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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艾[萧艾] 萧艾作品集 四品府丞 (封疆大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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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十二月 27, 2012 4:20 am 发表主题: 终点,就是出发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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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就是出发的地方
第一章
韩直走了,回到山村。在山村,他独居,没有人答理尿毒症他。他收拾好土屋,一个人住着。回想往事如梦。少年求学。然后在单位上班,受尽折磨,领导的打压,朋友和妻子的背叛。疾病,车祸,一件又一件倒霉事找上了他。
他光荣下岗,买断了工龄。他的单位在一家钢铁公司。现在卖给了私人。并且,他离了婚,妻子远嫁海外,带走了他的儿子。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把佛爷背回了家里,他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吃过素,修过道,信过宗教。当他四十五岁的时候,他开始相信唯物主义。他看过一份报纸,说某位领导人也迷信过。而一位学者、作家说他信唯物主义,影响了他,那是他在上海打工的时候发生的事。现在,他回到山村,他想起唐朝诗人贺知章的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间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现在,他老了,回到家乡,准备在这里度过老年。
没想到,过了一年,他又得了大病,是肺癌,他自己住进了医院,没有人料理,没有人看望,阅尽人间凄凉。住了几个月,他用尽了费用,只得回到家乡,自己等死。恰好这几天传言世界末日,结果,什么事情也没有。
他等死。他想起泰戈尔把死亡当成戴着花环的女神,而庄子说,死亡是解脱。他不知道,人死后还有没有生命。佛说,六道轮回。基上帝了,因为督说,在你父家里有许多住处。现在,他再也不信上帝了。
他希望进入无中,他认为,无,就是无上清净寂灭,他永恒的解脱了,再也没有什么折磨他了。
他认为,自己只有在童年时是最幸福的,那时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疼爱他,长大后,他接连遭遇不幸,年轻时,爱上一个有夫之妇,受尽痛苦。之后,被赶出单位,到了另一个小镇。
他一生没有发达兴旺,没有幸福,只有无尽的苦恼伴随。
在小镇,他呆不下去,于是,外出打工。不想,从三楼摔下,脊椎受损,建筑公司赔偿了十万元。
这十万元,被肺癌带走了。
一切就是一场梦。他想,本想在山村安度晚年,他甚至幻想过,再找一个老太太,成一个家,现在,希望落空了。疾病、贫穷折磨他。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因为下大雨,土屋倒塌了,一切埋在了废墟里。
昔日的土屋,有他的美好的记忆:过年了,一家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父亲,牙医和他在火堆边闲谈,他感到他们是三个隐士。
现在,他没有地方去,怎么办?他自己搭了一个简易棚子,暂且居住。
就在这个时候,他得到通知,他将有一笔救助款,是政府为五保户提供的。他用这笔钱,建了几间瓦房,不过是土墙,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他肺部经常疼痛,只有强忍着,有时候,半夜疼起来,他不断的诅咒。
这个病不会好,他知道,现在,人类对癌症无法医治。活一天算一天,他想。
一天又一天过去,他却并没有死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老天要让自己多受折磨吧。他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念头:鲁迅去了哪里?
过去,他看了一本书,说,临死前念十次阿弥陀佛,就会进入极乐世界,虽然他半信半疑,他还是念诵佛号。
也许,念佛起了作用,慢慢的,他恢复了健康。
他又活下来了。
每天,他下地干活,晚上回家做饭,看着村民们一家热热闹闹,他也羡慕,可是,孤独是他的命。他看过《三世因果经》,上面说,今世孤独的人,是因为前世嫖了别人的媳妇。
一天一天过去。逢场,他上街,打一天麻将,买回酒肉,回家自斟自饮,想起李白——自己的家乡人的诗句: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他在汗阳,听一个女小说家说过。
又想起另一句诗: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他在故乡,他再也不想出门了。俗话说,叶落归根。自己这片叶子,正好回归根上。
故乡,是自己出发的地方,自己又回来了。世界就是一个圆环。庄子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现在,韩直在家乡。故乡。田园。可惜自己不是诗人,写不了田园诗,做不了陶渊明。
自己不是隐士,自己只是农民,他想。
闲时,他会钓鱼。想起张志和的《渔歌子》,斜风细雨不须归。
钓鱼,在乡下是最好的休闲。
就这样,他一日一日度过。他不想死去。俗话说,好死不如耐活着。就在他最难过的时候,他也记得一句外国诗句:只有活下去一条路。
老年,终于来了。过去,自己想过,如果自己生活在山村,自己会幸福。现在,自己回来了,自己幸福吗?他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虽然,自己是一个人。
不久,有媒人上门,给他介绍一个老太太,是五大队的,儿子女儿已经成家,老伴得病死了,他与老太太见了一面,还行,收拾得象个城里人,不象农村的老太太念过初中,还有点文化,他很满意,老太太还存了十万块钱,他想,自己真的拣了一个落地桃子,没想到,自己老年还有这样的福气,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二人择日结婚,婚礼隆重举行,在乡办了十几桌。婚礼过后,二人开始了平常生活,个人该做什么都知道,和和美美,自己终于有了伴。也许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虽然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有时候,他还是在内心感谢上帝。
世界是不可思议的。佛书上有“不思议”的说法。
佛是人的最高级形式。成了佛,寿命会很长,会有一个自己的世界。
但是韩直不全信,也许吧,他寻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年纪不小了,生活平平常常,平安是福,平淡是真。韩直经过波涛汹涌的人生,此时,更觉得这样的日子可贵。他又品尝到幸福的滋味。幸福在灾难后来临。正如风雨后见彩虹。
他常常望着圆山子,回想起自己的童年。童年,他与两个小伙伴一起放牛,如果谁家带了腊肉,就分而食之。而今,表姐王容的孙子都在念小学了,韩直的儿子在海外,不管他了,他现在只有老伴一个亲人,二人相依为命。
岁月过去了,他已经年老。回想往事如梦。是真实,是虚幻。这大约就是佛说的真如。一天又一天,他生活着,没有奇迹。冬天雪花飘落,大地一片洁白。夏天大地苍翠,郁郁葱葱。一年四季又一年四季,泪水曾经很咸。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永远生活于现在。过去在记忆中,在自己的记忆中,也在他人的记忆中,但是,在现实中,找不到过去的痕迹。
他有过过去吗,有过,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可是过去在哪里?过去已经消失了,找不到痕迹。传说,一些坐禅的人,会回忆起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前生。
现在,是黑夜里,他起来。喝了一些白糖水,然后睡下。继续做梦。他梦见自己消失了,却找不见自己的身体,醒来后,想起佛教三界的说法:欲界天,色界天,无色界天。在无色界,只有心识存在。醒来,他发现是一场梦,不由得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
说起来自己不怕死,可是面对死亡,他充满了对生命的留恋,生命是伟大的奇迹,生命中有痛苦,可是也有欢乐。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吃过饭,上坡去了,去灌玉米。人劳动起来,就很少想事情,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自己年纪大了,变得平静,看破世事,他已经不再想出门了。他听说有些老年人五十多岁还出去打工,去干建筑,去打扫卫生。都是生活所迫,也可能老年人也有梦想。
有时,老伴黄惠的几个孩子会来看他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很开心。这时候,他就会想念自己的儿子。儿子远在海外,本来他应该引以为骄傲,可是他觉得平常。他还年轻的时候,妻子就带走了儿子,另嫁他人,嫁了一个有本事的人,他一个人生活了几十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大了,就不再有纯洁的爱情,只有现实的利益,互相利用。大人的世界是复杂的。韩直觉得只有孩子是纯洁的,孩子们天真烂漫。耶稣基督说,没有一颗象孩子一样纯洁的心灵,难以进入天国。
他曾经病过,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长生不老只是人的愿望。西蒙.波伏娃写过一篇文章,写一个不死的人,他的痛苦也延长了。
他也曾想到过自杀,每一次,为了自己的亲人都放弃了。自杀的人,扑入死亡的怀抱,美国自白派一位女诗人说,自杀是一门艺术,我要使之分外精彩。阿贝尔.加缪说,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
韩直觉得,人还是活着好。鲁迅说,他不会选择自杀。老舍自杀了,海子自杀了,很多人放弃了生命。
他活到现在,也算找到了幸福。幸福是一种感觉,但是这种主观感觉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
第二章
“我要教你更高的工夫”,他听到这个声音,他认为,这是上帝在对他说话。他曾竟记得,他曾在木楼给上帝写信。现在上帝开始对自己说话。当他写信时,没有人知道,那些信已经消失。现在,他信唯物主义。这样让他安宁。
有人说,我什么都不信,只信钱。
也有人说,中国没有自己的宗教,中国人缺乏启蒙,儒家和道家只是两种哲学,后来才演变成宗教。
韩直一生没有归依佛门,但是他受到佛教思想的影响。他曾经能想归依佛门,但是没有机缘。
往日的岁月过去了。现在他老了,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孔子说,人到了七十岁,就会耳顺,听什么都不会刺耳。
这样的幻觉一会儿就消失了,他恢复如常。
他回想自己的一生,四处漂泊,所谓“命中只有八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一切都是梦幻。现在,网上流行一句话:“神马都是浮云”。但是现在是真实的。我们只生活在现在。希腊诗人埃利蒂斯说,现在现在,永永远远,是值得的”。我们永远生活于现在。用一位印度哲学家,也是邪教教主的话说,我们只生活在此时此此刻。
在山村,
韩直夫妇居住,他们退休回家养老。他想好了,争取多活一些时间。人说不怕死是假。他回忆起一位过去的同事说过的话,电影里演的某位大人物在黄河边上冒着枪林弹雨思考问题是虚构的,谁不怕死啊!
死亡是必须面对的。人人必死,有一回,他在医院里,一位精神病人说,某位大人物还不是死了。
佛把死亡叫坐化。一些修炼的佛家密教人士死后虹化,只有指甲留着。
死亡存在,使生命显得更加可贵。死亡就在前面,某一天会降临,在西方,死神手里握着镰刀,他收割生命。
死是伟大的。刘胡兰生得伟大,死的光荣。韩直自己知道,自己的死比鸿毛还轻,自己只是平头百姓。只有宗教承认个体的伟大,佛说,众生佛性悉皆平等。 而基督教认为,每一个人都是神的儿子。中国把人民叫草民,民如草,任凭马蹄践踏。
死亡,有人说,只是生命的开始。唯物主义认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俗话说,人死如等灭,犹如汤泼雪。
庄子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死亡,生命的开始。如果说物质不灭定律是对的,那么生命就是永恒的。谁知道呢?也许,大卫.休谟是对的,宇宙不可知。
韩直想,盲人摸象的故事也许说明问题。每一种学说,都摸到了象的一部分。
第三章
韩直想,我死之后,我再也看不见世界。我曾经漂泊过,爱过,恨过。而今,一切都成空。陆游写过:死去元知万事空。死了,才知道万事都是空。一位和尚说,空,是佛教的真理。《心经》色——物质和空没有差别。存在,就是空,二者没有差别。
韩直年轻时候信过佛教,用自己的方式,他没有加入佛教协会,没有皈依佛门。他的一个朋友叫秦山的人,皈依了佛门。他的前妻也皈依了。他宁愿做一个世俗的人,一个不受约束的人。
他修炼过,什么也没有得到,得到的是耻辱,人们觉得他不正常,除了患肺病,他还在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
现在,他不修炼了。因为佛说过,修无修修,以不修为修。
他认识的一个医生,也是修炼的人说,工夫哪里是修炼出来的嘛。
他的那位朋友秦山说,工夫是师傅给的。
过去,他迷恋气功,宗教。现在,他信科学。
韩直走向毛狗洞,他要去把油菜籽背回家。在毛狗洞,他回忆起从前和父母,妹妹,侄子一起打菜子的情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劳动,那是多么美好。可惜自己婚姻不幸,可惜自己患病,不过,自己还有命在。
明天,又是一天了。他想,一切都是天意。
有一天,他去楼上洗澡。老伴出去了,他寻思,一切在上帝怀里。就在这个时候,他摔了一跤,屁股摔得很疼。
背了一下午菜子,总算被完了。
回家休息,吃饭。日子就这样平淡的度过。他认为,所有的风暴,只在内心发生。
老伴六十多了,依然精神爽朗。她也历经坎坷。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不坎坷的人很少。
古代罗马皇帝奥勒留说,每一个人的工作,都是全能的宇宙的安排。有些人注定经历坎坷,而有些人则一帆风顺。关于世界、宇宙,萨特尔说的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看过一篇文章,上面写,有一天,萨特决定不再信上帝了,他成了一个存在主义哲学家、文学家。
第四章
现在是早上,韩直起来,点燃柴火。他不知道别人怎样过。他只知道自己活着。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上班,打工,结婚,离婚。跑到远方,再回到故乡。故乡是他的宿命。从这里,他来到世界,从这里,他也将离开世界。基督说,在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也许,自己死后,会到另一个外星球生活,自己成了一个外星人。
他看过一本书,在极乐世界里,有一个观测宇宙的地方,从那里,可以观察全宇宙。
在医院,他给别人讲述观音菩萨。
这个世界,在佛教里,叫娑婆世界。有一天,秦山来找他,那时侯,他还在单位上班,秦山对他说,你就是佛,他没有悟性,说,至少现在我不是。
后来,流行气功,他开始接触气功。再后来,他修炼,结果走火入魔,砍伤了人,坐了牢。
在牢里,他反思他的行为,认为自己猪狗不如,自己也是读过书,信过佛的人,怎么作出这样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他的邻居在他的楼顶修鸽棚,他不许,二人发生争执,他气急了,回家拿了一把菜刀,砍伤了邻居。
就这样他进了监狱,关了两年。
回到小镇,他再也没有脸了。于是外出打工,在很多地方搞建筑。按说,他也是读过书的人,可是,他就是找不到轻松的工作。只得去建筑工地打零工。他心想,自己也是劳动人民,自己不偷不抢,自己养活自己,也没有什么丢脸的。
由于年纪大了,他不想死在外面,于是,回到故乡。想起汉乐府里的诗句:十五从军征,八十蚀得归。
自己一生到处漂泊,就是没有功名富贵,正所谓“命中只有八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有一年,在北京打工,他遇到一个自称是来自五台山的和尚,说他鼻子没有长好。说他想得远,多疑。还说,有人想他的钱。他想,这些都是似是而非的东西——用蒋介石的话。西方有一种哲学,叫实证主义,认为,真理应该在实验室里检验。
他不知道,不知道风在往哪一个方向吹。
他能干什么?就只有搞农业。现在,他放水泡菜子田,把田弄好,准备栽秧子。虽然只有夫妻二人,也要种点田。不然干什么?
水田弄好,请了几个人,把秧子插上,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
八月,打谷子,颗粒归仓。
他很满足这样的生活,他认为,自己活着就不错了,还希望什么别的。
岁月过去了,他在火花村,他认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有一种说法,说,宇宙没有中心,但是每一处都是中心。自己一生没有发达兴旺,没有成功,只有失败的耻辱。
他不愿意再回忆过去。他愿意在山村隐居,死在这里,这是他的祖先呆的地方,他也将成为祖先之一。他是人类链条上的一环。
一生漂泊,最终回到故乡。
第五章
他的大妹妹在街上做生意。大妹已经有孙子了,自己的儿子却在海外。老伴的子女,与他隔了一层,毕竟不是亲生的,他不指望靠他们。
自己老了,一事无成,走出山村也没有建立自己的事业。自己也算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他忠心拥护共产党,没有共产党,他不会上中专,不会有现在的生活,住上楼房,照上电灯,前不久,自己的童年伙伴,现在的村支部书记扬平说,村里要安网线了,社会进步真快,山村,因为有了共产党,差不多接近城市了。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过去,他听说共产主义社会,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样的生活不是实现了吗?
现在的乡下,比城里好,农民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房子。今后,他设想,可能还会给农民发工资。现在,农民就有了医保。
韩直开始回忆:
在村里念小学,之后,在公社读初中。上中专,那时侯,中专很吃香,现在,本科生也不吃香了。
村里,小学的校舍已经人去楼空,因为学生少,全部集中到乡上。
学校卖给了私人。那人去了别的城市,所以空着。
童年不见了,少年不见了,青年不见了,中年也不见了,现在,只有老年。
老年癍已经光临他的脸,自己近来又患上糖尿病,吃不得甜的东西,令他很伤脑筋,因为,他喜欢吃甜食。韩直就这样过着日子,等着死亡的来临,他知道死亡必然来临,一切如梦。
年轻的时候,他听说过一个故事。
一个人患了梦游症,每天晚上,他都会去医院的停尸房啃死人鼻子。
某一次,在啃死人鼻子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这时候,他吓死了。
在年轻的时候,韩直认为这是一个象征,梦游症患者所啃的死人鼻子,象征尘世的生活。
岁月。哀伤。无数的光阴过去,他老了。似乎,他一生下来就这样。仿佛,他没有年轻过。
现在,秧子长了起来,绿油油的,看着就十分喜人。看着秧子,心中有了希望,他仿佛看见了金黄的谷粒。
庄稼人,就喜欢粮食,喜欢粮食的芳香。他和老伴种了七亩地,也不少了。印象中的诗意少了,只有实实在在的生活。现在,是黑夜,韩直在夜里,睁大眼睛,看着黑夜无边,当初,混沌初开,有了黑夜,白天。黑夜,是死亡的象征,黑夜,是最神秘的,在黑夜里,有多少罪恶。
小时侯,他害怕黑夜,有一次,去双华看电影,回家,一个人不感走,同村一个孤人在自己家门口,叫他的名字,直到他回家。孤叫扬友,他永不会忘记。前几年,他在街上摆了一个小摊,卖些小孩的玩具,小孩吃的零食。
现在,他死了。同村的老人一个接一个死了。今后,就将轮到韩直,他不知道自己死在什么时候。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庄子说,我们的生无法选择,死也无法选择。他感受黑夜,黑夜是伟大的,是上帝创造的。黑夜无边无际。在黑夜之中,有多少梦,多少人在做爱。曾经听人说,小孩走夜路,帽子上要别火柴。
他起来,拿起手电筒,去了老屋。老屋空荡荡的,他心里说,老屋寂寞吗?老屋退休了。他在老屋里出生,他还记得,他睡在床上,幺娘用扇子为他赶蚊子。还记得,一家人,围着锅盖剥玉米,还记得,他在里面阅读老子的《道德经》,他明白了,道家的智慧,在于弱小仆退阴黑雌辱这几个字。道家所追求的,和世俗的人相反。一般人追求大,老子追求小。一般人追求强,老子追求弱;一般人追求进,老子追求退。这就是道家,老子有很多智慧,是一般人很难理解的。孔子说,老子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第六章
韩直走向玉米地,开始灌玉米。玉米长得很好,有一人多高了。玉米叶子发出清香。韩直在沟里灌满水,撒了肥料,用粪瓢舀了水灌溉。人在劳动时,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劳动,是纯洁人的心灵的最好方式,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劳动改变了了人,人在劳动中进化。
中途,他回家喝了一口茶,老伴在切猪草。
宁静的乡村,远离世俗的烦恼,如同晋代的陶渊明笔下的乡村。
他还记得年轻的时候,在上午九点钟走上乡村公路的情景,明媚的阳光照在河对面的山坡上,大片的油菜花丛中,停泊一个彩色的身影,那一瞬间,他被大自然的美迷住了,故乡真美啊,不知陶潜隐居的山村是不是也这样美丽,难怪他写出了那么美好的诗篇。“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现在,韩直也体会到这句诗的美妙。
他不知道,他还能在这个世界呆多久,人到七十,就到了耳顺的年龄,听什么都不刺耳了。人老了,感觉世界是完美的,同时,又充满缺陷。世界存在着,世界是一题无解的代数。他在这里,他是一个人,他具有佛性,他是神的儿子。他是他自己,在费尔巴哈眼里,自我是唯一的现实。在普利斯文那里,个体的价值是绝对的。
韩直会成佛,那是很多年以后,他具有如来智慧,只是被幻觉,执着,颠倒,妄想所支配。他发现了自己的佛性了吗?没有,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农民,耕田种地,他老了,回到山村,等着进入另一个世界。
他过去曾看过一本书,《极乐世界游记》,里面说,人在临死前念十声阿弥托佛就会进入极乐世界。极乐世界是阿弥陀佛的愿力所成,在那个世界里,只有欢乐,没有痛苦。他但愿自己今后能进入那个世界,因为,现实世界太痛苦了。他一生都在沉思佛说过的话。佛说,宇宙如其实性,非实非虚,非如非异,无有在世,及灭度者。在韩直看来,这句话里包含终极真理。韩直的理解是,宇宙并不存在。
韩直走过远路,出过远门,没有在外面的世界里,寻求到功名富贵,只是开了眼界,养活了自己。毕竟,自己长了见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在现在这个社会,要出名、成功太难了。过去,他读过一篇文章,说一个老翻译家在记者采访的时候说,太难了,泪流满面。在佛教里,人有38种烦恼。人生是苦,有爱离别苦,求不得苦,怨憎恚苦。有一本佛经上说,佛在千万年前就已经成道,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演示涅磐的。佛是最伟大的人,是人的终极形式。佛也有寿命,佛死后会去哪里?他年轻时曾经和一位朋友探讨过,朋友叫扬宾,他说,佛死后又变成人了。
那一年还在单位上班,扬宾来拜访他,对他说,你就是佛。韩直说,至少现在我不是。那个时候,正是气功流行的年代。扬宾说,他没有悟性。韩直现在也认为自己没有悟性。也认为自己是人,至于自己有没有佛性他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的儿子。
有一次在县城一家茶楼,扬宾对他说,我悟道了,你相不相信,韩直说,对不起,我不相信。扬宾很生气,韩直反问他,一个悟道的人有三明的智慧,你有吗,扬宾说,没有。二人不欢而散。
那个时候,他们常常争执,现在想来,实在没有必要。
现在,扬宾在外省一家报社里做编辑。他皈依了佛门。韩直对佛永远怀有崇敬之心。
现在,他们已经不再联系。一切都过去了,往日的悲哀,欢乐,往日的灰心失望,那些争执,争吵,所有恩怨情仇化为一屡青烟消失。往事如梦。
韩直每一天出门劳动,早出晚归,老伴看鸡看鸭,收拾家里。
日子平淡,朴实,没有英雄传奇,也没有狂风暴雨。
他又一次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仿佛回到童年。人说,老还小,是真的。
第七章
韩直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漂泊如飞蓬。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有的只是辛苦,展转,没挣到多少钱。岁月过去了,他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的梦想是开飞机,上太空。而今,回到家乡,过上实在的生活。
往日过去了,他没有怨恨,没有后悔。他知道,他只能做自己。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过去,自己太迷信了。他在上海打工的时候,曾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一位领袖曾经也很迷信。伟大的改革开放总设计师说过,在一个迷信盛行的国家,要建设现代化是不可能的。
韩直读过圣贤书,知道不再其位不谋其政的说法。自己就作好自己,有时候,他想,如果还有来生,他还是愿意作自己。自己本来就是农民,一生有太多的痴心妄想。他也迷信过,听了很多传说。现在,他只想好好生活。他想,不论悟不悟道,要做一个真实的人。
有一回,他看见一本书,说每一个人身体里面,都有一个无衣道人,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读过实证主义的书,西方人认为,不管什么理论,只有经过实验室证实,算真理。
韩直把竹子砍了,扛回家,做在坝子里,准备编筛子。近来,常有村民找他要刷把,筲箕等等竹编物品。
韩直在故乡,无限安宁,安宁象蜻蜓的翅膀飞舞在黄昏。
池塘里的水快满了,岸边有一丛竹子,当韩直坐在岸边钓鱼的时候,他最喜欢听风吹竹叶的声音,脑袋了想起一句诗:遗世独立箫音共。因为,他想起了台湾作家蔡志忠书里的一个词:“自然的箫声”。
池塘里,水面平静,夏天的时候,鱼儿浮出水面,青山倒影在水里,水起了波纹,揉皱了水里山的倒影,天空的倒影。
在院子里种满花,打起葡萄架,听蝉子叫。韩直觉得,生活在现代社会,是幸运的,现在,家里有了电视,电话,饮水机,有了电脑。在山村,也可以随时上网,和外面的世界保持联系。
岁月在流逝,他来到老年,有人说,人到老年,容易回忆往事,的确是这样。
他还记得过去,与王容扬修平一起放牛,煮锅锅窑。带了腊肉,分而食之,十分开心。童年只在回忆中存在。人的思维可以穿越时空,找到过去。按照物质不灭定律,童年是不会消失。因为人类社会也是物质的。据说,一些岩石保存着古代战场的场景。
他还记得,他看牛的时候,牛突然发疯,跑了很远,一直到李家地才把牛找到。
他还记得,在林中拣蘑菇,搂松毛子,放牛。
还记得,和侄儿在林中挖疙瘩,母亲来了,父亲来了,他感到,阳光、树林和自己也有血缘关系,它们和天地万物一样,也是自己的亲人。
第八章
家中只有韩直和老伴。有时候,老伴的儿子一家来,一家人欢欢乐乐,有一半。说有笑。韩直感到一种满足。人活一世,能这样,也就满足了。韩直心想,自己百年之后,这房子也要给海外的儿子一半。儿子在海外读书。将来有前途。他完全可以放心了。
有一天,他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说他要回来。韩直说,行。他问,你妈在干什么,儿子说,在宣传汉语文化,办了一所汉语学校。韩直心想,自己不会到海外,自己只是农民,一个樵夫与耕者。
没多久,儿子回来,儿子英俊潇洒,十分洋气,毕竟的是喝过洋墨水的人,很有气质。儿子还人自己这个农民父亲,没有忘本,很不容易。
儿子在家里呆了一个月,便到省城坐飞机走了。
儿子大了,韩直也放心了。道家的智慧是任其自然。一切听凭自然,老天自有安排。一切随缘,随遇而安。
农民和土地紧紧结合。农民就是土地。农民是土地的一部分。土地养育了农民,养育了全人类。没有土地,人就只有饿死。农民就是道家智慧的拥有者,是拥有自然智慧的人。
韩直到了老年,才知道回归自然,返朴归真。农民是土地的开垦者,只有他们对土地充满深情。土地,在过去——佛经载——是如奶油一样的东西。现在,土地就是土地,不再是奶油了。土地是永恒的。不能设想,离开土地会怎样。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韩直想。
儿子走了,一切又如平常。太阳照常升起。日子一天又一天。
韩直的朋友扬草来访,二人喝茶,抽烟,聊天。扬草是韩直在故乡唯一的朋友。扬草年轻时候就与韩直要好,二人一起盗过墓,一起在打麻将作弊赢过别人的钱,一直很要好。扬草的女儿嫁给了韩直的大妹的儿子,二人亲上加亲。
下午,扬草回去了,他送他到后边公路上,挥手告别。住在水库湾里,也修了楼房,他也爱读书,韩直认为,扬草是火花村最有思想和文化的人,可惜他是农民。其实——韩直自己寻思,自己不也是农民吗?
农民自有农民的智慧,自有自己的生存智慧。正所谓,天活一人,必有一路。
岁月,沧桑。事物存在,只有事物存在。没有时间。哲学家说,时间就是石头。事物变化了,于是有了时间。
时间,时间是什么?谁见过时间?只有事物。有时候,韩直想,空间是存在的,但是,时间不存在。基督教认为,上帝创造了时间。科学认为,宇宙大爆炸,于是,有了时间。时间是箭,一去不回头。古诗说:百川到东海,何时复西归。时间是一个谜,对于任何人都是。按照循环的观点,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时间,时间,时间只是两个字。时间是空的。佛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进入涅盘,时间就消失了。人人都感觉时间存在,可是时间是什么,却说不清楚。
春天,老伴得了阑尾炎,到乡卫生院住院治疗。老伴挺坚强,手术很顺利。主治医生是韩直的同学,手术后,韩直请了同学,表示感谢。老伴生病期间,很多亲朋好友来看望,令他很欣慰。
一周后,韩直把老伴接回家。
第九章
韩直走向田野。田野铺展,大地一片葱茏。庄稼长的很好,一地姜苗,绿油油的。他的父亲曾经走在这里,母亲走在这里,他的爷爷曾经走在这里。现在,他们走了。在人世间,谁都是匆匆过客。
大地是这样坚实,不会动摇。人稳稳的立在大地上。这时候,太阳出来了,从圆山露头。有了阳光,就有了希望。他回忆起曾经读过的鲁迅的文章里的话: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希望在人的心里,但是,由客观事物引起。
他要去给姜苗施肥。
老伴在家里忙碌,能帮他把家打理好就不错了。
到老才回来,这是命定的。一条路通向外面的世界,又回到家里。往事如梦。一个人只有真实的生活于现在。现在,会过去,下一个时间会到来,成为现在。我们永远生活于现在。时间是什么?韩直年轻的时候,曾经认为,时间是无。是伟大圆满的,时间是微粒。
他的前半生有宗教意识,他相信上帝的存在。年轻的时候,他在屋里给上帝写信。他一直相信上帝的存在。现在,他成了唯物主义者。什么都不重要,关键是过好自己的生活,生活就是柴米油盐,就是喜怒哀乐。生活的概念太大了。
他曾经听他的父亲说,人生在世,就是吃穿二字。可是他也知道,吃饭是为了活着,可是活着却不是为了吃饭。
他也曾经有理想,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企业家,可是一切没有实现。他先在单位上班,后来外出打工,老了回到山村,这就是他的人生旅途。
韩直决定上街去,去买农药,化肥,种子。
街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他太熟悉了,从小,他就在街上,和父母一起赶场。后来,在街上的学校上学。现在,学校已经改为榨油厂了。往日不见了。我们拥有的只是现在。而现在也变化,这就是无常。佛说,世界眼花的幻觉。世界不存在吗?色是空的吗?他不知道。他在大妹家吃了饭,大妹已经当婆婆了,她家开了一个副食店,生意还行。妹夫已经从兽医站退休了。儿子在乡上的移动公司上班。一家人,日子过得还可以。就搭车回家。故乡,他是熟悉的,这里熟人太多,走一路,都有人给他打招呼。
可惜,自己没有在外面建立荣耀,这是他挺遗憾的。没有给家乡争光,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他尽力了,可是命运并没有垂青于他。
车自很快开到加工厂。他下车,把东西放在一个亲戚家。然后,回家推来鸡公车,把东西推回去。
第十章
韩直有一天看电视,一位退休工人回家办了一个农家书屋,他决定也学习别人。办了一个农家书屋,有文学书籍,指导农民种田的书籍,以及生活书籍,免费借阅。后来,有的人每一次借了书,都会给一点钱。一开始,他不要,后来,有人说,你可以再买一点书,扩充书屋。他接受了。老伴挺支持他,说,这些书放在那里也就在那里,不如让别人读。
后来,有学生也来借阅书籍,于是他专门开了一个作业吧。让学生做作业。老伴有知识,辅导孩子作业。
这样的日子很惬意。
他有时候,幻想,自己干脆办一所学校,可惜自己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资金。
他还是以耕田种地为主。闲暇时,就看书钓鱼,他想起庄子也喜欢钓鱼,仿佛觉得自己就是庄子。庄子是看开了的人,让他当宰相他都不去,宁愿作泥鳅,在泥水里快乐。庄子有一个重要观念:达生。人生态度达观。万事看开一些。过去自己太狭隘了,纠缠于一些事情,想不开,比如,前妻背叛他,让他很痛苦,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后来,离了婚,又怀念前妻,想和前妻复婚,前妻不同意。
有十几年,他过着独居生活,加上害病,很想不开。虽然他读过书,可是也觉得自己太不起头来。别人说他活得委琐 。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自己可以安享太平。
他想,自己多半时间生活在新社会,自己为什么不快乐?因为自己欲望太高,不满足于现实。欲望带来痛苦。这是叔本华的观点。只有弃绝欲望,进入寂灭,才能解脱。
现在,很好,自己欲望少了,很满足。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隐士,只不过没有陶潜有才华,他写不出文章。但是他爱思考问题,他曾经追求真理。他以为真理在气功和宗教中,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他皈依了唯物主义。皈依唯物主义,得力于他在上海打工。学习了季羡林,季先生就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他过去信道信佛,没有什么益处。而切,他看过一篇文章,说某位领导曾经也很迷信。
他想,我也曾经迷信过,我再也不迷信了。
就这样,他老了,成了个无神论者。他想起萨特某一天,也不信上帝了。他的前妻给他算过命,说他坐在华盖上,命中和宗教有关。
年轻时,他和一位诗人谈话,诗人说有没有真理很难说,他当时心想,没有真理,行星就相撞了。
他一直认为,宗教表达了真理。
现在,他老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过去在哪里?过去成了空虚。难怪,佛说,过去心不可得。
他只生活于他的现在。现在,他们夫妇去吃酒。表哥的孙子接媳妇。两口子穿戴一新,带了钱,去王家湾。吃了酒,晚上回家,然后,第二天又去吃早饭,中午。在四川乡村,一般家庭红白喜事要办三天,起蓬,正酒,收尾。十分热闹,而城里人只吃一顿。
他老了,受尽折磨,历尽风霜,老年获得平静和幸福。这幸福来得太晚了。
他一生,两头两尾幸福,中途不幸。
中途,他患病,下岗,离婚,然后,出去打工。这一切,留在他的记忆里,也留在别人的记忆里。
第十一章
韩直承包了一座荒山,在上面种了果树。苹果,核桃,梨子都有。
在山上挖坑,栽苗,过了两三年,果树挂果了。两口子租了车,到街上去卖。卖了钱,存起来,不用。他干这些事情,觉得稀松平常。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父亲,问自己要钱。第二天,他赶紧到父亲的坟头,给父亲烧了一点钱。
人是不是有第二次生命,他不知道。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按照唯物主义的说法,人死了就死了。可是佛教认为,有轮回存在。《圣经》就记载了基督死而复生。也许,人永远也不可能认识宇宙。韩直的内心十分疑惑,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生活。
当他码完稻草,走向故居,他体会到一种真意,想起陶渊明的诗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诗人聂鲁达说,我承认,我历尽沧桑。他想,这句话,正好用在我的身上。自己七十多的人了,古人说,人生七十古来西。自己活到这个岁数,也不知道是不是耳顺。
岁月不饶人,青宾春一眨眼就过去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青春,有,它又去了哪里。一切无法解释。他想起博尔赫斯用过的一个词:存在的疑惑。存在是令人疑惑的,他想。
仿佛,自己一出生,就是老人,仿佛,自己没有经过年轻时代。
自己一出生就在这里,根本没有出去过。一切是一场梦。印度神话里说,世界,是梵做的梦。苏轼说,人生如梦。而我们自己认为自己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心经》说,色、受、想、行、识都是空的。
韩直的海外的儿子打电话叫他去加拿大,并且说,把路费给他寄来。他决定不去,他害怕死在路上。人到了这个年纪,活一天算一天。而且,家里还有老伴。他可不能撇下老伴。他不愿意走那么远的路。要是还年轻,他还是愿意去的,所谓志在四方。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把这件事情对老伴说了,老伴说,我听你的。
他继续在山村生活,隐姓埋名,他不是隐士,却真正是一名隐士。他回忆起小时侯,一家人在堂屋烤火,父母在商量过年应该给孩子们穿什么衣裳。回忆起在屋檐下掏鸟窝。还记得在林中牧牛。
还记得在成水田里罩鱼,还记得在窑田里拾麦穗,在生产队里的秧田里用瓶子捉害虫。
还记得一个工人在池塘里钓鱼,给里头一个鱼钩,而之前,他的鱼钩是用针做的。他还记得,在土屋里,自己哭昏过去,还记得自己打翻了火盆。还记得母亲洗澡的神秘和美丽,还记得医生把被烟熏黄的手指伸进他的嘴里,还记得看见叔父家的桃子,不敢去摘,还记得腊月三十,外婆来了,吃过午饭,蹲在茅坑边解手,妹妹用石头打自己,他还手,身子一扭落进粪坑。
当时他很清醒,粪坑很浅,他站了起来。大人把他救起,外婆用鸡蛋为他喊魂。
童年过去了,永远过去了,人还会不会有来世?有一次,儿子对自己说,爸爸,来生我还愿意做你的儿子,可是韩直说,别,以后找一个富裕人家。他脑袋里想起一位西藏的僧人说——好象是莲花生大士说,希望自己来生投到富裕人家,这样不必为生计发愁。
韩直不再为生计发愁。自己有土地耕种,不会饿死,老伴还有积蓄。种果树,办学堂,也有一部分收入。
自己是读书人,是大学生,却在晚年做了农民,他不后悔,幸福不是靠金钱、权力和物质财富堆积的。幸福就是自己的感觉,不管是谁,只有自己觉得幸福就行。白岩松写了本书《你幸福了吗》,易中天说,我幸不幸福关你鸟事。
只有自己觉得幸福就行。有再多的财富,自己觉得不幸,那也不幸福。佛靠乞讨生活,你说他幸福吗?
第十二章
韩直走过了光荣的岁月,也走过了耻辱的岁月。光荣的是他是村里考上的第一个大学生,而且在大学出尽风头,那可是八十年代啊,考个大学多么不易。不象现在,遍地的大学生。也有过耻辱,疾病的折磨,差点要了他的命,病魔夺走了了他的妻子,夺走了他的工作。
当他的同学在县里当官,他厚着脸皮求过别人,要求继续上班,要求调动。可是一切无济于事。自己只是一介书生,属于群众,白丁,说不起来话。
最终,自己只有漂泊他乡,和农民工混在一起,搞建筑,挣的钱少,因为没有手艺,只有做杂工。生活不易。
他也满足,自己展转异乡,也算长了见识。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己做到了。
自己读书也没有用处,但是,它丰富了自己的精神世界,让自己做了好人——韩直认为,自己基本上是好人。季羡林说,能60%为别人作想,就是好人。
他七十岁了。这一年,他大摆宴席,请来亲朋好友,放花炮,烤大火,打牌大家热热闹闹的过了七十岁生日。他心想,自己还要往长活,活到生命的尽头,然后,他告别世界,我来过了。爱过了,恨过了。岁月过去了,只留下他呆在老年。
老年人很顺和,什么都经见过了。显得很平静,内心,没有什么波澜。传奇,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诗人北岛说,在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自己曾经想悟道,想觉醒,想成佛。他的前妻对他说,根本没有成佛这回事。
佛也说,没有在世,及灭度这。
诗人艾青写过礁石,已经被刀砍斧斫,依然微笑着看着海洋,这就是现在的韩直,历尽风霜始悟真。
韩直和老伴商量,决定建一座书院。他拿出所有的钱,盖了二层小楼,里面藏满了书,把原来的规模扩大了。他给书屋取了一个名字:龙山书屋。
很多研究生或者大学教授写文章都要到他这里查资料。也有很多人无偿的把自己的书送给他,有时候,他自嘲的想,我家也是书香门第了。
2012年12月27日 北京小郊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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