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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利的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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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风[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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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品按察司
(我开始管这里的事儿了)
七品按察司<BR>(我开始管这里的事儿了)


注册时间: 2005-03-09
帖子: 86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八月 29, 2005 8:31 pm    发表主题: 锋利的葵花 引用并回复

锋利的葵花


  一天夜里,一个叫王洪洋的小报记者开始煞有介事地总结他的青春时代。他在干净的桌子上铺上一页16开的白纸,拿起笔,准备用几个高度凝炼的词儿来加以概括。
  王洪洋之所以这么做,绝非心血来潮,因为第二天,也就是天亮之后,他就要和一位女孩去当地的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了。这就意味着从这一天开始,他的青春时代(准确点说是他的单身时代)将随着一纸证书的来临而宣告结束。人到了生活有重大改变的时候总是喜欢总结点什么。
  (有点出乎自己意料的是,他在纸上最先写下的两个字竟然是“悲哀”。)
悲  哀

  其实,一下笔就几乎出于下意识地写下这两个字也并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因为早在多年以前他就发觉,悲哀是一件极有用的东西。一年之前,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悲哀了一次,那个叫做觉儿的女孩就成了他的人。
  说他漫不经心并不准确,其实那几天他也的确处于悲哀之中,因为他的姥爷过世了。不过,说他漫不经心也不算太过分,因为在他与觉儿见面的时候,他已经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一来因为他的姥爷为高寿,102岁,算是喜丧;二来他在姥爷去世前这半年里,几乎是天天守在姥爷的床榻边侍候他,也算尽心报答了姥爷把他从小带大的养育之恩,所以心里就没有多少愧,没有愧也就安心得多,自然就没有太伤感。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让他没有办法过分悲伤,这在下文里我们将会提到。在一家咖啡馆里见到觉儿的时候,他的心是很平静的。但由于每一次见到觉儿他总是表现得十分兴奋,兴奋得多了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所以这一次他也就没再象往常那样喜形于色。他开始沉默起来,还不时莫明其妙地叹一两口气。觉儿却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就可劲地追着问他你怎么了。王洪洋心想,我又不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哪能天天没个深沉傻乎乎地就知道穷快乐呢?但这话是没办法说出来的,也是不太容易解释的。于是,王洪洋就信手把身边现成的理由拿了出来,他知道,对于说话往往总喜欢刨根问底的觉儿来说,这样也许更有说服力。
  他用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觉儿说:“你过来,这边坐。”
  觉儿就从对面转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他用右手轻轻攥住觉儿的左手,叹了口气,说:“觉儿,我姥爷死了。”
  “是吗?”
  觉儿只是问了一句“是吗”就再也没有说话。她以前听王洪洋提过他的姥爷,知道王洪洋跟他姥爷的感情很深,所以不需要他说任何话她就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心境。
  觉儿把手从王洪洋的手里慢慢地抽出来,然后把王洪洋的头拢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抚弄着他的短发。王洪洋这时才发觉自己是忙了好几天,确实有些乏了,也就顺势把自己的头埋进去打盹。过了有一阵子了,觉儿推了推他的脑袋,说:“快别太伤心了,要不我们回去吧。我送你回宿舍。”
  两个人于是就一起回到了王洪洋的单身宿舍。宿舍在一家工厂的院子里,王洪洋自己一个人住在一间10平方米的小屋子里。王洪洋并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觉儿也没有说要走,一切都很自然。觉儿极尽温柔地把王洪洋扶到了床上,然后就乖巧地偎在了他的怀里。
  第二天,觉儿早早走了。王洪洋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上午的班也不打算上了。想起昨晚的事,他颇有些沾沾自喜。
  悲哀就这么有用,不用则已,一用就这么好使,他似乎很久以来对这一点有些忽略了。看来,不该忽略的东西就真的不能随随便便忽略。算来,他认识觉儿已经有三、四年了。对于女人来说和男人一直作好朋友相处倒是挺自然的事,但对于一个男的来说和一个异性亲密交往很久同时又没有别的用心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王洪洋也不知道觉儿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糊涂,有好几次他曾很露骨地表示出他的非份之想,都被觉儿当作不正经的玩笑话给巧妙地避开了,弄得王洪洋干瞪眼没辙,只好顺势下了台阶,再暂且装一阵子正人君子。结果,有心种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他不经意的时候,觉儿竟自动投抱入怀。事情就这样莫明其妙地成了。
  王洪洋与觉儿的相识与觉儿的一段经历有关。觉儿大名叫林觉,在一家小储蓄所上班。有一次两个持刀歹徒闯进了储蓄所工作间,一个人一把搂住了靠门口最近的觉儿,用刀尖抵住了脖子,另一个人就开始往他们带来的口袋里装钱。谁想,觉儿一个小弱女子,竟毫不畏惧,连喊带咬的,又一脚踹响了警铃。毕竟做贼心虚,两个歹徒眼见得未能一下子制服觉儿,铃声又大作起来,钱袋没顾上提就夺门跑了起来,跑走时还是往觉儿的脖子上划了一刀。鲜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觉儿立即就昏迷过去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前堆满了鲜花。
  两个歹徒没跑多远就被储蓄所里的几个小伙子给追上摁在了那儿。觉儿一梦醒来就成了英雄。凑巧的是,觉儿那天正好穿了件高领衫,所以脖子上只划伤了一道不大的口子,缝了几针,住了几天院也就基本上好了。医生说英雄就是命大,要是把高领衫的厚度算上,就是说假如那天她没有穿高领衫而受同样这么一刀,那她觉儿可就惨了,动脉肯定是保不住了,动脉保不住小命也就没了。出了院,觉儿也出了名,行里为几个勇斗歹徒的英雄记了功,还专门开了一个全系统的表彰会,觉儿自然是头等功臣。当地的报纸、电台、电视台知道了消息,也纷纷赶来采访。作为本市唯一的一家专门报导女性新闻的报纸--《巾帼周报》也丝毫不肯落后,还未等觉儿出院就捷足先登,想方设法打通关系,破了医院的禁令,作了独家采访。那个去采访的记者就是王洪洋。
  王洪洋并不急着问刚刚发生过的那件事的过程,也不象觉儿所猜测的那样问觉儿当时是怎么想的。王洪洋和觉儿谈的全都和那件事没有关系,这让觉儿感到格外轻松,好象采访这件事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他们的交谈似乎是两个生人在火车上碰上了,闲来无事就唠到了一起,话语还颇为投机。其实事情的经过王洪洋早就知道得差不多了,他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想给林觉同志拍两张新闻照片,至于正文凭他新闻记者的本事编一编也就有了。进了病人的房间,王洪洋却另有发现。觉儿虽然貌不惊人,但她如此安静地躺在这样的一个雪白的房间里,身上又覆盖着雪白的床单,为了便于采访,护士又把别人全部让了出去,这一切都让王洪洋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美。这种美把王洪洋给迷住了。于是他决定坐下来,和她谈一会儿。觉儿最怕的就是记者来问她当时的想法,在采访之前,她为自己设计了好几套方案,又全都被自己否定了。但王洪洋始终没有这样问她,甚至什么都没有问,她感到两人之间进行的只不过是普通的交谈,并不是那种一问一答式的采访,这一点竟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丝感激。从此,两人就成了好朋友。两个人熟了,有一次她就告诉王洪洋说:“你们记者是最能胡编乱造的,其实我这个英雄纯粹就是蒙人的,都是你们这样的人瞎给造出来的。我当时根本就不是什么英勇无畏,我是给吓傻了,我是被吓得乱喊乱踢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一下子蹬响了警铃。要是没傻那节骨眼上谁还敢乱喊乱动啊。后来我才知道我受的伤也不重,但当时一看到血出来了,我就楞是吓得晕过去了。就是平时我也有一看见血头就晕的毛病。”
  虽然王洪洋认识林觉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两人的来往也不算太密。两三个月或是半年,想起了就约一约见一见,有时候是和王洪洋的朋友们在一起,有时候是两人独处。林觉年纪不大,王洪洋认识她那年她算起来周岁还不到24,却是一个有过婚姻经历的女人。她结婚不到半年就离了婚,谁也不知道缘由。知道了这一点,王洪洋觉得似乎是有机可乘,因为在他看来,离了婚的女人是不会太在乎那种事的。每次见到觉儿,他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她躺在医院白床单下面那安静美好的样子,而每当这时,他竟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兴奋。王洪洋看得出来,觉儿也并非不喜欢他,但她就是在这件事上装糊涂,弄得王洪洋到后来也有些懈气了。再后来,他似乎渐渐忘记了内心中那隐藏的欲望,和觉儿并不算频繁的来往不过成了他生活中的一个习惯,直到这一次,对觉儿那种最初的兴奋感已然全部消失。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他在全然不觉中竟完全露出了他不加掩饰的最本来的模样:一个悲哀而伤感的大男孩子。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以往与觉儿独处的日子里,他王洪洋愈兴奋觉儿反而就愈平静,而这一次是他王洪洋完全平静下来了,却让人意想不到地激起了觉儿的兴奋。男女之间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两性惯常扮演的角色就那么随意掉一个个儿,事情就有了不同的结果。
  对王洪洋来说,悲哀带给他的这种成功他是不应该忘记的。他第一次获得的性经历过程就与这一次有些类似。在高三时,王洪洋与同班的冯蕊偷偷地相爱了。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小男孩,他总是难以遏制内心中那种强烈的冲动。但冯蕊的理智似乎超出了她的年龄,她既没有轻易放弃她对王洪洋的热恋,又十分有效地控制着两人约会的频率,同时还成功地避开了老师和大人的视线。她清楚地知道,她当时主要的目标就是上大学,上不了大学,什么都没有用。王洪洋一有了冲动,她就十分认真地说:急什么,考上了大学什么还不都是你的了!王洪洋也就不得不安静下来。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两个人一身轻松,骑上自行车,飞也似地穿过半个城市,来到了东效的大山里。在一片松林挺拔的寂寥的山坡上,王洪洋忽然间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与伤感,他把头伸进冯蕊的怀里,虽然是夏天,周身却泛起了冷意。冯蕊的手异常温柔地滑过他的脖颈。她问道:“上课时我就偷着观察你好久了,你和别的男孩不大一样。虽然你跟我在一起时总是能说会逗的,可一安静下来,就有一种悲哀的东西在你脸上显现出来。我早就发现这一点了。你有时候就象一个小可怜,我以后就叫你‘小可怜’好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反正,我就是常常快乐不起来,内心里总是有一种特别孤单的感觉,就是和你一起也常这样。你不要误会,我天生就这样,其实和你一起我还好多了呢。”王洪洋喃喃地象个五岁的孩子。
  冯蕊说:“我可没误会,哪能呢。我在杂志上读过几篇关于心理学方面的文章。你的样子就象是属于缺乏父爱、母爱的那种类型的人。”
  王洪洋说:“你倒挺会猜的。我不是缺乏父爱和母爱。我是从小到大压根儿就不愿意接受父爱和母爱。每个人都有自己喜好的东西,也有自己不喜好的东西,人和人的喜好又都不一样,就象你不喜欢吃糖果一样,我就是打心眼里不喜欢父爱、母爱。”
  “是吗?怎么会这样呢?”冯蕊一付迷惑不解的样子,“是因为从小在你姥爷家里长大,所以和爸爸、妈妈生份了吗?”
  于是,王洪洋生平第一次,其实也是最后一次,给别人讲起了他的家史。这是一件让王洪洋至今想起仍懊恼不已的事情。一想起这事,他就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是太幼稚可笑了,为此他几乎悔青了肠子。在他看来,要不是因为这次讲述,冯蕊后来是绝不会离开他的。女人是不能让她们什么都知道的,一旦让她们什么都知道了,你就会在她们面前一览无遗。而对于女人来说,男人一旦失去了神秘感也就失去了一大半的魅力。当然,这一点他后来才意识到。
  王洪洋的父亲是东北解放区的老土改干部,组织翻身农民支前立了大功,辽沈战役一结束就随军进了城,在铁道上搞运输。等全国解放了,赶上干部南下热潮,就踊跃报名,被分到了江西。那时,父亲26岁,风华正茂。南下干部在工作、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得到了当地政府无微不至的关怀。组织知道父亲尚未成家,为了让他安心工作,就张罗着帮他介绍对象。等到问及父亲,父亲竟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早已掂量好了的意中人,那就是王洪洋现在的母亲。母亲当时是南昌城里小有名气的越剧演员,出身于越剧世家。父亲在东北就是戏迷,到了南昌无亲无故晚上闲着没事就去看戏,看来看去就看上了戏台子上的母亲。这多多少少有些让组织犯难,因为他们也实在是叫不准一个大城市的女演员会不会同意嫁给一个东北土佬。但组织自有组织的办法。母亲的父亲,也就是王洪洋的姥爷,是解放前南昌城里一个戏班子的掌柜,也演老生。但这时候他是老生、小生都演不成了,他有严重的历史问题,他曾多次在挂有反共标语的戏台上为国军要员演出,目前正在接受审查。组织派人找母亲谈话,如果她能服从组织的安排,支持南下干部的工作,那么对她父亲的审查将会很快解除。母亲思考再三,也就同意了组织上的安排,嫁给了父亲。姥爷就这样又重新上了戏台,不过为了戴罪立功,他在新的剧团里只能演丑角。在一出革命戏剧中,姥爷扮演一位走投无路的国民党军官,戏中他只有一句台词:“不好,快撤,共军打进来了!”姥爷演得特别认真,就这么一句台词他也不知背了多少遍,以至于多少年以后他在弥留之际还用尽全身力气连着喊了三声:“不好,快撤,共军打进来了!”“不好,快撤,共军打进来了!”“不好,快撤,共军打进来了!”当时,守在床榻边的王洪洋吓了一跳,以为姥爷在解放前不知当过什么反动军官还一直在瞒着大家呢,直到听母亲讲了过去的这段往事才恍然大悟。不过,让姥爷这么一折腾,大家也就纷纷开始回忆往事,那种肃穆悲伤的气氛就被冲淡了许多。这也是王洪洋在见到林觉那天没能真正十分悲伤的另一个原因。
  就这样,母亲十九岁就嫁给了父亲。要不是母亲嫁给了父亲,姥爷的命运就很难说了。但尽管如此,母亲对父亲并无任何感激之意,她是死看不上父亲的一身土腥气。结果,两个人结了婚就陷入到了没完没了的争吵之中,十多年了竟连个孩子还没有。“文革”前夕,那时姥爷早就退了休,父亲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头的地方,于是向组织要求回老家工作。已经七十挂零的姥爷于是乎就跟着父亲、母亲来到了东北。由于这边没什么人认得姥爷,等“文革”闹了起来,姥爷竟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躲了过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母亲和父亲有史以来第一次达成了和解。这个战火纷飞的小家终于可以平静下来了,母亲也就有了王洪洋,可和平没有维持多久这片几十平方米的土地又重新被战云笼罩。王洪洋刚生下两个月,新一轮的战争便以给孩子起名一事为导火索开始,战局一开就又是持久战,一直到今天也未真正停下来。王洪洋属羊,父亲固执地相信民间的一种说法,所谓“十羊九不全”,但恰恰这一年生的孩子是“九不全”之外的那“一全”,是“红羊”,所以就说什么要给孩子命名为王红羊,一来图个吉利,二来也图个喜庆。母亲就是看不上父亲这股掉渣儿的土气儿,所以才忍不住长年历月地用她那标致的越腔儿往死里挖苦他、嘲讽他,父亲在遇见母亲之前也听人说过当演员的女的虽然一个比一个长得好,脾性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但他觉得再怎么样厉害也没人能比得过母亲这样的。她可不象东北厉害女人那样又泼又浑地跟你胡闹,父亲还真就不怕这样的老婆,要是真遇见了这样的,凭他大老王的大嗓门不费力就会把她镇住,但说实在的,这样的娘们他也是根本就不会理会的,何况是娶到家里,所以也活该他遇到母亲这样的女人。母亲的厉害不浑又不泼,却象一把装饰精美的小刀在成天价不知疲倦地飞舞,任你是大嗓门还是小嗓门都没有用,软的不吃硬的不怕,直把你划得满脸都是血道道。跟这样的女人一起过活,父亲吼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把自己和她捆在一起没日没夜地吵。天长日久,父亲发现自己到后来吵起架骂起人也不象最初那样粗犷有力了,倒是零零碎碎的尖刻恶毒的同母亲差不了多少,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早已着了母亲的道,吵架方式不知什么时候起也已经被母亲给成功地同化了。这一回,父亲给孩子起的名字母亲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赞同,但她自己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两人吵来吵去的最后也就折衷了一下,仍取“红羊”两字的谐音,改名为“王洪洋”。但这种多年来已经象早饭一样习以为常的争吵一旦开了个头,也就象水冲出了闸门,再也没办法收住了。
  王洪洋从记事时起就看着父亲、母亲在成天价地吵,在脸红脖子粗地相互指责着。姥爷刚来东北时还跟他们住在一起,后来有了王洪洋,也正是战事又起了之后,就用积蓄在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买了两间平房自己过日子。王洪洋三岁那年有一次在姥爷家睡了一宿之后就再也不肯离开这里半步。父亲、母亲要是强着硬把他抱回家,他就会大吵大闹大哭不止。这样,父亲、母亲也就懒得再去理他了,除了偶而过来看看,再就是继续专心致志、乐此不疲地吵他们几辈子都吵不完的架。
  王洪洋早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他虽有父母,却形同虚设。在冯蕊的启发下,他意识到也许这正是他悲哀的源泉。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冯蕊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悲哀正象溪水一样从王洪洋的心谷中流出,又在不经意间溅湿了她的衣襟。她为这种悲哀所打动,躺坐的姿势也由抱住了王洪洋的头抚摸着渐渐变成了钻进王洪洋的怀里由他抚摸着自己。这时,王洪洋那来自心底的冲动又在这阗无人迹的林子间轰隆隆地涌动起来,而冯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装模作样的规劝与阻止,只是小声地啜泣起来。
  可以说,那个夏天是王洪洋往昔中最美的时光。夏天快过去的时候,他们各自收到了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王洪洋将仍旧留在这个城市,冯蕊却考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正当王洪洋美滋滋地为两个人的美好未来做着憧憬的时候,冯蕊却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理智。有一天,她平静地对王洪洋说:“红羊,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缺乏母爱的人,因此,与其说你在我这儿找到的是爱情,不如说你找到的恰恰就是你失去的母爱。以前,我觉得我可以同时给你一个妻子的爱和一个母亲的爱,但现在知道这样想也许太幼稚了一些。有我在你的身边,你就永远是一个‘小可怜’,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男孩。而一个男人早晚是要成熟、长大的,一个男人只有成熟起来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你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离开我,彻底地离开我!”
  王洪洋最后一次来到那片松林挺拔的山坡上,痛哭了一场之后就感到自己仿佛真的在一日之间长大了。不过,那种悲哀的影子从此就似乎把他裹得更紧。然而,他此后的悲哀与往昔的悲哀已经有了很大程度上的不同了。他以往的悲哀是一种非常脆弱的薄冰,晶莹却又易碎,这种悲哀只是他表情上的东西,只能让他成为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而此后的悲哀则是一种坚硬的金属,生长着锈斑,沉重又不易让人察觉,深入他的骨髓之中,并散淡地弥漫在他的周身。上了大学之后,他没有主动追求过哪个女孩子,却总是有女孩子被他迷得魂魄出窍。在学校他并不是男生中最英俊的,才华也不是最优秀的,自己也不大明白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魅力。不过,对于这些送上门来的爱,他却是从不推诿,从不假作正经,于是就自己也不知是真是假和她们玩起了爱情游戏,四年间竟一直未得空闲。同学们只道他是一块专能吸引女孩子的磁铁,却不知道构成这块磁铁的全都是些悲哀的粉末。

  (王洪洋在想着过去的事情,想来想去就有些困了,于是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振作振作精神。当他坐下来准备再写第二个词总结人生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感动”两个字的下面写下了另外两个字:结婚。是什么时候下意识写上去的他竟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样直白的字眼显然不适合作总结。他刚想把它划掉,但看看这张一尘不染的大白纸,又觉得有些舍不得。)

结  婚

  王洪洋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市妇联所属的《巾帼周报》上班。报社在妇联里又归属机关办公室。妇联是名符其实的妇联,整个机关45个人总共就5个男的,而5个男的又有4个都在办公室。4个人中,除了王洪洋,一个是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个是司机,再一个就是老文。老文是返聘回来的,已经快七十岁了,听说他以前在“四人帮”那时候蹲过监狱,后来给落实政策,安排在资料室做书刊管理。平时没几个人到资料室看书看报,老文也就没多少事可做,于是帮报纸搞发行。编辑部的主编、副主编和责任编辑们都是挂名的领导,真正的编辑和记者也就王洪洋一个人。原来还有一个专职编辑,是个年轻女性,王洪洋来报到时见了她一面,当时已身怀六甲。等王洪洋上了班,她已经生孩子休产假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一休就好几年过去了,王洪洋再也没有见过她。编辑部并没有专门的办公室,否则王洪洋也就和妇联主席一个待遇了。由于办报免不了要查资料,单位把编辑部设在老文的资料室里,这样老文帮着搞发行也方便。办公室这个部门人少活杂,没有哪一个人做的事比较单一。王洪洋除了编辑部工作以外,还负责宣传和机关内部的计划生育工作。所谓宣传工作就是机关每年都要编几本有关男女平等的小册子,然后在全市范围内散发。所谓计划生育工作就是负责开结婚介绍信和离婚介绍信,还负责发放独生子女证。刚上班的第一天,办公室李主任就把五大本结婚介绍信和一本离婚介绍信扔到了他的办公桌上,说这些够你用几十年的了。这是个简便轻快的活儿,没什么麻烦也没什么说道。五大本结婚介绍信和那本离婚介绍信早已盖好了现成的公章。机关里的年轻人谁要是想结婚登记了也就竟直过来找王洪洋开一张信就是了,有时一年也开不上一张;至于离婚介绍信,好几年了一直就完整无缺。
  王洪洋一毕业就住进了单身宿舍。其实妇联机关并没有宿舍,除了老文,已经好多年没有需要住单身的人了,偶而有个家住外地的大学毕业生分来,就安排住下属的三八印刷厂的宿舍。印刷厂距机关不太远,其单身宿舍就在厂子的后院,是五十年代建成的一座红砖平房,外表看起来虽然破旧一些,其实房体倒挺结实耐用,冬天又挺暖和。老文自从返聘回机关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按理说,象王洪洋这样家在本城的人单位通常是不给安排宿舍的,但由于《巾帼周报》是在三八印刷厂印刷的,印刷厂的领导就有些把他当成半个印刷厂的人了。王洪洋上班后第一次来厂子取校样,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跟厂长随便提了两句,他的宿舍竟马上就有了着落。厂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个子比王洪洋还高,足有1米78那样。厂长大姐原来是省青年蓝球队的中锋,由于在一次比赛中把踝关节给扭伤了,便退役进了印刷厂。搞体育的人办事儿就是利落,几分钟后她就把一间宿舍的钥匙交到了王洪洋的手中,而且还是单间。虽然比别的房间要小一点,但这已经足以让王洪洋感动,因为他们印刷厂自己的职工都是三个人共用一间房,只有住在这儿的年纪最大的老单身老文才是自己一间屋子。厂长大姐粗中有细,虽然王洪洋认为宿舍的事儿已经都妥当了,但她认为该走的程序照样还得走。她向王洪洋交待说,他必须马上向办公室主任写一份住单身申请,他王洪洋是主任的属下,机关后勤是他的正管,他是应该帮忙争取的。等主任问到她厂长这儿,她不会马上答应下来,她要先说一说困难,但也不一口回绝,等主任再次要求解决的时候她再应承下来,这就免去了王洪洋先斩后奏、利用工作之便为个人办事的不是,也让主任觉得王洪洋是把人情记在他的身上,这对王洪洋的工作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办好这事之前先别着急入住,非要入住不可就得避开一点老文,因为王洪洋的屋子正好紧挨着老文的屋子,而且还在他里面,也是这条走廊的最里端。
  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九年都过去了,王洪洋就住在这间小屋子里没动地方。这个小屋子带给他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数也数不清,这些东西到底是快乐还是别的什么,他也难以说清。总之,他的生命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同小屋子连在了一起,,他难以想象有一天他一旦搬出了这间小屋他将怎样面对新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他似乎要改变主意了。他突然间有了要离开这个小屋的打算。他想和觉儿结婚。
  那是在王洪洋的姥爷去世三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王洪洋从睡梦中猛然醒来,发现自己是如此孤单地一个人守在这个小屋里。他想起了姥爷去世几天后与觉儿偎在这张床上睡觉的情景。
  王洪洋那天的确是困乏极了。到了小屋,他也顾不上觉儿,自顾自地倒头就睡。这是姥爷生病直至去世几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好觉,他睡得既香又甜。觉如果睡得太深太香其实最容易忽然间醒来。王洪洋就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一下子醒转过来了,又一下子发现觉儿不知什么时候正偎在他的怀里。在这四处弥漫的黑暗之中,王洪洋似乎看见了觉儿在一个有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的午后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情形,一种幸福感仿佛从天而降,自脑门涌入全身。他紧紧地抱住了觉儿,狂吻着她的脸庞。
  而今天,同样的夜色,却没有觉儿,王洪洋一下子觉得这小屋在渐渐地变大,变得空旷起来,象是一家宾客寥落的酒店的大厅,又渐渐地扩大成一个空无一人的体育场,直至成为浩翰无边的沙漠、旷野。这种房屋无限增大的感觉是王洪洋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旋际又感受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天空低下来的压迫感。接下来他竟难以成眠,好容易捱到天亮。
  王洪洋早早就上了班,把地拖了,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材料都拾掇的整整齐齐,又把桌子也擦了。老文一进屋就惊呆了,连着对王洪洋说:“你今天怎么了?”“你今天怎么?”
  王洪洋一上午都在翻着报纸,也不跟老文说一句话。中午了,等老文拿着饭盒到食堂去了的时候,王洪洋迅速地拔通了觉儿的电话。
  “觉儿,我想和你结婚。”王洪洋平静地对觉儿说。
  觉儿那边半天没有音响,这种静默就象小屋里的黑暗一样,把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终于,觉儿那边也说话了,就好象一丝光明正把黑暗扒开了一道缝儿。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在乎我的从前?”
  “我说的是真的,昨天晚上我想了你一个晚上。我要和你登记,越快越好。”
  “现在就去,不会吧?”
  “不是现在,是明天。”
  “明天不行,我还没有跟我爸、妈说。”
  “那就后天。”
  “后天也不行,我总得带你见上我爸我妈一面。”
  “登记完了再去见他们不也一样吗?就后天吧。”
  “好吧,那就后天。”
  后天很快就到了,天气好得象过节似的,王洪洋很少见地穿上了西装。他抢在老文上班之前来到了办公室,自己为自己开上了一张结婚介绍信。等老文一进屋,他就对老文说:“我要到印刷厂取校样了。”老文定定地看着打扮一新的王洪洋。小伙子几日来一连串异常的举动确实让他目瞪口呆。王洪洋顾不上老头子诧异的眼光,推门走了。
  骑上单车,来到离觉儿家不远的一个广场,远远看到觉儿早就站在那儿等他了。觉儿也骑了辆自行车,路并不太远,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区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
  两个人锁好了车子,并不着急进去。王洪洋仔细地端详着觉儿,说:“你今天真好看。”
  林觉骄傲地说:“哪是今天?我天天都好看着呢。”
  林觉又说:“我们三个月没见面了,这三个月我们单位变化可大了。银行系统整个全都配上了电脑,工作效率快了不知多少倍。以前总是有存款的在窗口排队,现在是再也见不到这样的情形了。听说婚姻登记处从上个月开始也全部上了电脑,以前结婚登记还排号,一个礼拜办完手续就算不错了。现在可方便多了,从填表、体检再到登记,一天就完事了。电脑操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已经结过婚的人想再和别人登一次记,就是说想重婚,电脑一下子就能把你识别出来。……”
  林觉正兴奋地说着,却发现王洪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便马上止住话,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在想,言多必失,自己说多了!跟他说以前登记得排队那不等于说自己以前来过这儿登过记吗?一定是这话让他不舒服了。于是觉儿抓住王洪洋的手,问:“怎么了,不舒服?”
  王洪洋显得很茫然地看着大街上的人流,声音不大说:“觉儿,我想我们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要知道,我是个结了婚的人。”
  这话语象一闷棍子打在林觉的脑门上,林觉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她一见王洪洋这么严肃而迟疑地张开嘴就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所以脑子有些变空了。她把王洪洋的“我是个结了婚的人”听成了“你是个结过婚的人”,以为王洪洋还是从心底里在乎自己以前的婚姻经历。她放开王洪洋的手,几乎是跟王洪洋在喊:“我结过婚又不是没告诉你,不是你自己说的你不在乎吗?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会在乎的!”
  王洪洋转过头,见林觉已是满脸泪水,他上前抓住觉儿的手,说道:“对不起,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觉一把甩开他的手,说:“你不是这个意思你还说这话干什么?你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说着已经打开了自行车的车锁,推车就要走。王洪洋抓住自行车后座,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说:“觉儿你听我说。”林觉喝道:“你快放手。”王洪洋见已有看热闹的围了上来,就只好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林觉消失在大街上的人流之中。
  从此以后,林觉就再也不理王洪洋了,接电话听见是王洪洋的声音就马上放下。王洪洋有几次在林觉下班时去她的单位门口等过她,她也只装作不认识他一样。到最后,王洪洋只好死了心,再也不去找她了。
  其实,王洪洋找林觉只是出于愧疚而跟她坦白自己的经历,因为他的确是个有过婚姻的人,而且还是重婚!
  不知怎么,王洪洋一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心里马上就有了要与她结婚的念头。这种感觉在他上大学时就开始出现了。很多年了,他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王洪洋学过历史,在妇联的资料室里也读过好几本有关人类婚姻史的书。人类一开始是过着杂乱交配的乱婚生活,然后渐渐进入到限制血亲交配的群婚时代,之后又确立了团体男性与团体女性交配的普那路亚婚姻关系。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思想家恩格斯就是研究普那路亚婚姻现象的专家。然后,人类又渐渐发明了对偶婚姻,什么“从妇居”,“望门居”都是这样的例子。等父系制度确立之后,才渐渐确立了现在的单偶制婚姻。总之,人的性行为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是越来越不自由了。按理说,越往远古,人本能的东西就越流行;越往今天走,人的本能就越受限制,文明的秩序的东西就越多。婚姻是后天形成的限制人规范人的东西,人的本能应与婚姻相抵触才属正常。可在王洪洋的骨子里,结婚这种后天的文明的产物竟成了他潜意识中的一种欲望,成了他本能的一部分。所以,王洪洋越来越搞不明白,婚姻是什么,结婚是什么。
  结婚的欲望冲动象一个潜伏在王洪洋灵魂中的小兽,随时都会冲出来,在他的胸腔中上窜下跳。这种冲动使他曾在半年之内分别同两个女孩登了记,结了婚。若不是别的女性拒绝过他,他自己也叫不准会不会第三次结婚。
  自从印刷厂的厂长大姐帮他安排了宿舍之后,王洪洋一直对厂长大姐心存感激。厂长大姐姓章,叫章黎,章厂长有一天专门到王洪洋的宿舍看过他,问他感觉如何,习不习惯,这更让王洪洋从心底里增添了对她的好感。一个深夜,王洪洋正在熟睡,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敲门声,他以为听错了,刚又是要睡过去,那敲门声就又响了两声,于是他打开门,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一看竟是章厂长。王洪洋赶忙打开房间里的灯,再把大姐让进屋,请她坐在床沿上,竟发现她的脸上依稀带着泪痕。
  章厂长说:“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你。大姐心情不好,没地方去就想到你这儿来了,反正你是一个人。”章厂长声调低沉,和王洪洋眼中的往日的大姐判若两人。
  王洪洋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心里却在想,原来这么要强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又问:“大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章黎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说:“我跟你姐夫吵架了。他不是人,他根本就不是人!”她发现王洪洋直直地呆着她,就又说:“能不能把灯闭了,不愿意让你看见大姐这个样子。”
  王洪洋于是闭了灯,也在床沿边坐下,章黎抓住王洪洋的手,开始了她的叙述。
  章黎的丈夫年轻时也是搞体育的,退役后被安排到市公安局工作,现在已经当上了科长。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向妻子隐瞒,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天天如此。他的诚实是无挑剔的,这也是章黎爱上他并嫁给他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之一。然而,科长的诚实有时候也的确过了头,对男人来说不该对妻子说的他也向妻子和盘托出,因为在他看来,对妻子的欺骗才是最大的背叛。大约不到一年之前,科长和另外几个科的科长到兄弟市去交流学习,兄弟市的同志们十分热情好客,除了喝酒,夜里又为每位客人安排了一位小姐陪睡。虽说是初次,但酒壮色胆,科长也就尽性亨用了。回到家,科长象往常一样把这次出差的经历向老婆尽数拦落出来。于是,两人之间爆发了婚后的第一次大战。章黎很伤心,但伤心之余,她也在心里原谅了丈夫,毕竟生在如今这样的时代,让谁守身如玉都挺难;又毕竟是初犯,而且丈夫这么诚实坦白,只要他认个错保证以后不犯她也就罢了。可科长虽然也认了错,但却绝无保证的意思,甚至还说,自己以后能否把握住自己,自己也不知道。这让章黎分外恼火,从此她只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上班也常常打不起精神。她预感到这个一向安静的家也许再也不会安静下来了,于是把女儿送到了母亲家里住。果然,不久以后的一天夜里,科长没有回家。开始她还以为是办案去了,眼见得快午夜了,她拨通了他的手机,他则十分虔诚地告诉老婆,自己正同“小姐”泡在酒吧里。问他在哪个酒吧,科长却并不正面回答问题,只是不厌其烦地跟老婆讲“小姐”的种种炒处。章黎没有想到,自己拿丈夫竟然毫无对策,最后只好听之任之,她唯一的祈求就是,你愿意怎样都行,只是别跟我说这些。然而,她连这点祈求也无法得到满足。科长把老婆看作是自己最亲的亲人,有了什么事首先得告诉她,她不听也不行。有一次夜里回到家,当他又开始向老婆汇报自己的风流韵事的时候,章黎一言不发地要着衣出去,可是丈夫却拦住了她的去路。他逼迫她非听不可。
  王洪洋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大姐这么好的身体,他拦得住你吗?”
  章黎回答:“我的身体再好也没有他力气大,他年轻时是省青年摔跤队的。每当我要离开,不听他说话,他就会这样子一下子把我扔到床上”。章黎边说边比划着,竟一下子拉倒了王洪洋,王洪洋刚要起来,却发现厂长大姐已经与他并排躺在了床上,一只手轻轻按住了王洪洋的身体。
  再到以后,科长竟去包了一位“小姐”,还从一位搞房地产开发的朋友那儿要到了一处房子,并把“小姐”安排住到了那里。科长什么都告诉才婆,甚至包括他与小姐做爱的细节、心里感受,却就是不肯告诉那处住房的确切住址。厂长大姐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从来不做盯梢跟踪的事,所以也真的没有办法知道。这样,科长竟然经常整夜地不回家。在小婆那儿做完了事情之后还常常三更半夜地打电话,吵醒老婆向她描述他的做爱过程。如果她挂上了电话,他就不住手地再打过来。今天晚上就是这样,后来她摘下了电话,却又发现手机竟又响了起来,她惊慌失措地逃出了家门,却又不知道何去何从。最后,她想到了王洪洋,这个自己曾给予过帮助的小伙子。
  厂长大姐太虚弱了,她象个小姑娘似地把头偎在了王洪洋的怀里,而王洪洋则陡生起一种大男人的责任感。他用手轻轻地拂着大姐的头发,然后又极小心地解开了大姐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大姐的身体丰满而充盈,皮肤却并不细腻。当肌肤相摩的时候,王洪洋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姐皮肤粗糙的质地正划过自己的身体,还有一丝轻微的疼,这种磨擦感是王洪洋从未有过的。尤其让王洪洋着迷的是,大姐在做受时总带着一种少女般的羞涩感,所以王洪洋并没有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
  总地说来,厂长大姐还属理智,她只是偶而才来看王洪洋,每次来之前一般都要打个电话。来的时候又很晚,往往隔壁的老文已经熟睡了。大姐的敲门声很轻,若有若无,甚至接近于无,这样敲门声只有王洪洋一个人听得出来。有好几次,在没有敲门声的时候,王洪洋似乎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声音,轻轻打开门,却什么人也没有。
  和大姐在一起,王洪洋有一种初恋般的迷醉感。他仿佛又回到了高中刚毕业时和冯蕊一起渡过的那个令人难忘的夏天。也就是在那个夏天之后,王洪洋才有了一遇见女孩就想和她结婚的那种冲动。也许,冯蕊断然离开他恰恰就是因为他只是有与冯蕊做爱的冲动,却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时候与她结婚,以至于冯蕊在王洪洋的情感中难以找到一个安全的屏障。
  又有一天,在同大姐做完那事之后,王洪洋认真地对章黎说:“大姐,和那个狗男人离了算了!他哪算得上人,一个美国黄片里的变态狂而已!离了吧,我跟你结婚!”
  王洪洋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话把厂长大姐给吓坏了,王洪洋能感觉到她在黑暗中涨红的脸。“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早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就不该来招惹你。”章厂长坐了起来,有条不紊穿上了衣服,说:“我明天得早点上班,所以得早点回家。”大姐这一去,就把两人间的罗曼经历全都给带走了。
  其实,章黎根本就不知道,既使她真的答应了王洪洋,王洪洋和章黎结婚也是一件几乎没有可能的事。王洪洋不过说出了他心底里的冲动而已。实际上,此时的王洪洋已经是两个女人的法律上的丈夫了。
  两个女孩一个叫李惠琳,一个叫严小丹。王洪洋在大学时就分别和她们两个人保持着恋爱关系。李惠琳是一所工艺美术学校的大专生,学室内装饰。严小丹则是与王洪洋同系的比王洪洋高一年级的同学。李惠琳毕了业在一家装饰公司上班,严小丹毕业后则留校做了老师。王洪洋与李惠琳先结的婚,新房安在姥爷家里,与姥爷一起住,结婚一年还有了个孩子,是女孩。巧的是,孩子的母亲不知为什么偏偏给孩子起名叫王小丹。严小丹和王洪洋在王洪洋与李惠琳结婚不到半年后结的婚。严小丹的单身宿舍两个人一屋,而另一个人自己另有一套住房,只是把几本书和一个箱子放在屋里就再也不见了踪影。婚后两人就把新房安在了这里。由于毕竟是宿舍,不大方便,怕别人知道了有意见,严小丹就让王洪洋间隔性地过来,等以后哪方单位给正式分了住房再说。李惠琳知道王洪洋的采访任务多,记者朋友之间的应酬也多,所以三天两头不回家,她也习以为常。两个女孩都不知道王洪洋在印刷厂还有间宿舍。王洪洋是在大学宿舍、姥爷家和印刷厂宿舍三点间快乐而忙碌地穿梭往来着。这样的日子竟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两年。
  王洪洋觉得可以这样过一辈子了,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隐情最终会败露在两个妻子的面前。他有些过于自信了。
  事情就发生在王洪洋到西藏采访的那个秋天。那年市委向西藏藏北地区又派出了一批援藏干部。援藏干部中有位区团委书记,是个二十七岁的姑娘。按计划,她在当年秋天就要和男朋友结婚了,可当她接到了上级通知后,毅然报名参加了援藏队伍,并做通了男朋友的思想工作,准备将婚期再推迟两年。刚刚踏上西藏的土地,她就一头扑到了工作上,深得当地领导干部和藏民的好评。然而,就在三个月之后,正当秋色把东北的山野打扮得绚烂夺目的时候,也正是在她计划中要结婚那几天,她却在一次赴藏民牧区考察的路途中因车祸遇难了。噩耗传回家乡,领导群众立即陷入到沉痛之中。市委、市政府专门发出了向女书记学习的号召,并授予其“革命烈士”的光荣称号。市政府又专门组织了一个记者团赴西藏实地考察烈士生前战斗过的地方,王洪洋作为《巾帼周报》的记者也被抽调到赴藏记者团。就在他离开之后,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惠琳有一位高中时就很要好的同学,严小丹也有一位同事跟她走得很近。这两个人在外面一家外语培训中心学英语,正好是同班同学,几天之后也就混熟了。有一天下课的时候,李惠琳的朋友从报亭买了一张《巾帼周报》拿回来看,严小丹的同事便说:“这种报纸还用买!我的一位同事的爱人就在这家报社当记者,你要愿意看我下次给你要一摞来。”李惠琳的朋友说:“那倒不用,上课上得累了,所以我就顺手买一张来看。如果说要我也能要一摞。我的一位同学的爱人也在这家报社上班。”严小丹的同学说:“真巧,他叫什么名字,总不会是一个人吧。”李惠琳的同学说:“他叫王洪洋。”严小丹的同学马上说:“你搞错了吧!怎么是王洪洋?王洪洋是我同事的爱人。”李惠琳的同事说:“我才没错,是你搞错了!王洪洋和我同学结婚是我去给做的伴娘。”严小丹说:“这怎么可能?王洪洋和严小丹的家就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我还三天两头去他们家串门呢!”两个人又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巾帼周报》是不是有两个重名的王洪洋呢?
  从报上查到了电话号码,李惠琳的同学小心地接通了报社的电话,那边是一个老人的声音。老人异常肯定地说,他们报社不仅只有一个王洪洋,而且只有王洪洋一个专职记者。
  两个女孩一下子顿觉事态严重,课也顾不得上了,就各自找自己的朋友、同事去了。
  当天傍晚,李惠琳首先找到了严小丹的宿舍。严小丹正在屋里傻坐着,望着窗台上的结婚照心事重重。她说什么也不相信同事的话,只以为是什么地方搞错了。等一个陌生女人忽然间推门走了进来,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同学说的都是真的。
  李惠琳推门就看到了窗台上的照片,她愤怒地地瞪着严小丹,眼露凶光,说:“你这个第三者!你这个第三者!”
  严小丹一下子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忽然蹲了下头,从并在一起的两张单人床下拖出了一只皮箱,并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大红的证书。
  李惠琳冷笑了一声,接过证书,翻开看了看,冷笑了一声,把证书扔到床上,说:“不就是一本结婚证吗?这东西我也有。”李惠琳从小巧的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结婚证,扔在了严小丹的结婚证上面。然后她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照片,说:“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们同女儿的全家福。”
  严小庆终于说话了,只两个字:“不是…….”
  “不是什么?!”李惠琳忽然象发了疯似地大喊起来:“我们是明媒正娶的,是正式举办过婚礼的。我们一直和王洪洋的姥爷住在一起,孩子也是在这里生下的。而你们却在这种狗窝时厮混。不是什么?你说你不是第三者你是什么?!”见严小丹仍然没有话,就又补充了一句:“做第三者就做第三者,不知在哪也弄了个证来唬人,该不是在大街上找南蛮子做的假证吧?”
  整个宿舍楼仿佛都知道严小丹出事了,大伙儿都竖着耳朵在听这一个屋的动静。但后来不知怎么李惠琳的喊叫声听不见了。再后来,有人看见严小丹客客气气地把李惠琳送出了门,两人还互相说了声拜拜。
  第二天上午,老文的资料室里来了两个女的,一人怀里抱着一本红证书,并且都自称是王洪洋的妻子,并说有事要向妇联主席反映。老文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急忙上楼进了主席办公室,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主席也被弄糊涂了,问:“王洪洋不还是一个单身青年吗?据说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一下子出来了两个爱人?”
  老文说:“我也不知道,要不想办法叫王洪洋提前回来?”
  主席说:“这可不行,赴藏采访是市政府下的死任务,必须得完成才行。这样,老文,你让她俩先到我这谈谈也可以。”
  李惠琳和严小丹同主席谈了一天,三个人午饭都没吃。第二天,两个人按机关上班时间准时又来到妇联的阅览室。李惠琳对老文说:“以后我俩就天天到你这上班了,直到王洪洋从西藏回来。有能耐他就别回来,最好也在西藏因公殉职,到时我俩都能弄上个烈士家属当。要是回来了,他可就完了,我要不把他告上法庭我就从这屋里跳下楼死给他看!”说完这话,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楼,就改口说:“我要不把他告上法庭我就从主席那屋跳下楼!”
  主席那屋在四楼,是妇联机关大楼的最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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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路,我躺卧,你都细察,你也深知我一切所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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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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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八月 29, 2005 10:01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Hao 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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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鸣[自己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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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9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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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八月 30, 2005 6:2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真是好文章. 这篇小说还没完吧?等着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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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翼[雪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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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品府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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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品府丞<BR>(封疆大吏也!)


注册时间: 2004-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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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十月 12, 2005 9:34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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