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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麦子[麦子] 阳光麦子作品集 举人 (中举啦,狂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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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五 十一月 11, 2005 9:09 pm 发表主题: [原创散文]乡事六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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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
我七岁时,妈妈对我说农村人吃事少。吃事就是吃的讲究,那意思就是有吃的就不错了,别挑东捡西了。那年月,肉真是稀罕的东西,逢年过节才上得桌面,平时家里是没有它们的身影的。大概乡村就这样,吃的简单,住的简陋,可活的快乐。
所以,村里很多人在八九月苞米鼓泡、青豆满籽的时候,煮点青玉米、青豆子来补补身子。青豆的气息很对我的胃口,玉米就不怎么喜欢了,我觉得那东西啃起来牙和整张脸都在为之使劲,吃下一个累得腮帮子酸,酸又拉的牙齿麻木。我现在也不喜欢吃玉米,这点我比谁都坚强,毕竟,这么多年坚持一种习惯不容易。可母亲那时不了解我,她大概从众心理很强,每次去地里都学二婶用胳膊从自家地里夹来两三棒玉米。还对我说学学人家伟子,看人家那小身子儿。伟子是村北富人王家的大儿子。胖的没法说,眼睛被挤进肉里,我第一次见他觉得全世界也不会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的眼睛。与我有相同命运的还有兵子——二婶的儿子。二婶见了我妈最多的话题就是怎么样让我和兵子向伟子学习长肉的本事。她们几乎用逼的方式让我们吃东西。每次玉米煮熟了,我都不敢批评妈妈,相反还得按照要求吃下一个。妈妈看了干净的玉米棒芯说,吃完了就补身子了,长肉。可后来青春期的某个夜晚,我发现自己的腿几乎和胳膊一样粗,真不知道当年都补到哪去了。
我们还是瘦。可后来,妈妈和二婶再没有把我们和伟子相比,那个可怜的孩子查出有先天性脑病,已经不常出门了。
那一年,我家地里种了玉米没种大豆,二婶家地里种了大豆没种玉米。
可我想吃大豆,兵子想吃玉米。我们看见与我们年龄相仿的伟子,痴痴地在一个高地上坐着,看着跟个正常人一样,见了老人他就喊爷爷,见了二婶喊大娘,很懂得礼貌。等没路人的时候,我们靠近了他。伟子,我们把你当朋友来了,咱们去河里煮玉米、青豆吃?他难得有朋友,竟兴奋地手舞足蹈。可我说我要吃大豆,我家地里没大豆,兵子说要吃玉米,他家地里没玉米。伟子,你看怎么办?伟子挠了挠头,说,我家都有,可爸打,不叫。他转了个圈,似乎用缺陷的大脑考虑好了,说,朋友,好,跟我走。
其实,我和兵子交换一下地就行了,可我们就是不想去我们自己地里掰玉米、拔豆棵。伟子领着我们到了外村的一块地说,这地,我熟的,去吧。我和兵子进去偷了十棒玉米,二十几棵青豆。我们在河里用预备好的油漆桶开始烧起来。天快黑时,我们已经吃上香甜的玉米和青豆了。
第二天,伟子的姑妈来到伟子家,说她家地里遭偷青了。妈妈和二婶警戒我和兵子时,我们正暗自高兴。原来伟子故意领我们去他姑家地里的,偷自家地里怕爸打,偷别人的他觉得更不好。
这是后来的一天伟子伟子到高地上来告诉我们的,他没有告诉他的爸爸、妈妈,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最后又说,咱们是朋友,朋友出卖朋友,不能。
其实那天,伟子找到我们时我和兵子正在耻笑他的脑子简单。如果我和兵子两家交换地,还有必要去偷?这么简单的问题他都想不出。我至今也没有告诉伟子他的愚蠢,我想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由于肥胖心脏功能受阻加上先天性脑病已经神志不清了。我后悔当年没有告诉他。
[向日葵]
在无数次的作文中,我常提到一片葵花林。
葵花是刘根爷的。刘根爷是和我爷爷一样年纪的人。这些老人是从祖国解放的斗争中走出来的穷苦人。没有几件衣服,没有几个柜子,除了烟袋、床和锅灶,屋里就剩下毛主席的像章。说白了,刘根爷和我爷爷还有读者你的爷爷,还有某某的爷爷一样,都有一颗永远跟随毛主席的决心与忠心。区别是其他人的忠心在解放后都用在了安心养家、用心生产上,而刘根爷却用了弥补过错上。
七十年代初,刘根爷的老伴在儿子刘宝出生三个月后就死了,把这个世界给了他一老一少。当年刘根爷养儿子的种种困难曾被村人传播了很久,可见那种艰辛比任何一部描写这类事情的小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根爷本想让刘宝长大出人头地,结果刘宝从小就偷摸成习。用现在的观点看,刘宝自小偷摸成习,我们不能排除有刘根爷溺爱刘宝的原因,可你想想,一个孤独的不惑之年的农人有什么理由不疼爱自己唯一的亲人。刘宝长到十五岁就辞了学业,在乡里结帮拉伙,偷盗为生,声名狼藉。刘根爷苦了脸,村人说刘根留不了根了。最终,刘宝十九岁时,就蹲了进去,判刑十一年。孤独的刘根爷更加孤独了。
他只好种了片葵花。说有了伴了。也不靠儿子了。
后来的一天,刘根爷在我爷爷面前哭过一次。我不知道两个老人什么意思。爷爷看着满院的葵花说,你刘根爷哭出来,就顺畅些了。
葵花安静的生长着,刘根爷不安静地生活着。
葵花籽粒饱满的时候,刘根爷开始数葵花盘的个数。还都做着标记,写上数字。我见过那些数字几次,却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等我上二年级明白那些标记的时候,刘根爷已经这样做了多年了。
每年葵花熟的时候,刘根爷就拉了一架子车葵花盘到大街上去,到了哪家门口就按照门牌号送上刻有相应数字的葵花。一家一盘,他拉了五车才送完全村的住户。人家接过花盘,就会听见刘根爷说:儿子犯的错,我来弥补;他可能偷了你家的一只鸡,一只羊,一头牛,原谅他吧,我也有错。
风雨十八载,刘根爷送了十八年。
爷爷告诉我,刘根爷为了不漏掉一家,就挨个把葵花刻上数字,一棵连着一棵的刻,哪棵死了,就在其他地方选棵补上。他每天这样精心照料着,检查着。每次葵花金黄时,他都看着葵花盘笑,仿佛儿子的过失在一点点减少,人们也在一步步接受他。
刘根爷年年种葵花,年年送葵花。刘宝十一年出来后,知道父亲为他赎罪,便拉了车子帮父亲送葵花。我又看着他们送了多年,直到我离开家乡去北方求学。
[石榴]
石榴算不得乡下的奢侈品。农家院里的空当地儿种棵石榴树或者柿子树是常见的事。除了晒些衣服、搭些家什,石榴树下还是鸡鸭的完美栖息之所。农人是善于利用空间的,农家院里你常看到果实满枝头、满院花草香。
我上四年级时,家里的两棵石榴树结的正疯。上学的书包里塞颗石榴是我小小的幸福。课间嚼几粒,分给同学一把,你会知道小小幸福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就是石榴让我认识了很多东西,铭刻了许多人。某个上午的课间,我伸手去书包里拿石榴,却摸到几片石榴皮。我一扭头,发现同桌王梅花吃的正欢,她桌面上还有几片石榴皮。石榴是我的,连石榴皮也是我的,王梅花,你偷了我的石榴,偷走了我的小小幸福,你太过分了。我顿时血往上涌,不容分说就与同桌吵了起来。大打出手是吵架的自然发展阶段,这个有些哲理的观点在我和同桌之间成立了。我和同桌打得很暴、架势分明,像在庆祝这种观点在我们之间成立。
你已经知道了,同桌王梅花是个女孩,可你不知道,她是班里最好看的女生。我撕扯住她的几缕头发,竟下得了手而不知羞,你可能以为我很小气。可我的理由是我在为自己的幸福捍卫,哪怕幸福很小,我也信心百倍。可王梅花也信心百倍,她的尖指甲磨破了我的耳朵。我想,我的耳朵若在冬天,早被她当饺子给抓掉了。第二天耳朵结了疤好多天才好,可我并没有因此而怨恨王梅花。后来我明白,不管与谁,哪怕是班里最好看的女生,打架也是很辛苦的活。当时,前排有个叫胡松的。看着我们几乎定格的架势,他那大腿带动着小腿一个劲的抖动,像我和同桌打架会带给他一火车的刺激一样。胡松轻易地成为了我们的观众,他伸出双手拍了个响,有些亢奋的说:快打,快打!加油,加油!快打,快打!加油,加油!我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同桌王梅花就松了手大声说:胡松,你不说是你的石榴吗?不玩了……她又趴桌子上哭了。
我更加窘迫了。原来是胡松搞的鬼:偷我的石榴分同桌一半,落了个好人情。同桌上了胡松的当,可我更觉得不值,落了个小气的名声好几年。王梅花以后初中几年都没有理我和胡松。后来在高中我带给她一个大石榴,她不要,撅嘴巴说:我仇恨石榴!我也不稀罕你的石榴!给自己吃吧,要不分给临班的胡松,你们两个臭男生吃,别硌着牙!
我想我从此心里不安了。便莫名地有些讨厌胡松。胡松是个处处耍点小聪明的人,他心情不好,学校的黑板擦一夜之间会只剩下铁皮,讲桌上的彩色粉笔也因此少得可怜。他不好好做任何事,包括走路,你没有见过他走路,见了肯定说他走路真好笑,像在讲笑话。可后来,忽然地从高二起,发表了不少文章,受老师赏识,甚是得意。基于这个,我对他的讨厌才勉强收回。
他没有上大学,好像王梅花也没有,我却意外的读了四年。高中毕业的时候胡松祝贺我说:嘿,像我这样的人大学里肯定不多。表白自己独特,这几乎是他的口头禅。可我后来觉得,那时我们才生活过几个角落,世界宽着呢,像他那样感动自己智商的人还真不少。
大三春节回家。姐姐说,后村的胡松结婚了,你猜新娘是谁?是王梅花,那个曾被你撕扯掉头发,而胡松喊加油的你的同桌。
那个对王梅花大喊“快打,加油”的胡松娶到了王梅花?
意外总会发生。我去祝贺时,没问胡松是怎么样追到王梅花的,我想不是一颗石榴或者两颗石榴的事。胡松没说话,像以前一样对着我,贼笑。我真有些佩服胡松的智商了。
至此,在我心里,有些事情告一段落,像那些曾经的争吵和埋怨,有些事情却一直在向前走,就像我们的友谊。
[羊姻缘]
先前,乡村最多的不是人,而是羊,如今最多的怕是鸡。所谓羊难喂,鸡好活。而此要说的是由羊而起的姻缘。
张让,二十二岁,黑,但人俊,棱角分明。由于家境苦寒,自小便有偷摸的习性。渐渐地与数人合伙组成了偷羊团伙,屡次得逞。村人根据其举止言谈,都知晓一二,但见面都一团和气,因为乡下的人偷东西一般不偷邻近村的,目标多在外乡。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们更懂得这行其中的好坏。
一天,张让与三人去物色好的一家外乡农户猎羊。天黑又无星子,其他三人已偷出三只羊在村外的野地等候张让。此时,张让抱了晕倒的羊正欲翻过篱笆墙,却被农家女儿夜起碰个正面。她拿灯照到张让的脸,正想喊,忽然立在原地不语。张让本想扔下羊而跑,却见那女子站地不动,还用灯为他照了照院门。张让松了口气,向门口挪了几脚。那女子依然不动。张让紧张减了几分,便牵羊从门口继续往外走。张让很奇怪,那女子依然不言语,又跟上来,为张让开灯引路。野外那三人见有灯光,便弃羊而逃。
晕药药性散失,羊清醒过来了。张让把四只羊交于姑娘,刚要说话,姑娘开了口:“羊你可以带走一只,但你要说出你家哪里,姓什名谁?”
张让很奇怪,但又想莫不是什么圈套?他还是说了实话,只是在当夜就处理了羊,一旦销毁了证据,找到他家也没有什么招数。
回来张让说于三人听,三人都笑,差点满地找牙。
后,张让平安无事。有媒人给张让说媒,女方正是那姑娘。不久,新婚之夜,姑娘告之张让,他偷羊那晚,见了他的脸面一瞬间就铁心要嫁于他。说媒提亲只是姑娘的谋划、周旋,这是后话。
婚后一年,姑娘生得一子,而张让却东窗事发被抓了进去。姑娘细心伺候张让双亲,承揽田地农活。还常抱子去监狱送好饭改善生活,又是吩咐一番:“你且好好表现,儿子和我等你回来!”楞是没流一滴眼泪。
三年后,张让提前释放,与那三人一刀两断,自此不再偷摸盗窃。回家来,携母子手,笑。痴情女子,左夫右子,风淡云清。
[灯盏]
乡下自古出奇人。四海算是距离我们较近的一个。
公社生产队的时候,四海把新娘迎娶进了两间矮土房。村人夸媳妇长的好,四海心里比吃三天三夜红薯都甜。四海者,敦厚憨实,性倔,脾气上来,不要说人拉不回,三头公牛也于事无补。这不,刚结婚一周,就与新娘子拌了几句嘴,倔劲上来了,他非得卷了铺盖去公社瓜地睡。
新娘也知道丈夫的秉性,摊开双手,没招。四海便扛了一床铺盖,住进了瓜地看瓜。
八九月的时令,晚上漆黑不见人,新娘费了老劲找了盏马灯,又弄些桐子油来,第三天晚上便从家往地里送灯,挂到棚架的枝杈上。四海看都不看,躺在棚子里不出来,好像要一直不在意下去。
新娘前一天晚上送去第二天一早就取回来,灌上桐子油晚上再送去。
一月后,瓜秧枯了,白菜苗长起来了。新娘本想丈夫该回来了,可四海却又搬到了菜地。他要把自己的倔强发挥到极致。新娘知道一笑,不语。丈夫的阵地换了,新娘又把灯盏放到新的阵地。每天晚上,村人都会看见一萤灯火从村子里出来向菜地移动。
霜降了。雪落了。年来了。
腊月深处,年气越来越浓。新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可这个状况也没有换回丈夫回家来住。他一直在积他的工分,换的粮食都给了新娘,队里说是四海的意思。她自己过了年,却一直送她的灯盏,不管风里,雨里还是雪里。
九个月后,新的瓜地和菜地在预备之中时,新娘也快临盆了,四海在双方父母及社里的劝说下,四海才搬回了家。将近三百个日夜,新娘的手沾满了桐子油的气味,但他没有埋怨四海,指着半囤桐子说:“看看,我还预备着呢!”
不几天,新娘生产。四海抱着儿子,憨憨地笑了。
后来,新娘说:“嫁于他的人,就伺候好他这个神。”
常言道:窗里吵,床上和。夫妻哪能不拌嘴?四海后来知道了自己的秉性,就狠狠的说教育儿子,将来跟你爹学,看我不把你的腚打开!
[公厕]
乡间的公厕里都有树。那些忧伤的树见证着忧伤的乡村岁月。
它们用身体遮掩了阳光到达厕所的空间。夏日,可以挡住炽热,而冬日因为没有树叶,阳光一样可以温暖身体。
乡下的公厕不一定立在家门口,可能就在村上显眼的高地,或者人群聚集的场所,只要一间无顶房子开着门,写上标签,不需要主人费多少劲管理,就可以常年累月的赚得肥料,把土地或果树养得更深厚、茁壮些。农人的生活在土地里,他们更懂得“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的俗理。
乡下公厕和城市里的一样,门口都有男女的标签,这是世界共同的约定。可乡下的还有个不成文的俗约,就是很多公厕里都有一条标语:“小便入池。狗尿墙。”即使厕所主人不识半字,也得请个先生来写上去,有时候是粉笔,抹涂了几遍,又粗又白;有时候干脆用刷子女嫁妆剩下的油漆,因为他想把厕所保留得更长久一些。原因也是有来头的:先前乡下土坯、泥墙多,小便到墙根,天长日久有坍塌之嫌。所以在显眼处提醒村人,以免坍塌再费人力、物力。
传闻一:村人男,吝啬,看重东西。一日,下河放羊,忽觉下体坠涨,对同伴曰:“先拜托看羊,内急。”于是,回自家建的院外高地的公厕方便。后,同伴问其故,曰:“肥水不流外人田。”次日,同伴持一塑料袋与他:“你家羊多,羊便球撒了一路,丢之甚惜,你捡于袋内,一来方便,二来可积肥料。如何?”
传闻二:某雨天,一男入村公厕,倚靠于树干背对便池,正欲小解于墙根,看见“小便入池。狗尿墙”的标语,笑焉,不理。正酣,一雷劈入树干,干裂,人倒,头破,拉入乡诊所缝九针,伤口挖出血泥一团。双月余,乃愈。一日晴天,又入厕小便,刚倚树干,见四壁均有标语,更醒目然。于是退后两步,撒于便池,注视标语思起往事,心戚戚然,忧伤状。
QQ:527523919 阳光麦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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