韵律,还有就是这几种之间的一些组合。再就是在无韵的诗中(去掉歌),语言也还有多种选择,如温东华先生提到的:说,吟,诵;我这里想补充几种:叹(如啊),喊,骂。20世纪以来的汉语诗歌就是在以上各种语言方面进行摸索和试验。喊和骂的诗在文革中不是风行吗(毛泽东则早在古诗中开了骂的先例:“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如果那也叫诗的话。喊的唯一诗歌杰作也许就是金斯伯格的<嚎叫>了。80年代以韩东于坚们为代表的第三代诗人的口语诗,李亚伟蔡利华等的莽汉主义似乎是口语与书面语的结合,在酷我-北美枫论坛大卫树的历史诗有演说体的风格,接近惠特曼,甚至有人提出现代新格律诗等等。我认为这些探索有些是有益的取得了一定成绩(如李亚伟蔡利华等),增加了诗歌的丰富性,有些是作无用功。但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应该有一种诗的主流语言,在今天的时代,温东华提出的语言说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参考。个人认为:语言说揭示了诗歌的语言底层,打通了中西诗歌。当然,这还有待于更多学者去验证。

汉语古诗传统的固定韵律和汉语新诗中的非固定韵律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微观韵律,它对诗的内在空间的扩张和对诗向着现代的思的方向自由发展是一种巨大束缚。现代汉语诗如果完全抛弃外在的韵律,仍可通过戏剧性结构等手法构造宏观的内在韵律,长诗<一尖山>就是一个典型的成功例子,构造宏观内在韵律对抒情长诗仍是可行的。当然,作为汉语新诗的一种发展诗最好是回到诗的本性说,而且不是简单的说是具有深刻内涵的语言说,可以完全不考虑韵律。由于韵律诗存在的时间太长,已经形成一种很深的审美定势,在抛弃汉语古诗的固定格律和韵律之后,许多人仍然难以抛弃非固定韵律。但汉语新诗要走向现代化,必须彻底地迈出这一步。

无韵诗其实不仅在中国古已有之,在外国已然。据说日本诗自古至今都不用韵。文艺复兴时期,在意大利出现了从拉丁语演化而来的近代无韵诗,在现代,兴起了无韵的自由诗。这里有个问题提出来,汉语新诗的兴起是因为五四运动,是西方文化影响的结果;那么西方从传统韵律的古诗走向无韵的现代自由体诗是什么原因?我这里没有时间探究,只提出这个问题。

另外,在古代语言歌是诗歌的主流语言,语言说和其它的风格诗语言是支流语言。按温东华的观点,语言说应该成为当今汉语新诗的主流语言。我想说的是,诗的其它的语言仍有保留的必要,可以让它们作为支流存在下去以保留诗的丰富性(事实上西方国家就是这样做的)。因为,审美是随着时间(或时代)而变的,今天的主流可能是明天的支流,我们不知道语言说之后将会是哪一种语言为诗的主流语言,很可能是今天的某种支流语言。而且从读者方面考虑,诗歌也不应该完全抛弃传统形式,否则一部分读者将完全离开诗歌,象北岛的<回答>,<走吧>等诗和美国弗罗斯特的诗歌都是带韵的,但有广大的读者喜欢,一部分诗人写古诗或形式较旧的诗没有关系,不妨碍大流。

最后进行编辑的是 高岸 on 星期五 十一月 10, 2006 8:58 pm, 总计第 5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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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十一月 09, 2006 2:22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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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是人性强弱的表现,一个丧失诗歌的时代是人性衰弱的时代。中国大陆从贫穷的社会主义转向资本主义还不到30年,增长物质财富是全社会的头等大事,物欲使人性衰退,具体表现在诗歌上就是对诗歌的冷漠,诗人就成了人类精神的最后坚守者。但是,我认为不必悲观,这只是历史阶段性的现象。当社会富裕了,人们必然不会满足物质的占有,而转向对精神的追求。那时,诗歌又会重新回到大众的怀抱。从西方国家,比如加拿大的情况可以看出,诗歌在这里并没有被社会忽视。加拿大作为世界七大工业国之一,社会的富裕在世界应属于前例。但加拿大是全世界最重视诗歌的国家之一,加拿大设有全世界最高诗歌奖(Griffin Prize),Griffin Prize每年授给一个加拿大诗人,和一个国际诗人(英语诗歌),分别奖$50000加币,加拿大每年四月是全国诗歌月,在四月,许多名诗人到全国巡回展开诗歌朗诵和诗集促销活动(诗歌协会给予经济资助),学校,书店,图书馆时有活动;在公交车,地铁能够见到诗歌广告牌。诗歌协会也活动频繁,我所在的附近一个咖啡店每月第一个星期一就有诗人聚会,因为时间不凑巧我从来没去过,但每次都给我来电话邀请参加。加拿大的诗歌教育也不错,除了一些正规大学或学院有诗歌班(有的学院每年举行比赛,获奖者可以免费参加培训,如多伦多的Humber College诗歌班。这里顺便也提一下,最著名的诗歌班是美国波士顿大学创作组开设的一年制硕士课程,著名华裔小说家和诗人哈金就在这个学院教书,他的<战废品>最近刚刚第二次获得美国最高小说奖。),还有些私立诗歌学院或诗歌研究所(如Poetry Institute of Canada,在BC省维多利亚)不时举行比赛活动。有一些富翁设立文学基金支助诗人和作家进行创作,这对诗歌的发展起了促进作用。总之,在北美,感受不到诗歌或文学衰落。我觉得,社会走向富裕后,社会文化层次将提高,人们应该会回到对精神的追求。

新时代对汉语新诗本身的影响,由于时代的日益广阔性和复杂性,将会进一步推动汉语新诗从抒情向思的方向位移,这有助于让汉语新诗彻底抛弃韵律而建构新的诗的审美观念。我赞同温东华先生提出的现代汉语新诗的二个明显特征:形式上的语言说,内容上的思,当然现代汉语新诗还有其它的现代诗的一般特征。

信息时代最明显的特征是计算机网络的应用,它带来了一场诗歌的民主革命。任何人都可以以诗人的面目在网络上发表诗歌作品(网络时代使人们有了更多的身份),发表权不再只在几个杂志报刊的编辑手里。好诗也由读者来判断,读者喜欢就能快速传播。网络不仅让诗歌传播媒介的空间(传统的纸刊)从有限变成无限(网络空间),使传播的速度从月变成秒,使读者的对象从万变成了亿,还带来了诗歌写作方式的改变,诗人交流方式的改变。此外,信息量大增丰富了诗歌的词汇和内容。信息的繁杂和琐碎影响诗人的思维,分类和把握整体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诗人的生活和思维都容易陷入局部的细节中,快速变化的信息象洪流冲洗着诗人的记忆,诗人的感觉承受更多的刺激。。。。。。这些必然影响诗歌的内容和风格。信息时代使诗人远离自然,更多的时间待在网上,诗人在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之间往返,交替地体验直接和间接地了解和感受世界的方式,诗人更容易陷于幻觉或梦幻,真实的生活和虚拟的生活变得模糊不清,梦幻与荒诞成了更明显的诗歌特征。

新时代极大地开拓了人们的现实生活空间,不仅是生活内容,还有物理活动范围。职业的易变和迁居使飘荡和历险成了新时代生活的一个特征,反映在现代汉语诗歌中就是增加了唐吉诃德式的骑士风格,李亚伟和蔡利华等的莽汉主义诗歌很好地表现了这一时代特征。

最后进行编辑的是 高岸 on 星期日 十一月 12, 2006 11:54 pm, 总计第 5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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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Mark]
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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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十一月 09, 2006 9:31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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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深思,有意义!

这词“语言说”让我停顿了好一会儿。与美国的‘语言诗人“(Language Poets)是不同的,有些是类似的,而有些甚至是相反的地方。不必相同,但可参考它的演变过程中的社会背景,他们也有voice poem, 但意义不同。国内有些书(就所见而言)提“语言论”,“言语论”,也提黑格尔为其论证之一。我感觉(目前的理解)你提的有不同的角度,愿见未来更多的阐述,愿见更多的国内诗人加入讨论。

基于自身语言,社会,文化,历史而‘原创地’演发出一个新理论是可喜的,可敬的。一个理论的初期形成会是有些模糊的,若有一群诗人共同参与,会加速形成当代影响。套句话说,让她成为及物动词吧。

我继续阅读。
_________________
Sometimes I am busy
Sometimes I am free
In between, there's it
Until I find th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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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东华[FAFAFA]
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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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六 十一月 11, 2006 8:41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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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 写到:
当温东华先生在酷我-北美枫发表<诗的批判与创作>,我就感到“语言说”诗观的重要性,后来温东华先生在<大地之怨>里进一步论证了“语言说”,连同上面这个帖子,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二千五百年甚至更久远的汉语诗歌语言之路。
我希望汉语诗歌界能重视,让更多的诗歌专家和诗人去研究和评定温东华的语言说诗歌新理论。一个新理论常常要经过苛刻的挑刺无情的批判甚至时间的冷淡,如果还能生存,历史才正式接纳它。但是,一个新理论的推广和应用则不必等到历史正式承认的那一天,正因为它自诞生之日起在自我扩散中证明了其生命力历史最后才承认它。
在温东华先生发表<诗的批判与创作>后,我曾向他建议,对语言说作更详细和系统的阐述,形成一个系统理论,而不仅仅是一个诗观,温东华先生应该早就作了,因为他在一个回贴里说语言说是他经过长期摸索的结果。大约上个月底我给温东华先生提了个关于我们高峰对话的主题和内容提要,我希望在这次高峰对话中能让温东华先生重点阐述语言说,但我自己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很忙而没有来得及对议题作准备,事实上和温东华先生20年的中国和世界诗歌史的精深研究相比我即使抱佛脚也是不起多少作用的,与其说我在这里炫耀自己的一点知识,不如引导温东华先生更完整地阐述他的诗歌理论和对汉语新诗发展的看法来得更为重要。

(待续)

下面,我对温东华先生语言说论述再随意地谈几点,看看你还是否有进一步的补充。
如果从诗经算起,汉语古诗象群山在不急不徐的歌韵中绵延了约2500年,直至在由西而来的汹涌的河流___五四运动面前停下来。根据温东华先生的阐述,汉语古诗是以语言歌为主流语言;那么作为五四以来的汉语新诗,应该也有一种主流语言,这种主流语言应该是什么?温东华先生提出语言说,根据他三篇文章的充分论述,我相信这个观点的正确性。汉语诗歌的主流语言应该主要由时代确定,汉语古诗以语言歌为主流语言,应该与中国农业社会的特征有关,为什么语言歌作为汉语古诗主流语言能延续2000多年,细致的探究和论述,我希望温东华先生作为语言说理论系统论述的一部分能进行补充(不一定今天)。诗歌的审美应该会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而不是千古不变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冲垮了汉语古诗传统的固定韵律和格律,但在语言上仍留下许多可能的选择,我这里列举一些:1>口语;2>书面语;3>非固定格律和非固定韵律;4>无韵但有非固定格律;5>无格律但有非固定韵律;6>无格律且无韵律,还有就是这几种之间的一些组合。再就是在无韵的诗中(去掉歌),语言也还有多种选择,如温东华先生提到的:说,吟,诵;我这里想补充几种:叹(如啊),喊,骂。20世纪以来的汉语诗歌就是在以上各种语言方面进行摸索和试验。喊和骂的诗在文革中不是风行吗(毛泽东则早在古诗中开了骂的先例:“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如果那也叫诗的话。喊的唯一诗歌杰作也许就是金斯伯格的<嚎叫>了。80年代以韩东于坚们为代表的第三代诗人的口语诗,李亚伟蔡利华等的莽汉主义似乎是口语与书面语的结合,在酷我-北美枫论坛大卫树的历史诗有演说体的风格,接近惠特曼,甚至有人提出现代新格律诗等等。我认为这些探索有些是有益的取得了一定成绩(如李亚伟蔡利华等),增加了诗歌的丰富性,有些是作无用功。但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应该有一种诗的主流语言,在今天的时代,温东华提出的语言说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参考。个人认为:语言说揭示了诗歌的语言底层,打通了中西诗歌。当然,这还有待于更多学者去验证。

汉语古诗传统的固定韵律和汉语新诗中的非固定韵律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微观韵律,它对诗的内在空间的扩张和对诗向着现代的思的方向自由发展是一种巨大束缚。现代汉语诗如果完全抛弃外在的韵律,仍可通过戏剧性结构等手法构造宏观的内在韵律,长诗<一尖山>就是一个典型的成功例子,构造宏观内在韵律对抒情长诗仍是可行的。当然,作为汉语新诗的一种发展诗最好是回到诗的本性说,而且不是简单的说是具有深刻内涵的语言说,可以完全不考虑韵律。由于韵律诗存在的时间太长,已经形成一种很深的审美定势,在抛弃汉语古诗的固定格律和韵律之后,许多人仍然难以抛弃非固定韵律。但汉语新诗要走向现代化,必须彻底地迈出这一步。

无韵诗其实不仅在中国古已有之,在外国已然。据说日本诗自古至今都不用韵。文艺复兴时期,在意大利出现了从拉丁语演化而来的近代无韵诗,在现代,兴起了无韵的自由诗。这里有个问题提出来,汉语新诗的兴起是因为五四运动,是西方文化影响的结果;那么西方从传统韵律的古诗走向无韵的现代自由体诗是什么原因?我这里没有时间探究,只提出这个问题。

另外,在古代语言歌是诗歌的主流语言,语言说和其它的风格诗语言是支流语言。按温东华的观点,语言说应该成为当今汉语新诗的主流语言。我想说的是,诗的其它的语言仍有保留的必要,可以让它们作为支流存在下去以保留诗的丰富性(事实上西方国家就是这样做的)。因为,审美是随着时间(或时代)而变的,今天的主流可能是明天的支流,我们不知道语言说之后将会是哪一种语言为诗的主流语言,很可能是今天的某种支流语言。而且从读者方面考虑,诗歌也不应该完全抛弃传统形式,否则一部分读者将完全离开诗歌,象北岛的<回答>,<走吧>等诗和美国弗罗斯特的诗歌都是带韵的,但有广大的读者喜欢,一部分诗人写古诗或形式较旧的诗没有关系,不妨碍大流。


有了你这篇文章,语言说基本上完整了!

最后进行编辑的是 温东华 on 星期日 十一月 12, 2006 12:41 am, 总计第 1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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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东华[FFFF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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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六 十一月 11, 2006 8:43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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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先生提出的讨论话题:



3>历史上和当代几个大气诗人
荷马(荷马史诗),李白,但丁(神曲),里尔克(杜伊诺哀歌)(?),艾略特(<四个四重奏>,<荒原>),帕斯(),聂努达(马丘比群山),杨炼(诺日朗,在大海停止之处等)

做一个大气诗人,首先是要有做人的大气。我性格里天生喜欢大气的人,因为我不是一个大气的人,所以就要取别人的大气来弥补我的不足。我一点也不欣赏中国世俗人的斤斤计较,患得患失。他们织就强而有力的巨网,使我不能昂首阔步,不能开怀大笑,不能呼吸新鲜空气。在与世俗的殊死搏斗中,我的灵魂被扭曲,我连嚎叫也不敢了。“皇帝说:你去死吧!”我还要恭敬的对曰“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地去死。我热爱那些大气的诗人。李白就是一位大气诗人,尽管有时与世俗开点玩笑,但他是一个敢与世俗扭打的人,虽然有时他灵魂也被扭曲了,然而,他毕竟卓然自立。关于荷马,虽然看了一些众说纷纭的资料,但还是模糊的,不过,从诗看,他的气度、才情简直让我不敢动笔写字了。关于但丁,我们不仅要在诗内看他,而且要在诗外看他。但丁参加过骑兵队,在作战中表现英勇,又积极参加政治活动和党派斗争,他所属的白党失败了,黑党判他终身放逐,从此他就在许多地方流亡,最后死在外乡。《神曲》就是在流亡中写的。说这些,是表明:大气诗人一定要具有承受黑暗命运的体格、勇气和意志。假如荷马确实双目失明,我有理由相信他和但丁一样具有承受黑暗命运的能力。里尔克虽然早年不幸,但这不幸反倒磨砺了他。如果人生遭受沉重打击因之一蹶不振,那这种不幸最好不要降临。想到许多诗人被受恶棍们加之的不幸,我真想劝说我们的诗人:要懂得保护自己。里尔克从22岁开始,旅游了很多地方,交往了许多欧洲文化大师和名流,这无不陶冶其性情;又遇到几位贵族气质的女性,并结成至交,这养成一份高贵。艾略特出生于美国在密苏里州,他的祖父在那里创建了华盛顿大学,他的父亲是个殷实的商人。他母亲来自新英格兰的名门。可以说,艾略特是生活在一个严谨认真的具有宗教信仰的家庭里。他的信仰没有虚假的成分,他热爱人类也是这样。作为一个清醒者,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有上帝才能拯救世界,因此,他皈依基督教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我认为,美国给他勇气,基督教给他博大,是艾略特成功的主要两点。帕斯和聂努达长在拉丁美洲。他们登临举目,既可以看到纵贯美洲的科迪勒拉群山,又能够远挹大海的湛蓝。另外,拉丁美洲的发展比美国滞后,使这两位诗人都见到过遗留下来的比较多的地理风貌和人文景观。不妨说,是这种环境养育了两位诗人的大气。当然,这大气本质上与诗人的禀赋有关。孟子说“吾善养浩然之气”,首先必须是有其本因才可养,并不是所有人都可养得到的。我们还应当看到,他们诗之大成与现代主义思潮也是息息相关的。杨炼的情形与拉美两位诗人有点类似。我的看法是:中国西部人文的和自然成就了他。如果一个人他身心中只有苟且卑琐,唯唯诺诺,那么这个人永远做不成诗人;如果一个诗人他身心中没有桀骜不驯的意气,没有推倒黑暗的勇气,没有排山倒海的激情,那么这个诗人永远做不了大气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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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六 十一月 11, 2006 8:45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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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先生提出的讨论话题:

4>诗在哪里,诗的重大题材,诗的完整性
(历史不会满足于文学的碎片,有对文学巨著的期望,通过几部巨著贯穿一个和更多的时代,这是长诗(或史诗)存在的必要性。二十世纪以来,诗歌还待表现的几个重大题材。)
5>建立现代汉语长诗理论,建造现代汉语新诗的“摩天大楼”
(长诗的结构探索,长诗的语言特征(连续性与非连续性问题),“摩天大楼”是现代汉语新诗的必然风景。)
6>长诗创作过程
(构思特点,创作的连续与停顿,初稿与修改的时间比率等。)


长诗尤其是史诗,自然是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引以自豪的事。从世界范围看,叙事性长诗很早时候就开始就一步一步演变成长篇小说,最后被长篇小说所取代,到十九世纪末基本上退出诗歌舞台。瑞士的获诺贝尔文学奖诗人施皮特勒的成于1900年的《奥林匹克的春天》可以看作长诗结束的一个标志。
现代诗兴起、发展,到二十世纪初,导致了抒情长诗的勃兴。一、二次世界大战前后,似乎读者也比较欣赏这类诗,而诗人也喜欢写这类诗。
抒情性长诗的萌芽,在西方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希腊,在中国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屈原创作的《离骚》。屈原的《离骚》在我看来就是一篇抒情性长诗。我们的民族因没有史诗而失去自豪感,但《离骚》的出现,也够我们一代又一代人欣慰的。可惜的是屈原开辟的抒情性长诗的道路,后继无人,致使一个又一个年代荒废而去。新诗时代,虽然有“大诗”出现,但或由于应酬风景、或由于视野狭窄、或由于丢失诗的内质、或目盲诗的题材,因而不能开荒拓野,自铸伟辞,发洪钟巨响。诚如高岸先生所言:“历史不会满足于文学的碎片,有对诗歌巨著的期望。”不仅如此,诗歌创作者可能更有抱负和希冀。然而,尽管有社会给我们提供许多创作大诗的题材,但我们没有大诗的创作环境。不必说政治、经济方面的因素,就是诗人及诗创作也实在有不少问题。
写一部大诗非常不容易,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耗费诗人生命的,而现代性抒情长诗更是如此。一般人就无须举证。一代诗歌大师艾略特就有这种体会。如果追索屈原写作《离骚》(我认为屈原的《离骚》是当时的现代性抒情长诗),就发现屈原在情思的超升过程中有点难以为继了。屈原,我一直认为他是中国第一诗人,说他难以为继没有丝毫贬低的意思,只想道明一个事实:抒情长诗是生命能量的体现,是生命能量转化的结果。我们读所有杰出的抒情长诗,都不难找出它们一个共同特点,即起笔平静。诗人这样做,就是为了合理地释放生命能量,以避免耗竭的危险。写短诗就不一样,短诗开头可以鼓足生命能量在一定的高度上横空而出,比如李白的许多短诗就是。
抒情性长诗的题材应该说是比较多的;当然,我们从现有的抒情性长诗角度看,题材又是非常少的。然而,一个有作为的诗人写抒情性长诗,绝不能因为少而不去发掘。从理论上讲,生活上所有的人事物理都可以作题材,阅读许多长篇小说,我真有这样体会。如莱蒙特的《农民》的农村生活,显克维支的《你往何处去》的基督教布道生活,乔万里尼奥的《斯巴达克思》的奴隶起义,斯汤达的《红与黑》的于连的人生,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的英雄人生等,都可以作抒情性史诗的题材。话虽然这样说,但事实上写一部抒情性长诗要比一部长篇小说要难;尽管长篇小说字数多、人物多、事物多,但其生命能量怎么也无法与抒情性长诗同日而语;即使最好的并且接近我们现代主义诗的长篇小说也是这样。所以,写抒情性长诗并非题材问题,难就难在以生命能量对题材的关照。中国从义和团运动到1949年,社会的发展变迁给我们提供了很多题材:如一系列的反抗侵略的爱国运动、推翻帝制保卫共和、骗取贱氓实现狼子野心、争取民主反对独裁等。1949年以后一样有许许多多的可以作抒情性长诗的材料。照道理,中国应该有诗人将这些题材或材料写成抒情性长诗,然而,事实上就是没有人做,在我们今天看起来,好象很可惜,其实是没有什么可惜的。我始终主张,诗人要好好地生活,因为诗人在强大的政治、经济、世俗和整个社会的肤浅无聊、荒唐庸俗的瞎胡闹文化面前一文不值。李白说:“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由于诗的贬值,诗人在物质生活上得不到保障,因而就无法给写大诗提供足够强大的生命物理能量,于是,造成有诗人想做也做不成的结局,况且还要冒着耗费生命能量之危险呢!而且我个人还认为,诗人还应该有充分的闲暇和必要的懒惰,才能去创作抒情性长诗。所以,诗人之不写大诗是可以想见的。
“哪里有危险,哪里就得救。”这是海德格尔说的一句哲理的话,我们从中引申出:“最无为的时候就是最有为的时候。”但我总觉得这是给吾国吾民的安慰而已。实话说,吾国吾民背离诗已经很远了,从吾国吾民中很难产生出好诗人。吾国吾民只有在与西洋人比高低时可能会想到什么,或许会想到诗以及什么抒情性长诗来。吾国吾民之精英们只有在他们指手划脚、百般责难的时候,才会想到吾国没有抒情性长诗了。——这也算是对诗歌巨著的期盼吧!除此以外,他们不成为诗的敌人就算呼儿嗨太阳升中国跑出许多大救星了。不过,从历史的角度看,有诗歌巨著总比没有诗歌巨著好。但诗歌巨著的创作,说到底,还是要靠诗人去完成,诗人创作长诗只有靠自己天生的运气了,倘若运气遇到体质、意志、家境、工作条件、自身修养皆好,方有可能完成理想中的大诗。
理想中的大诗,根据我们的时代,恐怕只有抒情性长诗或曰抒情史诗最值得写了。
抒情性长诗按照体制分,若以历史著作比,有纪传体,有编年体。纪传体者,塞菲里斯组诗形式的《航海日志》即是;编年体者,埃利蒂斯的《英雄挽歌》即是。抒情性长诗有正体与变体之分。我以首尾连贯、一气呵成者为正体,组诗形式者为变体;以分行形式为正体,以散文形式为变体;在中国古代以骚体为正,以赋体为变,不过,赋体实在是变成非诗了。抒情性长诗的规模大体在90行到1500行之间。我这个算法是取埃利蒂斯的《理所当然》行数为上限,取杨炼的《诺日朗》行数为下限。取杨炼《诺日朗》为下限的理由是该诗是一篇压缩了的抒情性史诗。在上下限之间,基本上囊括了自古至今杰出的抒情性长诗。我个人还有一个看法,如果哪一篇抒情性长诗越过这个上限,那么这篇诗就一定含有很多水分,或者是分行极不恰当。
抒情性长诗尽管行数不多,但其内容含量却特别大。庾信的《哀江南赋》虽然不是抒情性长诗,但它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却很多。读《哀江南赋》,看作者将侯景之乱前后的梁朝、东魏、西魏、陈朝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外交事件和参与事件的人物以及事件带给底层人民流离失所的情况全部写入4000字的篇幅中,真让人吃惊!我认为作者摄取材料、处理材料的能力最值得写抒情性长诗者借鉴。可惜作者在有限的篇幅中没有体现强大的生命能量,否则我们把《哀江南赋》当作一篇抒情史诗来读又何妨呢!
由于庾信的《哀江南赋》对材料的处理还不是纯粹诗性的,所以有必要选择佩斯的抒情性长诗来说明。佩斯的抒情性长诗是以散文体写的,这种散文体既有微观韵律又有宏观韵律(借高岸的宏观微观韵律的说法)但微观韵律翻译到汉语里几乎不存在,可宏观韵律,我们一读马上就感觉到。佩斯于196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理由是“由于他诗歌中的振翼凌空的气势和丰富多彩的想象,将当代升华在幻想之中”。“振翼凌空的气势”是就佩斯的抒情性长诗的宏观韵律而言的,“丰富多彩的”既是说想象的又是说内容的,因为想象不可能是没有内容的想象。佩斯的抒情性长诗内容特别丰富,世间之所有无所不含,上至日月星辰,下至草木虫鱼,中至人类社会的吃穿住行、吊丧问疾、选举罢工等,佩斯都将其作为材料写入诗篇。下面就是佩斯的《阿纳巴斯》(又译作《远征》,全诗有十个部分)第八部分。

牝马交易法。游移不定的法律。还有我们。(人的肤色)。
我们的旅伴,强劲的龙卷风,大地上运转的刻漏,
还有庄严的倾盆大雨,降自奇妙的实体,交织着胡砂和昆虫,都在大漠上追赶我们,如同人头税压顶。
(按我们心灵的尺度销尽了多少别离之情!)

这段旅程并非徒劳;踏着声息不通的乘骑的蹄音(我们的纯种马已双眼见花),在精神的黑暗王国留下许多事体依稀可寻——多少事件悠然呈现在精神王国的疆界,伟大的赛琉古王朝史册发出弹丸的飞鸣,剩下这片任凭解释的大地……

另外,这重重阴云——天对地的渎职……
骑士们穿越这样的人类家族,怨恨往往难平,犹如山雀鸣唱,还容我们扬鞭挥斥信手拈来的、阉割过的词句?——人啊,用麦拉称量你吧。这一国度可不是我的家园。除去牧草起伏,这个世界还留给我什么?……

抵达一处名为枯树的地方:
但见一道饥瘦的闪电给我们指向西部的省份。
然而,那边闲暇最充分,已是辽阔的、无记忆的牧草之乡,无血缘又无纪念日的年岁,添彩的是晨曦马野火。(以黑绵羊的红心燔祭清晨。)

天下的道路啊,一旅人正沿着你们走去。作为大地全部信息的权威。
啊,远行人,你乘这黄风,倒见灵魂的意趣!……而这粒印度柯苟籽,你说的,只须细嚼,便领略到它醉人的功效。

一条伟大原则——暴力向来左右着我们的风尚。(叶汝琏译)

佩斯首先用偏正短语作为这一部分开头,给本部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接着的重要语词是“追赶”,作者利用这个语词将前面的偏正短语变成主语,把“我们”作为受事宾语,这种写法从修辞学来说是拟人,但我私下以为不仅仅是拟人问题,而关键是作者用“颠覆”手法造成强烈的反差,再用“在”这个语词取征在象,从而进入原生态,使参与其中的物事在存在境域中充满郁勃的生机。似乎这样还不够诗意,所以作者又补上“如同人头税压顶”一句再一次拓展诗境、增强诗性。因为“人头税”这个语词的使用不仅把我们带进汹涌澎湃的生活急流中,而且也把诗本身置于生活浪尖之中。括号里一句更是神来之笔,它把前面的实象带入虚象(心象),造成跃动,同时又开启下一个诗节。后面几个诗节我就不作分析了,只要认真阅读,就知道如何诗意地处理材料。如果我们从结构角度看,处理材料就存在一个材料分配问题。写长篇抒情诗,就好象一个人做一座大楼,即使钢材、水泥、沙子、砖块等所有的建筑材料都采购到位,但我们不能把这些材料做成让一根立柱支撑的楼房。诗的内容愈丰富,其构成的材料就更要进行合理分配。 还是以佩斯的《阿纳巴斯》第八部分为例。
佩斯在离开法国之前一直做外交官,到过很多地方,熟悉许多历史掌故。1916年佩斯来到北京(当时叫北平),他先后旅游了内蒙古、新疆,搜集了大量材料。我们从《阿纳巴斯》可以看到,就从第八部分也可约略感知。写入诗篇的材料是一回事,没有写入诗篇的材料还不知有多少。假如我们把写入的材料打乱,杂在没有写入的一起,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从中摄取有用的呢?如果从中摄取许多有用的,我们又怎么把它写入诗篇呢?材料少很容易写入,而材料多不将它作分配处理,无论怎样的大手笔也无法做到内容丰富地写入。佩斯在《阿纳巴斯》第八部分使用分配法处理材料就值得我们借鉴。学物理,我们都有将数个合成的力进行分解的经验,我们不妨借鉴这个经验将其第八部分进行分解。我们这样作,就发现佩斯是将材料按“所属于”原则分别分配到“我们”“旅人”“骑士”“我”的身上。说到这里,需要指出接受材料的“我们”“旅人”“骑士”“我”也不仅仅是一个叙述人称的问题,也非所指能指的问题,也不是抒情载体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不同的侧面就象一般写作学论述的,我认为其论述是正确的。但从材料分配的角度看,实在是值得探讨深思。诗人运思时,让“我们”“旅人”“骑士”“我”接受分配来的材料,这种分配和接受都是动态的,而且,同时要让得来的材料重新组合构成诗篇的空间,让他(它)们极其所属在这个空间里对于诗具有的一切因素相互承担、相互支撑、相互带来、相互顶托。这不妨视为一条原理,它适用所有抒情性长诗,也适用许多短诗。
抒情性长诗的结构比较复杂。看一篇短诗很容易按照传统的“起承转合”理论解释清楚,但一篇抒情性长诗、甚至是组诗式的抒情性长诗,其结构形式要高级得多,那就不是“起承转合”能够解释得了的。用“起承转合”来解释,只能解释我们看到的部分,反过头来说,抒情性长诗在看到的部分一定要遵循“起承转合”的定律。至于另外的一部分,那是我们看不到、但可以感受到的深层次结构,我真不知道怎样表述为好。
对于已经存在的长诗,倘若把它的结构按照不同的层面简化成时间线索、行踪线索、情感线索、思想线索、思维上的思路线索,就容易看清楚、容易理解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我是把它当作精神意味很强的抒情史诗来读的,如果用简化法来找出它的多个层面的线索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百年孤独》毕竟是小说,所以还是以抒情性长诗来说明。就让选择《太阳石》吧!
《太阳石》全诗584行,分三个部分,1-73行为第一部分,74-288行为第二部分289-584行为第三部分。这三个部分在时间线索上是“白昼---黑夜---白昼”,在行踪线索上是“沿着循环的太阳石行走(注意,这个封闭的太阳石被作者的想象打开后,它或者是一个巨人,或者是一个美洲大陆,或者是整个世界)”,在情感线索和思想线索上是“生命---死亡---生命”,在思维上的思路线索是“空间---时间---空间---回忆---现实”。以上是结构分解了的情形,事实上,多条线索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其结构情形就非常复杂了,原因是生成了诗篇本身的运动而又自在自足的空间。----这就是我说的看不见的结构。姑且这样表述吧:组诗式的抒情性长诗,它的每一个单篇就是一个时空板块,板块与板块按照螺旋上升形式相连相通。而非组诗式的抒情性长诗,若以物比,大体类似数学上的克莱因瓶;从局部看,这个瓶的侧面的诗的因素是不均匀的,但从整体上看,这些不均匀在连续的段落的诗情诗思运动、诗情诗思笼罩中恰倒好处的体现了结构之完美。
抒情性长诗从摄取材料、诗化材料、分配材料、组合材料到多条线索有机结合成篇,应该以整体构思为好。
抒情性长诗的语言有连续性,也有非连续性。象《太阳石》,可以说在语言连续性方面做得非常好的诗,但它也存在不连续性。我认为语言的不连续性是抒情性长诗不可缺少的,理由是诗的本性(或者诗意)虽然主要藏在字词句中,但也藏在不连续中。补充说一点,有的语言形式可以或者适宜写长篇抒情诗,有的根本就无法写;从诗象的角度说,用比兴象和征在象写抒情长诗困难,用类似于浪漫主义的写实象要容易,用容易的写出来不耐读,用困难的一旦写出来,就很值得品味。
抒情性长诗的写作时间,因写作者的际遇、契机等多种因素不同,花费时间多少就不一。若以500-700行长度计算,一般来说,不能少于一个月时间,最好是用两至三个月时间,不然是很伤身体的。勃洛克写《十二个》(不足四百行)构思了三个星期,最后用两天完成。勃洛克说:“当我写作和完成《十二个》之后,我一连好几天在身理上、听觉上,都感觉到周围有着巨大的喧响———一种混合的喧响。”他还说:“《十二个》,这是我所写的一篇最好的诗。”总的来说,写长篇抒情诗,不要急噪,花长点时间不是坏事。关于长篇抒情诗的修改,各人的也不一样,有人前后心挂好几年、改了好几次,有人喜欢构思成熟,在2-3个月里一次性完成。无论创作,无论修改,不管花费多少时间,我认为是次要的,其关键是要把诗写好。《杜伊诺哀歌》和《四首四重奏》前后拖到十年,其构思和写作具体花费多少时间我们不得而知,反正前后拖到十年。十年磨砺一剑,必然享有伟大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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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我还没有昵称]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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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十一月 13, 2006 1:27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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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以这句诗表现了空间的广阔,时间的无限和运动的气势,是挟着豪放的大气。李白诗歌的大气是天然的大气,或曰大气天成。李白的大气来自于天性和大自然的孕育,他的诗歌也是通过自然的宏观运动来表现大气。
荷马则以宏大的战争场面,激烈的搏杀在<荷马史诗>中表现了另一种大气:人类的悲壮和英雄气慨。他是通过人类的宏观活动来表现大气。
但丁则以<神曲>带我们到梦幻的世界去观照人间,深入到广阔的生活领域。
<神曲>的大气是博大精深,是崇高,是结构的宏伟,是在现实世界之外建造了一个从阴暗通向光明的神性的精神世界,开拓了人类生活的空间。
里尔克<杜伊诺哀歌>在对神的追问中观照宇宙和尘世生活,其追思之深,之广,之微前所未有;从尘世深入到阴界,神界,其意象之美妙,意境之深邃,令人回味无穷。<杜伊诺哀歌>的大气在于深入到存在的本质,同时开拓了理性和非理性的空间。这里引二节可以看到该诗的深刻和广阔之一斑:

你们,早期的杰作,造化的宠儿,
一切创造的巅峰,朝霞映红的山瘠,
____正在开放的神性的花蕊,
光的绞链,穿廊,台阶,王座,
本质铸成的空间,欢乐凝结的盾牌,
暴风雨般激奋的情感骚动_____顷刻,唯余,
明镜:将自己流逝的美
重新汲回自己的脸庞。
。。。。。。。


场所,哦,巴黎的场所,无限的观看场所,
在那里,制帽女工,死亡太太,
卷绕并编织无休止的尘世之路,
无尽头的带子,以此发明
新的飘带,褶裥,花饰,帽徽,仿造的果实_____
全染得不真实,____旨在
廉价的命运冬帽。
。。。。。。

其中哀歌之十通过幽怨引领年轻死者在阴界的描述,引领我们进入一个神秘和幽深的世界,开拓了诗歌的非理性空间,这一章无比精彩(顺便指出,在<一尖山>的下半部我看到了这种非理性的应用)。
里尔克深入到个体生命的内部,通过深刻的思开辟了从人性通向神性的走廊。里尔克既是诗歌的深谷也是平原。

诗歌到艾略特变得无限广阔。这种广阔在<荒原>的“雷霆所说的”和“四首四重凑”的“东库克”,“干赛尔维其斯”中表现得非常充分。如果说西方诗歌领域但丁是牛顿,则艾略特是爱因斯坦。艾略特的广阔与但丁不同,与里尔克也有区别,是大海的广阔,是分解的事物的复杂和无限运动。读艾略特的诗感觉是破碎的,因其破碎而表现出无限广阔,就像沙漠上的沙子,破碎而又统一于高空中鹰的俯视。艾略特的诗渗透文化深层,其大气在于广阔,深刻,复杂,穿透时空,思维的扩展没有边界,巨大的运动和跳跃。

帕斯的<远征>呈现出宏丽的画面,而<太阳石>则渗透民族的历史。

杨炼似乎借鉴了帕斯的宏丽,杨炼的诗有一种对历史和文化的穿透力,深刻,浩阔而厚重。杨炼是朦胧诗人中在语言,历史与文化的探索中走得最远的诗人,也是他们中唯一的写出多部大气磅礴的长诗的诗人。<大海停止之处>是杨炼93年在澳大利亚悉尼所作,是对文革历史和自我漂泊无根性的反思,诗人坐在大海的峭崖边,诗思从辽阔的海面和波浪中涌来,诗人听到了历史的回声,大海的壮观景象给诗人以无穷灵感,使该诗有一种恢弘气势。杨炼的大气或取之于高山,或取之于大海,或取之于文化遗迹。


诗歌的大气是随着时间而演化,从表面到内部,从宏观到微观,从整体到分解,表现出一种气慨,一种容量,一种能量,一种复杂,一种深刻,表现思维在四维时空的无限延伸,表现自然的博大,人类的博大,心灵的博大,能听到自然,历史,时代和心灵的宏大交响。现代汉语诗歌呼唤大气之作!要创造大气之作,诗人应开拓视野,开拓心胸,从自然中吸取精气,从人类活动中吸取灵感,既宏观审视又微观细察万事万物的结构,运动和变化。只有通过“思”,才能穿透这一切。
大气之作是诗人个体生命和自然,社会碰撞的结果。是偶然,也是必然。不可刻意求之,也不可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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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我还没有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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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二 十一月 14, 2006 1:01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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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不会满足于夏夜的繁星,还希望看见夜空有个大大的月亮;历史也不会满足于诗歌的碎片,有对诗歌巨著的期望。所以长诗是有必要存在的。长诗与短诗的差异导致审美的异趣,长诗因其容量而更具能量,更丰富多彩。20世纪波澜壮阔的历史和日趋复杂的世界使得中国诗人仅用短诗已难已完整表达,故有写长诗的欲望。
尽管二十世纪上半页,美国“新批评”派主张注重诗的“结构”和“肌质”以及给诗自身完美性的东西,而不是它的社会背景或历史背景。但是我仍然主张今天的中国诗人参与历史价值的评判。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日瓦戈医生>重新评价了前苏联20世纪上半页历史而在文学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中国二十世纪历史等待全面的价值重估,诗人应作时代的先锋,不要等到反思潮水般涌来的那一天。就历史题材20世纪有三段历史时期值得长诗去抒写:1921到1949,1966到1976,以及1980年代后期的重大历史事件。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诗人们尽管取得了辉煌的诗歌成就,开辟了现代汉语诗歌的新时代,但由于历史局限和走得匆忙,对文革的反思并不彻底。现在我个人回头来读,感觉朦胧诗因过于理想主义缺乏现实的生活的细节而显得有点空洞,力量不够,后来者再挖掘可以补其不足。
当然,作为抒情性长诗,不仅仅是历史题材,我认为个人精神自传也是值得写的。

温东华先生上面对抒情性长诗已经勾勒出基本框架和细致的描述。我补充性地谈谈。
抒情性长诗既然要抒情,情绪就是基础。这种情绪的能量积聚在诗人体内,积聚是漫长的,就像电容的充电,风雨雷电都是充电。一旦遇到机缘就激发诗人释放出来。诗人创作的过程就是能量释放或转移的过程,从诗人的体内转移到诗篇之中。如果情绪太烈,释放太快,诗则难以持久,故创作过程中诗人要控制情绪,要波浪式释放。

抒情性长诗很难单纯抒情,要借景抒情(聂努达<马丘比群山),或与叙事结合(在抒情性史诗中如<一尖山>,或与思结合(如李尔克<杜伊诺哀歌>,致奥尔佛斯的十四行诗>,以及其它哲理抒情诗),或与议论结合(如政治抒情性长诗,大卫树的一些诗有此特点),或利用自然物(如山,大海等)象征抒情(如杨炼<大海停止之处),或综合性象征抒情(如艾略特<荒原>),这样划分也许并不科学和完整,只是让我们看出多样性。

抒情性长诗的结构,非组诗式(即正体)的长诗结构可以借鉴长篇小说,戏剧,一般结构紧凑,有规律可寻。但组诗式抒情性长诗我所见到的则各种各样,或借鉴于音乐结构(如<四首四重凑>),或借鉴于其它非小说类书籍如<易经>(如杨炼的<自在者说>,有种马赛克结构(如厨房里的地板瓷砖),很难判断一首诗是否完整,因为似乎可以任意插入一组或减少一组。

抒情性长诗的语言最重要的是能连续叙述,不连续叙述虽然存在,但时间较短,就像群山中的山脉,有断崖沟壑,但主体是一段一段连续的山脉。叙事抒情性长诗或抒情性史诗中,我认为自然流畅为最佳风格。在这种风格中,美国罗伯特.沃伦的抒情长诗最受我喜欢。罗伯特.沃伦本是位出色的小说家,他将小说的叙述才能很好地应用于抒情性长诗,将抒情与叙事和抽象手法冶为一炉,同时他还善于建构精妙的故事结构。这里引<简堤公野猪的季节>最后一节,可看出其魅力:

于是他们披着黄昏向前进发
肥大的脑袋垂悬, 獠牙星光般闪烁
司命诸星沉静。
狂风从东北呼啸而至。
我们闩上门,籍此从黑暗中
弄回我们天真的梦幻。

在抒情性长诗中,当在400行以上,我认为一气呵成,首尾相连的正体诗就不容易写,而组诗形式的变体诗则相对容易些。因为正体诗要考虑的结构复杂得多,要结构紧凑,前后呼应。

抒情性长诗的初稿时间和修改时间的比率我认为很重要。大部分人也许认为,初稿占主要时间(70%以上),而修改只占很小的比率(30%以下),但根据我的经验,我认为应颠倒过来,甚至还远远不够,修改的时间甚至可以是初稿时间的100倍以上。当然与诗歌长度和具体作者有关,与作者的创作方法有关。我认为大部分人诗歌质量不高(不论长诗短诗),是因为修改时间不够,认为初稿完成即大致完成。长诗的修改是很麻烦的,当初稿出来,有初改,细改,逐词逐句修改,整段修改,甚至整段添加或整段删除(这在<荒原>中可以看出)。工序有点象材料精细加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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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我还没有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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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三 十一月 15, 2006 2:32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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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横向移植与纵向继承
目前,汉语新诗的发展处于混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解决好横向移植与纵向继承的问题。有人一味西化,认为自己民族的优秀传统都已过时;有人逢西必反,开口就是西方的,似乎现在中国诗歌已经到了不能学习和应用西方的东西的地步了。一些流派或个人喜欢用这样的一些貌似理由的理由来反对其它流派,以达到自己独霸诗坛或以免自己被弱化的目的。有人也喊横向移植,但西方与中国发展并不处于同一个阶段,西方可移植的东西很多,有些旧的还没好好应用(如西方现代派),新的就又涌来(如西方后现代派);也有人喊继承传统,但传统不止一种,中国的,外国的,都可列出不下十种传统,我们到底应该继承什么传统,是不是只能照某一种作法才算继承传统。关键在于判断,在于选择。我认为成功的横向移植和纵向继承是以诞生大作为标志;横向移植和纵向继承的内容取决于时代特点,民族特点,地域特点和诗人个人特点。由于时间关系,我这里只提出几个传统供温东华先生深入讨论:1>语言传统;2>精神传统;3>思维传统;4>文化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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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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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三 十一月 15, 2006 6:26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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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信息时代最明显的特征是计算机网络的应用,它带来了一场诗歌的民主革命"

这让我想起一个问题,语文的媒介及其对诗歌的影响。一个封闭的‘女书’诗歌,可能是一个诗歌环境的活化石(这话化石词近来用得太多了)。她的产生,歌或语言;她的传播,有式无式,似可参考。

相对于封闭, 古时的诗文,是否受到造纸,印刷技术(同时成熟的时间点)的影响而不是那么开放? 写的人与读的人是比较局限的。

为什么地方戏曲,京剧等不能产生戏剧诗,或诗剧?

温先生的人物诗(姑且用这个名称)涉猎既广且深,是很好的一组诗,也是给诗人看的诗(与一尖山不同),或有相当造诣的读者看的诗。这样的诗在普及上的意义值得思考,我想西方的诗人要看这样的诗(翻译后)是无从理解的,除非她/他研究中国的历史。在语言说里,又如何解析这一组作品?

提出一时想到的疑惑,意同希望对一个理论的建立有博士论文答辩的刺激。求好。
_________________
Sometimes I am busy
Sometimes I am free
In between, there's it
Until I find th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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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东华[FFFF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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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三 十一月 15, 2006 8:46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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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东华."]诗人深思,有意义!

这词“语言说”让我停顿了好一会儿。与美国的‘语言诗人“(Language Poets)是不同的,有些是类似的,而有些甚至是相反的地方。不必相同,但可参考它的演变过程中的社会背景,他们也有voice poem, 但意义不同。国内有些书(就所见而言)提“语言论”,“言语论”,也提黑格尔为其论证之一。我感觉(目前的理解)你提的有不同的角度,愿见未来更多的阐述,愿见更多的国内诗人加入讨论。

基于自身语言,社会,文化,历史而‘原创地’演发出一个新理论是可喜的,可敬的。一个理论的初期形成会是有些模糊的,若有一群诗人共同参与,会加速形成当代影响。套句话说,让她成为及物动词吧。

我继续阅读。[/quote]

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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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东华[FAFA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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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三 十一月 15, 2006 8:48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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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 写到:
7>横向移植与纵向继承
目前,汉语新诗的发展处于混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解决好横向移植与纵向继承的问题。有人一味西化,认为自己民族的优秀传统都已过时;有人逢西必反,开口就是西方的,似乎现在中国诗歌已经到了不能学习和应用西方的东西的地步了。一些流派或个人喜欢用这样的一些貌似理由的理由来反对其它流派,以达到自己独霸诗坛或以免自己被弱化的目的。有人也喊横向移植,但西方与中国发展并不处于同一个阶段,西方可移植的东西很多,有些旧的还没好好应用(如西方现代派),新的就又涌来(如西方后现代派);也有人喊继承传统,但传统不止一种,中国的,外国的,都可列出不下十种传统,我们到底应该继承什么传统,是不是只能照某一种作法才算继承传统。关键在于判断,在于选择。我认为成功的横向移植和纵向继承是以诞生大作为标志;横向移植和纵向继承的内容取决于时代特点,民族特点,地域特点和诗人个人特点。由于时间关系,我这里只提出几个传统供温东华先生深入讨论:1>语言传统;2>精神传统;3>思维传统;4>文化传统。



这个问题相当复杂,就留以后再讨论,好吧。

温东华[FAFA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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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三 十一月 15, 2006 8:56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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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 写到:
人们不会满足于夏夜的繁星,还希望看见夜空有个大大的月亮;历史也不会满足于诗歌的碎片,有对诗歌巨著的期望。所以长诗是有必要存在的。长诗与短诗的差异导致审美的异趣,长诗因其容量而更具能量,更丰富多彩。20世纪波澜壮阔的历史和日趋复杂的世界使得中国诗人仅用短诗已难已完整表达,故有写长诗的欲望。
尽管二十世纪上半页,美国“新批评”派主张注重诗的“结构”和“肌质”以及给诗自身完美性的东西,而不是它的社会背景或历史背景。但是我仍然主张今天的中国诗人参与历史价值的评判。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日瓦戈医生>重新评价了前苏联20世纪上半页历史而在文学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中国二十世纪历史等待全面的价值重估,诗人应作时代的先锋,不要等到反思潮水般涌来的那一天。就历史题材20世纪有三段历史时期值得长诗去抒写:1921到1949,1966到1976,以及1980年代后期的重大历史事件。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诗人们尽管取得了辉煌的诗歌成就,开辟了现代汉语诗歌的新时代,但由于历史局限和走得匆忙,对文革的反思并不彻底。现在我个人回头来读,感觉朦胧诗因过于理想主义缺乏现实的生活的细节而显得有点空洞,力量不够,后来者再挖掘可以补其不足。
当然,作为抒情性长诗,不仅仅是历史题材,我认为个人精神自传也是值得写的。

温东华先生上面对抒情性长诗已经勾勒出基本框架和细致的描述。我补充性地谈谈。
抒情性长诗既然要抒情,情绪就是基础。这种情绪的能量积聚在诗人体内,积聚是漫长的,就像电容的充电,风雨雷电都是充电。一旦遇到机缘就激发诗人释放出来。诗人创作的过程就是能量释放或转移的过程,从诗人的体内转移到诗篇之中。如果情绪太烈,释放太快,诗则难以持久,故创作过程中诗人要控制情绪,要波浪式释放。

抒情性长诗很难单纯抒情,要借景抒情(聂努达<马丘比群山),或与叙事结合(在抒情性史诗中如<一尖山>,或与思结合(如李尔克<杜伊诺哀歌>,致奥尔佛斯的十四行诗>,以及其它哲理抒情诗),或与议论结合(如政治抒情性长诗,大卫树的一些诗有此特点),或利用自然物(如山,大海等)象征抒情(如杨炼<大海停止之处),或综合性象征抒情(如艾略特<荒原>),这样划分也许并不科学和完整,只是让我们看出多样性。

抒情性长诗的结构,非组诗式(即正体)的长诗结构可以借鉴长篇小说,戏剧,一般结构紧凑,有规律可寻。但组诗式抒情性长诗我所见到的则各种各样,或借鉴于音乐结构(如<四首四重凑>),或借鉴于其它非小说类书籍如<易经>(如杨炼的<自在者说>,有种马赛克结构(如厨房里的地板瓷砖),很难判断一首诗是否完整,因为似乎可以任意插入一组或减少一组。

抒情性长诗的语言最重要的是能连续叙述,不连续叙述虽然存在,但时间较短,就像群山中的山脉,有断崖沟壑,但主体是一段一段连续的山脉。叙事抒情性长诗或抒情性史诗中,我认为自然流畅为最佳风格。在这种风格中,美国罗伯特.沃伦的抒情长诗最受我喜欢。罗伯特.沃伦本是位出色的小说家,他将小说的叙述才能很好地应用于抒情性长诗,将抒情与叙事和抽象手法冶为一炉,同时他还善于建构精妙的故事结构。这里引<简堤公野猪的季节>最后一节,可看出其魅力:

于是他们披着黄昏向前进发
肥大的脑袋垂悬, 獠牙星光般闪烁
司命诸星沉静。
狂风从东北呼啸而至。
我们闩上门,籍此从黑暗中
弄回我们天真的梦幻。

在抒情性长诗中,当在400行以上,我认为一气呵成,首尾相连的正体诗就不容易写,而组诗形式的变体诗则相对容易些。因为正体诗要考虑的结构复杂得多,要结构紧凑,前后呼应。

抒情性长诗的初稿时间和修改时间的比率我认为很重要。大部分人也许认为,初稿占主要时间(70%以上),而修改只占很小的比率(30%以下),但根据我的经验,我认为应颠倒过来,甚至还远远不够,修改的时间甚至可以是初稿时间的100倍以上。当然与诗歌长度和具体作者有关,与作者的创作方法有关。我认为大部分人诗歌质量不高(不论长诗短诗),是因为修改时间不够,认为初稿完成即大致完成。长诗的修改是很麻烦的,当初稿出来,有初改,细改,逐词逐句修改,整段修改,甚至整段添加或整段删除(这在<荒原>中可以看出)。工序有点象材料精细加工。



(待续)



你的论述既全面又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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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三 十一月 15, 2006 8:58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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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 写到:
诗歌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是人性强弱的表现,一个丧失诗歌的时代是人性衰弱的时代。中国大陆从贫穷的社会主义转向资本主义还不到30年,增长物质财富是全社会的头等大事,物欲使人性衰退,具体表现在诗歌上就是对诗歌的冷漠,诗人就成了人类精神的最后坚守者。但是,我认为不必悲观,这只是历史阶段性的现象。当社会富裕了,人们必然不会满足物质的占有,而转向对精神的追求。那时,诗歌又会重新回到大众的怀抱。从西方国家,比如加拿大的情况可以看出,诗歌在这里并没有被社会忽视。加拿大作为世界七大工业国之一,社会的富裕在世界应属于前例。但加拿大是全世界最重视诗歌的国家之一,加拿大设有全世界最高诗歌奖(Griffin Prize),Griffin Prize每年授给一个加拿大诗人,和一个国际诗人(英语诗歌),分别奖$50000加币,加拿大每年四月是全国诗歌月,在四月,许多名诗人到全国巡回展开诗歌朗诵和诗集促销活动(诗歌协会给予经济资助),学校,书店,图书馆时有活动;在公交车,地铁能够见到诗歌广告牌。诗歌协会也活动频繁,我所在的附近一个咖啡店每月第一个星期一就有诗人聚会,因为时间不凑巧我从来没去过,但每次都给我来电话邀请参加。加拿大的诗歌教育也不错,除了一些正规大学或学院有诗歌班(有的学院每年举行比赛,获奖者可以免费参加培训,如多伦多的Humber College诗歌班。这里顺便也提一下,最著名的诗歌班是美国波士顿大学创作组开设的一年制硕士课程,著名华裔小说家和诗人哈金就在这个学院教书,他的<战废品>最近刚刚第二次获得美国最高小说奖。),还有些私立诗歌学院或诗歌研究所(如Poetry Institute of Canada,在BC省维多利亚)不时举行比赛活动。有一些富翁设立文学基金支助诗人和作家进行创作,这对诗歌的发展起了促进作用。总之,在北美,感受不到诗歌或文学衰落。我觉得,社会走向富裕后,社会文化层次将提高,人们应该会回到对精神的追求。

新时代对汉语新诗本身的影响,由于时代的日益广阔性和复杂性,将会进一步推动汉语新诗从抒情向思的方向位移,这有助于让汉语新诗彻底抛弃韵律而建构新的诗的审美观念。我赞同温东华先生提出的现代汉语新诗的二个明显特征:形式上的语言说,内容上的思,当然现代汉语新诗还有其它的现代诗的一般特征。

信息时代最明显的特征是计算机网络的应用,它带来了一场诗歌的民主革命。任何人都可以以诗人的面目在网络上发表诗歌作品(网络时代使人们有了更多的身份),发表权不再只在几个杂志报刊的编辑手里。好诗也由读者来判断,读者喜欢就能快速传播。网络不仅让诗歌传播媒介的空间(传统的纸刊)从有限变成无限(网络空间),使传播的速度从月变成秒,使读者的对象从万变成了亿,还带来了诗歌写作方式的改变,诗人交流方式的改变。此外,信息量大增丰富了诗歌的词汇和内容。信息的繁杂和琐碎影响诗人的思维,分类和把握整体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诗人的生活和思维都容易陷入局部的细节中,快速变化的信息象洪流冲洗着诗人的记忆,诗人的感觉承受更多的刺激。。。。。。这些必然影响诗歌的内容和风格。信息时代使诗人远离自然,更多的时间待在网上,诗人在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之间往返,交替地体验直接和间接地了解和感受世界的方式,诗人更容易陷于幻觉或梦幻,真实的生活和虚拟的生活变得模糊不清,梦幻与荒诞成了更明显的诗歌特征。

新时代极大地开拓了人们的现实生活空间,不仅是生活内容,还有物理活动范围。职业的易变和迁居使飘荡和历险成了新时代生活的一个特征,反映在现代汉语诗歌中就是增加了唐吉诃德式的骑士风格,李亚伟和蔡利华等的莽汉主义诗歌很好地表现了这一时代特征。


谢谢你纠正了我的孤陋寡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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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我还没有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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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十一月 16, 2006 12:09 a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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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谈的重要问题很多,由于时间有限,我想以最后这个讨论结束这次高峰对话。

8> <一尖山>对汉语新诗的历史性贡献

<一尖山>是汉语新诗史上的一座奇峰。尽管<一尖山>埋没二十年,但我们仍应感到庆幸:在二十一世纪初期它终于浮上海面与今天的读者见面!诗歌是独特的艺术,它包含诗人独特的个性,独特的生活体验,仅此就决定了一首杰出的诗歌不会为任何其它的诗歌所取代,因此它的艺术价值不会随着时间而轻易流逝。
<一尖山>对汉语新诗的历史性贡献主要表现在如下四个方面:
1>在民族题材的开拓上填补了一项抒情性史诗的空白。<一尖山>对十九世纪贱氓历史的叙述在汉语新诗史上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作品成功地刻划了十九世纪贱氓和农民运动领袖宋关佑的历史形象,以及中国农村的生活现状,是千百年来中国封建社会农民运动的一个缩影。以现代诗的艺术形式表现这一题材具有其它艺术形式如小说等不可替代的艺术价值。

2>独特的语言艺术
<一尖山>吸收了中外现代诗的语言说和中国古典诗的形象化语言特点,将二者融合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诗人从中国乡土中提炼大量富有生活气息的词汇,建立了丰富的意象,微观形象和宏观形象。其语言自然流畅,浅白易懂,庄重文雅,为现代汉语新诗提供了一种语言典范。

3>横向移植和纵向继承的典范
<一尖山>通过应用艾略特,艾利谛斯等西方现代派大师的叙事艺术手法,并吸取中国古诗的抒情艺术精髓,及小说的戏剧化结构技巧,提供了一个横向移植和纵向继承的抒情性史诗的成功范例。

4>通过追根寻源,发掘和继承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历史传统,对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具有长久的鼓舞作用。

<一尖山>是二十世纪汉语新诗的一个重大成就,是在中国乡土上诞生的中西结合,古今结合的富于独创性的一株现代汉语新诗的艺术奇葩。我愿借用法国诗人艾吕雅的一句诗来表达我对温东华先生和他创作的<一尖山>的崇高敬意:

唯有大师的土地才闪射出熊熊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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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均[我还没有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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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六 十一月 18, 2006 8:34 pm 发表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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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这样的对话,让人受益匪浅.
高岸兄组织的这个活动是非常富有建设意义的,推动现代汉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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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yuchan
星期六 三月 03, 2012 6:2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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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yuchan
星期六 十月 09, 2010 12: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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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靖凯
星期六 九月 11, 2010 3:04 am

拜访了老师的博,受益良多!问好老师!周末快乐!

张保林
星期日 五月 04, 2008 5:03 am

温先生:
您好!
我今天有幸看到您的博客文篇,犹如在原野中看到一株挺拔的青草。是钢铁的坚定,迎着朝阳;是淤积的历史,喷发着火焰!您令我震撼,让我激动,拜读之余,萌生学习之心。特不揣愚钝,加您为好友,立为良师。可否接纳?
张保林
2008/05/04

liuchen
星期五 二月 08, 2008 12:01 pm

温老师近来可好?我是菩提中学90-93年的学生。我如何联系到老师?我的联系方式:[email protected]

末梵
星期二 八月 07, 2007 7:2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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