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emondsu]

枫亭小记



1
有一年，在枫亭老街上走走时，看见一个人靠在一个木楼二楼当街的窗台上，拿本书在读，读得很入迷的样子。我看他一面痴痴的笑，一面张着满是胡子的嘴，露出一排大牙，笑得都合不拢来，觉得这个角色真的很滑稽。就指给苏知行看。那时节虽是冬季，但并不太冷。他穿的是一件上世纪八十年代常见的中山装，应该是深蓝色的。但经过无数次水洗，颜色已经发白了，而且领口也有点破烂了。他戴顶解放军军帽，帽檐上很可能本来是有五角星的。但这时并没有了。 我记得从窗口看进去，那房间里显得很昏暗。屋檐很低。屋里的一角有一张床，罩着发黑的蚊帐。我以为那是一个租客。
老街铺着青石板，两边的店铺都很矮，逼仄。很多东西会让你记起小时候。泡着蛇酒的中药铺，篾匠铺，南货店，裁缝铺，日杂店，豆腐坊，海货铺，你的鼻子会不断的闻到那些熟悉的气味。街上也很嘈杂。叫叫嚷嚷的小孩跑来跑去，摩托，小三轮，小汽车，滴滴，呜呜，咔咔。但这都不能引起那个楼上人的注意。
我为他拍了一张照片。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记得这个人。
这回我又重游这里。天快黑了。我拉着苏知行，穿过那些鸣着铃铛的非机动车和人群。路灯忽然就亮了起来。但天光还是很明亮。我对苏知行说：“就是在这个窗口里，我们看见的那个读书的人。”
随着我的手指望去，我们看到那熟悉的一颗脑袋从窗口伸出来。他看起来老了些，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头发也长了些，乱糟糟的蓬松着，因睡觉躺卧而被压向一边的痕迹很明显，看来根本就没梳理过。
他冲一个女人呵呵傻笑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咧着嘴，像很开心的样子。那个女人并不瞧他，她在楼下的街道上走着，臀部一扭一扭的。她踅进一个时装店里不见了。楼上的那位还在傻笑着，轻轻的摇摇头。他好像还是穿着那身中山装。透过窗子，我能看见那低矮的黑黑的天花板下的床架，一枚铜挂钩上挽着那发黑的蚊帐。
“那是一个傻子。”
“你怎么知道？”
“你看他的神态。”
“我觉得也是。”
就在我们咕哝的时候，他忽然就伸出双手，关上了窗扇。
苏知行在旁边的小店里吃油炸鸡肉串，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正拿着锡皮盘子吃着炸臭豆腐。他贪婪的伸出舌头舔着盘子上的油脂和碎屑。我对苏知行说：“他真过瘾！”
“我觉得也是。”
露灯开始见得很亮了。在那窗外的水泥电线杆上，拉着好多密密麻麻的电线。一只鸟儿飞来落在那上面，没有叫，很安静的站在那里，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就在我以为它会再呆一会儿的时候，它再次展开翅膀飞起来，绕过屋顶，不见了。那扇窗里已经亮了电灯。

2

我和苏知行沿枫亭建兴街漫步，停在一家打银店门口，看老师傅打一副银镯子。这家店店面很窄小，天花板低矮，光线有点昏暗。是典型的前面店铺后面居室的格局。老师傅大概有六十来岁的样子，头发雪白，宽额阔口，酒糟鼻，皮肤毛孔粗大，看起来神采奕奕，满面红光。他起初紧绷着脸全神贯注的拿喷火枪熔银，焊接。连接喷火枪的鼓风器是用脚踩踏的，把火焰吹得很猛，火焰呈蓝色，一会儿就把银丝烧得通红，很快就熔化了。老师傅迅速的把接好的银丝用钳子夹着淬火，再拿到小铁砧上敲敲打打，使之圆润。然后就直接用拇指一圈一圈的缠绕在镯子上。他拿细砂纸打磨银镯表面，再用碱水洗涤，接下来就是抛光了。他仔仔细细的一直做着手上的细致活儿，目光始终盯在镯子上面。完全没有在意围在周围的人。他那双手虽然看起来很粗糙，指头粗壮，但干起活儿来却很灵巧，而且也显得很有劲道。当他蹲在那里抛光时，我跟他攀谈起来。他说他们是三代银匠。从他们祖父开始就以此为生。其父**因为不兴私营，割资本主义尾巴，只能偷偷做点糊口。到他年轻时，在一个莆仙戏团里面，是在后台里面当扬琴手的。在三十多岁上，戏团解散，他也就回家重操祖业了。他抬起头，似乎望着远处，沉思了片刻，才说，大概有二十几年了，他一直都在他这间小小的打银间里度过的。他热情地问我们是什么地方的人，来这里干什么。又带我看他打的那些各色各样的样品，都是千足银的，都是，他一只手指指点点着那些亮晃晃的镯子手链，挥舞个不停，为自己的作品感到自豪。“到我这里来的人都夸赞我好手艺，都是熟客，他们都夸赞我的，我是老实人，他们都相信我。照顾我的生意。”我一面微笑着点头，一面听他自己说。他甚至摇动那些缠绕在镯子和链子上的小小装饰铃铛，发出清脆的丁丁声。这是个挺自信而又豪爽的老人。虽则我并没有要买他的东西的意思，但他还是向我详详细细的介绍了那些款式是老年人喜欢的，哪些是年轻人喜欢的，哪些又适合小孩子。我只有一面听着，一面装作很在意的欣赏着他的手艺的精美。确实的，他的手艺是称得上精美的，那些优美的弧形线条，如同充满了柔和的力量的藤蔓，缠绕，圆满，明亮。这不能不说是用心打造的工艺品。我甚至都想向他预订一对镯子，赠给苏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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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亭小记



1
有一年，在枫亭老街上走走时，看见一个人靠在一个木楼二楼当街的窗台上，拿本书在读，读得很入迷的样子。我看他一面痴痴的笑，一面张着满是胡子的嘴，露出一排大牙，笑得都合不拢来，觉得这个角色真的很滑稽。就指给苏知行看。那时节虽是冬季，但并不太冷。他穿的是一件上世纪八十年代常见的中山装，应该是深蓝色的。但经过无数次水洗，颜色已经发白了，而且领口也有点破烂了。他戴顶解放军军帽，帽檐上很可能本来是有五角星的。但这时并没有了。 我记得从窗口看进去，那房间里显得很昏暗。屋檐很低。屋里的一角有一张床，罩着发黑的蚊帐。我以为那是一个租客。
老街铺着青石板，两边的店铺都很矮，逼仄。很多东西会让你记起小时候。泡着蛇酒的中药铺，篾匠铺，南货店，裁缝铺，日杂店，豆腐坊，海货铺，你的鼻子会不断的闻到那些熟悉的气味。街上也很嘈杂。叫叫嚷嚷的小孩跑来跑去，摩托，小三轮，小汽车，滴滴，呜呜，咔咔。但这都不能引起那个楼上人的注意。
我为他拍了一张照片。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记得这个人。
这回我又重游这里。天快黑了。我拉着苏知行，穿过那些鸣着铃铛的非机动车和人群。路灯忽然就亮了起来。但天光还是很明亮。我对苏知行说：“就是在这个窗口里，我们看见的那个读书的人。”
随着我的手指望去，我们看到那熟悉的一颗脑袋从窗口伸出来。他看起来老了些，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头发也长了些，乱糟糟的蓬松着，因睡觉躺卧而被压向一边的痕迹很明显，看来根本就没梳理过。
他冲一个女人呵呵傻笑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咧着嘴，像很开心的样子。那个女人并不瞧他，她在楼下的街道上走着，臀部一扭一扭的。她踅进一个时装店里不见了。楼上的那位还在傻笑着，轻轻的摇摇头。他好像还是穿着那身中山装。透过窗子，我能看见那低矮的黑黑的天花板下的床架，一枚铜挂钩上挽着那发黑的蚊帐。
“那是一个傻子。”
“你怎么知道？”
“你看他的神态。”
“我觉得也是。”
就在我们咕哝的时候，他忽然就伸出双手，关上了窗扇。
苏知行在旁边的小店里吃油炸鸡肉串，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正拿着锡皮盘子吃着炸臭豆腐。他贪婪的伸出舌头舔着盘子上的油脂和碎屑。我对苏知行说：“他真过瘾！”
“我觉得也是。”
露灯开始见得很亮了。在那窗外的水泥电线杆上，拉着好多密密麻麻的电线。一只鸟儿飞来落在那上面，没有叫，很安静的站在那里，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就在我以为它会再呆一会儿的时候，它再次展开翅膀飞起来，绕过屋顶，不见了。那扇窗里已经亮了电灯。

2

我和苏知行沿枫亭建兴街漫步，停在一家打银店门口，看老师傅打一副银镯子。这家店店面很窄小，天花板低矮，光线有点昏暗。是典型的前面店铺后面居室的格局。老师傅大概有六十来岁的样子，头发雪白，宽额阔口，酒糟鼻，皮肤毛孔粗大，看起来神采奕奕，满面红光。他起初紧绷着脸全神贯注的拿喷火枪熔银，焊接。连接喷火枪的鼓风器是用脚踩踏的，把火焰吹得很猛，火焰呈蓝色，一会儿就把银丝烧得通红，很快就熔化了。老师傅迅速的把接好的银丝用钳子夹着淬火，再拿到小铁砧上敲敲打打，使之圆润。然后就直接用拇指一圈一圈的缠绕在镯子上。他拿细砂纸打磨银镯表面，再用碱水洗涤，接下来就是抛光了。他仔仔细细的一直做着手上的细致活儿，目光始终盯在镯子上面。完全没有在意围在周围的人。他那双手虽然看起来很粗糙，指头粗壮，但干起活儿来却很灵巧，而且也显得很有劲道。当他蹲在那里抛光时，我跟他攀谈起来。他说他们是三代银匠。从他们祖父开始就以此为生。其父**因为不兴私营，割资本主义尾巴，只能偷偷做点糊口。到他年轻时，在一个莆仙戏团里面，是在后台里面当扬琴手的。在三十多岁上，戏团解散，他也就回家重操祖业了。他抬起头，似乎望着远处，沉思了片刻，才说，大概有二十几年了，他一直都在他这间小小的打银间里度过的。他热情地问我们是什么地方的人，来这里干什么。又带我看他打的那些各色各样的样品，都是千足银的，都是，他一只手指指点点着那些亮晃晃的镯子手链，挥舞个不停，为自己的作品感到自豪。“到我这里来的人都夸赞我好手艺，都是熟客，他们都夸赞我的，我是老实人，他们都相信我。照顾我的生意。”我一面微笑着点头，一面听他自己说。他甚至摇动那些缠绕在镯子和链子上的小小装饰铃铛，发出清脆的丁丁声。这是个挺自信而又豪爽的老人。虽则我并没有要买他的东西的意思，但他还是向我详详细细的介绍了那些款式是老年人喜欢的，哪些是年轻人喜欢的，哪些又适合小孩子。我只有一面听着，一面装作很在意的欣赏着他的手艺的精美。确实的，他的手艺是称得上精美的，那些优美的弧形线条，如同充满了柔和的力量的藤蔓，缠绕，圆满，明亮。这不能不说是用心打造的工艺品。我甚至都想向他预订一对镯子，赠给苏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