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snowfay · 发表于: 星期四七月 29, 2004 10:08 am 发表主题: 晶变

1.1

那一夜雷电交加。冷风潇潇，大雨似从九天泼下来一般，一阵紧似一阵。这样的天气，想必明日路况更加恶劣。

正是因为交通不畅，才滞留在黔东南的这个小镇。所谓地无三里平，真是名不虚传。这一路上，山高路险，任是怎样威风的越野车，在贵州的山路上，也只能慢吞吞爬行。好在我不赶时间，正可饱览河山秀色。

在酒店的房间里，听着雨急急敲打着窗棂，久了，不免有些厌倦。偏偏烟盒又是空空的了，记得酒店一楼有个小商场，决定去买包烟，顺便也透口气。

大雨天，商场也没什么客人，灯光暗暗的。这个小镇虽不太大，却以出产水晶矿石而闻名。店里除了些日用之物，大半的柜台都陈设着各色水晶和矿物标本。店老板想必也是无聊，一一指点我看去。还拿出一块橙黄的水晶印，讲其资质罕见，颜色纯正，说得正起劲，忽然外面亮起一道闪电，映着窗外树影婆娑，明晰如白昼一般。随后，便是一个炸雷，似响在耳边一样……

这样的雷雨夜啊，真是少见。我望向窗外，眼角却忽然扫到了什么，似一朵红云……

那是一个红色的水晶球，红得晶莹而剔透。又并不单调，捧在手细看，里面似有片片飞絮，洁白、浅粉、深红，由浓转淡，如同流云正各自飞散，略转个角度看，又哪里是断开了，分明正连绵不休。分分合合，聚聚散散。天下事，莫不如此吧？奇怪啊，怎么这一看去，竟心旌荡摇，再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必要捧在心口才安心呢？

我付帐买下，捧它回到房间，把玩许久，才置于案头。静静地摆在那里，却难掩其璀璨，这陈设简单的房间，似乎平添了几许光华。

1.2

一夜无梦。或许，是有的，只是醒来时，我通通忘记了。

1.3

但是我并没忘记我的水晶球，它被我放在贴身的行囊中，随我而行。

因为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山谷中的溪水暴涨，水色不再是碧绿如玉。可山依旧是青青的颜色。若是天气晴好，这段路更适合徒步而行呢。可是今天这般泥泞，倒还是开车方便些……

所以我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招手拦车时，很自然放慢了速度，将车停下了。是一个背着包的女孩子要搭车，还很年轻，牛仔裤，红色T恤。雪白的面孔，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花。有点恍惚，这个妹妹我似乎是见过的？

这个妹妹似乎是见过的－－这不奇怪，男人么，见了美女，总希望能拉近些距离。

在路上，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你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认识一些陌生的人。不可预知。而人生的诱惑，正在于此吧。

所以每年，我会抽出一段时间，孤身上路。去我想去的地方，然后，收获的或许是很香醇的酒，温暖着寒冷的子夜；或许是很豪爽的人，篝火边的畅谈；或者，是一段绮梦呢，醒了梦就散了，杳若惊鸿，渐渐连回忆都淡了……

能在旅途相遇，好歹也是缘分。所以我和小姑娘相谈甚欢。她说自己名字叫小白，我说你可以叫我段兄，但是她老实不客气地叫我老段。我哪里老了？刚三十出头，我多帅呀我！

那一天我们去了天星潭。坐在高高的石林上，看涧水淙淙，很美丽。

两个同样闲散的人，没有什么目的地，最容易达成共识。看着地图，似乎处处都是好去处。

1.4

夜里我梦到和一个女子对弈。看不清面容，却似乎笑容谴锩，不胜缠绵。

1.5

我对小白讲起我喜好考古。可惜，只是业余的喜欢。

小白说，还好还好，不是喜欢盗墓。

我哂笑，那怎么能相提并论？考古，是为了研究，更是为了保护。

那时候我们正在一座古墓边。可是这年轻的女子，并不是一无所知，竟同我讲得意兴横飞。且彼此都偏好青铜器，各自道来，如数家珍。

小白问我可有什么收藏？我说只有几件仿制品，摆在书房权当点缀。

她说难道见了珍品不曾心动？我说好东西可是太多了，能见识过，能懂得欣赏，知道那好在何处，已是庆幸，何必非执着占有？

小白点头，一笑。

1.6

是夜我又梦到那个女子。但她背对着我，只看到她墨黑的长发倾泻，看到她绯色的裙裾飘飘。

又听那女子娓娓说道：“若是每日如这般把酒谈诗，烹茶听琴，可有三十年时光；若是要床第之欢呢，却只可相随三年。段郎，且看你如何取舍？”

我心中不舍。一时难以定夺，竟是百味陈杂！

1.7

夜里的梦，到了白日，只恍惚记得个影子。

大半日车程之后，更是连影子都淡无踪了。想不到路竟是这般难走，不过还是到了那个大大的溶洞－－织金洞。所谓织金归来不看洞，并非浪得虚名。

我们在洞内游历数小时，走了六公里。其中造化之神奇，用鬼斧神工形容，并不为过。而这溶洞尚未探查完毕，根本无人知晓它深约几许。

我赞叹不已。

小白却说这有什么？我曾在高山之颠，见到海洋的痕迹；也曾在水底，见到过城市的遗址。沧海桑田，不是太平常的事情么。所以呢，人们总喜欢说山盟海誓的誓言，且不说那是否可靠，根本就是太无知。会变的，没有什么永不改变。若看得透彻些，三天、三年、三十年，没有区别，没有任何区别。

溶洞内光线黯淡。小白的眼睛却明亮如秋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什么也遮挡不住，这样肆意飞扬的青春。

若春花之绚烂，若秋叶之静美。外表是多么光鲜明媚啊，可谁知道呢，心底是否已沧桑不堪。

也许是年轻吧，才这许多感慨。而我，早已什么都懒得说了。

1.8

与小白相识只有三天。这一晚小白同我告别。她说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我怅然若失。我记忆的女人中，有比她更美的，有更聪敏多才的……而我离开每一个时，并不留恋。最好是一笑后的挥手而去，不要那千回百转的纠缠，免得最后徒生厌倦。那样，在某个寂寥的时刻，我或许会偶尔怀念谁，怀念曾有过那些温存的夜晚。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是奇怪啊，这一次，有些不舍得。希望，这一片云彩肯为我停留长一些。要多长呢？我不知道。

原来我们竟来自同一个城市。那么车水马龙中，有多少次，我们曾是背道而驰呢？而在这里，荒凉的山路上，我为她停下，看她轻盈似一只蝴蝶，停落在我身边。

窗外雨又潺潺。绿蚁新酒，红泥火炉。这高原之上，因为天气阴冷，气候苦寒，人们还保留着围炉取暖的习惯。旅店的老板送来一盆炭火，立时便觉得满室生春。或者，温暖，更是因为这香气袭人的酒，因为这相伴的人。还有我至于案头的水晶球，小白正捧起它凝望。

多么美啊，燃烧着似一团火焰，似盛开得最烈艳的一朵红花。而其中的片片飞云，又是多么悱恻缠绵啊，似有太多旧事要诉说。

至深的诱惑。似乎早已潜伏在本性之中，却沉默了，这许多年。

我很想很想将她留下。或者，随她一起走。不是所有的游戏，都必须遵循一个规则。这一次，不要匆忙结束，让我们，还能有后来。

我在辗转的思虑中，坠入沉沉的暗夜。

1.9

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是多么熟悉多么亲近，多么不舍放手。是谁啊，好似生生世世都期待着，抵死纠缠。

我想看清楚，却似在云雾之中。只感受到，她目光寒如冰雪，凛冽如刀。她将一道明黄条符向我掷来：“段郎，何必要如此？”

我心口一窒。万千言语涌在一起，却只呐呐道：我只是希望将你留住，不去理什么三年还是三十年，只想你永伴我身边。

似千年积雪渐渐消融去，她不再冷漠如冰：“不受命于天地，不受制于鬼神。段郎呀，你以为那道士一张画符便可废去我功力么？便抹去我前尘记忆，留我在你身畔，又有什么意趣，只怕不要太久，你先倦了呢？”

我急切间欲争辩，却只听她曼声吟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可这些，又哪里快得过人心善变。红颜未老恩先断，也是太寻常的事情。段郎呀，你读遍诗书，经纶满腹，却依然看不透自己的本心呢！这一世，我们缘尽于此罢。”

不不，不是这样的！见她回身而去，我冲上去死命拉住她。却只见她回眸一瞥，那样明晰的容颜啊，刻入心中，再也不要忘记。碰到她的衣带，触手却是冰冷，握在手中的，是一枚红色的晶玉。

1.10

我叹息着醒来。梦中的惊魂动魄，鲜活如在眼前，一颗心还在悸动不安。

静谧。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睁开眼睛，小白握着那颗水晶，坐在我身畔。

“是你。难怪我会觉得，那么熟悉呢？”

小白微笑。我握紧她的手。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有多少人，有足够的幸运，能实现这样的誓言？

“还是要离开么？”

“是的。”

“为什么？又是人心善变？这次只有三天？”

“是啊，嚣嚣红尘，人心浮躁。一夜尚且太长，三日已足够多。”

我忽然涌上熟悉的怒气。（写到这里，想起F小Z－－其人也经常是“熟悉的怒气上涌”）

竟是不能改变的么？永不能说服她么？凭什么先认定我会变呢？我情愿企求天长地久，如果，那是，为了你。

小白似乎觉察到我心中所想，挣脱我的手，将水晶球捧在我眼前说：

“你知道吗？这里面封存着，我们生生世世的记忆。那夜雷电交加，恰好释放出一片，入你梦境之中。”

“那么，你失落的记忆，相比要浩如烟云呢！”

“而我，却都是记得的，全部记得。烟花能绽放多久？落花能逐水长流吗？云影投射在波心，又会持续多长？流星滑落天际，那是瞬间的光亮啊！而爱啊，不论盛开得如何情深如何绚丽，也不会比这些更长久。”

“生生世世，我都在寻找你，要来到你的身边。却不敢放纵自己，停留太久。虽然，我很不舍得离去。”

“要有个期限的。因为爱啊，不会持续太久。”

……

而在这一世。

未曾相爱，先已绝情。

1.11

第二天很早醒来。但是小白已经不见了。枕畔只放着那枚水晶球。

我的假期结束，回到了熟悉的城市。后来，又去过很多很多地方。最开始，走到哪里，我都带着这颗水晶。有时候，雷电之夜，我会久久凝视它，却不再似初见时，心神激荡。后来，只是偶尔，翻出来看看。

我有时也疑惑，或者只是梦吧。庄生晓梦迷蝴蝶，是不是，也真有过那回事。

可是有一夜。又见到了。雕栏玉砌犹在，朱颜不曾更改。原来不时常想起，未必就是忘记了。

我却笑不出来。只是喃喃道：我想你啊，非常想念……

想起在那幽深溶洞之中，她对我说：“若看得通透些，三天、三年、三十年，没有区别，没有任何区别。”

我那时应该告诉她的，若对着你不在意的人呢，那的确没任何区别，聚散两无牵绊。

可若是心中所爱，却只希望，时间可以无限地拉上，蔓延到地老天荒。

有一颗泪水滑落，冰冷。是谁的眼泪呢？

我爱你呀。永不更改。

在梦里，也知道，那只是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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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边风高
胡鹰白锦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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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见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