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孙晓世]

父 亲
父亲老了，也发胖了，常让人为他的老糊涂动气。父亲
象一头老牛，不复是小牛犊那昂首阔步的模样了，他只是懒
懒地躺在草堆旁边，晒那冬天的朝阳。
父亲也曾有过小牛的日子,童年时每逢阴雨天气，奶奶不
用下地干活,常跟我们讲父亲小时候调皮的故事.奶奶不识字,一生
以勤快劳动为荣,临终前八十多岁还下地捡拾收割时遗落的庄稼
.能从她那里知道威严的父亲原来也曾是调皮的孩子中的一个，
我们对刚刚父亲训斥的不满会稍稍减轻一些。女性天生不喜欢生
活太严肃,总是让生活展现它的本来面目.
这些故事中的一些是这样的：中秋节，家里让他带一只“冷
锅饼”给私塾馆的先生.冷锅饼是面做的介于馒头和面包之间的
一种饼，外表焦硬，内里香软，有斗笠大小。苏北农村称为“
冷锅饼”，仿佛西北的馕,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他不知道怎么玩
兴大发，把饼当轮子在大路上滚起来，沾满了灰尘之后，不敢
上学了，只好带着饼回家.家里让他去打酒，他一个人在路
上和小朋友先喝开了,醉倒在黄豆地里。家人一路寻去，在庄
稼地里找到他，放在冷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才醒转。家人以为他
不行了,已在准备后事.
成年之后，父亲做事一样还是很率性。他曾为了几斤猪
肉的赌，把打谷用的几百斤重的碌碡背起来走了一分钟.
父亲在学校里还是挺上进的。小学升初中时作文全县第
一.这时他因为我爷爷去世,休学很多年,已经十七岁了.建国初
这样的情景并不奇怪,有人在他这样的年纪还在上小学哪.他
其他的功课也挺好，又是个体育健将，会拉二胡，唱歌好听,
长得又帅，在校园内外就跟今天的明星差不多,是女生心中的
偶像.
表面看，父亲似乎挺风光，可那时他的处境，真是凄凉到了
极点。爷爷去世，奶奶在几十里路外做裁缝糊口,房子卖了读
书，亲戚躲远，无家可归，经济窘迫。老师照顾他，有时让
他给同班同学讲课，刻蜡纸，为学校的菜园干活得点补助。
放假了，过年了，他无处可去，只好轮流去同学家。又为了
缺少学费，到海滩上割草卖钱，借了朋友的自行车（那时乡
下叫“二轮车”,区别于手推的独轮车）送客挣钱。有一次送客
到偏远乡下，被派出所拦住，没收“非法所得”，因他是学生，
才没有连自行车也收走。放他回来时天已黑，父亲又气又饿
又急，走错了路，走到一条烂泥路上。为了不弄脏朋友的新
车，他硬是扛着车走了几里才上了正路。
可是一个暑假挣的钱还不够学费，父亲绝望得想自杀。
当时他只有上学这一条路可走了，学校给他的荣耀令他在凄
凉的心境中感到一丝安慰。远在上海的姨妈给父亲寄来了10
元钱，雪中送炭,救了父亲的急。
不知是真的近视还是赶时髦，那时父亲配了一副眼镜，
至今还有一张照片在家里.那时奶奶生了一场大病,做了手术.
没有文化的她一定以为自已不行了,托人辗转带信给父亲.父
亲步行几十里去看她。想给奶奶带点补品，可是身无分文，
急中生智，拿眼镜去路边摊头上换了一只老母鸡背着上路。
从此父亲终生未再戴眼镜.
到了医院，父亲不知奶奶住在哪间病房，从门上的玻璃
外挨个瞅过去。终于找到了，母子见面，抱头大哭。
那时正是大跃进的时候，一次学校开动员大会，要求捐
钱物给需要帮助的灾民，父亲仗着血气方刚身体好，把唯一
的一件破棉袄捐了出去，结果自己因冻饿晕倒在课堂上。
本来一条金光大道似乎豁然铺展在父亲面前，他完全可
以通过读大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那时中国的政策是非理
性的,他高考那年新规定出来了,凡已婚的均不能读大学.据说
这是刘少奇定的.那时总是把事情推到刘的头上,但也不一定,
因为这符合他的性格.父亲因为早婚而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
其实也不算早,他那时已二十多岁了.现在大学还不是允许同
居结婚吗,我们就没赶上.我说这话是有些沉痛的,如果我那时
可以在校结婚,也许我与那时的女友现在就是一家人了.
父亲就去做了老师。他跟那个时代的中国人一样，真诚
热情地去做事。他学《毛选》，成了积极分子，在县里“学
《毛选》讲用会”上做报告，上了广播。据说当时还有一个
笑话，说是村里的人不知有录音机，听到广播里传来父亲的
声音，觉得很奇怪：几分钟前还见到他，怎么就上广播了？
百思不得其解，从此对父亲更添敬畏。
父亲一个人去创办一所农业中学，带着一帮比自己小不
了几岁的学生，养鱼，种水稻，支付学校的费用，自己盖房
子做教室，自己钉桌椅板凳，学生全部免费读书。父亲当时
的心里，也许有很多对自己无钱上学的痛苦回忆吧！
周围许多穷得叮当响的人走进了“学堂”，不用花钱就学
会了看报、写文章、算帐，这在那一带的村里引起了轰动，
父亲的名字被农民们记住了，带上了许多传奇色彩。事隔几
十年，到那一带的村里，说起这个名字，老一辈的人都还记
得。前几年，他当年的一位学生，驮着一袋自己种的大米，
踩单车赶了近百里地来看他。几十年没见，双方变化都很大，
时代变化就更大了。看着他们一起喝酒话旧，不知两人心里
是怎么想的，我在旁边，想到人世的沧桑，想到“不堪回首”
四个字，真是非常感动。
父亲办农中的时候，我出生了。父亲很高兴，决定盖房
子。借了钱，买了砖瓦木料，装在船上连夜往家拉，整整拉
了一夜。有时河浅，学生在前边拉，父亲跳进河里推船前进，
脚被芦苇根戳破了也不在乎.要知道那时还是初春天气，就是
在岸上，也是很冷的。一个年轻力壮的人，总是把什么都看
得不在乎，觉得自己可以征服世界。
父亲因为办农中出了名，成了先进人物，被提拔到公社
做秘书。他的文章也开始出名，有一篇通讯被新华社发通稿，
几十家报纸登载。当时文革开始了,父亲凭着莫须有的对刘少
奇的仇恨,成了造反派,而且还是其中一派的头子.两派斗争最
紧张的时候,父亲一夜换几个地方睡,日夜有二十多人保护他.
他在当地有群众基础,老百姓愿意保护他.有一次他还是一个
人被对方许多人围堵在一条大河边,靠着良好的水性,跳河潜水
捡了一条命.他曾经换许多种笔迹写大字报,这时书法功底派上
了用场;武斗打架是一副好身手,体育健将也没白当.辩论起来又
可以舌战群敌.所以我说父亲没赶上战争年代,否则也应是个响
当当的英雄.文革某种程度上是给遗撼的一代人一个圆英雄梦的
机会,从来没有人说到文革这个集体无意识心理层次的原因。
我的记忆里却只是父亲办公的大院里有一棵石榴树，他
同事的小孩会用纸折一个高鼻子装成美国兵。这时美国兵正
在越南打仗,而中国的派仗早已打完了.父亲总在那里写字，
很少跟我说话，让我感到很陌生。
林彪问题让父亲开始有所怀疑.是啊,两个接班人,亲密无
间的战友,瞬间成了敌人,而且把别人说成恶魔一样.这种事说
一次可以,两次别人一定有所怀疑.父亲这时的感受就不是用
失望可以形容的,他感觉用生命做了一场恶梦,而又找不到路
在何方.这就是鲁迅说的"梦醒了却没有路".这种痛苦是无法
形容的,他的锐气从这时开始耗去，慢慢变得消沉起来。
春天菜花黄的时候，父亲从蜜蜂箱里拉出一框框的蜜蜂
在阳光下察看着。我头脑里印象比较深的总是父亲的这一形
象，虽说我们家已好多年不养蜂了。父亲因为家庭经济困难，
也因为对仕途的失望，在我上小学前又回老家做起了教师，
业余就养蜂增加收入。
父亲这时开始经常生病了，不知原因是心理上还是生理
上的。我现在分析，应是心理上的居多。一个骄傲自负、少
年得志的人，在未到四十岁的时候就觉得前途尽失，在闭塞
落后的乡下，心头的郁郁之感如何排遣？长久积压，必致生
病。他的病发作时人处于半昏迷状态，象在恶梦中一样全身
猛烈颤抖。一家人都为父亲的病愁眉不展，奶奶瞒着父亲去
求神问卦，别人告诉她是因为垃圾堆的位置不好导致的。
我曾翻过父亲那时的日记，他记下了自己这时的一些想
法。那是74、75年，父亲的“革命”热情早已消失，对现实
已很失望，（他在当时出版的鲁迅的《呐喊》、《彷徨》中
有许多批注，表达了此时的心境。）因在外地工作10年，经
济上损失很大，欠下了许多债务。五个孩子在家乡农村由奶
奶含辛茹苦带着，受不到良好的教育，让父亲担心。当时养
蜂在全国盛行，是为政府所允许的一项副业。父亲当时的想
法就是“不如归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避开所有的纷乱，
好好养蜂致富，培养子女成人，——一种传统的退隐思想。
父亲当年在一起混的那些人，后来都做了大官，父亲近些年
才与他们又有些接触。
养蜂是既快乐又不容易的事。每天早上蜜蜂们象机群一
样快快乐乐起飞去采蜜，再陆陆续续地满载而归。春天，金
黄的油菜花开遍了原野，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农舍周围充满
了甜美的气息。每逢这时，父亲总是慈爱而满意地在蜂箱旁
边背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部下为他努力工作。养蜂
带给父亲更多的是心灵的慰藉。
春天是菜花、槐花蜜，夏天是苜蓿、薄荷蜜，秋天是棉
花蜜。收获的季节，往往几天蜂巢里就灌满了蜜。这时要小
心地揭开箱盖，取出一挂挂蜂巢，用软毛刷拂去爬满的蜜蜂，
拿回室内，用薄而锋利的长刀轻轻割去蜂巢的盖，再放进摇
蜜机里摇动，利用离心力清出蜂巢里的蜜。这时有蜜蜂会恋
恋不舍地跟进来，盯在蜂巢上不走，会被摇蜜机转昏头掉进
蜜里淹死。
收获的季节，父亲是忙碌而开心的。父亲一辈子没有离
开过农村，总有许多老农心态，对土地、对收获怀有异样的
感情。那些年的养蜂，确实也从经济上给家庭很大帮助。因
为要还债，那时家境是贫寒的，午餐全家人往往只吃一个汤，
早、晚餐是稀饭咸菜，一、二周才吃一次肉。夏季就会好一
点，因为自家种的瓜果很多，茄子、青椒、韭菜、黄瓜、青
瓜、南瓜、黄豆、蚕豆、番茄……可以做出许多花样来，父
亲也时常拎个鱼网出去一整天，回来多可以带10斤8斤鱼，少
也有个2斤3斤鱼，让孩子们高兴一晚上。我记得有时候米吃
完了，家里只能吃杂粮，玉米、大麦什么的。粉碎机是简陋
的，为了让家里的存粮多吃些日子，这些杂粮去糙都不很充
分，增加胃的许多负担。父亲的胃不好，奶奶就向邻居借10
斤8斤米来，在大锅里专辟一块地方煮米饭，专给父亲吃。
我因为体弱，也因为从小就一直在父母身边生活，在乡下的
日子少，没吃惯苦，父亲往往也叫我盛了这米饭吃。父亲自
然是不忍心独吃，总是叫我们姐弟们也吃，懂事的姐姐们总
是找出堂皇的理由坚决推辞，只有我（那时我才七、八岁）
常抗拒不了那绵而易咽的米饭的诱惑。姐姐们就来奚落我,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放下筷子，低着头，泪珠一颗颗往
下掉。父亲就怒了，大声呵斥姐姐们，然后再安慰我，说：
“别睬她们！”其实按现在的情况,大家把粗粮当稀罕物,抢着吃,
可我当时不懂啊.
一到夏天，父亲就拎着鱼网，带着姐姐或独自一人，沿
着通海边的大河打鱼。天气有时炎热难耐，有时又是狂风暴
雨骤然而至，这都难以预料。撒网是既费力又要技术的活，
撒10网有1网出现鱼，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辛苦，一天劳累
下来，总有一篓半篓的鱼给全家人改善伙食，这是作为一家
之主的父亲不能逃避的工作。往往天气变化，奶奶、母亲都
为他担心，不知沿着大河走出多远了，有无地方避雨。（我
们村往海去十分荒凉）到天黑了，父亲才拖着被太阳晒红、
被雨水、河水浸湿、一天未吃饭的疲惫身躯，踉踉跄跄地走
回门口的打谷场。味美可口的鱼端上桌了，父亲却累得躺在
床上直哼哼，一口也不想吃；又为了全家人能吃好这顿饭，
坚持起来喝几口酒，吃几块鱼。
因为家境贫寒，每到我们五个孩子开学的时候，就是父
母犯愁之际。家中无钱，只有向朋友告借。父亲厚着脸皮一
家家求借，常常是去了半天，回来一声不吭，我们就知道，
准是又受了屈辱了。我那时就恨不得自己早点长大挣钱，再
不受这种窝囊气。幸亏这时父亲学会了一种盲目的乐观，“
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一关再说。许多时候眼看山穷水尽
了，又被他想到办法。
大姐连续两次考大学失败，父亲沉吟了半天，还是决定
再让大姐复习一年。他知道，不能再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了。
父亲很爱孩子，不只爱男孩子,这跟许多传统的中国式的父亲
不太一样。五个孩子，父亲个个都很疼爱。可是参加复习班
要许多钱，唯一的办法只有卖掉家中的两桶蜂蜜。
大姐和父亲一人踩辆单车，驮着两桶蜂蜜连夜赶往小镇
上去卖。眼看快到了，父亲驮的蜜桶因为没有捆牢掉到地上，
底部裂开了口，蜂蜜泉涌而出。父亲赶紧下车抱起100多斤
的蜜桶倒置过来，因为吃力，唤着在前面的大姐来帮忙：“丫
头！丫头！”叫声凄厉，令人心悸。多年后大姐对我说起此事，
眼中还是泪光闪闪的。因为这是父亲当时筹款所能想到的最
后的一点办法了，流的不是蜜，是钱，是父亲的希望,也是姐
姐的未来.姐姐从此受了感动,更加用功读书,补上文革期间在
我奶奶的带领下几乎没读的书,终于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村有
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被村里有些人称作女状元.
家住得偏僻，姐姐考上大学、我考上县中后，每到开学
时要是碰到大风雨，父亲的头皮就发麻了，因为他要冒大风
雨送我们到15里外的小镇上乘车。乡下的土路给雨一淋，十
分难走，有时烂泥沾满轮胎，卡住挡泥板，只得下车推行，
15里路有时要折腾一个小时。可是父亲依然象伟人般的一挥
手，充满豪情地说：“不用怕，走！”从小吃尽了苦，给了
父亲不畏任何困难的勇气。
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周末回家，第二天下起了大暴雨。
我本准备周日下午动身去小镇乘车，可是父亲舍不得我冒雨
走，叫我等第二天早晨再看。第二天凌晨雨还是不停，父亲
就冒雨送我去县城。单车后面衣包架一边捆着我的行囊，车
把上还挂着大小物品，父亲就踩单车驮着我冒雨向五十里外
的县城进发了。那时是凌晨五点多,天漆黑一片,每走一步都
是十分艰难的，路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随时都有可能
连车带人一起摔倒。父亲一边吃力地踩车，一边和我一同诅
咒着雨，说着笑话。当时恨不得我来踩,可父亲是说什么也不
允许的.要是象现在我有车该多好啊,也让苦了一辈子的父亲
享享福,可是父亲一天都没有坐过我的车.二个半小时后，我们
终于来到我读书的县城。平时这段路不顶风,我只要一小时就
到了.就在这时,雨停了,一轮红日还它娘的从东方升起来了,真
把我给气坏了.父亲赶回去上班后,给我写了一封信,附了一首
诗,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大意是一辈子老天与我故作对,
我不仅没被它打倒,还把它给战胜了,其奈我何,今天我们不是
又打了一个胜仗吗!老天也被我们感动了,只好升了太阳出来
认输,同时给我们红日作为奖赏.这首诗其实写得很好,让我们
知道诗人是可以这样狂妄的,而且是一个一辈子受挫折的老诗
人.
父亲喜欢喝酒聊天，又烧得一手好菜。来了朋友，往往
一顿能吃几个小时。从外地回乡执教几年后，父亲逐渐适应
了环境，交结了乡间的一帮朋友，也渐渐变得世俗化起来。
人到中年、壮年，就是这个样子吧。
夏天的傍晚在家门口的打谷场上乘凉，我们姐弟几个最
活跃，一首一首地唱歌，父亲偶尔也用他早已被烟酒刺哑的
嗓子哼一些老掉牙的歌，或者用二胡拉起《二泉映月》、《
孟姜女哭长城》这样的旋律，或者干脆看着天上闪来闪去的
星星和夜色中闪来闪去的莹火虫，讲他过去经历的一些事。
父亲总是用快乐的口吻讲这些事。从来没有悲凉什么的意思，
往往这样的“回忆录”总在一片笑声中结束。
近几年来，父亲逐渐心宽体胖了，举止也略显老态。父
亲来信中也常说自己“老了”，并解嘲说：“我是艘破船，已经
拉了这么多年了，相信还仍能拉下去。”
今年弟弟出车祸，家中又欠下了1万多元债务。高血压在
身的父亲一场惊吓不说，操劳奔忙之余又增加了经济上的压
力。父亲一辈子就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一直是欠债再欠债。
可父亲在来信中依然说：“这没有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准
备再过几年紧日子。”
父亲一辈子没有什么大成就，但给予我们五个孩子的东
西很多，最主要的一点我们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力量、信心和
乐观精神，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不会趴下，能顽强地活下去，
这是我们一生都受用不尽的。


写于一九九五年九月,三月后父亲去世
改于二零零六年三月二十八日凌晨,珠海吉大

[[四哥]]

父 亲
父亲老了，也发胖了，常让人为他的老糊涂动气。父亲
象一头老牛，不复是小牛犊那昂首阔步的模样了，他只是懒
懒地躺在草堆旁边，晒那冬天的朝阳。
父亲也曾有过小牛的日子,童年时每逢阴雨天气，奶奶不
用下地干活,常跟我们讲父亲小时候调皮的故事.奶奶不识字,一生
以勤快劳动为荣,临终前八十多岁还下地捡拾收割时遗落的庄稼
.能从她那里知道威严的父亲原来也曾是调皮的孩子中的一个，
我们对刚刚父亲训斥的不满会稍稍减轻一些。女性天生不喜欢生
活太严肃,总是让生活展现它的本来面目.
这些故事中的一些是这样的：中秋节，家里让他带一只“冷
锅饼”给私塾馆的先生.冷锅饼是面做的介于馒头和面包之间的
一种饼，外表焦硬，内里香软，有斗笠大小。苏北农村称为“
冷锅饼”，仿佛西北的馕,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他不知道怎么玩
兴大发，把饼当轮子在大路上滚起来，沾满了灰尘之后，不敢
上学了，只好带着饼回家.家里让他去打酒，他一个人在路
上和小朋友先喝开了,醉倒在黄豆地里。家人一路寻去，在庄
稼地里找到他，放在冷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才醒转。家人以为他
不行了,已在准备后事.
成年之后，父亲做事一样还是很率性。他曾为了几斤猪
肉的赌，把打谷用的几百斤重的碌碡背起来走了一分钟.
父亲在学校里还是挺上进的。小学升初中时作文全县第
一.这时他因为我爷爷去世,休学很多年,已经十七岁了.建国初
这样的情景并不奇怪,有人在他这样的年纪还在上小学哪.他
其他的功课也挺好，又是个体育健将，会拉二胡，唱歌好听,
长得又帅，在校园内外就跟今天的明星差不多,是女生心中的
偶像.
表面看，父亲似乎挺风光，可那时他的处境，真是凄凉到了
极点。爷爷去世，奶奶在几十里路外做裁缝糊口,房子卖了读
书，亲戚躲远，无家可归，经济窘迫。老师照顾他，有时让
他给同班同学讲课，刻蜡纸，为学校的菜园干活得点补助。
放假了，过年了，他无处可去，只好轮流去同学家。又为了
缺少学费，到海滩上割草卖钱，借了朋友的自行车（那时乡
下叫“二轮车”,区别于手推的独轮车）送客挣钱。有一次送客
到偏远乡下，被派出所拦住，没收“非法所得”，因他是学生，
才没有连自行车也收走。放他回来时天已黑，父亲又气又饿
又急，走错了路，走到一条烂泥路上。为了不弄脏朋友的新
车，他硬是扛着车走了几里才上了正路。
可是一个暑假挣的钱还不够学费，父亲绝望得想自杀。
当时他只有上学这一条路可走了，学校给他的荣耀令他在凄
凉的心境中感到一丝安慰。远在上海的姨妈给父亲寄来了10
元钱，雪中送炭,救了父亲的急。
不知是真的近视还是赶时髦，那时父亲配了一副眼镜，
至今还有一张照片在家里.那时奶奶生了一场大病,做了手术.
没有文化的她一定以为自已不行了,托人辗转带信给父亲.父
亲步行几十里去看她。想给奶奶带点补品，可是身无分文，
急中生智，拿眼镜去路边摊头上换了一只老母鸡背着上路。
从此父亲终生未再戴眼镜.
到了医院，父亲不知奶奶住在哪间病房，从门上的玻璃
外挨个瞅过去。终于找到了，母子见面，抱头大哭。
那时正是大跃进的时候，一次学校开动员大会，要求捐
钱物给需要帮助的灾民，父亲仗着血气方刚身体好，把唯一
的一件破棉袄捐了出去，结果自己因冻饿晕倒在课堂上。
本来一条金光大道似乎豁然铺展在父亲面前，他完全可
以通过读大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那时中国的政策是非理
性的,他高考那年新规定出来了,凡已婚的均不能读大学.据说
这是刘少奇定的.那时总是把事情推到刘的头上,但也不一定,
因为这符合他的性格.父亲因为早婚而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
其实也不算早,他那时已二十多岁了.现在大学还不是允许同
居结婚吗,我们就没赶上.我说这话是有些沉痛的,如果我那时
可以在校结婚,也许我与那时的女友现在就是一家人了.
父亲就去做了老师。他跟那个时代的中国人一样，真诚
热情地去做事。他学《毛选》，成了积极分子，在县里“学
《毛选》讲用会”上做报告，上了广播。据说当时还有一个
笑话，说是村里的人不知有录音机，听到广播里传来父亲的
声音，觉得很奇怪：几分钟前还见到他，怎么就上广播了？
百思不得其解，从此对父亲更添敬畏。
父亲一个人去创办一所农业中学，带着一帮比自己小不
了几岁的学生，养鱼，种水稻，支付学校的费用，自己盖房
子做教室，自己钉桌椅板凳，学生全部免费读书。父亲当时
的心里，也许有很多对自己无钱上学的痛苦回忆吧！
周围许多穷得叮当响的人走进了“学堂”，不用花钱就学
会了看报、写文章、算帐，这在那一带的村里引起了轰动，
父亲的名字被农民们记住了，带上了许多传奇色彩。事隔几
十年，到那一带的村里，说起这个名字，老一辈的人都还记
得。前几年，他当年的一位学生，驮着一袋自己种的大米，
踩单车赶了近百里地来看他。几十年没见，双方变化都很大，
时代变化就更大了。看着他们一起喝酒话旧，不知两人心里
是怎么想的，我在旁边，想到人世的沧桑，想到“不堪回首”
四个字，真是非常感动。
父亲办农中的时候，我出生了。父亲很高兴，决定盖房
子。借了钱，买了砖瓦木料，装在船上连夜往家拉，整整拉
了一夜。有时河浅，学生在前边拉，父亲跳进河里推船前进，
脚被芦苇根戳破了也不在乎.要知道那时还是初春天气，就是
在岸上，也是很冷的。一个年轻力壮的人，总是把什么都看
得不在乎，觉得自己可以征服世界。
父亲因为办农中出了名，成了先进人物，被提拔到公社
做秘书。他的文章也开始出名，有一篇通讯被新华社发通稿，
几十家报纸登载。当时文革开始了,父亲凭着莫须有的对刘少
奇的仇恨,成了造反派,而且还是其中一派的头子.两派斗争最
紧张的时候,父亲一夜换几个地方睡,日夜有二十多人保护他.
他在当地有群众基础,老百姓愿意保护他.有一次他还是一个
人被对方许多人围堵在一条大河边,靠着良好的水性,跳河潜水
捡了一条命.他曾经换许多种笔迹写大字报,这时书法功底派上
了用场;武斗打架是一副好身手,体育健将也没白当.辩论起来又
可以舌战群敌.所以我说父亲没赶上战争年代,否则也应是个响
当当的英雄.文革某种程度上是给遗撼的一代人一个圆英雄梦的
机会,从来没有人说到文革这个集体无意识心理层次的原因。
我的记忆里却只是父亲办公的大院里有一棵石榴树，他
同事的小孩会用纸折一个高鼻子装成美国兵。这时美国兵正
在越南打仗,而中国的派仗早已打完了.父亲总在那里写字，
很少跟我说话，让我感到很陌生。
林彪问题让父亲开始有所怀疑.是啊,两个接班人,亲密无
间的战友,瞬间成了敌人,而且把别人说成恶魔一样.这种事说
一次可以,两次别人一定有所怀疑.父亲这时的感受就不是用
失望可以形容的,他感觉用生命做了一场恶梦,而又找不到路
在何方.这就是鲁迅说的"梦醒了却没有路".这种痛苦是无法
形容的,他的锐气从这时开始耗去，慢慢变得消沉起来。
春天菜花黄的时候，父亲从蜜蜂箱里拉出一框框的蜜蜂
在阳光下察看着。我头脑里印象比较深的总是父亲的这一形
象，虽说我们家已好多年不养蜂了。父亲因为家庭经济困难，
也因为对仕途的失望，在我上小学前又回老家做起了教师，
业余就养蜂增加收入。
父亲这时开始经常生病了，不知原因是心理上还是生理
上的。我现在分析，应是心理上的居多。一个骄傲自负、少
年得志的人，在未到四十岁的时候就觉得前途尽失，在闭塞
落后的乡下，心头的郁郁之感如何排遣？长久积压，必致生
病。他的病发作时人处于半昏迷状态，象在恶梦中一样全身
猛烈颤抖。一家人都为父亲的病愁眉不展，奶奶瞒着父亲去
求神问卦，别人告诉她是因为垃圾堆的位置不好导致的。
我曾翻过父亲那时的日记，他记下了自己这时的一些想
法。那是74、75年，父亲的“革命”热情早已消失，对现实
已很失望，（他在当时出版的鲁迅的《呐喊》、《彷徨》中
有许多批注，表达了此时的心境。）因在外地工作10年，经
济上损失很大，欠下了许多债务。五个孩子在家乡农村由奶
奶含辛茹苦带着，受不到良好的教育，让父亲担心。当时养
蜂在全国盛行，是为政府所允许的一项副业。父亲当时的想
法就是“不如归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避开所有的纷乱，
好好养蜂致富，培养子女成人，——一种传统的退隐思想。
父亲当年在一起混的那些人，后来都做了大官，父亲近些年
才与他们又有些接触。
养蜂是既快乐又不容易的事。每天早上蜜蜂们象机群一
样快快乐乐起飞去采蜜，再陆陆续续地满载而归。春天，金
黄的油菜花开遍了原野，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农舍周围充满
了甜美的气息。每逢这时，父亲总是慈爱而满意地在蜂箱旁
边背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部下为他努力工作。养蜂
带给父亲更多的是心灵的慰藉。
春天是菜花、槐花蜜，夏天是苜蓿、薄荷蜜，秋天是棉
花蜜。收获的季节，往往几天蜂巢里就灌满了蜜。这时要小
心地揭开箱盖，取出一挂挂蜂巢，用软毛刷拂去爬满的蜜蜂，
拿回室内，用薄而锋利的长刀轻轻割去蜂巢的盖，再放进摇
蜜机里摇动，利用离心力清出蜂巢里的蜜。这时有蜜蜂会恋
恋不舍地跟进来，盯在蜂巢上不走，会被摇蜜机转昏头掉进
蜜里淹死。
收获的季节，父亲是忙碌而开心的。父亲一辈子没有离
开过农村，总有许多老农心态，对土地、对收获怀有异样的
感情。那些年的养蜂，确实也从经济上给家庭很大帮助。因
为要还债，那时家境是贫寒的，午餐全家人往往只吃一个汤，
早、晚餐是稀饭咸菜，一、二周才吃一次肉。夏季就会好一
点，因为自家种的瓜果很多，茄子、青椒、韭菜、黄瓜、青
瓜、南瓜、黄豆、蚕豆、番茄……可以做出许多花样来，父
亲也时常拎个鱼网出去一整天，回来多可以带10斤8斤鱼，少
也有个2斤3斤鱼，让孩子们高兴一晚上。我记得有时候米吃
完了，家里只能吃杂粮，玉米、大麦什么的。粉碎机是简陋
的，为了让家里的存粮多吃些日子，这些杂粮去糙都不很充
分，增加胃的许多负担。父亲的胃不好，奶奶就向邻居借10
斤8斤米来，在大锅里专辟一块地方煮米饭，专给父亲吃。
我因为体弱，也因为从小就一直在父母身边生活，在乡下的
日子少，没吃惯苦，父亲往往也叫我盛了这米饭吃。父亲自
然是不忍心独吃，总是叫我们姐弟们也吃，懂事的姐姐们总
是找出堂皇的理由坚决推辞，只有我（那时我才七、八岁）
常抗拒不了那绵而易咽的米饭的诱惑。姐姐们就来奚落我,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放下筷子，低着头，泪珠一颗颗往
下掉。父亲就怒了，大声呵斥姐姐们，然后再安慰我，说：
“别睬她们！”其实按现在的情况,大家把粗粮当稀罕物,抢着吃,
可我当时不懂啊.
一到夏天，父亲就拎着鱼网，带着姐姐或独自一人，沿
着通海边的大河打鱼。天气有时炎热难耐，有时又是狂风暴
雨骤然而至，这都难以预料。撒网是既费力又要技术的活，
撒10网有1网出现鱼，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辛苦，一天劳累
下来，总有一篓半篓的鱼给全家人改善伙食，这是作为一家
之主的父亲不能逃避的工作。往往天气变化，奶奶、母亲都
为他担心，不知沿着大河走出多远了，有无地方避雨。（我
们村往海去十分荒凉）到天黑了，父亲才拖着被太阳晒红、
被雨水、河水浸湿、一天未吃饭的疲惫身躯，踉踉跄跄地走
回门口的打谷场。味美可口的鱼端上桌了，父亲却累得躺在
床上直哼哼，一口也不想吃；又为了全家人能吃好这顿饭，
坚持起来喝几口酒，吃几块鱼。
因为家境贫寒，每到我们五个孩子开学的时候，就是父
母犯愁之际。家中无钱，只有向朋友告借。父亲厚着脸皮一
家家求借，常常是去了半天，回来一声不吭，我们就知道，
准是又受了屈辱了。我那时就恨不得自己早点长大挣钱，再
不受这种窝囊气。幸亏这时父亲学会了一种盲目的乐观，“
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一关再说。许多时候眼看山穷水尽
了，又被他想到办法。
大姐连续两次考大学失败，父亲沉吟了半天，还是决定
再让大姐复习一年。他知道，不能再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了。
父亲很爱孩子，不只爱男孩子,这跟许多传统的中国式的父亲
不太一样。五个孩子，父亲个个都很疼爱。可是参加复习班
要许多钱，唯一的办法只有卖掉家中的两桶蜂蜜。
大姐和父亲一人踩辆单车，驮着两桶蜂蜜连夜赶往小镇
上去卖。眼看快到了，父亲驮的蜜桶因为没有捆牢掉到地上，
底部裂开了口，蜂蜜泉涌而出。父亲赶紧下车抱起100多斤
的蜜桶倒置过来，因为吃力，唤着在前面的大姐来帮忙：“丫
头！丫头！”叫声凄厉，令人心悸。多年后大姐对我说起此事，
眼中还是泪光闪闪的。因为这是父亲当时筹款所能想到的最
后的一点办法了，流的不是蜜，是钱，是父亲的希望,也是姐
姐的未来.姐姐从此受了感动,更加用功读书,补上文革期间在
我奶奶的带领下几乎没读的书,终于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村有
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被村里有些人称作女状元.
家住得偏僻，姐姐考上大学、我考上县中后，每到开学
时要是碰到大风雨，父亲的头皮就发麻了，因为他要冒大风
雨送我们到15里外的小镇上乘车。乡下的土路给雨一淋，十
分难走，有时烂泥沾满轮胎，卡住挡泥板，只得下车推行，
15里路有时要折腾一个小时。可是父亲依然象伟人般的一挥
手，充满豪情地说：“不用怕，走！”从小吃尽了苦，给了
父亲不畏任何困难的勇气。
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周末回家，第二天下起了大暴雨。
我本准备周日下午动身去小镇乘车，可是父亲舍不得我冒雨
走，叫我等第二天早晨再看。第二天凌晨雨还是不停，父亲
就冒雨送我去县城。单车后面衣包架一边捆着我的行囊，车
把上还挂着大小物品，父亲就踩单车驮着我冒雨向五十里外
的县城进发了。那时是凌晨五点多,天漆黑一片,每走一步都
是十分艰难的，路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随时都有可能
连车带人一起摔倒。父亲一边吃力地踩车，一边和我一同诅
咒着雨，说着笑话。当时恨不得我来踩,可父亲是说什么也不
允许的.要是象现在我有车该多好啊,也让苦了一辈子的父亲
享享福,可是父亲一天都没有坐过我的车.二个半小时后，我们
终于来到我读书的县城。平时这段路不顶风,我只要一小时就
到了.就在这时,雨停了,一轮红日还它娘的从东方升起来了,真
把我给气坏了.父亲赶回去上班后,给我写了一封信,附了一首
诗,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大意是一辈子老天与我故作对,
我不仅没被它打倒,还把它给战胜了,其奈我何,今天我们不是
又打了一个胜仗吗!老天也被我们感动了,只好升了太阳出来
认输,同时给我们红日作为奖赏.这首诗其实写得很好,让我们
知道诗人是可以这样狂妄的,而且是一个一辈子受挫折的老诗
人.
父亲喜欢喝酒聊天，又烧得一手好菜。来了朋友，往往
一顿能吃几个小时。从外地回乡执教几年后，父亲逐渐适应
了环境，交结了乡间的一帮朋友，也渐渐变得世俗化起来。
人到中年、壮年，就是这个样子吧。
夏天的傍晚在家门口的打谷场上乘凉，我们姐弟几个最
活跃，一首一首地唱歌，父亲偶尔也用他早已被烟酒刺哑的
嗓子哼一些老掉牙的歌，或者用二胡拉起《二泉映月》、《
孟姜女哭长城》这样的旋律，或者干脆看着天上闪来闪去的
星星和夜色中闪来闪去的莹火虫，讲他过去经历的一些事。
父亲总是用快乐的口吻讲这些事。从来没有悲凉什么的意思，
往往这样的“回忆录”总在一片笑声中结束。
近几年来，父亲逐渐心宽体胖了，举止也略显老态。父
亲来信中也常说自己“老了”，并解嘲说：“我是艘破船，已经
拉了这么多年了，相信还仍能拉下去。”
今年弟弟出车祸，家中又欠下了1万多元债务。高血压在
身的父亲一场惊吓不说，操劳奔忙之余又增加了经济上的压
力。父亲一辈子就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一直是欠债再欠债。
可父亲在来信中依然说：“这没有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准
备再过几年紧日子。”
父亲一辈子没有什么大成就，但给予我们五个孩子的东
西很多，最主要的一点我们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力量、信心和
乐观精神，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不会趴下，能顽强地活下去，
这是我们一生都受用不尽的。


写于一九九五年九月,三月后父亲去世
改于二零零六年三月二十八日凌晨,珠海吉大

[乌羽玉]

感动ing……其实对你父亲，虽然我知之不多，但还是在点点滴滴中体悟到不少东西，他这辈子真的不容易，可书的也很多。尤记得他让我们填词逗趣的事，正是春节里大雪漫飞的日子，他彼时还有的这份浪漫给我记忆犹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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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ing……其实对你父亲，虽然我知之不多，但还是在点点滴滴中体悟到不少东西，他这辈子真的不容易，可书的也很多。尤记得他让我们填词逗趣的事，正是春节里大雪漫飞的日子，他彼时还有的这份浪漫给我记忆犹深。

[孙晓世]

[[四哥]]

[司马策风]

细腻感人。简直就是父亲的小传。

作者如果借鉴一下朱自清的《背影》，把素材再筛选提炼，

那必定会更动人的。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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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 阳光下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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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

细腻感人。简直就是父亲的小传。

作者如果借鉴一下朱自清的《背影》，把素材再筛选提炼，

那必定会更动人的。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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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冲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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