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小赵东方

“风吹马尾千条线，雨打羊毛一片膻!”
“日照龙鳞万点金……日照龙鳞万点金……”
大明永乐三年，已是时过大暑，一青年在太原城内的小巷里自言自语的的念着。看那人年纪莫过二十七八，头戴深灰边鼓帽，脚套牛皮直缝靴，身穿一件破旧的麻布袍，背上背了个沉重的小包袱。那青年身长不过八尺，剑眉丹眼，容貌甚是清秀，脸色却苍白如纸，好似已日久不见阳光。他一路上风尘仆仆，走着走着不觉已感到腹中甚空，心想：“几个时辰下来，何不先找家酒店歇歇脚？”
古晋阳城，也曰并州，战国烽火之时曾是三晋之一赵国的大都，向以城墙高阔闻名。大唐盛世时号曰北京，与西京长安、东京洛阳齐名。
大宋太平兴国四年，宋太宗又一次领兵攻打北汉，占领都城后因恨北汉军民勾结辽兵顽勇抵抗宋朝多年，一时气愤下令焚城，使这座千年古都瞬间便已化为废墟。焚烧之时苍烟滚滚，数日不散，令古今英雄不禁为之一叹。宋王朝为了抵御胡人南下，数年后又大兴土木，在废墟东北二十余里的唐明镇建了座新城，取名太原。
此时太原乃山西省府，“九边”重镇之一，隶属山西行中书省、府治阳曲县。此地西临汾水，东倚太行，地势极为险要，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虽是如此，附近晋祠泉水却是终年不断，水田遍布，其风气、水土却也颇近江南，元代遗山先生曾有诗赞道：
惠远祠前晋溪水，翠叶银花清见底。
水上西山如挂屏，郁郁苍苍三十里。
中原北门形势雄，想见城阙云烟中。
望川亭上阅今古，但有麦浪摇春风。
此时大暑之盛已过，气候颇为益爽清人，更至丰收在望之际，太原城里热闹非凡，远胜往年。再看那青年虽是空着肚子却还甚是挑剔，摇摇摆摆的晃过数十家酒楼却不是嫌空而不雅就是觉杂乱无章，大街小巷里酒店客栈极多确是一个也不中意。晃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看到一板红木大匾高挂在一家酒店正门上，上面提了“西山酒楼”四个大字，端的是雄浑刚劲，挺拔有力。那少年端详片刻便已知那是晚唐时书法家颜真卿的颜体，暗道：“这匾上的四个大字虽有颜体之雄劲却是钢中裹柔，与众不同，想来定非出于凡人手笔……进去看看！”于是他便迈步进了店。淡淡炊烟之中定眼看时只见那店里比外头更有不同。赤红色的廊柱，青白色的酒帘，楼下大小散座楼上高低阁子都坐满了客，大多是宽袍大袖的过路商人。
那青年也不上楼，就便挑了副小座头横头坐了便叫小二上菜。那小二看来不比一般脚店里的小二，穿的还颇为齐整，却像是半个茶博士。
且说那小二见他穿的破破烂烂的，衣角都塌了线便低声道：“这位！咱们‘西山酒楼’可是太原城里有名的正店，价格不低。我看这位客人是不是要换一家！”那青年像是见的多了，不等他说完便笑道：“原来如此。”边说边从那破麻袋里随手抓出一锭银子，足足有五两来轻重。那小二见他出手如此颇感惊异却哪里敢怠慢分毫，便赔笑道：“小的无理，望客官海量！我这就去给客官端上等的酒席来。”随后便转身哼起小调晃进了厨房。那青年一边等一边低着头凝视着那钉满补丁的包袱，愁眉紧锁，须臾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出片刻，小二已为那青年端上了几大盘鱼肉、果蔬及几个香喷喷的大馒头。那青年正准备动口，忽见门口走进来四条汉子。看时只见各个虎背彪形，当头一人身长七尺五六，纱帽褐裘，有龙虎之姿，双目如电光般的那么一扫，店内之人都净收眼底。
那四人走至西屋人少之处捡了个大座头坐定。一名长脸大汉放了一张大大的大明通行宝钞在桌上，喝道：“小二！好酒好肉、菜蔬果品快快端上来！”那小二见了这等伸手心中甚喜，不敢怠慢，急忙应了一声。那青年转头看了看小二，目光却不觉触到了那酒台内的少女……
那少女正在酒台内为客人择酒，看时只见她年纪不过十五六七，头上草草的结了一束单环髻，屡飘上额的几缕青丝下撇了两条新月眉好似早春细柳；玉里透红的瓜子脸蛋上生的一双丹凤眼却如墨紫明珠，虽然透出的几分稚羞之色显得格外艳丽可爱但她眉尖微皱，透出了一种人不可欺的气概。于众不同的是她举止极为端庄，再者她那调配酒醋的身手颇为快捷，想来她对酿酒调酒之术甚是在行。那少女先后看到青年和那四人入店却也只抛来淡淡的一笑，不知是她见的多了还是喜不行于色。想来看官也知道如此叫菜之人整个太原城内寥寥无几，就是一年半载也碰不到三五个先付再吃的，今日却是与往日大不相同，竟然接连来了两起。
且说那青年见几人进了店已多了几分疑虑，暗想：“这四人相貌异常，听那长面汉子的口音又像是顺天府之人，虽无官腔官调想来定是来头不小，莫非与我有关。”
两桌距离不远，于是那青年便侧耳倾听。须臾，那青年偷眼看时只见小二切了几斤熟牛肉香喷喷的搬上来一大盘，另有烫驴肉、挂炉鸡、熏鸽子、顶心糕、醪糟、辣肉、油甘饼、白酒和十几个白腾腾的香大馒头，菜蔬、果品之类更是不在话下。原来山西人大多不爱吃鸡，那小二听他们口音像是外地人，于是破例端上了两只。那虎须大汉尝了尝那酒便躁道：“这是甚东西！”小二笑道：“不知客官在山西有否听过首歌谣？”虎须汉子奇道：“这东西还和歌谣有关！奇了！你倒说来听听！”那小二见说便绰着调儿唱道：“汾州府，汾阳城，离城三十杏花村，杏花村里出美酒，杏花村里出贤人？”虎须大汉哈哈大笑道：“我说！怪不得这酒里有一股淡淡的高粱味，原来就是杏花村神泉水里酿出来的汾清酒！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啊！”小二奇道：“这位客官竟能闻出高粱味来！”忽听长面大汉问到：“我们来山西也多曾听说杏花村汾清的名头，但是闻名不见面，一路上只听人说除非去杏花村里，否则定尝不到，果然我们一路过来不见一处有卖汾清的，怎么你们这里却颠倒地有卖？”小二答道：“这酒确是杏花村的陈年汾清，虽说那村里每年酿出的汾清不算少，但大多把给了州府朝廷当作贡品，余下来的在杏花村中自个儿也卖去不少，所以不说酒店客栈，便是各各州郡里的酒楼里也极少见卖。在太原只有我们这楼有它。”虎须大汉又问道；“这就怪了，我看太原城里酒楼极多，有几处似乎还比这里更为华丽，怎么他们没得卖你们却有？”小二把声音放低了点道：“这里店主与杏花村有亲，故此每年都有存放。”那领头大汉道：“既然如此我就尝尝，看看这山西汾清比我那川酒滋味如何！”那声音虽低，却像是蕴藏着无比的内力。
那四人哪里讲究甚么文雅！须臾间已风卷残云的把那桌酒肉吃开了七八分，那名虎须大汉微带着几分醉意抹嘴问道：“范大哥，你说胡大人此次出京是去什么地方，事先怎么没跟大伙儿讲？”那“范大哥”随口应道：“这还用问！胡大人早就说过此番出京是奉皇上的圣命去找长生药去的！你怎么不知道？”“范大哥”喝了口酒想了想又道：“对了！胡大人告诉我等那日你去羽中朗那里了。难怪！”虎须大汉闻言又道：“我看胡大人出京之前已做好了不回京的准备，不知我等此去多长时间方能回京。”“范大哥”道：“兄弟，此事你不要多想，胡大人说此次出京少则一年多则几载。我等正好可以顺便看看外地的景致！”虎须大汉笑道：“数年前我去江南时还记得浙江绍兴的醉鸡。”
长面军汉开言道：“牛贤弟休要说笑，离京之前我听章公公说皇上不光是派胡大人和卫大哥去访仙求药，顺代还要去找一个人……”那领头大哥不等他讲完便放下筷子大笑道：“我今儿带贤弟们来此为的就是告诉大家我们此次出京是去干什么！”“范大哥”惑道：“胡大人已经跟我等交待过了，此番远行是给圣上寻仙药，难道还有别的事？”那领头大哥皱眉摇首道：“那‘寻仙药’三字只是个借口罢了，圣上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等出京的真实目的。”“范大哥”和虎须大汉异口同声惊道：“真实目的！”领头大汉喝了口酒抹抹嘴又道：“于贤弟只说对了一半，我们是去找一个人！而且这就是出京的唯一的目的！再无别的。”三人惊讶半晌又听虎须大汉揎起袖子怪道：“怪哉！怪哉！当今圣上实权在握，找个人只用得一句话，就是身在天涯海角也寻得出。怎么让我们去秘访，确是想不通这理儿！”领头大汉摇首道：“这人非同小可！知道的人多了把消息露出去反为不美。你们道那人是谁！”“范大哥”奇道：“江湖上非同小可的人甚多，但想不出要找的是谁！那些江湖中人又和圣上有甚关系！”领头大汉轻声道：“料你们也想不到，那人也不是什么江湖豪杰、绿林好汉，而是宫中出逃之人。说出来不要惊讶，那人便是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子，前朝建文帝……”
那几人你一口酒一言他三块肉一语，把语音压的颇低，若非那青年耳功甚佳又怎等听得清！再看时，这边黄豆大的汗珠正顺着那青年的脸庞滴下。
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大明建文帝朱允文。七年前明太祖洪武帝朱元璋病故，太子朱标本应即位，但数年前已因病去世，于是便传位给朱标的长子皇太孙朱允文，即位后年号建文。
且说那明太祖朱元璋统一九州，龙颜大悦，封王拜相自不必说。且说这些同姓诸侯王各有各的地盘，不说手上都有重兵，光是他们的亲兵便有三千至过万不等。他们对朱允文即位一事都颇不甘心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位落到自己侄儿手里。建文帝当皇太孙时便对这些叔父很不放心，怕以后控制不住他们。即位后便立即采纳兵部尚书齐泰和太常寺卿黄子澄的意见准备削藩，先后以各种由头削废周、齐、湘、代、岷五王之位，旨在建立中央集权。
燕王朱棣是朱允文的叔叔，在明太祖的几个儿子当中算是比较精明的一个。洪武年间，他领兵长驻北平，曾多次立功。建文帝即位他心怀不满，于是暗自练兵，养精蓄锐。这次他见建文帝又要废削诸王的兵权便以为朝廷除齐泰、黄子澄两个“奸臣”为名在北京起兵造反，号称“靖难”。他本是个带兵打仗、厮杀战场的人，况且手下有一批多谋之士，因此三年内先后破得明军百万精锐，逼近明朝大都应天。
应天城被攻破之前建文帝放火烧宫，而后拿了几样贵重物品从地道中逃出，戴上一张高丽国王颛进贡的人脸面具流亡各地。燕王进应天后只道是建文帝已跳火自焚，甚喜，可是找了几个月却一直没有找到其尸首，因而怀疑建文帝没死，心想：“如果建文帝真的没死，重新召集人马以朝廷的名义讨伐本人岂不可怕！”因此即位三年国内稳定后他便派郑和领船队出海，原应有二：一，可促进中外关系。二，可打听一下建文帝是否逃到了海外。郑和出海后，永乐帝朱棣又派心腹大臣户科都给事胡忠安及羽林中朗将卫明归去民间打听建文帝的下落，为了不把消息传入民间，对文武百官只说是去访仙求药。
再说这“领头大哥”，便是大明羽林卫中被称为三大羽林中朗将的“羽、林、卫”之一的卫明归。且说那大明羽林卫乃是永乐帝的三万亲军，被选入的皆经验丰富之人、武艺高强之士。羽林卫有三员中朗将，两副一正，都有着一身惊人的武艺！
统军羽林中朗将姓羽名方泰，浏阳人氏，人称“雁铃刀卫”，乃是“靖难”之变时燕王手下十三勇士之首的燕山右护卫百户张武的表弟。方泰自幼随师傅练文习武，惯使一口六十二斤花金雁铃刀，使将起来端的是飞沙走石、滚动如飞。燕王南下时他在白沟河之战和峨嵋山之役中多次立功！左中朗将姓林名世友，浙江金华人氏，号称“神钩”。他自幼家人被仇家所害，老管家送他上武当山拜叶继美为师后便得痢疾去世了。年过束发，世有已是臂力惊人，能抬千斤鼎过腹，一对二十六斤镀铜玄铁双钩更是舞的神出鬼没。
那右中朗将便是卫明归，乃是四川绵竹人氏，四岁时随父亲卫柯移居到川南二郎滩一带，卫柯是川中有名的酿酒商，精通武学，武功也略通一二。他所酿制的“剑难烧春”和“风曲法酒”在川中已响名二十多年。卫柯与青城山青城派盘柏道长是莫逆之交，二人皆是高雅之士，更有共同之所爱，可惜卫柯酿酒之处离青城山甚远，因此一年半载二人方得见面。见面时则谈天、说地、品酒、下棋、切磋武功、吟诗作画、听闻江湖、论说天下。盘柏道长见明归从小便有大将之风，甚是喜爱，便收他为徒。卫明归悟性及佳，年过而立酿酒之术已不亚其父，更学得青城剑法七十二路，已能达到心剑如一的境界。
永乐二年，卫明归受朝廷之招，凭着一身好功夫被选入羽林卫，因建奇功被升为右中朗将。他虽是羽林统军，却不是武举出生，一股江湖义气与众羽林军皆以兄弟相称，因此那羽、林二督统素来与他不合。
此次永乐帝本想只让胡忠安带上几名精明干练的随从去民间秘密查访建文帝的下落，但他也知道胡忠安是个文人，虽有武艺却不甚高，在江湖上行走难免遇上不测，于是又令右羽林中朗将卫明归在京师七十二卫中选了三位高手与胡忠安同去。此事永乐帝对文武百官只说是去为他自己求仙访药，因此他命胡、卫二人及三名高手先去武当山拜访古仙张三丰做个访仙求药的样子以免让百官看出破绽。
此时五人路过太原，胡忠安正在客栈中休息，卫明归便邀三名羽林军出来吃酒，意在告知三人出京的真实目的。
且说那朱允文已改名为杨应文，听了卫明归那番话虽无十分惊骇却也已是吃惊不小，不知朱棣怎生知道他已逃出。
杨应文赶忙转身吃完饭，不及抹嘴便出了酒楼。应文自幼在皇宫长大，饱读诗书，虽无十分才华，胆略却已远胜常人，他暗想：“那几人必料我已远离京师，定然要去云南、西域一带找我踪影，既然如此我何不去北京附近转转！一来躲过那几人，二来看看朱棣的未来京师是怎生景致！”计会已定，便提起精神、迈开步子翻身向城东宜春门走去，准备沿着黄河绕过太行山到山东去转一遭再去北京。
原来那太原城自晋王岳父谢成扩充之后另设八门，不同于宋代：东曰宜春、迎辉，南曰迎泽、承恩、西曰振武、埠城，北曰镇远、拱拯。
却说那杨应文出了宜春门后便寻路向东南而行。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渐渐偏西，应文爬上一块巨石向前眺望时只见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上泛起了金光。他坐在石头上吃了些干粮，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影子，正愁找不到借宿的人家忽听背后有马蹄之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回头一看，马上不是别人，正是那酒馆里见到的虎须大汉和“范大哥”！只见那虎须大汉手中拿了根囚龙棒跳下马走上前来看了看应文又看了看手中的纸便笑道：“我姓牛名渤海。敢问这位客官尊姓大名？”应文是个及有涵养的人，虽然心中已有几分惊恐却不露半点颜色。他斜眼看了看牛渤海手中的纸，不加思索便道：“我姓杨，怎地？”
牛渤海转头看了看“范大哥”，那“范大哥”便冷笑着朝杨应文走上几步，然后从牛渤海手中拿过那张纸开门见山的道：“在下范昕，不只这位兄弟有没有见过此人！”应文看了那图后见他双手只一颤。
原来那张纸上绘了建文帝的头像。建文元年，画工毛先寿为建文帝画头像一幅，当时建文帝还赞他画的天下无二没想到放火烧宫之时竟没将它烧毁。
原来那日烈火烧宫之前宫中大乱，众人皆争抢金银珠宝，御膳章太监甚是聪明，不拿别的，偏去内宫翻出了建文帝的画像。燕王进城后他便把那副头像交给了燕王。后来燕王怀疑建文帝没死，因此令画工将画像照样又刻了两份，分别交给了郑和与胡忠安，让他们留心建文帝。
时卫明归在酒店里见一破衣青年出店时神色有异，便起了疑心，暗暗的记下了他的面貌。回客栈后他问胡忠安讨得那副建文帝的头像一看，果然甚是相像。卫明归端坐榻上，沉思片刻，暗想道：“如果那人果真是建文帝，定会想找他之人决不会在北京附近暗访，因此他肯定回去北京附近以为万全之策……”又想了想便仰头道：“诸贤弟，今日在酒馆里的破衣青年神色怪异，和这图上绘的建文帝又如此之相像，那人如果真是建文帝我等不就立了一大功了么！”那几人正在商量如何寻路去武当山，听卫明归出其不意的讲了这话都是一愣，胡忠安先走了过去望了几眼那头像便对三人道：“我今日没去那里，你们过来认认酒店里那青年是不是图中之人。”三人走近前，拿起那副头像轮流看了一便都皱起了眉头，想来是在默默的回忆，半晌后长面汉道：“记得酒店中是有一人长的像他。但天下怎地会有这等巧事！”话音未落又听牛渤海笑道：“对！对！对！此人出店时我记得他浑身上下全是补丁，但麻包却是鼓鼓的像是有很多金银，这种人多半是不想让人家知道他的身份。或许真的定是他！”卫明归听罢便道：“既然有此线索，我们决不能放过分毫。他今日离我们很近，也是我那时大意，把话漏了出去，想来他定已听到我等说的话固此急急出店……如没料错的话我想他定会认定我们绝不会在北京附近寻他下落因此他多半是出城找路去北京，兄弟已为如何！”半晌，牛伯海问道：“如今圣上虽是身在北京但名头上应天还是京师，朱允文既肯去北京那他也有可能去应天不是？”卫明归笑道：“我出京前早已了解清楚，那朱允文虽是老实却是极喜游玩，他当皇帝那四年日日守在应天城中，圣上南下前他早已把个内宫外城游个遍了，难道他不当皇帝了却还要回老地方游个几遭？”长面汉开言道：“大哥此言甚有道理！只是不知他往哪方去了，太原周围方圆千里之地他此时可能在任何一处，找是不怕，就怕误了圣上的大事，被他走脱了，以后再找起来却是凭地困难！”卫明归听他此言后便皱了皱眉头，想来也是及以为然。片刻后卫明归又道：“此事不难解，我料太原西面被汾水所阻，他断然不会往，况且西路也不通北京。余下三个方向他都有可能去，但细细想来却又有不同。其一，太原以北阴山一带关隘甚多，他不知此事深浅，或许怀疑我们已有了准备，以此看来他也一定不会冒这个险。因此他多半是出了宜春门或迎泽门找路先投山东，再去北京！”“山东！”长面汉怪道：“近几年圣上头等大事便是准备建造新宫，迁都北京。山东一路居于南北两京之间，车马官商络绎不绝，而且日渐增多，更无衰势。如果此人果然是朱允文的话，对他来说去山东是极危险的，他怎肯铤而走险！”卫明归笑道：“一个道理！既然北京他肯去难道山东他就不肯往！我料他定会出宜春门或迎泽门，沿着黄河，顺流直下找路投山东，再去北京！”范昕一直不发一言，此时却道：“那么如此甚好！我与牛贤弟趁他还没走远立刻出宜春门追赶！管他是不是，拿了回来再做理论。”那长面大汉道：“大哥推断甚是精明，我这就动身出迎泽门追赶，如见到他定将他带回来见大哥！”卫明归笑道：“三位贤弟可别多听他言语，见到时便将他带回来，此时没处寻马，可把我那匹带去。速去速回，我于胡大人在此静听好音！”那牛渤海又向卫明归讨了建文帝的头像便和二人上马分头去追赶。
且说杨应文见了那画心中知道在酒店里已被那“领头大汉”看破，却毫不露色，对二人笑道：“足下实在不知二位来此为何。小弟是做毛笔生意的，对书画也略懂一二。我看此画虽与我有几分相像之处却不是小弟。原因有三：一，此像乃名家所绘，像我这等人的家中虽有些银两却也请不起这般的高手画工。二，此画甚新，小弟如没料错的话此画绘时离今最多不过半月，而半月前小人生意已亏，正寻路回乡，怎会有画工给我绘像？三，此画中逃犯确是像我不错，算小弟不走运，但天下所像之人甚多，小弟看二位大哥乃是精明之人，此理想来不会不知吧！”
范昕不是一般武夫，哪里会信他的言语，冷笑道：“我看天色渐暗，附近也没有人家，你不如和我二人回城，如果这画中之人真不是你的话明早我给你买匹马让你出城回乡。”杨应文见二人身后有三匹马。牛渤海所骑的乌尾骆和范昕骑的青鬣骢皆是上等的良驹，在夕阳之下另一匹马正在咆哮，只见那马样子甚是年轻，从蹄至项高七尺，浑身火红，迎着金光看时更无半根杂毛，乃是一匹乌尾黑鬣白蹄的蹄雪骅骝。范昕躁道：“还不快走！如果你真不是画中之人为何不敢和我等走一趟？误不了你几个时辰！”杨应文听他说的有理便暗想：“如果不去则让他们怀疑，反为不美。”便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便和二位大人走一趟！”他见那马虽在咆哮却是低眉顺眼，想来甚是驯服，于是便跃上马背，横拉缰绳，双腿一夹，那蹄雪骅骝便飞也似的向西去了。范，牛二人也上马跟去，岂止那骅骝脚力甚健，早把二人甩在后面。应文大喜心想：“不趁此时逃走却待何时。”又想：“但如果我逃走那岂不是等于告诉他们我是建文帝了吗，二人如果回去报信，朝廷如在山东山西一带通缉我那可不妙！对！如要逃走我必要先诛二人！”那应文自小便在宫中练文习武，能使得几路拳脚，也会得几手擒拿。但应文也知道那二人别说两个，就是一个自己也是斗不过的。自言自语道：“只有来个出其不意，方可取胜，但一人治住了另一人却如何收拾！”须臾他又道：“唉！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边说边从那麻袋里掏出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剑，看了看便黯然道：“全在你了！”
且说杨应文暗藏短剑拉住缰绳转马回奔，不多时已见范、牛二人。远看二人神色甚是焦急的向四周张望似乎是在找他。果然，二人见应文回来颇喜，牛渤海当先拍马过来骂道：“我以为你跑了，原来却在此处！赶快趁天亮回城！”应文心想：“看这样子范昕武功比牛渤海略高一筹，人也较为精明。先结果了他吧！”略加思索便道：“二位大哥是在找一位和我很像的人对么？”范、牛二人见他问的问题古怪顿时一愣，范昕道：“是。”应文又道：“我刚才跑着跑着忽的想起了一件事来：去年曾有一位与我长的相像的和尚给过我一样东西，说是宫中要物，教我定要替他带给当今天子，想来此事于你们有些关系！”范、牛二人惊道：“竟有此等事！何不早说，快快将那东西拿出来与我看！”应文不慌不忙的从破麻袋里随手取出一锭银子交到范昕手中。范昕看了看又掂了掂便冷笑道：“这只不过是锭普通的银子，对我等有甚用！”应文又道：“那和尚对我说此物……唉！怎么说呢？我来指给你看。”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指定范昕手中的银子，挡住他的视线道：“他说此处……”话没说完他那短剑已从右手袖中露出半截。牛渤海距应文虽远却早已看到，知道抢救定是不及便惊喝道：“范兄小心！”那范昕乃是精明之人，只不过是一时麻痹。牛渤海叫出声音时他已反应过来，身子急闪却已来不及了。一来杨应文是有备在先，二来这一刺是又准又狠，更何况那柄短剑极为锋利，早已连柄没入范昕左助之下。杨应生平从未亲手干过此等事，此时也吓的呆了，颤抖的双手将剑拔出后范昕便滚下了马，血流如柱。那牛渤海是个厮杀的汉子，此时也不禁愣住。
半晌，牛渤海冲过去看时只见那短剑已从范昕的左腋下刺入了心脏，渐渐的只见他出气多入气少，想来已是没救。原来牛渤海与范昕皆是顺天府香河县人氏。少时更有过八拜之交，情同手足。此时见兄长死于非命早已是怒气冲天，他怒目圆睁，虎须倒卷，回身拿起那囚龙棒便向杨应文扫去。
不说那二人怎生厮杀，且说那长面大汉出了迎泽门后策马向南寻了半个多时辰哪里见半个破衣青年，暗想道：“天已渐黑，那人如果真如大哥所料是去京城的话定然是往东沿太行山绕至京师，如往南走却被黄河阻住。此处又没有半个鸟影，我何不先去找找两位弟兄。”计会已定便转身背阳而去了。离城已近，早见两人在马上缓缓而行，长面大汉只道是范昕和牛渤海，于是便挥鞭而往。到了近处定眼看时哪里是范、牛二人，正待要走却又暗想：“也不知道范昕他们在什么地方，就这样乱找也没个准，不是个法……看这二人从东而来不如跟他们打听打听他们的下落，或许能有些消息。” 一边想一边就挥鞭朝那二人追去。
到得近处只见一匹黑马上跨了一位老人，看时年纪似过花甲，六尺以上身材，二尺银髯，白发已是披肩，精神却甚是抖擞。另一匹黄骠马上坐着一位妇人，年纪约有二十七八，扎了个坠马髻，生的颇为秀丽。那夫人身前还坐了个小子，看来也只有七八岁，正用着新奇的眼神朝他看来。三人见长面大汉迎面而来都觉甚怪，那老者略加思索后朗声发问道：“这位壮士要找何人？”长面汉拱手问道：“小弟正在找寻二位兄弟，不知这位英雄有否看见两位骑马的壮士？”那老者虎眉微皱道：“我与小女在宜春门外几里处曾看见两位大汉在寻人，神情甚是焦急。一人扩面虎须，一人长眼白面，看见我时曾上来问有否见到一位破衣青年。不知那二人是否是壮士要找之人？”长面汉一听便道：“想来定是他二人。多谢老英雄指点，我还有要事要办，就此别过。”说完拱了拱手便策马向东南而去。那老者见他去远便对那妇人道：“听口音象是北京之人，此番多半是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你先和谦儿去西山酒楼，我随后便到。”说完，头也不回便向东飞奔而去。那妇人应了一声后便带着谦儿入城去了。
且说那长面大汉向东跑出几里已见远处有人在相斗，便急忙赶去。定眼看时只见那金光烁烁的枯草上两人正在打斗。一人怪眼圆睁，手中持了根囚龙棒，浑身解数，招招不离敌人要害。棒法虽是及猛，却时不时漏些破绽。那对手武功不及他，只是七闪八躲，偶尔手中的短剑回刺一剑却也没有甚用。
那使囚龙棒的正是牛渤海，躲闪之人乃是杨应文。且说那牛渤海见范昕被杨应文刺死，心中大怒，转身便要来杀杨应文与范昕报仇。那杨应文虽会几套拳脚却哪里及得上牛渤海着等厮杀之人，幸亏牛渤海已怒不可遏，棒法虽猛却不甚沉稳否则杨应文哪能和他相持十几个回合！
那长面大汉又朝四周看了看，只见范昕横在草上，流了一大摊血，脸色苍白！那长面大汉有个怪名，却唤做于寿龙，看了这等场景已瞧出了七八分，暗暗吃惊：“范贤弟刀法虽不及我，但内功甚佳，怎地就给这青年结果了！”他看牛渤海战不下杨应文便寒光一道，从腰中抽出一把漏影三刀喝道：“匹夫竟敢害我兄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说着便从马上纵过去照杨应文天灵盖便劈了下去。杨应文被迫害人已是万分内疚，双手发颤，哪有斗志？亏得那短剑削铁如泥，还勉强抵挡得了，此时看于寿龙宝刀劈来已知今日难免一死便发劲纵开数丈，仰天叹道：“没想到我朱允文之命竟送在匹夫之手！”
牛渤海哪听他言语，愤然喝道：“匹夫无半点真才实学，用奸计害死吾兄，我将你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说这便抢上数步使了一招“一提金”将杨应文扫翻在地。真所谓是兵贵神速，牛渤海不给杨应文喘气之息便紧接着又使了一招“红霞贯日”朝他的天灵盖劈去，挥棒时牛渤海将内劲外功全部使出，用了全力。杨应文却是有气无力得倒在地下，眼见顷刻之间便要葬身棒下只是内无斗志外无气力已是心力交瘁，哪里躲得开！
正在危机之间之听“噗……嚓……”两声，只见一飞物电光般的从野林子中射出斩断牛渤海的囚龙棒后插入数十丈之外的一块巨石上，这一下真是出其不意，防不胜防。牛渤海见棒断便急忙跃开数步。杨应文死里逃生心中只一喜。看官不可小看这一“喜”，他这一“喜”便喜出了些气力，料二人一时不会来杀他便坐起来暗自运气疗力。于寿龙早已奔到那块大石边，看时只一愣，原来一快灿着金光的大青石上插着一把不到半尺长短的兵器，其体小半已没入岩石之中。寿龙顺手欲将那物拔出，哪知那物像是生了根，一手之力却似乎还不够，于是寿龙两手齐上咬牙猛力拔出，只听“喀”的一声，飞物打入的洞穴周围碎石一块一块陆续落下。于寿龙定眼细看时，却见那物似飞刀却没刃，像扔剑但无柄。昆吾打造却隐隐发红，犹如幽霞隐雾，两头远望似尖近看则圆，中部不过数寸粗细。
于寿龙凝视那物半晌后便随即回首迈步走至牛渤海身前轻声道：“兄弟！这就是那野林子里射出的怪兵，我看这两头圆圆的不甚锋利，但不知它怎能斩断囚龙棒没入青花石，我看射此物的人内功高明，和卫大哥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青年出城朝东匆忙而去想来十有八九是建文帝了，暗中助他之人定是个武林高手！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想卫大哥此时也等的急了，回去先计较个好法子。奏明圣上，料此人便是插翅也难逃！”
牛渤海是个晓事的人，回眼看了看范昕的尸首心中黯然想了一想便向杨应文猛喝道：“匹夫杀害吾兄，我本该结果你这条小命，算是走了你的狗运，暗中竟有如此身手之人助你。听清楚了！下次如再见到你时决不让你好死！”
杨应文听后心中甚急：“此时我已被他战的身无点力，幸亏暗中有英雄相助，可此二人已猜到我的真实身份如果走后将此事告知永乐帝事情可就闹大了，唉……”又想：“没有上计只得用下策了，看我舍命激他一激！那英雄如真愿助我的话收拾这两个匹夫看来也不在话下。”好应文！稳坐枯草，圆睁双眼，朝天猛喝道：“我杨应文还道你二人是英雄好汉，原来却是狗熊懦夫！哈哈！不错！这四字用的真所谓是一针见血！”
此时牛渤海已跃上他那匹乌尾骆，闻其言便怒喝道：“天杀的！无理至极！我牛渤海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知好歹，如我今日在你面前再次双足踏地你恐怕就活不到酉时了！”
杨应文闻言又哑笑一声道：“我看你相斗之时那股猛劲便知与范昕那鸟是拜把子的兄弟，那时我看你奋不顾身勇往直前还佩服你是条汉子！那知眼下一把小小的暗器竟能让你抛兄仇而不报，忘王命而不审！”应文故意买个幌子，略加停顿，侧眼看了看牛渤海，早见他已是瞪眼皱眉的坐不稳那马鞍。应文心中虽惊却还朗言序道：“你可真是个无拳无勇之人，胆小如鼠之辈！此时已被那暗器吓的毛骨悚然竟还敢装了样子来吓唬我！”原来杨应文离宫已有三年之久，常在市镇村乡一代游走，对那些个市井方言虽是听而不闻，但在此时他也无意漏了几字。
且说那于寿龙见杨应文使出了激将法已然料到牛渤海定是忍耐不住，转身看时果然见牛渤海右手紧握腰刀，双眼怒视草上的杨应文，已有怒发冲冠之势。于寿龙低头想了一想便对牛渤海道：“来前大哥一再叮嘱我等少听那青年言语，他骂你是怕我们走漏了他的真实身份，故此要激你去杀他，好让野林中人来与你我相斗，贤弟可千万别上当，当了真！”牛渤海怒道：“人生在天地之间以忠义为本，今日吾兄被匹夫所害我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仇人逍遥而去，理上也说不同，奈何我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林中那人鬼鬼祟祟不肯露面，算甚英雄！我等两个拼他一个怕他怎地！”于寿龙又欲再劝哪知牛渤海已然拔出腰刀在马上摆了招“迎风铁扇”，双腿又一发力，只见那乌尾骆咆哮一声直立起来，牛渤海便接力朝空中一跃，高有丈余，只见一道寒光，那把刀便向杨应文横面劈来。这次不比前次，前次杨应文已无活命之望，只图个快死。而这次应文见刀来心中一慌，情不自禁的从土中拔出短剑，一个打挺，丈着刚才喜出来的一些气力将那匕首往上一挂。
着一招却有个名头，唤做“鲤断龙门”，这招势一般武人不常用到，一来需是躺在地下方才使得，二来手中定要有锋利的短兵，否则那“断”字却是使不出来。且说牛渤海被杨应文激的忍耐不住，跳将起来，一刀砍去……
也是杨应文命不该绝，那牛渤海心中怒气火一般的上来，又想他武艺不高，于是劈刀时不使招式只管砍去，想一刀便报兄长之仇。他也没料错，杨应文当时已被他战倒，浑身无力，根本架不得他一刀，只是他没料到杨应文见飞物断棒时喜出了一些气力勉强还能抵挡。
原来牛渤海已是怒极，看应文有气无力的倒在地上便更不细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应文劈去，杨应文见时大喝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将宝剑一挂只听“铛”的一声。看时只见牛渤海那把刀已被挂成两段。杨应文见牛渤海手中没了兵器便一个箭步使剑刺去，那牛渤海已怀有进无退之心，更不躲闪，立时便从腰中拔出一根浑铁杆棒架住杨应文。那杆棒不过数尺，两端都固了一个铜箍，只因它宜于携带于是牛渤海把他携在腰上以备万一不想今日果然用到。那杆杆棒不比短剑长多少，锋利更是不用提。看那二人浑身解数打的比上次更是凶猛：
一个为尊皇命、报兄仇，不顾生死。一个为走四海、游八方，咬齿相争。一个是虎卫铁棒囚龙使，一个是天涯短剑谈笑生。二人各自拿出看家的本事拼死相争，打的那魑魅魍魉远遁；草神土地避威。
牛、杨二人战经二十余合，杨应文已是抵挡不住。看官道他二人怎生战得二十余合！原来那牛渤海惯使他那根囚龙棒，出门走路多不离身，使出来时能得心应手。虽说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怎奈他使惯了长兵器，使短棒便有些手不应心。二十余合后方能使出些力道。
且说那于寿龙骑在马上本想来助战，却又暗自道：“看牛贤弟的杆棒虽使的手不应心想来五十回合内能收拾那青年。林中那人会放暗器，手法、内力端的是数一数二的江湖奇人，如他再放个‘破昆吾’岂不是防不胜防！”于是他左手暗藏斑竹袖箭，双目注视野林。且说那袖箭乃是先秦无名氏发明，后经人改创一次已能连发六只短箭。江湖上多有人用此暗器。闲话不提！
杨应文和牛渤海战至三十回合那短剑已被短棒逼的没了古格。只见牛渤海又使一招“满肚疼”朝杨应文扫去，应文急忙用短剑挡住却不防他一个扫堂腿将他扫翻，说时迟那时快，牛渤海又使一招“舜子投井”将那根杆棒打将下去。
且说告知于寿龙范昕和牛渤海所在的老者吩咐完女儿话后边飞马向东南奔去了，无多时已见两人在晚霞下各持短兵舍死望生的苦斗，一人扩面虎须乃是牛渤海。另一人眉目清秀、颇有英气，但已是脚步不稳，剑法散乱，眼见就要倒下却还奋力向前。
“武当派‘松溪棍法’！”那老人暗自惊道：“虎须汉子虽是武功不凡，只是招式过猛。武当派武功讲究以柔克刚、以短胜长、以慢击快、以意运气、以气运身，而这虎须汉子使的“松溪棍法”招式中柔、短、慢、意、气却是远远不足，想来他和那青年有着深仇大恨，怒意攻心，已沉不住气了。”他定神又向四周看了看又皱眉怪道：“怪！怪！怪！那长脸汉子看来与虎须汉子关系甚好，怎地只坐在马上朝野林子里呆望不来帮他！”话音未落他双眼已见那青年使剑挡牛渤海那招“满肚疼”便惊道：“此人休矣！”那敢怠慢，将大袖一挥早弹出一粒飞弹子。那小东西看起来长短莫过半寸，但是熟铜打造，甚有分量，飞出时只见金光一道正中牛渤海手腕内关穴！早把那根杆棒震出数丈之外。
杨应文被牛渤海一个扫堂腿扫翻在地只道必死，忽见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只听“啊呀”一声，之见牛渤海手中的杆棒离手，左手护着右腕退了数步，心中惑道：“这又是怎的！”
性命只在顷刻，更容不得半点迟疑，应文狠了狠心，忍着疼痛跳将起来使了招“清水下石”将那剑朝牛渤海没头没脸的乱刺下去。可怜牛渤海一生英雄到此就算是武艺通天也是空手无力，略闪几下便被杨应文削翻。
那老者见杨应文刺死虎须汉心中颇有了几分惊悔：惊的是那青年反应及快，出手敏捷，相貌更是不凡，想来必是个有来头的人。悔的是想救人却无缘无故害了另一条性命。正不知怎生进退忽听马蹄声起，看时只见那长面汉翻身回马朝城中奔去。
原来于寿龙正欲上前救护，不觉本能的又超四周望了一圈，可惜就这一圈丧了牛渤海得性命。他见又死一人，暗悔道：“这青年端的是可恶，连害了我两个兄弟，待我和他拼了！”正待拔刀却又想：“就这样和他拼了难保我不死，我死在这里却也没甚大不了，只是没人回去给卫大哥报信！”想了想又咬牙叹道：“我于寿龙一生英雄！怎地此时却拿不定主意！唉！先回去告知大哥此事算了！”说罢便回马朝太原奔去。
杨应文刺死牛渤海后跌倒在地上，见于寿龙正待拔刀却又讲了几句话便回马朝城奔去心中甚是着急，暗道：“如让他跑了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官府一到我便是有十双翅膀也是难逃！”急待要上马追赶时只觉浑身无力，哪里站的起来。正在焦急间忽见野林中跳出一人，远看像是一少年，身穿绿装跳上牛渤海那匹乌尾骆朝于寿龙追去。那马神速，不待于寿龙隐没在杨应文眼前便已追上。只听那绿衣少年喝道：“于寿龙，我今日方寻到杀兄仇人！休走！看兵器！”只见他拔出一杆枪朝于寿龙便刺去。慌的那于寿龙急忙拔出双刀架住，不挡不知一挡便觉甚是沉重，暗自惊道：“什么小子，还真有几下子！”朝那少年喝道：“我于你无怨无仇，什么‘杀兄仇人’真是一派胡言！我现有要事在身，恕不相陪，若想切磋武艺来日方长，不急一时！”那少年冷笑道：“量你这个狗头还配与我切磋武艺！废话少说！记得吏部侍郎练子宁家公子否？” 这句话打“记得”二字起便洪亮异常，四野之内皆有回震，想来是一位内外功俱强的少年武生。于寿龙听了他这话初是一愣，而后又道：“练安助建文帝为虐后又不改过自新，得罪了当今皇上被满门抄斩，诛灭十族！你是何人！提他干什么？”那少年恨道：“练家练公子便是我结义金兰的兄弟！你亲手杀了我兄长全家，此仇今日得报真乃天助我也，待我送你去见阎王为朱棣那十恶不赦的贼头开路！”说着便使枪猛刺过去。于寿龙听了他的话才弄清，料到此时战也战，不战也得战便勉强笑道：“料你就这点技艺，我何惧哉！”说着那双刀便朝那少年劈去。好杀：
一个是太行少年报兄仇，不顾生死，枪舞蛟龙。一个是京都快使要逞凶，哪顾时辰，两刀双鹫。拦、拿、扎、点枪尖总取要害，劈、砍、撩、挂刀口不离前胸！直杀得天昏地暗，乾坤怒照铁蹄土。鬼哭神嚎，刀枪斌火撒花回！
二人战经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却见于寿龙双刀虽妙，却是内力不济，已渐渐跟不上那杆枪，但他也晓得此战关及性命，因此咬紧了牙关狠命撕扑。再看那少年虽是年轻却是杀气腾腾，越斗越健，越战越凶，浑身上下全是解数更无半点退让之意。二人又斗了数和忽地只见那杆枪使了一招“叶飘七寸”将双刀逼住，于寿龙见时大喜。原来那“叶飘七寸”纯属击远的招式使，通常敌人于十尺之外方用此招刺之，若敌人近在十尺之内便算被寻到了个破绽，甚是危险，端地有性命之忧。再说此招如要刺敌与十尺之外必要用全力且最终手握枪尾，因此如果枪一刺出一时急难收回。于寿龙决非泛泛之辈，虽不识此招的名称却从手发上看出是击远的招式。他自知离那少年不过数尺远近，只道他看走了眼于是更不多想便将刀猛力将那杆枪旋开后便借力朝那少年上三部卷将入来却不知已中了诱敌深入之计！
原来那少年见敌人随处劣势，但刀法之妙前所未见，如以力相拚不免有损内力，于是便假装眼花，随意使了一着不带劲的击远的招式意欲引他上钩。
且说那少年见于寿龙双刀砍入后就立时使左手拔出腰刀略架一架便将身子闪开放于寿龙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将那无力的枪急速收回闪身朝于寿龙后心便刺。于寿龙见他让过心中已是一惊。听得背后风声响时便想回身架枪却哪来得及，早已一抢二洞死于马下。
杨应文见那少年结果了于寿龙后惊喜交加的心中却也带着几分疑惑。那绿衣少年抽出枪后便回身奔来，下马后杨应文定眼看时只见他年岁莫过十七八九，七尺以上身材，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抹朱。虽见他浑身上下一片英气，但再看他的穿戴却也是平常：头戴一顶五花散帛四周巾，身穿一领蜀锦镶绫乱绿袍，系一围纻底皂玉带，踏一双墨蓝六缝靴。再细看他那杆枪时只见太平瓜瓣尖，五指开锋，头颈下分作八楞，下连溜金竹节一尺余长；竹节当中穿着一个古定，也是溜金的，上面錾这梨花；梨花里面露出“碧箭子”三字。那一面也是一样花纹。再下来一个华云宝盖，撒着一簇朱红细缨；底下烂银也似的枪杆绕着阳面云头；枪杆下一个三楞韦驮脚，也是溜金的。杨应文看了那枪心中颇惊：“‘碧箭子’三字好是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的一般！”
那少年见远处一老者在眺望便不朗声说话，走至杨应文身边插了枪将他扶起来低声道：“小弟先和杨兄去太原城，此处不便说话。”杨应文见其意不恶便定了定神，朝四周望了望。时天色已是渐黑，却隐隐约约见一人骑马停在远处，心想：“那人断然是救我性命之人，何不与他见个面，想来也是位英雄。”便向前走了数步奋力翻上了那匹蹄雪骅骝，坐稳后又对那少年道：“这位小弟是我恩人，杨某感激不尽。而那人也救了我性命，想来也是位身怀绝技的英雄。此刻我想与他相见，一起去吧！”那少年见说便跃上了那匹乌尾骆。二人拍马去后须臾间已见到那人，正是放飞弹子的那位老者。二人见他仪表非俗便下马施了礼。杨应文开言问道：“小弟杨应文谢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怎样称呼这位老英雄？”
原来那老者乃是浙江钱塘人氏，姓吕，名义，乃是少林二郎门俗家弟子，能使一把祖传的劈风宝刀，也练过暗器飞刀之类。他父亲是钱塘江边吕家庄庄主，家中颇有钱财。吕义年轻时曾在县里当过都头，后来又回到自家庄院，父亲过世后他当了庄主，膝下无子只得二女。姐妹两长的甚是俊俏，更兼心灵手巧，家中常事无所不能，那四书五经、三教九流也都略通一二。吕义有时也胡乱教她们些防身、擒拿之术。
吕义与杨应文二人下马通了姓名又问道：“这位小兄弟武功非凡，可否通个姓名？”那绿衣少年看吕义毫不隐瞒也就笑道：“晚辈姓游，双名元青，祖贯是南京应天府人氏。”吕义问道：“看你刚才使的那套枪法有点像……玄武帮帮主叶广泉的‘扫叶枪法’！”游元青惊喜道：“叶帮主正是晚辈的起手师傅！前辈在何处识得晚辈师傅？”吕义道：“那年我被千百名蒙古兵围攻，亏的你师傅路过，拔刀相助，救得我性命。后来我们互敬互爱便在庄上结为异姓兄弟！”游元青奇道：“我怎么从来没听师傅提起过？”吕义叹道：“我们已有三十余年不曾会面了……不说这些，听说你师傅把玄武帮搞的风风火火的，我在浙江也有所闻啊！”游元青笑道：“说来惭愧，我于师傅也有五六年不曾会面了，帮中之事我几乎一无所知。”吕义又问杨应文道：“那三人与杨贤弟如此相斗想来是仇家了！”杨应文不愿如实向告只得苦笑道：“前辈真是聪慧过人，那三人却是小弟仇家，三人武功不弱，我险些送了性命还亏二位相助！”一边说一边拱了拱手。吕义料想事情没这等简单，心想：“这事甚是蹊跷，既然他不愿如实告知那也也就算了。”笑道：“天色已黑，二位贤弟何不到小婿家一叙！”游元青问道：“不知前辈家在何处？”吕义答道：“不远，便在太原城内。”杨应文暗想：“今日酒店中四人只来了三个，那个“领头大汉”却是不见，想来是在城中等他三人，我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正在暗自犹豫去还是不去游元青却道：“杨大哥，太原城甚大，那卫明归怎能知道我等在何处，就是找的来了我也不惧他！”杨应文怪道：“卫明归是什么人？”游元青笑道：“就是带着这三人到西山酒店里喝酒的那个领头的。”杨应文心中一惊：“怎么我的事他都知道，想来已跟踪我多时了……找个方便时间倒要问个明白！”又想了想便对吕义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随前辈到家中一叙！”吕义喜形于色，翻身上马拉起缰绳道：“二位贤弟休得怠慢，宜春门恐怕不久就要闭门了！”杨、游二人一边连声说是一边跃上马背。只见三人挎着宝马，整整衣袖，趁着霞光飞也似的朝太原奔去。
正是：孤霞双罩朱刀抹，风波一缕又回春。
不知杨应文进城后怎生说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