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若愚 · 发表于: 星期日三月 27, 2005 2:03 am 发表主题: 我的老宅

我的老宅

故乡有一所老宅。

据父亲讲，老宅该有170多年的历史了。青灰色的砖瓦，屋顶四周是八个竖立的斗拱，屋檐下画有喜鹊登梅、八仙过海、王母献桃的彩色水墨画。我的印象里老宅的楼板很高，四根粗壮的木柱支撑起一个雕满了各种图案的木制顶蓬。很小的时候祖父会举着铜烟壶对我说，顶蓬上的蝙蝠会保佑你不生病，生病了它们会衔些干果之类的东西来，放在我睡觉的床头边，第二天起来病就会好的。那时候祖父不吸烟，祖母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一个铜制的水烟壶。因为喜欢那个铜烟壶，他叫祖母装上一袋自己切制的土烟丝，呛着浓重的烟味就这么叭叽叭叽地吸上了。

顶逢的楼板上常年有几个燕子窝。每到春天，我就会趴在门槛上望着天空，守望着燕子的到来。有一件烦人的事就是早晨扫地时燕子粪便凝结在地上，那些个白色的小颗粒得费很大劲才能扫干净。大人说，燕子的粪便落在头上就会变成秃顶，于是小伙伴玩耍时总会想方设法弄些燕子的粪便在别人头上，尽管恼怒，却也盼望着春天早些来临，盼望着燕子开始做窝了，不几天就能见到几只小幼燕拖着湿湿的绒毛，挂在燕窝边，叽叽喳喳地叫成一团。燕子呢喃的声音是我幼时最有福气享用的音乐了。

宅子后面有一棵皂角树，至今还在。这种树好像不多见，记得只有在夏天最热的时候树上才长满叶子。它的果实富含碱性物质，等秋天一到，皂角长得结实饱满了，母亲就会搬个梯子，让我上去摘些皂角下来，用火烤过揉搓碎了，洗衣时放进盘子里当肥皂用。经太阳晒过，衣服硬梆梆地，残留着皂角的淡淡的清香。

最热闹的时候是宅子里迎亲的日子。新娘坐着花轿，在鼓乐声里走过老宅的后院，停在门前，一场象模象样的仪式之后，我们一帮小孩便呼啦啦向新娘子扔些点着了引线的鞭炮。院子里于是充满了炮仗燃烧后的气味，混合着欢声笑语，新郎就把小娘子抱进新房里去。

后院是孩子的天堂。入夜了捉些蟋蟀放进玻璃瓶，或者下雪天撒上炒熟的谷子在雪地，引诱麻雀钻进事先支起的大笸箩子里。颇有点鲁迅先生“百草园”的情趣。

村子靠河，每年涨水的季节，小水小灾，大水大灾，受了不少罪。整个村子在移民搬迁后，老宅还留在了那里。离开家乡走入城市，久居高楼，脚不沾地，夜里便少了蝈蝈的低鸣。再回故乡时又见老宅，满院丛生的杂草，稀稀索索传来小动物游走的声响，院墙上枯黄的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看着有些恍惚，有些落寞。

屋后的“小路真的没有人再走了，拖着老宅，像条生芽的草绳”。

搬迁后的新村修起了水泥路面，小楼顶上矗立着有线电视接受天线，过年的光景里偶尔会开进来几辆小车，嘀嘀的喇叭声打碎了村子古朴中的的宁静。从城市里打工回来的男男女女带回各色花花草草的大包小包，还有操着南腔北调的小媳妇、小女婿。各种习惯和语言在这里交合。出门时和你打招呼的极有可能是东北女孩或者内蒙的小伙子。

站立在风中的老宅几乎成了一种象征，我想到人类文明的进程该会不会延续成为一个永恒的话题。生命是一个残缺与丰盈的组合过程，既多情又无奈。我们在生命的渐渐丰盈中常常失却了童年的天真和烂漫。但谁能告诉我，我们得到的会胜过我们所失去的吗？有一点我清楚，我们的祖先曾经掘土而居，即使有茅蓬栖身，也难挡风雨。但是我们却不会永远停留在钻木取火的时代。

我们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还能保留住哪些值得珍藏的记忆呢？我们无法留住岁月的脚步，为着穷极了的日子不再重来，我们正大踏步地奔向前方。

只是宅子里原先拖着烟杆不停咳嗽的祖父呢，只是黄昏时家家户户蹲在门前边吃晚饭边拉着家常的热闹景象呢，还有春天里开满白色小花朵的皂角树呢？还有终日靠着门槛守望燕子归来的那个小男孩呢，

我知道，那个小男孩此刻也正在尘土飞扬的车流人海间毫无目标地奔忙。

若愚 · 发表于: 星期日三月 27, 2005 2:28 am 发表主题:

蓝蓝的诗歌〈空房子〉和晓鸣老师、何兆龙老师的点评让我想起故乡的一些往事。年前回到家乡，老宅和新近建设的村庄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父亲告诉我，老宅也要被折了，盖新房要用上这些旧料。我不知道童年贫瘠却也不失快乐的时光是否只能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只感到，无论我们走出多远，故乡的老宅始终会像一个行囊一样拴在我们的身后，让你无法忘却。

何兆龙 · 发表于: 星期日三月 27, 2005 6:44 am 发表主题:

写得好！

邸颖 · 发表于: 星期日三月 27, 2005 6:55 am 发表主题:

“立在风中的老宅几乎成了一种象征，我想到人类文明的进程该会不会延续成为一个永恒的话题。”

久住老宅的人们不喜欢搬迁，也许是不喜欢改变什么，只因为那里留下了太多难以忘记的东西，人，事，还有许多的故事，那树，那山，寄托了几十年对故土的一片恋情，对土地深深的眷恋。所以老宅依旧还在，依旧还为远行的人留着最初的记忆，让游子在今后的路上继续行进，，，，

晓鸣 · 发表于: 星期日三月 27, 2005 7:19 am 发表主题:

当我们往前走的时候, 总在失去什么. 若愚的文章让我们的失落变得深沉

叶雨 · 发表于: 星期日三月 27, 2005 12:40 pm 发表主题:

最喜欢这类的题材。谢谢！

icecanadaice · 发表于: 星期日三月 27, 2005 5:31 pm 发表主题:

也许再过十年,现在的生活也会成为让你难以忘记的回忆了. 回忆总是美好的,像虚无缥缈的爱情.哈

若愚 · 发表于: 星期日三月 27, 2005 8:22 pm 发表主题:

哈哈，虚无缥缈的爱情总是难以忘记！ICE，又见你的爱情模糊主义啦。

秋实 · 发表于: 星期五十一月 18, 2005 11:13 am 发表主题:

我想到人类文明的进程该会不会延续成为一个永恒的话题。生命是一个残缺与丰盈的组合过程，既多情又无奈。我们在生命的渐渐丰盈中常常失却了童年的天真和烂漫。但谁能告诉我，我们得到的会胜过我们所失去的吗？有一点我清楚，我们的祖先曾经掘土而居，即使有茅蓬栖身，也难挡风雨。但是我们却不会永远停留在钻木取火的时代。
作者要告诉我们什么？耐人寻味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