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李加建]

麻辣小说四题
李加建



体验另类

劳苦大半生，迟暮之年终于欣逢盛世。面对多姿多采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痛感华年之早逝，不但无法先富起来，而且很多好耍事几都累不得了。好在传统中国文化之中，不乏自宽自解自欺自慰的咒语，便常叨念“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之类古训以驱除名利杂念抑制荷尔蒙滋生。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心愿：死后的讣告之上，能有个“居委会政协委员”的头衔。
近日，偶见一则“体验另类”的征稿启事，不禁砰然心动。那启事说：“体验，就是要求其中的主角是你自已；另类，就是与众不同的、反叛的、潮流的、前卫的新新人类。”启事要求，应征者交纳五寸大的“模仿明星”造型照片，妆前妆后对比照片和明星原照，并注明该明星简短个人资料，本人时尚造型照片和个人资料，以及形象设计师和摄影师的短评。
乍看这一段文字，还真被那一串串“新新人类”词汇弄得头晕；服下《天麻丸》三分钟之后方恍然大悟：这事儿，不就是咱四川老百姓说的“过干瘾”么？
像我这么六十岁以上的一代爷们，过去长期处于性压抑状态。照洋人弗洛伊德老先生的说法，这性，为一切欲望之本。因之，我们这老一代爷们的各种个人欲望，皆在压抑之列。现在而今开放了，压之愈久，爆发愈烈，“砰”地一响，性便溅满整个文化圈中。有钱的爷爷奶奶，可以常去ok厅攥住麦克风大唱情歌，透过老花眼镜眉来眼去；我等平民百姓，就只能看看电影电视上各式明星这些“另类”作秀，过过干瘾。现在有了“体验另类”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不过，要我去扮明星，却也困难重重，平日只在媒体上一睹芳姿一觑芳容，隔的那么远，哪能清楚她或他是如何挖耳擤鼻抠脚拉屎的？尽管如此，但凡是明星，大多和性事有关（这是传媒常津津乐道的），她们或他们，总能惹起痴心老头或纯情少女的颠三倒四走火入魔血压升高哮喘发作唉声叹气顾影自怜夜不能寐满脸雀斑。因此，对于我等为革命而性压抑者来说，有此无伤风化且近人情的“另类体验”机会，自然是义无反顾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了！
扮明星，当以女性明星为最佳选择，因为她们的一颦一笑或悲或喜小鼻子大眼睛翘嘴唇均是招人喜欢惹人怜爱，不但具有重大的现实价值而且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且世上有权有钱者多为男人。但我考虑到去作变性造型的成本甚至高于作变性手术，便决定仍以保持本“性”为宜。至于“星种”的选择，当以电影明星为首选。叫哭就哭叫笑就笑，几十年来我们已经训练有素，不成问题；但我这一口焦盐普通话显然过不了关。好在我嗓子沙哑五音不全，正好体现出对传统音乐艺术的“反叛性、潮流性、前卫性”，正适宜去扮一个演唱流行歌曲的歌星。于是，我便选了“彼德富贵次郎”这位震动歌坛的、西洋东洋以及我国本土都沾了点边却没有户口的“众情人型”歌星作为原型。
我没大把的钱去聘“形象设计师”。正犯愁，邻居王二爷一拍胸口临危请命。二爷退休前是在火葬场专给死人化妆的，能把一砣死肉“化”到他生前的最佳模样，这手艺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王二爷叫我躺下（必需躺下。这是他操作时的职业习惯），用一种盯住凉拌兔肉的灼灼目光紧盯住我。良久，开口道：“嗯，你这人懒得来不洗脸不梳头，长头发乱成一团鸡窝，正好合乎新新人类的风格作派。只是，扮歌星，你还太瘦了点。”天啦！这满世界卖的都是减肥药，你叫我到哪去找增胖剂？对门张大婆见我愁眉苦脸，便莞尔一笑，说道：“这个困难，我来学雷锋帮你解决。”当天中午，大婆便给我端来一碗酽糊糊的稀饭，叫我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闭目吞下。这稀饭并不难吃，甚至还有些回甜。如此一日三餐，一连七日，我身上果然长起了泡泡肉，一动全身都在抖。叩问大婆是何妙药灵丹？大婆道：“我把喂猪的《肥大壮》饲料给你吃了。”
形象造型之最后一道工序，是消除脸上皱纹。王二爷提出两种方案：一是用鞋底在脸上使劲揉搓，将脸皮与面部肌肉分离，然后把脱层的脸皮抹平绷紧，多余的皮抹到脖子后面攥成一砣用绳栓牢，再在后脑勺留一束马尾巴长发把肉砣遮了；其二是干脆用糊墙壁的石灰浆把皱纹填平。此法迹近“多快好省”，当即被我采纳。接着，我按“启事”要求拍了各式照片，并请两位朋友冒充“形象设计师”和“摄影师”分别写了“评语”。前一位写的是“脱胎换骨”，后一位写的是“重新作人”——因为，这二位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都作了“国家皇犯”，劳改文化已经深入骨髓。
应征资料果然入选，媒体上出现我现在光辉与原本不光辉形象。一位来自《安登儿逸扒扑群岛》的华裔艺术经纪人来找我签订个人演唱会合同。我因应征成功，对于进一步行骗并不虚火。首场演出，便充分发挥喉咙沙哑五音不全之前卫技术优势，放胆发泄几十年性压抑之苦闷烦躁。敲打嚎叫声中，摇臀耸肩、扭腰蹬腿。频翻跟斗，使你头晕脑胀；猛出戟指，令你魄散魂飞。场面火爆，反应强烈。次日，据媒体统汁，观众中如痴如狂者占95.79%，抽筋扯风者占87.42%，当场晕厥者占27.68%，且全部为女性。其中，纯情少女占79.99%。
第二场演出，上述各项比例分别上升7-12个百分点。媒体上出现著名评论家关于此次演出对与人类文化与对加入WTO之重大贡献的长文。第三场演出，进入“体验另类”之高潮，全场踊跃，刑警巡警武警交警法警及消防支队城管大队全部出动。正当我在台上横蹦顺跳鬼哭狼嚎大发羊儿疯之际，忽地一位纯情少女跳上台来，踮起脚尖（她的半尺厚高底鞋巳然跑脱）往我脸上狠狠舐了一口，随即一声惨叫，口吐白沫连声哇塞哇塞。原来，我脸上的石灰硬壳已经被汗水泡软，她这一口下去，弄得满嘴火辣辣又苦又涩。此时，我临危不乱急中生智，一伸左手把她揽在怀里，高举右臂，向着台下高声喊道：“呵！尝尝吧！世间最强烈的爱情！最富四川特色麻辣烫的爱情！祖里万岁！”
台下欢声雷动，沸腾如猛火上之火锅汤，妇产医院之救护车也闻声鸣笛赶来。一时间，无数纯情少女多情少妇痴情奶奶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向我冲刺。眼见我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突然眼前一亮，出现一个留平头的壮实汉子，瞪眼向我一声断喝：
呔！过把瘾就死！



夜行记

余自幼信奉“劳动致富”，努力的干活。及至退休，家境清寒，遂借“发挥余热”之名义，弄它一个收废品的执照，赚点小钱补贴家用。某夜，去《朱门大酒楼》收空酒瓶，被众多吃喝者之中一位老同学瞧见。此公酒已到膛豪情满怀，拉住我,说要以实际行动扶贫，强逼我入席
公款吃喝，潇洒豪迈；黛眉佐酒，红袖挟菜。席间不停举杯，为改革开放干杯，为新选十大佳丽干杯，为某某明星生娃儿和不生娃儿干杯，为三鞭宝雄起与雄不起干杯……直整到一桌子天翻地覆慨而慷之后，众人方始歪歪倒倒跌跌撞撞散席。我挑着收荒担子从后门出来，只见眼前那条小巷竟似一条黄蟮在左右扭动，使我举足艰难，便想：但凡活物，皆以整死为好，省了麻烦。就说这条巷子吧，如果把它切成一截一截，放了大蒜红烧，就像刚才吃的那盘红烧鳝鱼，那才真叫安逸得扳！
正砸嘴间，忽然眼前一晃出了一人，白袍方巾，一副唐朝人的打扮。现时的电影电视，频频向古旧招魂，康熙爷乾隆爷与大眼睛小鼻子翘嘴唇的各路明星，早己搅得十分闹热。因之，见此古人，我并没十分介意，正想绕他而过，不料他竟开口冲我叫道别走别走，我是你九十九代祖宗李白，今日特来求你。
奇哉！怪乎？现今不乏托庇古之名人自称乃其xx代子孙以求显达者，尚不闻有古之名人来认xx代后人的，特别是来认我这个退休后的草民。就冲他这点，我相信他不是仿古的冒牌货。于是我说，老祖宗，您有话请讲。李白长叹一声，说是97年发大水冲走了我采石江边的庐墓，从此我就四处流浪没个栖身之处。今日找你，就是要你帮我想想办法。
我一听，连呼哎呀哎呀，我的老祖宗，您啦，真叫做生不逢……不不不，叫做来不逢时。您若是早个三、五十年回来，肯定比某大诗人更受恩宠（他曾经投领袖之所好，写书狠狠踏削杜甫大大抬举过您）。“三面红旗”时期，国内外阶级敌人恶毒攻击我们的“亩产十万斤”是弥天大谎，您就可以用您那著名的诗句“白发三千丈”为例对他们进行批驳，证明“亩产十万斤”完全真实合理。因为，兼高扯矮，就算一个人的头发长度与脑袋一样长吧，躯体是头部的七倍，则中国人在发愁时一个人的高度为3000丈×7+3000丈=24000丈。这么大个人，若不是粮食亩产十万斤，够吃么？中国叭叭叭叭地繁殖了这么多人，就是粮食能“亩产十万斤”的铁证！您这种科学的唯物主义的论证，为无产阶级理论战线立了大功，作出了巨大而奇妙的贡献，文化大革命一来，说不定就纳入了“梁效”写作班子，那还愁个三室一厅局级待遇么？就算到了现在而今眼目下吧，只要装成幼儿园的小宝宝，说是当时太幼稚太天真受骗上当，也就抹过去了。唉！至于眼前嘛，我住的房子也很窄，无法接纳您老人家。您又没个单位没个职称没个工资没个顾问费车马费误餐补助费，您甚至连一个区政协委员都不是，我看，您也只好自力更生靠卖文混日子了！不过，这也难。您是写诗的，现在谁还读诗？书摊上您能见到一本诗么？……哦，有了！您不是曾经应诏给唐代第一美人写过几首艳诗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凤拂槛露华浓”之类。这“露华浓”的意像，若是能与古之《西厢记》里“露滴牡丹开”这种作爱暗示和当今市场上畅销之“杨妃露”这类作爱用品联系起来、生发开去，您老也可能在莽汉派撒娇派等等都玩完之后，以“性感诗”独树一帜，主要面向 广大的老一代中之以往的性压抑（也即现时之性饥渴）的读者，不但能创造巨大的经济效益，甚而至于可能使中国之诗运中兴！您老若嫌麻烦，需要立竿见影兑现票子，那也行，您就去给专治梅毒和各色壮阳药促销写点四言八句广告词，一经选中，票儿大大的有，来个文化搭台经济唱戏。
老祖宗听了，连连摇头，不知他是缺乏性知识无从下笔嘛，还是自恃清高缺乏当代商品意识没听见“包装自已、推销自已”的时尚提法？人，既然以商品自居、自命，那还有什么东西不可以拿出来卖的？我真耽心，我这位九十九代老祖宗，他若不像康熙爷乾隆爷那样把思想换了感情换了言谈举止换了换成现代人而只有一样——服装不换，那他就肯定不但不能和大眼晴小鼻子翘嘴唇的各路明星搅个火热，甚至连吃碗方便面都成了问题。
既然李白他老人家顽冥不化，我也不再多说，放下担子，拉着他直返《朱门大酒楼》，找到正在大堂招呼应酬的酒楼经理，向他介绍，同来的这位，就是著名诗人李白。经理见过的著名诗人多了，本市的就有上百个，于是就连连摆手，口称“我忙我忙”。我说，同来的这位爷，是相当于地师一级的专家，不久前才给北京一家大饭店写过一幅对联，什么“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宣传那里有的是金杯儿装的、万元一杯的路易十六情妇酿的洋酒，玉石盘子盛的、万元一砣的杨贵妃自留地里喂的王八肉。克林顿的舅子的姑爷的老表之女婿见了，大吃一惊叹为观止，马上跑去猛挣了一顿，回到美国就在他们的中央党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经理你看，这力度大不大？
酒楼经理这才回过头来，说了声“二位先坐一会，等我忙过了再商量。”我看事儿有了转机，便即见缝插针说道，这位专家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经理说我懂了懂了，李老师，我晓得你这个老革命一贯提倡艰苦朴素勤俭节约而且身体力行，对你这点我是十分崇敬而且以实际行动支持的。这样吧，刚才你那老同学吃过的那桌席还剩下不少酒菜，可能还来不及倒进潲水桶里。我这就叫厨房给二位端出来吃了。这样做，一来发扬了革命的优良传统，保证我们不管怎样吃喝完乐红旗都在永不变色，二来李老师你在作“关心下一代”的报告里，也多了一个向年幼无知的青少年现身说法的事例。
我和经理把我这九十九代祖宗安排到角落里一张小桌坐下，让他一个人去耐心等待那残汤剩水，然后把经理拉到一边，对他说，我们给你写一篇三千字的报告文学，登你一张四寸照片，登在挂靠中央《xx日报》的一张大报上。至于费用嘛，我算给你听听：上交报社编辑部版面费四千，给作者三千；至于我应得的中介费嘛，我本来不想要，但我也不能不遵重市场经济的规矩，这个……这个嘛……
朱门之内，其乐融融；灯红人美，酒烈情浓。愿她青春长在，祝你身体快乐。亲如一家，大哥么妹；挤眉弄眼，勾肩搭背。乘醉起劲，借酒发疯；哇塞！中国人如今活得再不窝囊憋气；呜啦！洋鬼子不见得有我们潇洒轻松。朱门之内，其乐融融……
我和经理最终敲定，以八千元成交。回头望我那位老祖宗李白，他已经醉得来处于“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那个挡次，只有110那保护人民的警棍才能使他苏醒了。




有钱真好


春节来了，两个女儿女婿每人给了我一百块钱，合起来共有四百块之巨，于是，我便感到自己有了一种温都都的实铁感——这大概就是“小康”的感觉吧？当天下午，我换了件最好的衣服，揣着这四百块钱，拉上妻，直奔一家有名的大商场。
这家商场，以往也曾经来逛过，但那也仅是“逛”而巳。面对那一排排一堆堆色彩斑斓闪光透亮新颖奇特的各式商品，好像它们是裹在一个清晰的童话里一样，我只能用眼光去抚摸，却无钱去购买。在这些童话里的宝物面前呆的越久，越是感到自已的渺小、卑微，一回头看到那保安射向自己的尖利目光，不禁也就像他那样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来这里偷东西的？
这次，可不同了，“小康”了的人嘛（人家外国叫做“中产阶级”）名符其实应了他们说的“顾客是上帝”。因之，当礼仪小姐为我拉开了玻璃门，我的脑袋也就有如解除了压力的弹簧一样，“嘣”地一声挺了起来。
我和妻顺着那一排排货架货柜行走，努力进入有钱人的角色。“酒吗？水嘛！”“钱吗？纸嘛！”大款们说得轻松也作得轻松。我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向童话里伸出手去——电饭堡、组合刀、两盘布拉姆斯和德彪西的CD光碟……甚至还有一包咖啡糖。刷卡、交钱，然后提着两大包东西笑容可掬地往外走。穿过保安温驯的目光，不由得我从心里大叫一声：呵，有钱真好！
想钱？当然！可要我去偷？放不下这个脸面；去抢？又莫得那个胆子。猛然想起，那些宣称“出以爱心”或者具有种种高尚目的的彩票。想钱，这自然是一个卑微的欲望，但若给它一个高尚的外壳，两头扯平，欺人自欺，也就理得而心安了！“出以爱心”，你为何不直接把钱捐献出来？“出以爱心”者，“出以爱钱之心”也！只是，此点万万不可道破。
出得商场大门迎面便见有一处地方正卖彩票，说是“出以爱心”拿这钱去修补臭氧层免得把非洲儿童晒起果子泡，奖金陆佰万元。于是我将剩下的二十元卖了两张彩票往回走，恍兮惚兮一头撞在电线杆上。眼前金星迸溅之际，耳边有人大呼：嗨！你中奖了！
当然中奖！现在，玉皇大帝耶苏基督释迦牟尼牟罕默德我哪路菩萨都信，焉能不中奖？手捧这陆佰万元的支票，我真想泪流满面大喊一声“祖国，我的妈也！”同时学电影里洋人伸嘴去吻国旗一角——四周没有国旗，兴奋中却捞到花裙子一角。我这人本来就长得又老又丑，女人一见我就准恶心，于是，我只好等着挨一顿“老流氓”之类的臭骂，殊不知听到的却是燕语莺声：“哇！您好风趣哟！”
受到这般鼓励，我抬起头来，向面前这位绝色佳人说了声谢谢。“别、别……”佳人说道，“您看，您那眼神，多像周润发！不不，您那一张脸，多像高仓健！不不，您这气度，多像康熙，不不，您就是康熙就是康熙！嘻嘻、嘻嘻嘻……”绝代佳人拍手踊跃、俨然作小燕子叫了。“你是风来我是沙哟”她干脆就唱了起来。她这一唱我脸上就痒痒地，烧瓜布一般的脸皮纷纷蜕落，下面一层嫩肉。有人不失时机地递过来一张传单：三鞭宝，雄起！
当然雄起！有了钱，便有了你们这些驴鞭马鞭牛鞭狗鞭龙鞭凤鞭老鼠王八鞭的大力支持，情侣用品成人用品商店的紧密配合，秘尿科男性科的亲切关怀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不雄起就对不起天地鬼神了。《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是张贤亮说的；“食、色性也！”这是孟老夫子说的；“生命的一半是作爱”，这是自称即将获得尔贝诺文学奖的著名作家说的。什么？我那共过患难的老妻？给她个十几二十万，离婚得了！别耽心，律师会给我列出一千零一个理由，证明离了婚是大大有利于国民轻济的发展、社会治安的加强、生态环境的改善、供电系统功率因素的提高以及空气中二氧化硫的减少的。
正得意间，突然听到一个柔媚的男声说道：李老，您来转转啦？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朱门大酒楼》的吴经理。以往我去收空酒瓶他见了我一脸秋霜，而今却堆了一脸人妖似的媚笑。都快响午了，他说，到我那里用点便饭吧。“生命的一半是吃喝”，这是给我们酒楼题辞的那个戏剧大师说的，听说他患了阳萎以后再不这么说了，是不呵？
我怕吴经理把我也当成阳萎，便只好跟他去了洒楼。一路上，他不停地开导我：李老哇，我们都是老朋友了，说句真心话吧，中了奖固然是好事，可是就算是金山银山吧，也会坐吃山空，何况你这区区陆佰万呢？您清贫一生，现在看来是在开始时来运转、碰上我这个真心朋友了！我看这样吧，你不如把这钱投入我这酒楼，成为股东，我们再向银行搞个抵押贷款，贷他个两千万办一个《超前康乐城》，一年赚他个千儿八百万的，如何？
好当然好。可是那么多的关卡，如何过得了呢？这时我已经坐在酒楼里了。吴经理说，这，您老就甭耽心了，只管配合我操作就行。于是，他提笔写出了一张宴客名单，说是先请他们撮一顿再说。我一看那名单，全系“有关方面”的什么什么长，平时都挺威严庄重的，能请得来么？正疑虑间，吴经理已将名单交给了公关部的张小姐，叫她立即发出邀请。
一小时之后，客人全部到位，吴经理又用手机召来两名侍酒的佳丽与一位专作“文化策划”的喻用文教授助兴。雅间之内，立时灯红酒绿废话盈耳。两小时之后，渐入正题，并连连举杯曰：话在酒中话在酒中。两小时半，席间已有五人自称是我的远房亲戚，三人自称是老同学的儿子或女婿，一人自称是十年前在公共汽车上给我让过座位。好好好，都是自己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散席时，《超前康乐城》审批、贷款之事原则上搞定，只待继续去深入操作了。客人纷纷离去，喻用文却留了下来，口齿不清地凑到我耳朵旁边对我说道：让、让我来帮……帮你策划，一年之内弄个政、政协委员，两年之内弄、弄个优秀企、企………
几十年强制改造，到今日我才真的在“脱胎换骨”。我真想开怀大唱《我们的生活比蜜甜》，但想到自己是患了糖尿病的不宜多吃糖，只好作罢。





龟城轶事

谢谢，谢谢。今天，我的《全电脑自控防癌防爱滋恒温液面自动报警神龟夜壶》项目荣获了《走向世界大奖》，我感到十分高兴。原来我只在中国，隔世界很远，所以要走才走得拢去。
谢谢记者先生对我的采访，不过，请你把这个棒棒（你们叫做“麦克风”什么的）拿得远点，我一见到它就胆颤心惊，想起文化大革命挨揍的往事。
要我谈谈这项产品的发明经过？好，这事还得从八十年代初说起。我那时居住在驼江边一个盛产陶器的小城，一次大水之后，有人在一处冲垮的山岩下发现大量乌龟壳，上面刻有歪歪拐拐的纹路。拿到文化馆来一看，龟壳上刻的是甲骨文。这时候，恰逢有个中央首长路过，他一见，十分兴奋，下面的人赶忙捧来纸笔，请他题辞。首长信笔写下“中华瑰宝，唯我神龟”八个大字。自此之后，我们那里便以“龟城”自诩，许多商场、饭店、文化娱乐设施纷纷冠以“神龟””之名，吸引来许多旅游者，生产出各式布乌龟纸乌龟木头乌龟塑料乌龟。小城的第三产业由此勃起，并因之成了历史文化名城。
一日，我正在文化馆内枯坐，有人从本县最豪华的宾馆给我来了一个电话。此人是我在《415信箱》时带的一个电工徒弟，而今是重庆一大旅游用品公司的老板。师徒相见，感慨万千，徒弟说，哎，师傅，想不到你还这么清贫！现在而今只要你脑筋开窍，随手捞它一把，钱就来了。比如说吧，徒弟顺手捡起桌上一张报纸，指着一条征稿启事说道：你们县正在有赏征求县歌，你何不写一首去呢？我说，要突出“龟城”的“龟”，这有点……徒弟说哎呀师傅，难怪你小不了康！你不是给我们讲过古代“龟蛇相交”的事么？蛇是龙的本家，乌龟和蛇既然已经亲密到乱搞男女关系的程度，也可以算作龙的亲戚了！大家一齐唱：“我们是光荣的龟子龟孙”！哪点儿不好？
我一想：对呀！这龟，在我国唐宋以前原本有着极好的声誉，尤其在远古时期，它是与“龙”“凤”“鳞”并称的“四灵”之一，可以长期不饮不食，寿命可达五百年左右，是原始初民心目中的神物，古人用它来占卜吉凶，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这龟，原本是德高望重的正派人物，我怎么没想到作龟的传人是如此地根正苗红，不以为荣反以为耻呢？罪过罪过！脑袋一开窍，思如泉涌，我立即拉过一截宾馆里的卫生纸，挥笔写了一首《我们是光荣的龟子龟孙》歌曲，词曰：“我们是光荣的龟子龟孙/手脚溜粑壳壳梆硬/风雨来兮脖子往里缩/财喜来兮脑袋往前伸……”徒弟听了赞不绝口。毕竟他脑筋比我灵光，马上向我建议：师傅，现在开发产品，一定要懂得用户心理和时代风尚，同时充分利用地方资源。现时很多城市都在修唐人街宋人街，花那么多钱拆了房子去修古式建筑，男女老少穿起长袍大袖扮古人，为的啥呢？洋人玩够了电气化电脑化，我们拿啥子东西去吸引人家夸耀自己？正如吃腻了油荤想吃点泡酸菜，我们做的就是这泡菜生意。我看，你就顺着“乌龟”这个思路想下去，我们一起来开发新产品，赚它一个宏扬中华文化的钱。
我听了，一兴奋，胸中……不，腹中热尿沸腾，忙放下正在喝的可乐罐子起身冲进宾馆套房的卫生间。忽然想到，如果手边有个夜壶该多好！那就可以喝、拉两不误。对！这夜壶上头，大有文章可做：首先，它那造型就给人一种浑厚温良的印象，联想到东方良民的气质。它虽然大张着嘴，却是趴在那里，一副“为您服务”的恭顺模样，绝不用耽心把你那物件一口咬掉。行走时挂在腰上，坐卧时放在身边，一伸手就能捞到。
徒弟听了连连点头，补充说：还得增加点个性色彩和文化含量。我说当然。我把这夜壶做成乌龟造型，一公一母；公的拿来装饮料，母的拿来屙尿。徒弟听了连声叫好，说是现今崇古崇兽崇性感，你这三样都占齐了！文化含量呢？我说：我用甲骨文给龟背，呵不，给夜壶背刻上铭文，公夜壶刻的是：“银河之露，古国之灵。偕尔伉俪，伴汝嘉宾。舔之以舌，止渴生津，嗅之以鼻，醒脑提神。”母夜壶刻的是：“东方妙物，潜隐于床。解人急难，化臭为香。爱滋遁迹，疝气无妨。延年益寿，坤道弥张。”另外，我还要给它加上微电脑装置，使它具有壶口自动开闭、恒温、液面自动显示、报警等等功能。徒弟说：它用什么来防治癌症和爱滋病呢？我答道：你说这话就不像个成功人士了。产品的防病治病是属于心理范畴的问题，外搭还有玄学和气功以及超高频和Bit之类，深奥得很，不谈也罢！
徒弟嘻嘻一笑，说声师傅，你果然比我悟性更高。好好好，这产品我决定投资开发，你把图纸弄好就到重庆来。半个月后我去了重庆，谁知他纵欲过度，竟在某夜总会里“安乐死”了！呜——呜（记者先生，这样哭，行么？）愿他在天之灵安息！
现在好了，引入外资，国际接轨，中西文化交流，哈哈、哈哈（记者先生，这样笑，行么？）感谢各位领导各位朋友，祝大家身体快乐取得阶段性的成果。谢谢，谢谢大家。

[[秋夜独行者]]

麻辣小说四题
李加建



体验另类

劳苦大半生，迟暮之年终于欣逢盛世。面对多姿多采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痛感华年之早逝，不但无法先富起来，而且很多好耍事几都累不得了。好在传统中国文化之中，不乏自宽自解自欺自慰的咒语，便常叨念“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之类古训以驱除名利杂念抑制荷尔蒙滋生。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心愿：死后的讣告之上，能有个“居委会政协委员”的头衔。
近日，偶见一则“体验另类”的征稿启事，不禁砰然心动。那启事说：“体验，就是要求其中的主角是你自已；另类，就是与众不同的、反叛的、潮流的、前卫的新新人类。”启事要求，应征者交纳五寸大的“模仿明星”造型照片，妆前妆后对比照片和明星原照，并注明该明星简短个人资料，本人时尚造型照片和个人资料，以及形象设计师和摄影师的短评。
乍看这一段文字，还真被那一串串“新新人类”词汇弄得头晕；服下《天麻丸》三分钟之后方恍然大悟：这事儿，不就是咱四川老百姓说的“过干瘾”么？
像我这么六十岁以上的一代爷们，过去长期处于性压抑状态。照洋人弗洛伊德老先生的说法，这性，为一切欲望之本。因之，我们这老一代爷们的各种个人欲望，皆在压抑之列。现在而今开放了，压之愈久，爆发愈烈，“砰”地一响，性便溅满整个文化圈中。有钱的爷爷奶奶，可以常去ok厅攥住麦克风大唱情歌，透过老花眼镜眉来眼去；我等平民百姓，就只能看看电影电视上各式明星这些“另类”作秀，过过干瘾。现在有了“体验另类”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不过，要我去扮明星，却也困难重重，平日只在媒体上一睹芳姿一觑芳容，隔的那么远，哪能清楚她或他是如何挖耳擤鼻抠脚拉屎的？尽管如此，但凡是明星，大多和性事有关（这是传媒常津津乐道的），她们或他们，总能惹起痴心老头或纯情少女的颠三倒四走火入魔血压升高哮喘发作唉声叹气顾影自怜夜不能寐满脸雀斑。因此，对于我等为革命而性压抑者来说，有此无伤风化且近人情的“另类体验”机会，自然是义无反顾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了！
扮明星，当以女性明星为最佳选择，因为她们的一颦一笑或悲或喜小鼻子大眼睛翘嘴唇均是招人喜欢惹人怜爱，不但具有重大的现实价值而且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且世上有权有钱者多为男人。但我考虑到去作变性造型的成本甚至高于作变性手术，便决定仍以保持本“性”为宜。至于“星种”的选择，当以电影明星为首选。叫哭就哭叫笑就笑，几十年来我们已经训练有素，不成问题；但我这一口焦盐普通话显然过不了关。好在我嗓子沙哑五音不全，正好体现出对传统音乐艺术的“反叛性、潮流性、前卫性”，正适宜去扮一个演唱流行歌曲的歌星。于是，我便选了“彼德富贵次郎”这位震动歌坛的、西洋东洋以及我国本土都沾了点边却没有户口的“众情人型”歌星作为原型。
我没大把的钱去聘“形象设计师”。正犯愁，邻居王二爷一拍胸口临危请命。二爷退休前是在火葬场专给死人化妆的，能把一砣死肉“化”到他生前的最佳模样，这手艺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王二爷叫我躺下（必需躺下。这是他操作时的职业习惯），用一种盯住凉拌兔肉的灼灼目光紧盯住我。良久，开口道：“嗯，你这人懒得来不洗脸不梳头，长头发乱成一团鸡窝，正好合乎新新人类的风格作派。只是，扮歌星，你还太瘦了点。”天啦！这满世界卖的都是减肥药，你叫我到哪去找增胖剂？对门张大婆见我愁眉苦脸，便莞尔一笑，说道：“这个困难，我来学雷锋帮你解决。”当天中午，大婆便给我端来一碗酽糊糊的稀饭，叫我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闭目吞下。这稀饭并不难吃，甚至还有些回甜。如此一日三餐，一连七日，我身上果然长起了泡泡肉，一动全身都在抖。叩问大婆是何妙药灵丹？大婆道：“我把喂猪的《肥大壮》饲料给你吃了。”
形象造型之最后一道工序，是消除脸上皱纹。王二爷提出两种方案：一是用鞋底在脸上使劲揉搓，将脸皮与面部肌肉分离，然后把脱层的脸皮抹平绷紧，多余的皮抹到脖子后面攥成一砣用绳栓牢，再在后脑勺留一束马尾巴长发把肉砣遮了；其二是干脆用糊墙壁的石灰浆把皱纹填平。此法迹近“多快好省”，当即被我采纳。接着，我按“启事”要求拍了各式照片，并请两位朋友冒充“形象设计师”和“摄影师”分别写了“评语”。前一位写的是“脱胎换骨”，后一位写的是“重新作人”——因为，这二位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都作了“国家皇犯”，劳改文化已经深入骨髓。
应征资料果然入选，媒体上出现我现在光辉与原本不光辉形象。一位来自《安登儿逸扒扑群岛》的华裔艺术经纪人来找我签订个人演唱会合同。我因应征成功，对于进一步行骗并不虚火。首场演出，便充分发挥喉咙沙哑五音不全之前卫技术优势，放胆发泄几十年性压抑之苦闷烦躁。敲打嚎叫声中，摇臀耸肩、扭腰蹬腿。频翻跟斗，使你头晕脑胀；猛出戟指，令你魄散魂飞。场面火爆，反应强烈。次日，据媒体统汁，观众中如痴如狂者占95.79%，抽筋扯风者占87.42%，当场晕厥者占27.68%，且全部为女性。其中，纯情少女占79.99%。
第二场演出，上述各项比例分别上升7-12个百分点。媒体上出现著名评论家关于此次演出对与人类文化与对加入WTO之重大贡献的长文。第三场演出，进入“体验另类”之高潮，全场踊跃，刑警巡警武警交警法警及消防支队城管大队全部出动。正当我在台上横蹦顺跳鬼哭狼嚎大发羊儿疯之际，忽地一位纯情少女跳上台来，踮起脚尖（她的半尺厚高底鞋巳然跑脱）往我脸上狠狠舐了一口，随即一声惨叫，口吐白沫连声哇塞哇塞。原来，我脸上的石灰硬壳已经被汗水泡软，她这一口下去，弄得满嘴火辣辣又苦又涩。此时，我临危不乱急中生智，一伸左手把她揽在怀里，高举右臂，向着台下高声喊道：“呵！尝尝吧！世间最强烈的爱情！最富四川特色麻辣烫的爱情！祖里万岁！”
台下欢声雷动，沸腾如猛火上之火锅汤，妇产医院之救护车也闻声鸣笛赶来。一时间，无数纯情少女多情少妇痴情奶奶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向我冲刺。眼见我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突然眼前一亮，出现一个留平头的壮实汉子，瞪眼向我一声断喝：
呔！过把瘾就死！



夜行记

余自幼信奉“劳动致富”，努力的干活。及至退休，家境清寒，遂借“发挥余热”之名义，弄它一个收废品的执照，赚点小钱补贴家用。某夜，去《朱门大酒楼》收空酒瓶，被众多吃喝者之中一位老同学瞧见。此公酒已到膛豪情满怀，拉住我,说要以实际行动扶贫，强逼我入席
公款吃喝，潇洒豪迈；黛眉佐酒，红袖挟菜。席间不停举杯，为改革开放干杯，为新选十大佳丽干杯，为某某明星生娃儿和不生娃儿干杯，为三鞭宝雄起与雄不起干杯……直整到一桌子天翻地覆慨而慷之后，众人方始歪歪倒倒跌跌撞撞散席。我挑着收荒担子从后门出来，只见眼前那条小巷竟似一条黄蟮在左右扭动，使我举足艰难，便想：但凡活物，皆以整死为好，省了麻烦。就说这条巷子吧，如果把它切成一截一截，放了大蒜红烧，就像刚才吃的那盘红烧鳝鱼，那才真叫安逸得扳！
正砸嘴间，忽然眼前一晃出了一人，白袍方巾，一副唐朝人的打扮。现时的电影电视，频频向古旧招魂，康熙爷乾隆爷与大眼睛小鼻子翘嘴唇的各路明星，早己搅得十分闹热。因之，见此古人，我并没十分介意，正想绕他而过，不料他竟开口冲我叫道别走别走，我是你九十九代祖宗李白，今日特来求你。
奇哉！怪乎？现今不乏托庇古之名人自称乃其xx代子孙以求显达者，尚不闻有古之名人来认xx代后人的，特别是来认我这个退休后的草民。就冲他这点，我相信他不是仿古的冒牌货。于是我说，老祖宗，您有话请讲。李白长叹一声，说是97年发大水冲走了我采石江边的庐墓，从此我就四处流浪没个栖身之处。今日找你，就是要你帮我想想办法。
我一听，连呼哎呀哎呀，我的老祖宗，您啦，真叫做生不逢……不不不，叫做来不逢时。您若是早个三、五十年回来，肯定比某大诗人更受恩宠（他曾经投领袖之所好，写书狠狠踏削杜甫大大抬举过您）。“三面红旗”时期，国内外阶级敌人恶毒攻击我们的“亩产十万斤”是弥天大谎，您就可以用您那著名的诗句“白发三千丈”为例对他们进行批驳，证明“亩产十万斤”完全真实合理。因为，兼高扯矮，就算一个人的头发长度与脑袋一样长吧，躯体是头部的七倍，则中国人在发愁时一个人的高度为3000丈×7+3000丈=24000丈。这么大个人，若不是粮食亩产十万斤，够吃么？中国叭叭叭叭地繁殖了这么多人，就是粮食能“亩产十万斤”的铁证！您这种科学的唯物主义的论证，为无产阶级理论战线立了大功，作出了巨大而奇妙的贡献，文化大革命一来，说不定就纳入了“梁效”写作班子，那还愁个三室一厅局级待遇么？就算到了现在而今眼目下吧，只要装成幼儿园的小宝宝，说是当时太幼稚太天真受骗上当，也就抹过去了。唉！至于眼前嘛，我住的房子也很窄，无法接纳您老人家。您又没个单位没个职称没个工资没个顾问费车马费误餐补助费，您甚至连一个区政协委员都不是，我看，您也只好自力更生靠卖文混日子了！不过，这也难。您是写诗的，现在谁还读诗？书摊上您能见到一本诗么？……哦，有了！您不是曾经应诏给唐代第一美人写过几首艳诗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凤拂槛露华浓”之类。这“露华浓”的意像，若是能与古之《西厢记》里“露滴牡丹开”这种作爱暗示和当今市场上畅销之“杨妃露”这类作爱用品联系起来、生发开去，您老也可能在莽汉派撒娇派等等都玩完之后，以“性感诗”独树一帜，主要面向 广大的老一代中之以往的性压抑（也即现时之性饥渴）的读者，不但能创造巨大的经济效益，甚而至于可能使中国之诗运中兴！您老若嫌麻烦，需要立竿见影兑现票子，那也行，您就去给专治梅毒和各色壮阳药促销写点四言八句广告词，一经选中，票儿大大的有，来个文化搭台经济唱戏。
老祖宗听了，连连摇头，不知他是缺乏性知识无从下笔嘛，还是自恃清高缺乏当代商品意识没听见“包装自已、推销自已”的时尚提法？人，既然以商品自居、自命，那还有什么东西不可以拿出来卖的？我真耽心，我这位九十九代老祖宗，他若不像康熙爷乾隆爷那样把思想换了感情换了言谈举止换了换成现代人而只有一样——服装不换，那他就肯定不但不能和大眼晴小鼻子翘嘴唇的各路明星搅个火热，甚至连吃碗方便面都成了问题。
既然李白他老人家顽冥不化，我也不再多说，放下担子，拉着他直返《朱门大酒楼》，找到正在大堂招呼应酬的酒楼经理，向他介绍，同来的这位，就是著名诗人李白。经理见过的著名诗人多了，本市的就有上百个，于是就连连摆手，口称“我忙我忙”。我说，同来的这位爷，是相当于地师一级的专家，不久前才给北京一家大饭店写过一幅对联，什么“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宣传那里有的是金杯儿装的、万元一杯的路易十六情妇酿的洋酒，玉石盘子盛的、万元一砣的杨贵妃自留地里喂的王八肉。克林顿的舅子的姑爷的老表之女婿见了，大吃一惊叹为观止，马上跑去猛挣了一顿，回到美国就在他们的中央党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经理你看，这力度大不大？
酒楼经理这才回过头来，说了声“二位先坐一会，等我忙过了再商量。”我看事儿有了转机，便即见缝插针说道，这位专家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经理说我懂了懂了，李老师，我晓得你这个老革命一贯提倡艰苦朴素勤俭节约而且身体力行，对你这点我是十分崇敬而且以实际行动支持的。这样吧，刚才你那老同学吃过的那桌席还剩下不少酒菜，可能还来不及倒进潲水桶里。我这就叫厨房给二位端出来吃了。这样做，一来发扬了革命的优良传统，保证我们不管怎样吃喝完乐红旗都在永不变色，二来李老师你在作“关心下一代”的报告里，也多了一个向年幼无知的青少年现身说法的事例。
我和经理把我这九十九代祖宗安排到角落里一张小桌坐下，让他一个人去耐心等待那残汤剩水，然后把经理拉到一边，对他说，我们给你写一篇三千字的报告文学，登你一张四寸照片，登在挂靠中央《xx日报》的一张大报上。至于费用嘛，我算给你听听：上交报社编辑部版面费四千，给作者三千；至于我应得的中介费嘛，我本来不想要，但我也不能不遵重市场经济的规矩，这个……这个嘛……
朱门之内，其乐融融；灯红人美，酒烈情浓。愿她青春长在，祝你身体快乐。亲如一家，大哥么妹；挤眉弄眼，勾肩搭背。乘醉起劲，借酒发疯；哇塞！中国人如今活得再不窝囊憋气；呜啦！洋鬼子不见得有我们潇洒轻松。朱门之内，其乐融融……
我和经理最终敲定，以八千元成交。回头望我那位老祖宗李白，他已经醉得来处于“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那个挡次，只有110那保护人民的警棍才能使他苏醒了。




有钱真好


春节来了，两个女儿女婿每人给了我一百块钱，合起来共有四百块之巨，于是，我便感到自己有了一种温都都的实铁感——这大概就是“小康”的感觉吧？当天下午，我换了件最好的衣服，揣着这四百块钱，拉上妻，直奔一家有名的大商场。
这家商场，以往也曾经来逛过，但那也仅是“逛”而巳。面对那一排排一堆堆色彩斑斓闪光透亮新颖奇特的各式商品，好像它们是裹在一个清晰的童话里一样，我只能用眼光去抚摸，却无钱去购买。在这些童话里的宝物面前呆的越久，越是感到自已的渺小、卑微，一回头看到那保安射向自己的尖利目光，不禁也就像他那样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来这里偷东西的？
这次，可不同了，“小康”了的人嘛（人家外国叫做“中产阶级”）名符其实应了他们说的“顾客是上帝”。因之，当礼仪小姐为我拉开了玻璃门，我的脑袋也就有如解除了压力的弹簧一样，“嘣”地一声挺了起来。
我和妻顺着那一排排货架货柜行走，努力进入有钱人的角色。“酒吗？水嘛！”“钱吗？纸嘛！”大款们说得轻松也作得轻松。我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向童话里伸出手去——电饭堡、组合刀、两盘布拉姆斯和德彪西的CD光碟……甚至还有一包咖啡糖。刷卡、交钱，然后提着两大包东西笑容可掬地往外走。穿过保安温驯的目光，不由得我从心里大叫一声：呵，有钱真好！
想钱？当然！可要我去偷？放不下这个脸面；去抢？又莫得那个胆子。猛然想起，那些宣称“出以爱心”或者具有种种高尚目的的彩票。想钱，这自然是一个卑微的欲望，但若给它一个高尚的外壳，两头扯平，欺人自欺，也就理得而心安了！“出以爱心”，你为何不直接把钱捐献出来？“出以爱心”者，“出以爱钱之心”也！只是，此点万万不可道破。
出得商场大门迎面便见有一处地方正卖彩票，说是“出以爱心”拿这钱去修补臭氧层免得把非洲儿童晒起果子泡，奖金陆佰万元。于是我将剩下的二十元卖了两张彩票往回走，恍兮惚兮一头撞在电线杆上。眼前金星迸溅之际，耳边有人大呼：嗨！你中奖了！
当然中奖！现在，玉皇大帝耶苏基督释迦牟尼牟罕默德我哪路菩萨都信，焉能不中奖？手捧这陆佰万元的支票，我真想泪流满面大喊一声“祖国，我的妈也！”同时学电影里洋人伸嘴去吻国旗一角——四周没有国旗，兴奋中却捞到花裙子一角。我这人本来就长得又老又丑，女人一见我就准恶心，于是，我只好等着挨一顿“老流氓”之类的臭骂，殊不知听到的却是燕语莺声：“哇！您好风趣哟！”
受到这般鼓励，我抬起头来，向面前这位绝色佳人说了声谢谢。“别、别……”佳人说道，“您看，您那眼神，多像周润发！不不，您那一张脸，多像高仓健！不不，您这气度，多像康熙，不不，您就是康熙就是康熙！嘻嘻、嘻嘻嘻……”绝代佳人拍手踊跃、俨然作小燕子叫了。“你是风来我是沙哟”她干脆就唱了起来。她这一唱我脸上就痒痒地，烧瓜布一般的脸皮纷纷蜕落，下面一层嫩肉。有人不失时机地递过来一张传单：三鞭宝，雄起！
当然雄起！有了钱，便有了你们这些驴鞭马鞭牛鞭狗鞭龙鞭凤鞭老鼠王八鞭的大力支持，情侣用品成人用品商店的紧密配合，秘尿科男性科的亲切关怀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不雄起就对不起天地鬼神了。《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是张贤亮说的；“食、色性也！”这是孟老夫子说的；“生命的一半是作爱”，这是自称即将获得尔贝诺文学奖的著名作家说的。什么？我那共过患难的老妻？给她个十几二十万，离婚得了！别耽心，律师会给我列出一千零一个理由，证明离了婚是大大有利于国民轻济的发展、社会治安的加强、生态环境的改善、供电系统功率因素的提高以及空气中二氧化硫的减少的。
正得意间，突然听到一个柔媚的男声说道：李老，您来转转啦？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朱门大酒楼》的吴经理。以往我去收空酒瓶他见了我一脸秋霜，而今却堆了一脸人妖似的媚笑。都快响午了，他说，到我那里用点便饭吧。“生命的一半是吃喝”，这是给我们酒楼题辞的那个戏剧大师说的，听说他患了阳萎以后再不这么说了，是不呵？
我怕吴经理把我也当成阳萎，便只好跟他去了洒楼。一路上，他不停地开导我：李老哇，我们都是老朋友了，说句真心话吧，中了奖固然是好事，可是就算是金山银山吧，也会坐吃山空，何况你这区区陆佰万呢？您清贫一生，现在看来是在开始时来运转、碰上我这个真心朋友了！我看这样吧，你不如把这钱投入我这酒楼，成为股东，我们再向银行搞个抵押贷款，贷他个两千万办一个《超前康乐城》，一年赚他个千儿八百万的，如何？
好当然好。可是那么多的关卡，如何过得了呢？这时我已经坐在酒楼里了。吴经理说，这，您老就甭耽心了，只管配合我操作就行。于是，他提笔写出了一张宴客名单，说是先请他们撮一顿再说。我一看那名单，全系“有关方面”的什么什么长，平时都挺威严庄重的，能请得来么？正疑虑间，吴经理已将名单交给了公关部的张小姐，叫她立即发出邀请。
一小时之后，客人全部到位，吴经理又用手机召来两名侍酒的佳丽与一位专作“文化策划”的喻用文教授助兴。雅间之内，立时灯红酒绿废话盈耳。两小时之后，渐入正题，并连连举杯曰：话在酒中话在酒中。两小时半，席间已有五人自称是我的远房亲戚，三人自称是老同学的儿子或女婿，一人自称是十年前在公共汽车上给我让过座位。好好好，都是自己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散席时，《超前康乐城》审批、贷款之事原则上搞定，只待继续去深入操作了。客人纷纷离去，喻用文却留了下来，口齿不清地凑到我耳朵旁边对我说道：让、让我来帮……帮你策划，一年之内弄个政、政协委员，两年之内弄、弄个优秀企、企………
几十年强制改造，到今日我才真的在“脱胎换骨”。我真想开怀大唱《我们的生活比蜜甜》，但想到自己是患了糖尿病的不宜多吃糖，只好作罢。





龟城轶事

谢谢，谢谢。今天，我的《全电脑自控防癌防爱滋恒温液面自动报警神龟夜壶》项目荣获了《走向世界大奖》，我感到十分高兴。原来我只在中国，隔世界很远，所以要走才走得拢去。
谢谢记者先生对我的采访，不过，请你把这个棒棒（你们叫做“麦克风”什么的）拿得远点，我一见到它就胆颤心惊，想起文化大革命挨揍的往事。
要我谈谈这项产品的发明经过？好，这事还得从八十年代初说起。我那时居住在驼江边一个盛产陶器的小城，一次大水之后，有人在一处冲垮的山岩下发现大量乌龟壳，上面刻有歪歪拐拐的纹路。拿到文化馆来一看，龟壳上刻的是甲骨文。这时候，恰逢有个中央首长路过，他一见，十分兴奋，下面的人赶忙捧来纸笔，请他题辞。首长信笔写下“中华瑰宝，唯我神龟”八个大字。自此之后，我们那里便以“龟城”自诩，许多商场、饭店、文化娱乐设施纷纷冠以“神龟””之名，吸引来许多旅游者，生产出各式布乌龟纸乌龟木头乌龟塑料乌龟。小城的第三产业由此勃起，并因之成了历史文化名城。
一日，我正在文化馆内枯坐，有人从本县最豪华的宾馆给我来了一个电话。此人是我在《415信箱》时带的一个电工徒弟，而今是重庆一大旅游用品公司的老板。师徒相见，感慨万千，徒弟说，哎，师傅，想不到你还这么清贫！现在而今只要你脑筋开窍，随手捞它一把，钱就来了。比如说吧，徒弟顺手捡起桌上一张报纸，指着一条征稿启事说道：你们县正在有赏征求县歌，你何不写一首去呢？我说，要突出“龟城”的“龟”，这有点……徒弟说哎呀师傅，难怪你小不了康！你不是给我们讲过古代“龟蛇相交”的事么？蛇是龙的本家，乌龟和蛇既然已经亲密到乱搞男女关系的程度，也可以算作龙的亲戚了！大家一齐唱：“我们是光荣的龟子龟孙”！哪点儿不好？
我一想：对呀！这龟，在我国唐宋以前原本有着极好的声誉，尤其在远古时期，它是与“龙”“凤”“鳞”并称的“四灵”之一，可以长期不饮不食，寿命可达五百年左右，是原始初民心目中的神物，古人用它来占卜吉凶，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这龟，原本是德高望重的正派人物，我怎么没想到作龟的传人是如此地根正苗红，不以为荣反以为耻呢？罪过罪过！脑袋一开窍，思如泉涌，我立即拉过一截宾馆里的卫生纸，挥笔写了一首《我们是光荣的龟子龟孙》歌曲，词曰：“我们是光荣的龟子龟孙/手脚溜粑壳壳梆硬/风雨来兮脖子往里缩/财喜来兮脑袋往前伸……”徒弟听了赞不绝口。毕竟他脑筋比我灵光，马上向我建议：师傅，现在开发产品，一定要懂得用户心理和时代风尚，同时充分利用地方资源。现时很多城市都在修唐人街宋人街，花那么多钱拆了房子去修古式建筑，男女老少穿起长袍大袖扮古人，为的啥呢？洋人玩够了电气化电脑化，我们拿啥子东西去吸引人家夸耀自己？正如吃腻了油荤想吃点泡酸菜，我们做的就是这泡菜生意。我看，你就顺着“乌龟”这个思路想下去，我们一起来开发新产品，赚它一个宏扬中华文化的钱。
我听了，一兴奋，胸中……不，腹中热尿沸腾，忙放下正在喝的可乐罐子起身冲进宾馆套房的卫生间。忽然想到，如果手边有个夜壶该多好！那就可以喝、拉两不误。对！这夜壶上头，大有文章可做：首先，它那造型就给人一种浑厚温良的印象，联想到东方良民的气质。它虽然大张着嘴，却是趴在那里，一副“为您服务”的恭顺模样，绝不用耽心把你那物件一口咬掉。行走时挂在腰上，坐卧时放在身边，一伸手就能捞到。
徒弟听了连连点头，补充说：还得增加点个性色彩和文化含量。我说当然。我把这夜壶做成乌龟造型，一公一母；公的拿来装饮料，母的拿来屙尿。徒弟听了连声叫好，说是现今崇古崇兽崇性感，你这三样都占齐了！文化含量呢？我说：我用甲骨文给龟背，呵不，给夜壶背刻上铭文，公夜壶刻的是：“银河之露，古国之灵。偕尔伉俪，伴汝嘉宾。舔之以舌，止渴生津，嗅之以鼻，醒脑提神。”母夜壶刻的是：“东方妙物，潜隐于床。解人急难，化臭为香。爱滋遁迹，疝气无妨。延年益寿，坤道弥张。”另外，我还要给它加上微电脑装置，使它具有壶口自动开闭、恒温、液面自动显示、报警等等功能。徒弟说：它用什么来防治癌症和爱滋病呢？我答道：你说这话就不像个成功人士了。产品的防病治病是属于心理范畴的问题，外搭还有玄学和气功以及超高频和Bit之类，深奥得很，不谈也罢！
徒弟嘻嘻一笑，说声师傅，你果然比我悟性更高。好好好，这产品我决定投资开发，你把图纸弄好就到重庆来。半个月后我去了重庆，谁知他纵欲过度，竟在某夜总会里“安乐死”了！呜——呜（记者先生，这样哭，行么？）愿他在天之灵安息！
现在好了，引入外资，国际接轨，中西文化交流，哈哈、哈哈（记者先生，这样笑，行么？）感谢各位领导各位朋友，祝大家身体快乐取得阶段性的成果。谢谢，谢谢大家。

[庞非]

提！！

[[我还没有昵称]]

提！！

[icecanadaice]

麻辣的狠呢,好吃.哈

[[皇甫丽雯]]

麻辣的狠呢,好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