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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风[曲风] 曲风作品集 七品按察司 (我开始管这里的事儿了)
注册时间: 2005-03-09 帖子: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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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09, 2005 4:57 am 发表主题: 幸福的旅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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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请 假
《东北商报》记者孙银河早晨刚上班,水林的电话就来了。
“你不觉得咱们现在过得太缺乏激情了吗?”电话那端的水林张口就问。
“有什么好事吗?你就直说吧。”
“恒水县有个村子叫烟袋锅村,周末我们局团委要组织市内所有外商企业的雇员到那儿搞一个献爱心活动。烟袋锅村在他们县不说是最穷的村也差不到哪儿去。许多家供不起学生上学,团委想让大家捐些钱,救助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为了搞得生动活泼一点,我们想把旅游和这次活动结合到一起搞。那地方风景是没说的了,有山有水的,村子边是一个天然的湖泊,名叫荷叶湖。真是越穷的地方风景就越美!但平时也没人去,地角太偏,在大山里面,车进不去,下了车还得走十来里路,全是山路。到了之后,白天游泳,钓鱼,山就别再爬了,晚饭后在老百姓家院子里搞个星光晚会,唱卡拉OK。参加活动的人每人预先交100元钱,谁唱歌就再捐钱,一首歌100。捐助的钱准备设一个基金会,专门用于帮助贫困学生。”
“我倒是挺赞成这种赞助活动的,”水林正说得起劲就被孙银河给打断了,“我还一直想参加‘希望工程’呢。到小山沟里玩一玩也挺好,不过说实在的也没有太大的意思,乱哄哄的一群人,互相都不认识,好容易赶上个周末,哪有咱们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痛快。想赞助把钱给他们不就行了。”
“孙银河,你简直是天下第一大笨人!”水林一下子有点急了。“我们这次活动有一百多人去,机关里把我们这样三十多岁的全划拉上才二十多人,其他全是外企的雇员。你想,外企的雇员大都是年轻的,而且女性居多。你不老是抱怨我们身边缺少女性朋友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岂容错过?而且外商企业里的人大多是这几年毕业的大学生,档次够,肯定能和我们玩到一块儿。另外,外企里的姑娘,长得不好也进不了外企。”
“是啊,”孙银河于是拍案而起,“刚才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你笨吧,你还不信。”水林有点得意起来,继续说,“外企里的外国人我还真认识 不少,但雇员还真的不认识几个,我们处不负责雇员的管理工作,雇员由我们局下面的外企服务中心来统一管理。错过了这一次,我也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孙银河明白了水林的用意,觉得这的确是一个扩大对异性交往的好机会。他接着问水林:“这是你们单位的活动,我怎么参加得上呢?”
其实,水林早就替孙银河想好了,他什么时候都满有主意:“这个好办。我跟我们团委书记刘大姐说一下,这次活动最好搞个新闻报导,让跟咱们工作有联系的〈〈东北商报〉〉的记者参加一下,她准会同意。机关里搞党团工作的都喜欢这一套。我就说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帮你落实一下,她巴不得别人帮她做事。你回来给发个消息就行。”
孙银河当即表态,这没问题,不就是发个消息吗?写篇专访都没问题,而且这也确实是一件值得宣传的大好事。他接着问道:“乔罡去不去呀?”
“去,当然去,他怎么能不去呢?”水林说,“他最积极了。不过他就是见到女的胆就小,主要工作恐怕还得靠咱俩个。”
“也不是胆小,他就是不肯主动,”孙银河说,“要不三十好几的人连个对象都没有。但是有咱俩人衬个底,他也能发挥得不错。不管怎么样,咱们三个谁都不能缺。”
孙银河跟水林是多年的老朋友,自然没的说。乔罡是水林的同事,两人也一直很要好。孙银河老听水林提起乔罡,差不多能有四五年了,却一直没能见到,直到上个月水林的又一个朋友过生日时孙银河才同乔罡碰上头,乔罡也听水林提孙银河好久了,所以两人一见如故。
刚放下电话,孙银河就有点后悔刚才答应得太草率了,因为他还没有把握能不能向妻子请下假来。儿子生下来还不到八个月,正是两人最忙的时候。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平时要是有个朋友聚会什么的,她倒也能通融一下。妻子李爽在一家中专学校做老师,这些天学校正放暑假,她天天大门不出的,两人也就显得松快多了。不过自从大上周两人吵了一架,形势对孙银河就有些不妙起来。 李爽严令丈夫下了班就得马上回家,连单位加班她都要认真核对一下。
吵架的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妻子的高中同学魏楚十多年以来一直是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自然也是她们家的常客。魏楚二十八岁了,还没有男朋友,没事的时候总在李爽家,时间长了,就象一家人似的,说话做事也都随便惯了。妻子的大姐由于丈夫有了外遇于年初同他正式办了离婚手续。似乎妻子并未跟魏楚说过此事,但离婚的事魏楚好象也知道,就是详情她可能还不大清楚。以前妻子跟魏楚是无话不谈的,就连当初孙银河跟妻子两人谈恋爱的细节魏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魏楚天生是个好奇的人,看到街上哪儿聚了一群人她要不上前看清楚是怎么样回事可能晚上觉都睡不踏实。妻子是个天生的演说家,没遮没拦的肚子里装不住任何事儿,有点什么马上就告诉魏楚。所以两人成为好朋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不过就是从今年开始,妻子对魏楚的话好象少多了,也难怪,有了孩子之后她就难得逍遥了,成天忙忙霍霍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家务和孩子身上,魏楚来了也很少再陪她再唠点什么。那天晚上魏楚又来到他们家,晚饭后李爽正忙着收拾碗筷,孙银河正抱着孩子哄他睡觉,魏楚把手作成喇叭,贴着孙银河的耳边问道:“她姐和她姐夫为什么离婚?我听说好象她姐夫在酒店喝酒找小姐陪酒被熟人给撞见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魏楚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直接扑进孙银河的耳孔里,弄得他浑身都觉得痒,但出于对妻子的老同学的礼貌,他并没有避开。恰恰就在这时候,妻子拿着擦桌子的抹布进了屋。
妻子一声不吭地擦完了桌子,把抹布放回厨房,回来把桌子折叠起来就往过道那边搬。通常,这样的重体力劳动妻子都是要交给孙银河来做的,她会迫不及待地接过他怀中的孩子,然后稳稳当当地给他下达任务。
孙银河知道,她肯定是因为什么生气了。偏偏这时候魏楚又不知趣地捅了他腰眼一下,说:“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天一定得告诉我。”
孩子已经睡着了,妻子把孩子轻轻放在婴儿床上,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头怎么有点痛,然后又对孙银河说,银河你把电视声儿拧小一点儿,要不就闭了吧。
魏楚一看主人要睡了,便不很坚决地说,那我回家了。以往,李爽经常留魏楚住在他们家,以前她老在北屋打地铺,就因为她常住这儿,他们还在北屋专门添了单人床。魏楚家里也是两间屋子,她哥哥和嫂子住一间,她与父母住一间,所以她挺愿意住在这里。
魏楚迟疑地要往外走,孙银河见妻子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又怕魏楚看出点什么样不大好,就说:“魏楚,象你这样不结婚该多好!有了孩子,不累死你也得扒你一张皮。你老同学怕是爬不起来了,还是我送送你吧。”
妻子马上跟着说:“魏楚,我真累了,天天晚上孩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醒,一晚上也睡不了多少。我就不起来了,没事你常过来啊。”
“没事,你就躺你的,咱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你们都不要动,我走啦,有事打传呼。”魏楚一边穿鞋一边说道。
看不出魏楚是不是觉出点什么,孙银河说:“楼道挺黑的,我还是拿手电送送你吧。以后等你结婚有了孩子,恐怕用八抬大轿去抬你你也不会挤出时间过来。”
等孙银河送了魏楚回来,房间里已是漆黑一片。妻子已在他下楼的时候把灯全部关闭了。他心里纳闷着,先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生气了呢?大概是因为魏楚嘴对着他耳边说话显得过于亲密了一些?不过就这也不至于让她生气呀。以前这种情形也不是没有过,她也没有说什么。上大学时孙银河和妻子是同班同学,二年级时两人就已深陷爱河。魏楚在上海一家外语学院读书,一放假回来她就找他们俩人一起玩。有一次逛公园时妻子还对魏楚说,干脆你和我都嫁给银河一个人算了,这样咱们三个就成了一家人,永远也不分开。魏楚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就怕银河的一颗爱心不能分成两半儿。孙银河说,哪能呢!你没听一位大作家说过,一个悲伤如果由两个人来负担,悲伤就剰下了半个;一份快乐由两个人来分享,快乐就成了两份。所以我的爱心由你们两人来拥有,那么我就有了两颗爱心。当时孙银河边说边搂住了魏楚,魏楚也作小鸟依人状顺势偎在孙银河的怀里。妻子拿着相机,直喊别动,就给他和魏楚照了下来。现在这张照片还被妻子装在影集里。有时候翻影集的时候看到这一张,魏楚还开玩笑说,我之所以没找对象是因为不敢找,要找了,你们家银河拿着这张照片来要挟我怎么办?想到这儿,孙银河觉得妻子不至于是因为魏楚贴着他耳朵说话生气了。不过,除了这个,他也再也找不到别的原因了。
孙银河摸着黑上了床,妻子闭着眼,脸转向另一侧,但他知道妻子一定没睡着。他把一只手放在了她身上,过了一会儿,妻子把他的手从她的身上拿掉,他也没有再坚持,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下了班,两人仍然各干各的,相安无事,当然气氛还是没有缓和。
第三天是星期六,法定假日。一早她就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傍晚孙银河做好了晚饭,等她回来。
她自己一个人进了家门,显然她把孩子留在了她妈妈那里。
“等你半天了,吃饭吧。”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你这几天好象有点不对劲儿,怎么回事?”孙银河终于憋不住了。
“怎么回事你自己知道!还用我跟你说吗?”
“什么怎么回事,你成天疑神疑鬼的我上哪儿知道?就因为魏楚趴在我耳边说了句话就犯得着你这样?”孙银河试探着看看是不是这码事。
“你还有脸提这事儿。我在这边忙个不停,你们倒眉来眼去的。我早就看出你们俩有点不对劲了。有什么话不能大大方方地说,偏得贴着耳根说悄悄话。怎么你们把我当成傻子啦。孩子都有了,还有心跟人弄得那么粘乎,你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
果然是因为这个。“以前也这样过,你不也没说什么吗?”
“以前那是因为我大度,再说以前你再怎么随便你也没有那个心,以前你不会装。现在不一样,我早就觉察出来了,一回家你总是心不在焉的。人都说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最容易出事,我看挺有道理。你也学会装了,总装得象个人似的,但你再怎么装也有漏的时候。”
“你怎么越说越不象话了。我到底怎么了,不就是跟人说话近了点吗?再说又不是我主动的。”孙银河也有些恼火起来。
“怎么,这样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真把人家娶进咱们家啊!下了班还不回家,孩子都牵不住你。一听到别人传你出去喝酒你也就不困了,不累了,两眼直放光。现在外面这么乱,我知道你和你的狐朋狗友都去了哪里,谁知是不是找什么小姐去了。还说土财主和暴发户才干那事儿,我听说近两年去那儿的尽是什么机关干部的,再就是象你们这样的什么电视台和报纸的记者。”
说着说着,妻子就开始哭起来了。孙银河清楚地知道,男人跟女人想在嘴上赢是永远不可能的事儿。这时候你只能什么也别说,越描越黑。于是他只好沉默下来。
哭够了,也说够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妻子便象没事人一样。只是以后孙银河一提有事要出去,她就说孩子又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凭什么你出去玩我在家看孩子,你要出去我也去找朋友玩,让孩子自己在家吧。每次一听妻子这么说,孙银河就只好作罢。
接完水林的电话,孙银河就开始琢磨起来,怎么能攻克妻子这道关,顺利出游呢?
下了班,孙银河先到了市场,买了一些菜之后,又买了两斤妻子最爱吃的糖炒栗子。自从有了孩子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给妻子买这个。以前在大学里和妻子热恋的时候他经常给她买糖炒栗子,没有钱每次只能买二. 三两,弄得人家都不大爱卖。每次他把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送给李爽,她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当孙银河把糖炒栗子带到家里的时候,妻子的眼中果然充满了惊喜。看到她那感动的模样,孙银河的心里也象刚出锅的栗子一样热乎乎的。隐隐约约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轮换着吃完了晚饭,儿子也睡着了。两人又一起吃了些栗子。趁着儿子睡熟,他们俩也得抓紧时间睡点觉,于是就早早上床了。
妻子象小猫似的依偎在孙银河的怀里,轻声说道:“那天我话说重了一些,你别生气。你不知道,每次你不在家,我都心里可紧张了,老是盼你早点回来,现在外面乌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我是怕你什么时候一下子把握不住自己。其实我就是对你这个有气,那天魏楚跟你说话的事只不过是个引子。你在新闻部门工作,新闻部门里面的花花人花花事儿比哪都多,你可别跟着人家随大流。要知道,我们不是说要给孩子做个榜样吗?等孩子大一大,明白事了,知道他有一个令人自豪的好爸爸不是一件挺让人高兴的事吗?你的朋友严力杰老在外面找小姐,成宿地不回家,她媳妇成天跟她吵闹,你又不是不知道。林知明在大学时名声就不太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老和这些人一块儿混我哪里放心得下。要说到水林那儿我还放点心。不过你也最好少出去,家多好啊,有老婆有孩子的,你要是想看书或者想写稿子我可以多干点。我也不是不让你跟朋友来往,这么多年了,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你要跟朋友喝酒,就叫到咱家来,咱家屋子再小我想装上十个八个也够了。”
到底是作老师的,妻子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孙银河真的无言以对了。他不得不承认,妻子是爱他的,可以说,除了儿子,她的心里的的确确也只有他。结婚以来,妻子总是希望他下了班早早回家,恨不得他不上班才好呢。只要你在家,无论你做什么还是你什么也不做都可以,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在家。
孙银河也同样知道,他爱他的妻子,不然的话他就不会娶她为妻。结婚的头半年,他的确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宁静,仿佛一根在水中漂浮了多年的水草终于找到了岸边可以依赖的泥土。但是时间长了,这种单调如一的生活就有点让人乏味起来。回到家,本来想看点书,没翻两页就打起了盹儿。如果不是有一些朋友可以在一起海侃神聊,他甚至担心时间久了他会变成失去了思想的木头人。妻子倒是非常适应这种婚后生活,她把家里的一切都调理得井井有条,的确营造出一种小家庭所特有的温馨情调。也许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对家庭的感觉永远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感觉。一个家庭要是按照女人的感觉生活,就会平平静静的;要是让男人的感觉占了上风,小家庭也许就会动荡起来了。这样说来,现代人的小家庭其实就是上帝分封给女人的一块袖珍领地,男人和孩子都是这个领地上的臣民,就好比往昔的帝国是上帝给男人创造的,要是有女人作了皇帝天下就不能太平一样。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得想办法让他的领主为他的周末之行点一下她高贵的头。孙银河觉得今天的气氛还算不错,要是再不说恐怕难以找到这样的好机会了。他在被窝里找到了妻子的手,用力握了握,表示对她刚才这番话的理解。
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她的手:“没睡吧。”
“嗯,我在想以前 的事。”
“有个事儿,我得跟你商量一下。星期六和星期天我得出一趟门。水林他们单位团委组织机关里干部和外企雇员到恒水县的一个村搞一个献爱心活动,捐钱赞助那些失学儿童。我们单位跟他们单位是关系单位,领导知道这件事后很重视,想大力宣传一下咱们市外资企业对社会公益事业的热心支持,所以准备派我随他们一起参加活动,采访一下,搞个长篇报导。我想这是一件挺有意义的一件事,所以也挺想参加的,我也想象他们一样捐点钱,表示一下心意。但我又想,孩子小,你自己在家我又有点不放心。所以跟领导我还没有全答应下来,回家跟你商量一下,也省得你再去打电话跟领导去核实,让领导老觉得你不支持我的工作。”
“让你们领导想的,我哪能是这样的人。那你去吧,孩子我可以带到我妈那儿。”
孙银河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通过了,他使劲抑制住自己的得意,装着若无其事地说:“你说咱儿子长大了是不是能当个作家?”
妻子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好象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儿,于是问:“你今天买糖炒栗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儿?”
孙银河装作很委屈的样子说:“让你说的,你要是这么想我明天就去找领导说不去了。”
“谁知道你们男的成天肚子里都装的什么鬼儿。”妻子翻过身,睡觉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离周末的出游就差一天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孙银河把手里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便兴冲冲地给水林打电话,说:“水林,中午出来喝一杯怎么样,我请客。”水林单位离《东北商报》骑自行车也就十分钟的路。
孙银河没有跟水林提跟妻子请假的事,朋友面前总不能掉份子。
“你知不知道,明天你跟我们去不成了。”水林说。
“怎么去不成了呢?我都跟媳妇请好假了。”孙银河一着急,把实情都说出来了。
“别提你媳妇了,问题就出在你媳妇那儿。咱们今天中午去哪儿,要么还到你们单位后面的回民馆子去吧。见了面我再跟你细说。”
放下电话,孙银河就出了办公室,先到饭馆占好了一张桌子,点好了酒菜。等水林和乔罡一进屋子,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倒是早点儿跟我来个电话统一口径啊,我哪知道你是怎么跟你媳妇请的假。”水林张口就埋怨孙银河。
水林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原来早晨一上班,李爽就给水林打了个电话,张口就问,是不是你撺掇孙银河参加周末的活动。电话来得挺突然,结果水林一下子没招架住,竟全给招了。李爽马上跟水林抱怨起丈夫来,说孙银河下了班总是不愿意马上回家,回了家还总是想法撒谎骗她,昨天跟她请假时简直说得冠冕堂皇,楞说是单位领导指派的任务,他能这样撒谎骗自己的老婆是不是有些不可救药了。她还说,孙银河都是二十九岁的人了,眼看都三十了,做事还象个孩子似的,一点都不成熟。既然水林比孙银河大一岁,就应该多帮帮他,让他做一个诚实的人。最后,李爽又很得体地对水林说:“你也帮我劝劝银河,这次活动就别去了。你先帮我们垫上二百块钱,捐给他们,算是我们俩的一点心意,回头我让银河把钱还你。我知道你们几个朋友挺想一起出去玩的,但这次就算了吧。你看孩子这么小,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等孩子再大一大,你们出去几天都可以。我怕我说不动他,他要不听我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要有空儿就帮我劝劝他,好吗?”水林平时的灵巧劲儿一下子不知哪去了,不仅忘了劝劝李爽把孙银河给争取出来,反而糊里糊涂地答应了李爽帮她去劝孙银河。
听水林这么一说,孙银河知道这次是彻底出不去了,他的“献爱心”美梦就这样泡汤了,于是向水林撒气,说:“水林,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笨人。我好不容易连唬带骗地蒙混过关了,这下可全完了,我就等着今晚上回家挨收拾了。说轻点儿吧,你这是出卖我;说重点吧,你这不是挑起夫妻矛盾吗?你就不会说你这会儿太忙,让她过几分钟再打回来,然后趁机跟我通通气儿?”
乔罡跟着瞎起哄,对孙银河说:“有媳妇的人就是没办法,你就安心在家里呆着吧。可惜你是去不成了。不去就不去吧,也挺累的。下了车还有很远的山路,山路崎岖,女士小姐们还得我们给手拉手地拉上去。下山的时候我们还得在女士的头前走,要是她们脚下一滑,你就得给抱住。看来这些苦差事只好由我和水林去做了。”
“算了吧,已经够上火的了,你别再气我了。”孙银河说,“乔罡你也就说说而已,关键时刻你总是冲不上去。要是我能去,我和水林那乐于助人的共产主义风格肯定要比你发挥得好。”
水林说:“你也不能说乔罡冲不上去,乔罡喜欢后发制人,更厉害。”
“别提这事了,不去就不去吧。来,咱们喝一个。”孙银河端起酒杯显得很悲壮地说道:“我去不成了,就看你们俩的了,那我就当一回地主资本家,等着坐享其成了。咱们可说定这事了,你俩谁也不准给我推,说什么也得联系上几个美丽温柔的GIRL回来,好为我们沉闷乏味的人生出一口气。”
. 第二章 献爱心活动
早晨六点三十分不到,市外企局的两辆日本造日野大客就已经驶出了这座北方有名的大工业城市。
水林和乔罡早早就上了车,拣靠后的座位坐下,便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起那些陆续上车的人来。
虽然两人爽快地接受了孙银河交待的任务,但他们的心里却并没有底。孙银河要是来了,事情成不成都好办。问题是孙银河没有来,那么他俩就别无选择,就必须把事情办到了不可。
直到车上都快坐满人了,两人似乎也没能发现想象中的美貌温柔的女子。刘大姐已经开始在前面清点人数了。上车的女性中以三十多岁的已婚女子居多,甚至有几个把孩子也带来了。年轻的在水林和乔罡看来也大多属于对不起观众的那种。乔罡坐在窗边,后来干脆不抱什么希望了,于是扭头望向窗外。虽说是夏天,天却并不太热,夜里下了场小雨,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
车都快开了,乔罡见水林还在傻傻地望着门口,低头悄声说道,水先生,别指望有奇迹发生了。我们有些太乐观了,其实这一点我们早就应该想到,外企里能有什么漂亮的呀?你没看老外在中国找的那些女人吗?一个比一个丑,谁丑他就找谁,外国人的眼光跟咱们中国人就是不一样。所以他们选雇员肯定也出不了这个标准,专拣丑的来。水林说,不过也别太悲观失望,后面不还有一车人吗?
大概是起的太早的缘故,虽说是清晨,车上的人大多都在打着瞌睡,乔罡已经趴在前座的靠背上睡着了,水林也有些困倦。汽车已经上了公路,车速也加快起来。这时,水林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这不是外企局的水林吗?”是过道那边邻座的一个姑娘在跟水林说话。
水林说:“是我,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是英国华发远东贸易集团驻中国东北办事处的雇员。今年五月你们局长参观我们办事处的时候你不也去了吗?”经她这么一说,水林想起来了,是有这么样一回事。接着姑娘很大方地伸出手来,用英文说:“My name is Grace. What is your English name?”
水林礼节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她见水林没有回答她,便又用汉语重新说了一遍:“我的名字叫格蕾斯,你有英文名字吗?”
水林心想,我是中国人,干什么非得有英文名字。于是说道:“我在大学学的是阿拉伯语,所以我没有英文名字,倒是有一个阿拉伯语的名字,叫易卜拉欣埃哈迈德坎那都尔赛,你要是不喜欢叫我的汉语名字,就叫我易卜拉欣埃哈迈德坎那都尔赛好了。”这时,水林看见乔罡的肩头正一抖一抖的,原来他根本就没睡着,在偷着乐呢。
格蕾斯说:“这名字也太长了,那我还是叫你水林吧。你带Business Card了吗?噢,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说英文,你带名刺了吗?我们交换一下名刺好吗?”
虽然水林觉得这位格蕾斯小姐的言行有那么几分滑稽,但当她低头从包里取名片时,水林发现她的侧影其实挺有几分姿色。格雷斯大概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神态举止应属独身未嫁行列。有的女性你得从侧面才能发现她的美,如果直接从正面看恐怕什么都看不到。看完了侧面之后你再看她的正面,就会发现她从正面看其实也是蛮不错的。之所以格雷斯在上车时没有给他和乔罡留下印象,大概恰好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是她的正面的缘故。水林心想,要是不能再发现别人,那就把她给套牢,回去拿她应付孙银河一下也算跟他有个交待。
汽车驶入了山区,公路两边的树木也渐次茂密起来。由于刚下过雨,山林便绿得很耀眼。偶而有稀落的叶子从树上慢悠悠地落下,当汽车驶过时,就猛然间在空中旋舞起来。
汽车在一个坡下的山坳处停了下来。刘大姐招呼着大家说休息一下,要是解手方便男的到左边的沟,女的到右边的沟。
车门在右边。男性公民们下了车便绕到另一边,但并没有下到沟里,而是在大道边一字儿排开,象是电影里的行刑队。
乔罡没有下车,留在座位上睡觉。水林解完手,从车尾绕到车门边,见大家都没有上车,于是也站在车旁。他发现女人们全都下到了沟底,消失在那边的槐树丛中,之后又一接一个地似乎很神秘地冒出头来,让人觉得她们并不是去做众所周知的解手事宜,更象是去林中埋藏什么宝物似的。
看到大家已开始上车了,水林于是也踏上了车门,这时他从旁边那块车窗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了三个轻盈的身影。他把刚踏上车门的那只脚抽了回来,转过身装作系鞋带,他看见三个个头都差不多的姑娘正从沟底往上爬,一个挺结实的矮个子小伙子正伸手把他们一个个拉上来。
在几个姑娘上车的时候,走在最后的那位姑娘似乎往水林这边看了一眼。水林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了车,他只记得,那位姑娘的眼睛挺大,眼神也有点特别,象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大约十点多钟,经过四个小时的旅行,汽车停在了恒水县某林场的大院子里。
所有的人全都下了车。这个一向冷清的大院落一下子涌来了这么多打扮得花花绿绿的人似乎与山里的安静与单调有些不大协调。乔罡这时也发现了那三个姑娘,对水林道:“瞧见没有,你别说还真有几个漂亮的呢。”水林说:“我早就发现了。”乔罡说:“联系联系?”水林说:“先别急,找准机会再说。”
烟袋锅村派出的向导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早就等候在这儿。稍作休息,他就带领大家开始爬山。边走他边对刘大姐介绍说,沟底有一条好走的路,能走马车,但是绕远儿,
另外一下雨那路就成了烂泥潭,别说行不得车,连人都走不得。这条山路虽然难走一些,但比沟底的那条近多了,翻过两个山头也就到了。
昨晚的这场雨使大家免受了曝晒之苦,却又把路搞得又粘又滑。山路既窄又陡,只能容一人通过,说是路,有些地方其实就是嶙峋的山石,不小心真的会滚坡。乔罡跟着向导走在前面,刘大姐紧随其后。乔罡个子高,胳膊长,一路上照顾着刘大姐。水林走在刘大姐的后面,开始没有注意身后是谁,直到身后响起一声“水林,帮我一把”的时候,才发现格蕾斯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他的后面。
“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水林问。
“我一直都在你后面呢。”格蕾斯答道。
一遇到险要地段,不等水林回头,格蕾斯就早早向水林伸出手来。遇到一些不险要的地方,格蕾斯也伸手让水林拽她,到后来水林干脆就拉着她的手不放了,而格蕾斯也就十分乖巧地被水林拽来拽去。
到了半山腰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方,水林回过头去,看到后面的队伍象一条长蛇在灌木丛中忽隐忽现。水林对乔罡说:“帮我照顾一下格蕾斯小姐,你们先走吧,我歇口气儿。”乔罡会意地一笑,说:“放心吧,我会把你们家的格蕾斯小姐照顾好的。”
山路的崎岖与泥泞为男人们提供了一次发扬友爱精神的机会,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女性做一个弱者的舒适感。男人和女人在队伍中自动地组合着,“伸手”几乎成了人们在这次行进中唯一的上肢语言。水林所处的宽阔处由于水林在这儿,后上来的人也在这停留一会儿,擦擦汗,待后面又有人赶上来显得有些拥挤了,就继续向上爬去。
水林所要等待的那三位姑娘也一步步地爬了上来,姑娘们的前面仍然是那位矮个子的小伙。紧跟在小伙子后面的那位姑娘梳着短发,一幅健壮活泼的样子,象个健美运动员,她每爬上一个坎儿,便和小伙子一道拉住后面两位姑娘的手往上拽。大眼睛姑娘仍然落在最后,走在她前面的女孩显得文静瘦弱,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等走到近前,几个人也说要在这儿歇一歇。这时,水林看到,瘦弱文静的那位女孩手里提了一大盒生日蛋糕,盒子是透明塑料的,蛋糕上用红色奶油浇成的“生日快乐”四个大字在这满目苍碧的群山中显得格外醒目。
“怎么到这儿来过生日啊?”水林不失时机地问。
“是啊。”瘦弱文静的女孩象是若有若无地回答着。
“谁过生日?”水林接着问。
“是她。”提蛋糕的女孩指了指那位大眼睛的姑娘。
“把生日过到这儿还真挺浪漫,不过让你提着这么大个的蛋糕就有点太残酷了。这样吧,我们搭个伴儿,我帮你提着吧。”水林一幅热心肠的样子。
瘦弱文静的女孩似乎有点警觉,她先是看了那个小伙子一眼,见小伙子正在一旁极目远眺,然后对水林轻声说道:“谢谢你了,不用。”
“健美运动员”有点解释的意思,说:“这是她专门为她买的,所以她一定要亲手把它带到山里,谁帮忙她也不用。”
水林觉得也是,要是需要帮忙,他们自己早就帮了,也轮不到他水林,于是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便加入到队伍之中,径直去了。这股道儿还算平缓一些,不算太窄,,水林甩开大步,超过了一些人,遇见了局团委的小李。小李肩抗着一台卡拉OK机,吭哧吭哧的一头大汗。水林说:“我来帮你一把吧。”
烟袋锅村有彩电的人家倒是有几户,但卡拉OK机就没有了。晚上要搞卡拉OK大家唱,小李肩膀上的这台机器就得唱主角了。水林边接过机器边听到小李兴奋地称赞到:“还是水大哥够意思,晚上我一定多敬你一杯。”其实水林是做给后面那几位姑娘看的,他想让她们知道:他的确是一个助人为乐的人。
越过了一个山头,又爬上了第二个山头,水林就听到有人在嚷嚷说快到了,于是便停了下来,小李接过机器,说:“剩下的我来吧。”
水林往山下望去,小村子不起眼地卧在山坳里。村子的四周都是山,围成一圈儿的确就象一个烟袋锅儿。要是赶上做饭的时候,炊烟升起,那就真的象有人在叼着烟袋抽烟似的。村子边有一片水洼,水林知道那一定就是所说的荷叶湖了。由于是阴天,荷叶湖呈现出灰白的颜色,象是烟袋锅里烧熄了的烟灰。
等到大家全都赶到了村里,已经 是下午一点多了。午饭安排在两个百姓家的大院里,两个大院隔街相对着。午饭的主食是高梁米水饭,菜是茄子拌土豆、炖豆角等,全是百姓家地里自产的东西。饭菜很可口,再加上大伙儿确实都饿极了,只不大一会儿,人们便风卷残云,把桌子上的东西吃了个精光。
山村的景致让大家感到新鲜,虽然 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大家竟都不觉得困乏。午饭后,人们便三三两两地出了村子,四处活动起来。
水林和乔罡随大家来到湖边。
荷叶湖在村子的东边,称其为湖,其实并不太大,也就十几亩的水域。它一边靠着村子,另一边靠着山坡,坡上是密密的笔直的落叶松林。松树下由于缺少阳光,并没有多少草生长,于是堆集着厚厚的松叶,从湖边的断层上可以看到,松叶之下是黑黑的腐殖土。荷叶湖靠山的那半边飘着满满荡荡的荷叶,荷叶间有几朵粉红的荷花在漫不经心地开着。靠村子的这半边湖上则没有荷花,水也清晰见底。这大概是因为靠村子的这半边湖是沙石作底而那半边是淤泥作底的缘故。雨水把松叶的腐殖土给冲到了湖的那半边,正好为荷花提供了生存的理由。荷叶湖靠北的这面较为宽阔,越往东南方的下游越窄,最后变成了一条河从两山之间的一道缺口拐了出去。湖的那半边由于水底有淤泥水便泛黑色,而这半边则呈浅黄的颜色,往下望去,湖水或者说是河水就象是黑、黄两条带子拥在一起,直向两山夹峙的拐弯处飘去。
这荷花也是挺有趣的东西,为了表现出它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风亮节,就说什么也要把根往淤泥堆里扎,怎么也不肯把自己长到没有淤泥的地方,不然,它那“不染”的品格又将从何谈起?荷花很象是一种人……水林正在那儿兀自胡思乱想着,乔罡打断他说:“别傻站着,咱们也下水游泳吧”。这时,水林发现,已经有人下了水开始游起来了。
乔罡和水林到紧挨着湖边的那户人家的房后换上了游泳裤,然后从湖边慢慢走进水里。山里不比别处,虽是夏天,湖水仍然很凉,不过,等把全身都投进水里游起来的时候,感觉也就适应多了。
荷花之所以不往这边长,就是要给你留一个游泳的地方。水林仰面飘在水上,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乔罡迎头游过来,推了推水林的肩膀说:“水林,你往那边看。”
水林翻过身来,原来那三位姑娘也来到了岸边。三位姑娘仍然和那个矮个子的小伙子在一起。小伙子手里端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傻瓜相机,正让她们摆姿势照相呢。
水林说:“他的相机和你的相机比是差远了,哎,乔罡,你的老尼康带来了吗?”
“带了,在包里。”
乔罡说完扎一个猛子进水里,之后马上就露出头来,似有所悟地说:
“水林,有件事情得搞明白。”
“什么事儿?”
“要想联系上那几个女孩,得先从那个男孩身上下功夫才行。”乔罡边抖落着满脑袋的水珠边说。
晚宴仍安排在中午吃饭的两个院子里。村长和书记一人负责一个院子,分别向大家介绍村情以及表达对外企局举办这次活动的感激之情。水林和乔罡这个院里的是村长。他三言两语就把村子的贫穷面貌给构勒了出来。
村长说,烟袋锅村不说是全县最小的村子也差不多,全村只有十八户人家,所以也有人叫它十八家子。属于村里的耕地集中在村子西头的一片山坡上,仅够全村人的口粮。除此之外,全村几乎就没有别的进项了。村子四周虽说是山高林广,但这儿是国家有名的自然保护区,属国家林场管辖,村民没有权利开发利用山林里的任何资源。孩子们上学也都在十里开外的林场子弟小学,一是路远,二是因为大部分人家确实也没有活钱,因而许多孩子也就辍学了。
村长讲完,刘大姐又把这次活动的意义给大家说了一遍,然后,颇具农家风味的晚宴就正式开始了。村里专门派人从林场所属的酒厂买来了几大桶散白酒,村长讲完话时,就带头干了一大碗白酒。
和中午一样,那三位姑娘不在这个院子里。格蕾斯紧挨着水林坐在一起,经过一天的相处,显然已经成为老朋友了。水林和乔罡与同桌的人互报了家门和姓名,也开始学村长的样子痛饮起来。格蕾斯也不示弱,她给自己倒了半碗酒,同大家一碰竟全给干了。
半碗酒下肚,格蕾斯就已经 是一个大红脸了。水林问她,都已经是老朋友了,总该知道一下你的汉语大名了吧。
格蕾斯答道:“我不大喜欢我的汉语名字,生下来老爹给起的,时代气息太浓。要是别人我就不告诉了,既然是水大哥问就没必要隐瞒了。我的名字叫王红心,是‘一颗红心闹革命’的意思。”
“挺好听的名字嘛,干什么不愿让人知道?Red heart, 多动人心弦啊。”水林对王红心说。
“Red heart, 水林,原来你会说英语!”
水林自知失言,于是低声说道:“只会一点儿,是二外。”
王红心给水林和乔罡分别满上酒,又给自己倒上了小半碗,说:“两位老兄在上,我就这么多,不能再喝了,我先干为净,两位随意。话说在前头,以后我要是到局里办事可得关照啊。”
“关照没问题,但也得看你表现如何。今天就有件事儿,需要你帮一下忙。”水林灵机一动,对王红心说。
“什么事儿你们当领导的还能求到我们头上?一定尽力就是了。先把酒干了再说吧,不能让我老这么举着啊。”
王红心带头干了,水林和乔罡也把满碗的酒倒进了肚子里,水林只觉得有些飘起来了。他对王红心说道:“对面院子里有个小伙子,我和乔罡一直想认识他一下,但主动过去好象又有些不妥。你能不能先过去把他给认识 了,然后再让他过来跟我们认识一下。注意,不能让他知道是我们主动的。”
王红心说:“既然是局里领导,当然不能太主动。这点小事,不难。不过,你得跟我到那边院门口把人给我指出来。”
水林于是跟王红心一前一后出了这个院子,来到对面院子的门口。“是他。”水林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坐在三位姑娘旁边的矮个子小伙。
王红心大大方方地进了院子,水林也就回来接着和大家喝酒谈天。好象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宴会也快结尾了,但还没有见王红心回来,乔罡便有些担心地对水林说:“王红心有些疯疯颠颠的,你的方法能奏效吗?”水林一听,心里也没了分寸,正不知怎么回答,看到了王红心和那个矮个小伙子已经进了院子,径直走了过来。
“来,我给介绍一下,”王红心顺势拉了小伙一把,“这是局里的水林、乔罡,我的好朋友,”又对水林和乔罡介绍说,“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北亚宾馆的团委书记王东鹤,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我们是一家子。”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水林,他的英语基础相当不错呢。”
王东鹤虚心地说了句“哪里”,就依次跟水林和乔罡握了握手,说:“久仰两位大名。实际上我们应该认识 的,就是名字和本人我有些对不上。两位肯定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我跟两位不能比,是市财会中专毕业的,在宾馆财会部工作,团委书记是领导硬给按的。”
“太客气了,再客气我们就不好意思了。来,红心,帮忙找个凳子让东鹤坐下,咱们喝一口。”水林说。又问王东鹤:“你们北亚宾馆怎么也想起参加局里面的这次活动?”
这边,王红心已经找来了凳子和碗筷,乔罡也已给王东鹤倒上了酒。
“是这样,”王东鹤坐了下来,继续说:“局里跟我们宾馆不是关系单位吗?你们局里来的外宾大都安排在我们宾馆,给我们支持很大。老总听说了这次局里组织的‘献爱心’活动,也十分感兴趣。为了表示对局里工作的支持,于是就派我带队,让我再选几个工作较为出色的团员参加活动。还给出了两千元钱作为捐款。既然如此让我选人,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把宾馆里最漂亮的三个女孩都给找来了。”王东鹤大概是看水林和乔罡比他年长,话语间便有意显示出一种男子汉气概。
“真有你的!这三位姑娘的加盟,给这次活动增色了不少,我上山的时候就看见她们了,可惜她们不理我。来,咱们干一杯吧。”水林说。
“哪里哪里,你们这位红心小姐才是这些女孩里最有魅力的,不是说,女孩子成熟了才最有魅力吗?”王东鹤显出很懂女人的样子,说。
王红心见水林夸起了那几个女孩,便有些不快,听东鹤这么一说,就又高兴起来,于是也跟着举起了酒碗。乔罡觉得有些好笑,水林和王东鹤的对白就象是两个男人在争相夸着对方的女人。而实际上,这些女孩谁也不是谁的。王东鹤又说:“等一下到我们那院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乔罡高高大大的,骨子里却总是排不掉那些害羞的成份。听王东鹤这么一说,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嗫嚅着说:“不用,不用。”声音不大,似乎一阵风就能把话吹走。
“一碗我是干不动了,刚才在那边也没少喝,我干一大口吧。”王东鹤端着酒碗,努力喝了一口,又说,“晚会快开始了,我还是先回去吧。晚会在我们那个院开,一会儿咱们坐一起吧。我给你们留几个座位,你们倒是早一点过去啊。”
晚上九点整,“献爱心”卡拉OK晚会正式开始。
餐桌已经撤下去了,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椅子和板凳,似乎全村所有能坐的东西全都集中在这个院子里了。几个村干部和刘大姐坐在最前面,团委的小李主持晚会。出发之前刘大姐曾坚持让水林主持晚会,因为水林给市里一家电台做节目主持人已经两年了。但水林坚辞不受,说应该给更年轻的人创造一个锻炼的机会。最后,刘大姐只好作罢。水林这次出来就是想轻松轻松,他可不愿公事缠身。
乔罡、王红心和水林刚走进这个大院的门,就看见王东鹤在招呼他们呢,原来他真给他们留了座位。三个女孩也站起身来招呼王红心:“格蕾斯姐姐,快过来啊。”水林一听,就知道王红心刚才肯定又没告诉她们她的汉语名字。走到近前,那个健美运动员又用英文说:“Welcome you. Sit down please.”水林于是又知道,先前王红心过来显然对她们毒害很大。
王东鹤兴致勃勃地对三位姑娘说:“这就是我刚才跟你们提到的局里的水林和乔罡。”
水林说:“我们应该认识的,上山的时候我们见过的。”
健美运动员说:“对,是见过,你挺能爬山的,肩上抗着机器还比我们爬得快。”
王东鹤介绍道:“这位叫王东颖,在总台工作,是我妹妹。我妹妹的英语不错,刚才格蕾斯小姐过来时她们都是用英语对的话。”
王东颖赶忙解释道:“别听他的!到哪儿都说我是他妹妹,我哪有长得这么难看的哥哥!赶巧儿名字就差一个字而已。”又拉了一下旁边那位瘦弱文静的姑娘,继续说:“照你这说法,林静就该是美国总统林肯的妹妹了。”
叫林静的这位姑娘笑了笑,跟水林和乔罡分别握了握手,就相当于被正式介绍了。水林说:“要是林肯的妹妹就不在这儿献爱心了,就是扶贫也得到美国洛基山脉的印第安村庄。不过,别是林彪他妹妹就好。”三位姑娘都被水林的话给逗乐了,大眼睛的姑娘一边笑着一边主动伸出手,说:“我谁的妹妹都不是。”王东鹤接着介绍:“她叫马晓雨,文学青年,我们宾馆的女秀才,诗和散文写得好,大概是马克西姆. 高尔基的妹妹。”水林又打趣说:“最好是马晓春的妹妹,那我今晚就跟你学围棋。咦?”水林似乎想起了什么,问:“蛋糕呢?怎么没给我留一块?”
王东鹤说:“呵,连蛋糕你都看见了。马晓雨今天恰好是生日,是林静买的,也是她一路上给提来的。我想帮帮她都不用,她说这样才能显出她的诚心。”
王东颖接着说:“下午大家都出去玩去了,我们就留下来,一人掰了一小块吃,剩下的都分给了村里的几个孩子。我们还真给水大哥留了一块,并且替你把那块蛋糕捐献给失学儿童了。”
“这么说,我蛋糕没吃着,还得好好谢谢你帮我做好事了。”水林说。
王东颖只觉得水林的声音有些耳熟,便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市大众生活电台‘青春热线’节目的主持人木木吧?”
乔罡说:“你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他了。”
王东颖有些得意地说:“我猜对了吧,我说声音这么耳熟。我又一想,‘水林’的‘林’字拆开不就是木木吗?”
王红心有点不信地问:“真的吗?真的是木木?”
水林笑而不答。
乔罡肯定地说:“那还能有错!他就是木木。看他一点都不木,你们就不敢信了?水林还经常给人主持婚礼呢,出场费已经由五百元涨到一千元了。谁结婚想找主持人,就找水林没问题,价格肯定优惠。”
“行了行了,别再丑化我的形象了。”水林说:“不过,各位结婚时要真的看得起我让我主持,我是义不容辞,而且免费服务。”
王红心很自然地用双手抱着水林的一只胳膊,说:“那我就定下来了,结婚就找你主持。”
水林看她跟自己这么亲近,忍不住开玩笑说:“要是咱们俩结婚,也让我主持吗?“
几个人正在这边笑谈。小李在前头已经宣布晚会开始了。
卡拉OK机旁摆了一个糊着红纸的纸壳箱子,就象是国家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上的投票箱。谁要是唱完了一首歌,就主动向箱里投一张百元大票。大家在发的小纸上写上要点的歌和点歌人的姓名,再把它传给小李。也有不少人并不想唱歌,于是从旁边直接走上前去把钱扔进了箱子里。
已经有十多人都一展歌喉并献了“爱心”,却仍然没有轮到水林和王东鹤他们。水林注意到王红心已有些着急起来。终于等到小李喊她的名字了,她就一下子从长凳上窜了起来,就象是一枚导弹从导弹发射架上被发射出来,直接飞向前台。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虽然是一个东方血统的女孩穿着比基尼三点式在沙滩上乱走,但字幕却是英文的。王红心连着给大家唱了两首英文歌曲,等还要接着唱第三首的时候,小李才发现这首歌仍然是她点的,于是就打断了她说:“感谢格雷斯小姐的真诚奉献,不过由于时间限制,希望小姐喉下留情,多给别人留一点献爱心的机会,十分对不起。”王红心倒也很体谅,于是就让了出来,尽管唱了两首,但她仍然按自己的计划把百元钞票一张张地投进箱中,共投了三次。大家都看得真切,于是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王红心微笑着向大家挥了挥手,似乎是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多献了一点爱心而已。接下来的几首歌都是由王东鹤他们唱的,因为他们的点歌单先前是一起交给小李的。乔罡在他们之后唱了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水林唱的是“生日快乐”,并在唱歌前说要把这首歌献给全世界所有今天过生日的人,如果在座各位碰巧也有今天过生日的,当然就首先献给他(她)了。一曲终了,水林走回来,王东鹤、乔罡和大家都在可劲地鼓着掌,马晓雨双手合并,作鼓掌状,却并未鼓起来,只是对水林说了声“谢谢”,声音十分十分轻,几乎没有出声,水林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看见她的上下两唇轻轻地开合,但他知道她说的是“谢谢”。
已经快接近午夜了,挤在门口和趴在墙头的孩子们也早已没了踪影,一些年纪偏大一些的还有带孩子来的人也都回到白天安排好的百姓家里去睡觉了。于是晚会也就宣布结束了。水林、乔罡、王东鹤,还有几位姑娘都毫无困意,王东鹤跟水林和乔罡提议道:“咱们莫不如到湖边升一堆火,接着开一个篝火晚会吧。”好啊,几个人都举手赞同,于是马上就一起走出院门,向村外走去。乔罡却向晚上要住的对面的院里走,边走边说:“你们先去,我回去取一下我的相机。”
第三章 万变不离其宗
对于马晓雨来说,这的确是一次难忘的旅行。好几天过去了,她一躺进被窝,一闭上眼,午夜荷叶湖边那迷人的篝火就又在眼前燃烧起来。
那天晚上,大家几步就走到了湖边。水林和王东颖到湖边那户人家门前的柴禾垛子那儿抽了一些干柴枝给抱了过来。可能是因为淋过雨,柴禾有些发潮,王东鹤却不知从哪搞到了一大块油毡纸,放到柴禾下,用打火机点着,一会儿火苗就呼呼地着了起来。
山里即使是夏天,也有些偏凉,所以听不到虫鸣和蛙鸣。天仍然没有晴,没有星月。小村后面是高大的山体,依稀能看见它黑黜黜的剪影。不过当火苗大起来的时候,大山的影子也就消失了,融入到溶溶的夜色之中,眼前只有几张被火映红的脸庞。
乔罡胸前挂着一个老尼康相机,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喊到:“都站好,我给你们照一张。”于是大家半围着火堆站好,乔罡连着摁了四次快门。接着王东鹤上前替下了乔罡,又给大家照了两张。
王东鹤说:“要是有个录音机就好了,我们可以围着火堆跳舞。”
乔罡说:“这个不难,有办法。”一边说一边从兜里变戏法似地掏出了一把口琴,向大家晃了晃,又说:“你们跳,我给你们伴奏。”
马晓雨只记得这个湖边之夜是她几年中渡过的最快乐的夜晚。几个人无拘无束,忘乎所以地唱着,跳着。水林也会吹口琴,见乔罡累了,他就替他一阵子。水林的琴技似乎比乔罡要逊色一些,他有些替自己开脱似地对大家说:“这并不奇怪,我哪能跟乔罡比呀!他不仅口琴吹得好,还会吹萨克思管呢。在大学读书时乔罡就是校乐队的萨克思手。”大家于是责怪乔罡怎么没有把萨克斯带来,要是在这大山中宁静的午夜奏一曲悠扬沉缓的萨克思那将是何等迷人何等美妙啊。乔罡却指指嘴,又指指口琴,就是不回话,大家后来才明白:他已经把腮帮子都给吹木了,说不出话来了。
马晓雨很感激王东鹤能给他提供这么一个机会。玩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能多认识一些人,一些象乔罡、水林这样的上过大学的人。她高中毕业就来到北亚宾馆工作,一晃已经两年了。她一直希望自己在工作中能多认识一些有点档次的人,但到目前为止,她的交友圈子还只限于本单位之内,身边的好友也都是和她一样的没有考上大学的人。她总觉得她不属于,也不应该属于这个群体。在上高二之前,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在宾馆工作。那时她坚信自己两年后一定会在某所大学读书,她唯一担心的是考不上一所好大学,从而不得不委身于一所普通的地方院校。不过,发生在刚上高二时的那个秋天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她,她从此厌倦了书本,也从此告别了她的好学生时代。如果她仍然是好学生,她就不会与她现在的男朋友徐庆海走到一起。
马晓雨总觉得她与徐庆海不是一样的人。但上了高二以后的她与同班的徐庆海就真的没有什么两样了,因为每次考试,两人都雄踞榜尾。
马晓雨家与徐庆海家相距不远,是相邻的两个小区,但她后来才知道。以前她住校,只在周末才回家,同徐庆海也没什么来往。从上高二的那个秋天开始,她决定不再住校了,她要回家去住。下了晚自习,徐庆海正好与她同路,就搭伴回家。徐庆海每次都把她送到家门口。那段时期,她跟全班的同学都比较疏远,只跟徐庆海接近。徐庆海不大爱说话,不喜欢学习,跟同学也不太交往,无论上课下课都那么木讷地坐着,让人猜不透他成天都在想什么,有的人甚至以为他深藏不露。只有马晓雨知道,其实他什么都没想,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都懒得去想,听任日子从身边慌而不乱地走过。至于对未来,他也从不去想,似乎不屑于想。到时候再说呗,有一次马晓雨问他高中毕业生后他准备要干什么时,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马晓雨最佩服他的是,他对来自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的讥讽从来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物,依然不慌不忙地去上课(也许只是坐着,什么都没有听)、下课回家(下课后的内容则很丰富,他总是十分认真地护送马晓雨回家,好象这是他每天上学唯一的目的)。马晓雨在班内本来属于学习成绩偏上的学生,本校是有名的市重点,每年的升学率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所以按理说考上大学应该是根本不成问题的,但发生在那个秋天的一件事情使她忽然间放弃了对成绩的追逐,对学习的热情。于是她的成绩急转直下,期中考试已落入中偏下,期末考试竟成了全班倒数第二名。这个秋天对马晓雨来说是一个屈辱的季节,期中考试一结束,父母和老师的责骂、劝诫,一些同学幸灾乐祸般的讥笑便潮水一样向她涌来。她无处躲避,便也不去躲避,只觉得心仿佛象刑讯室里的囚徒在接受着严刑拷打。只有下晚自习和徐庆海一起回家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她才感到忘却了一切。这时,她发现徐庆海身上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东西,也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那就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浑不在乎的生活态度。她似乎明白了,徐庆海并不是一个智商低而学习不好的人,他是瞧不起那些为分数而斤斤计较,为考试而拼命,而妒忌,而终日紧张、神经近乎崩溃的那些同学,他们在为一个虚伪的光环而奋斗、拼搏着,仿佛是一群试图要振翅高飞的鸟们纷纷地飞往猎人为他们预设好的一张大网一样,进了网,他们就会成为城里鸟市上在笼子里洋洋自得的新贵了。班级后面的板报上有几个大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但他从那些同学的身上只能看到一股不折不扣的拼劲儿,却难以找到那种为中华之崛起的感觉。一旦考上大学他们就象入笼的鸟儿一样,顿觉显贵起来,去跟亲朋好友炫耀,去跟父母堂而皇之地提出物质上的要求。徐庆海不喜欢这些人。他不喜欢学习,便不去学习;他不想去当好学生,便不去做好学生。他并不拗着自己的本性去生活,所以从这点上说来,他只是学习不好而已,但他却是一个本色的自然的人。马晓雨很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惊奇。有一天回家时,她跟徐庆海说出了她的发现,这回是徐庆海惊诧了。当时,他们正在马晓雨家旁边的小区存车棚那儿,马晓雨已锁好了车子准备上楼回家,见徐庆海把车梯子支了起来,就没有立即走。徐庆海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这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弹出一支,静静地点燃起来,在迷乱的烟雾中,徐庆海的左臂轻轻地把马晓雨揽在怀中。
从此,徐庆海和马晓雨俨然一对地下恋人,同学和老师只以为他们是同类相聚,却从未发现他们的隐情。徐庆海仍然是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但沉默和沉默还不一样,徐庆海即使仍是沉默,他如今的沉默也成了幸福的沉默,快乐的美好的沉默。与他人不同的是,他们两人之间没有恋人常见的那种烫人的话语,醉人的允诺,他们在默默中相互关爱着,使他们那黯淡、寂寞的高中生活终于拥有了一份光亮和色彩。
高中毕业后,正赶上北亚宾馆招人。从报缝中得知了这个消息,马晓雨就去应试,并轻松地过了关,经过两个月的上岗培训之后就开始正式上班了。马晓雨与母亲的关系一向不大好,有了工资,她就在外面租了房子,只在周末没班的时候才回家。终于从无聊、枯燥的学生生活中解放出来,马晓雨对工作充满了热情,一年后就被提升为领班。马晓雨是个有灵气的女孩子,喜欢读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初中时作文就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工作以后,她又恢复了写东西的热情,宾馆内部有份周刊,叫“北亚人”,马晓雨不时在上面发点小诗和短文,因此更被同事誉为才女,也颇得领导的看重。马晓雨有了一点小小的满足感。其实,再也不必在学校里无聊地打发着难捱的时光,仅此一点,就足够让她欣慰的了。
徐庆海却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说没能找到似乎有些不准确,实际上,徐庆海从来就没有积极地主动地去找过什么工作。他还是那付漫不经心的样子,对未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打算,不着急不上火的。他老爸原是自行车厂的工人,后来厂子被日本人合了资,人员也裁了一半,老爸就成了家门口的一个修车匠。闲着没事徐庆海就去帮老爸一把,一来二去手艺竟练得很精。总得想个办法,你不能就这样修一辈子车啊。马晓雨有时忍不住就这样埋怨他。但他并不恼,依然不慌不忙,只是说,再等一等,总会有工作的。
马晓雨提了领班之后,找准机会跟总经理提到了男朋友工作的事,正好赶上宾馆保安尚有一个空缺,总经理的头一点,徐庆海也就成了北亚宾馆的一名保安人员。徐庆海虽然不善交际,但修得一手好车,大家的车子一出了问题便去找他,所以他在宾馆里竟也颇得人缘。
但不知怎么,高中一毕业,马晓雨就隐隐约约地感到,维系着她与徐庆海情感的那根线似乎不再象以往那么清晰了。那根线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那根线就是上晚自习两人结伴回家这件事实本身,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随着高中生活的结束,也就没有了上晚自习回家这件事,也就没有了白天整日里对下晚自习回家这事的企盼。线没有了,连接两个人的东西也就没有了。马晓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变了,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徐庆海那种浑然忘我的生活态度似乎再也欣赏不起来了。意识到这一点,马晓雨不觉陷入到痛苦之中,她知道,发生在两人之间那种情感已经随着高中生活的结束而结束了,他们如今的爱不过是过去两年感情生活的延续,就象一辆汽车已经熄了火,虽然仍在向前滑行,但到了最后,早晚都得停下来。
徐庆海的感受却与马晓雨大相径庭。自从他与马晓雨拥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有分手这种事在他们之间发生,他一直都觉得,失恋这种事从来都是属于别人的,与他和马晓雨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他认为,他们的相爱是上帝的安排,是命中注定的事。马晓雨以前和现在是他的女朋友,将来就一定是他的妻子。他深深地迷恋着马晓雨,也迷恋着与马晓雨在一起时的那种幸福的感觉,以至于他从未觉察到马晓雨在情绪上的细微的变化。所以有一天在马晓雨的住处当马晓雨认真地提到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时,他惊呆了,觉得一切在那么一刹间全都死掉了,只有手上夹着的烟头还是活的东西,于是他把烟蒂烫向自己的左臂,他很奇怪自己竟未觉出有任何疼痛。以后,她又有两次跟徐庆海拐弯抹角地提到了这一点,徐庆海就又是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只顾往自己的胳膊上烫烟头。马晓雨于是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绝情。看到徐庆海如此痛苦,她心中感到不忍,从此跟徐庆海就再也不提分手的事。
徐庆海还有一点让马晓雨感到不舒服。他限制她跟别人的交往,不希望她与别人交往太多,也不愿意她去参加什么活动。他只喜欢她跟他在一起。比如单位组织的舞会,她要是参加了,他就会闷闷不乐起来。
其实,徐庆海对马晓雨有一个误解。他一直认为她是一个和他一样不大爱同别人交往的人,这也是他喜欢她的一个主要的原因。对马晓雨来说却不是这样,马晓雨在高中时的确不大爱跟别人交往,但那是事出有因。工作以后,马晓雨觉得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她必须建立自己的生活圈子,但他又很在乎徐庆海的感受,于是下了班就回到她自己的小蜗居,哪都不去,时间长了,心里便不免有些郁闷。
所以,马晓雨从心里感谢王东鹤,这次她能被选上参加“献爱心”活动,也从侧面说明宾馆对她工作的肯定。由于这是单位指派她参加这次活动,徐庆海自然没有话说。
在“献爱心”活动结束回到市内下车分手的时候,几个人的心似乎仍留在荷叶湖边的琴声和舞步里,一下子还真的收不回来。大家于是恋恋不舍,互相留下了电话和传呼号码,并说找时间再聚一聚。上班后,马晓雨同王东颖、林静,也包括王东鹤一见面就不约而同地谈起荷叶湖,谈起水林和乔罡,然后几人就又兴奋不已,心里也都盼望着有机会能与水林和乔罡他们再次相会。但已经一周多时日过去了,水林和乔罡竟一点音讯都没有。按理说,他们年长几岁,又是男性,应该他们主动一些才是。要么就是因为朋友太多,当时跟他们一起玩得忘乎所以,过后也就有些淡漠了。有时想到这儿,马晓雨竟有些失落。这天下午,她又想起昨天晚上曾无意间打开了收音机,竟听到了水林主持的“青春热线”,于是就有些沉不气了,还没等下班,就找王东颖和林静,问:“外企局的那两个人给你俩来过电话没有?”王东颖和林静都说没有,还说也惦记着大家再到一起玩呢。于是三人又一起到财会部找到了王东鹤,王东鹤就说:“人家是局里的领导,不会太主动的,咱们主动些不就是了。再说谁主动还不都一样,既然都是朋友了,还计较那些干什么?”
王东颖说:“你这话说得也不全对。既然是朋友,就不分什么领导不领导的。再说,他们也不是什么真的领导,确切点说,他们不过是在领导机关工作的普通的工作人员。”
“别绕口令了,还是打个电话吧。我现在就打,好吗?”王东鹤显得很善解人意。
“那就先打给乔罡,问他相片洗出来没有。”王东颖出主意。
王东颖这招并非没有必要,一旦人家兴致不高,也显得他们并不唐突,下台阶也容易。
王东鹤没等王东颖说完,给乔罡的电话已经打了过去。王东鹤张口就问:“乔罡吗?”
“哪一位?”话筒里的声音挺大,马晓雨她们全听得见。
“我说乔大哥,一回城怎么就把我们乡下人给忘了!”
乔罡这回听出了是谁,高兴地说:“是东鹤吗?怎么样?我和水林都挺想你们的。”
王东颖这时抢过了话筒,说:“真想还是假想?想我们也不来个电话,显然是假的。我说乔罡大哥,在下一个世纪到来之前,我们还能不能看到在荷叶湖拍的照片?”
乔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照片第二天就给你们洗出来了。这几天挺忙的,一忙就忘了打电话告诉你们了。水林和我好几次提起你们,我们还有一个朋友也想认识认识你们,一会儿下了班你们都过来,我请客好吗?”
宾馆离外企局不远。五点钟下班时候一到,王东鹤就同林静和马晓雨一起骑自行车向外企局驶去。王东颖因为晚上有夜班,所以不能一同来。
到了外企局,他们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乔罡的办公室,敲门进去,见水林也等在这儿。水林高兴地对他们张开怀抱,一幅西式礼节,先是拥抱了王晓鹤,嘴里还说着“万分想念”。马晓雨未等想清楚是应该接受还是应该矜持一下,却已经被水林抱过了。林静本能地躲闪了一下,伸出手说:“还是按中国特色的来吧。”就跟水林和乔罡依次握了手。
乔罡早就用信封把每个人的相片装好了,信封上还分别写上了每个人的名字。抽出相片一看,不仅有在篝火旁合影的,还有大家跳舞的情景。林静惊喜地问:“不就是照过合影吗?什么时候照了这么多,我都没看见。”
乔罡就:“水林换我吹口琴的时候照的。你们都光顾着翩翩起舞了,闪光灯那么亮都没觉出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乔罡什么时候照了这么多,冼出来时我才知道。”水林说,“当时,闪光灯亮了我也知道,只不过忙着吹琴,便没空儿去想什么在一闪一闪的,我还以为天空打闪又要下雨了呢。”
“对了,不是说还有一位朋友要介绍吗?”王东鹤问。
“他是我和乔罡最好的朋友,《东北商报》的记者。他已经到了饭店,正等着咱们呢。咱们现在就去吧。”水林答到。
“好象还缺一位吧?”王东鹤又问。
“你是指王红心,就是那个格蕾斯小姐吗?她不在我们局工作,不过我们马上可以传呼她过来,她肯定是随叫随到。”水林说。
接到水林的电话,孙银河马上就来到报社与外企局之间的一家中档酒店,拣一个靠里的包间坐了下来。
水林和乔罡从烟袋锅村回来第一天上班,孙银河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水林,问:“完没完成党交给你们的光荣任务?”
水林故作平静,却还是有点得意:“那还用说,不仅完成了,而且是圆满完成了。不过有一点美中不足,上过大学的外企工作人员也就认识了一个,其它几个都是宾馆服务员。”
“上没上学倒是其次,关键是长得怎么样?”孙银河还是急不可耐的样子。
“长相自然没的说,是北亚宾馆最漂亮的。”
“那就快约她们一起聚一聚啊。”
水林见孙银河如此急切,就有意给他降温,说:“这种事和谈恋爱一样,是慢活,急不得,欲速则不达。我和乔罡已经商量好了,先抻她们几天再说。”
水林和乔罡也真的能抻,这一抻八、九天就这么过去了。孙银河甚至以为他们这次出去根本就是空手而归,怕跟他孙银河交不了差,在唬他呢。于是也就没再去惦着这事,只等有时间再见他们时好向他俩兴师问罪。刚才水林的电话一来,的确给了他一次惊喜。他未等跟妻子请假,就急急忙忙地来到这家跟水林约定好的酒馆,等上了。
孙银河一根香烟还未抽完,水林、乔罡和王东鹤他们就来了。水林把王东鹤和两位姑娘一一作了介绍,孙银河竟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心情,盯着新认识的两位姑娘,喜不胜喜,一个劲地夸马晓雨和林静长得漂亮,还说,我们三人虽然都三十岁了,但都没有结婚,要是有一天能娶上象你俩这样漂亮的女孩为妻,便是死而无憾了。
不大一会儿,有人敲门,林静靠近门边,站起来顺手拉开门,见王红心正推门进来,水林于是马上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王红心竟也喜出望外地象水林一样作拥抱状。水林学着在卓别林电影里曾演过的那样,快步向前,却越过了王红心,一下子抱住了王红心身后的林静,也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觉得好玩,林静这一次竟没有躲避。众人于是乐不可支。“刚过两天半,就装成不认识了,水林你也太无情无意了!”王红心故作恼怒,也是自己在给自己找台阶。水林赶紧说:“岂敢,岂敢。一夜夫妻百日恩。”一边说一边拾起王红心的右手,低头轻吻了一下,算是将功补过。
乔罡趁这会儿已经点好了菜,还要了几瓶啤酒,大家便边吃边喝边聊起来。
席间,王红心对坐在旁边的林静耳语了几句,似乎问起什么,林静摇摇头,王红心便站起身来,说:“我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孙银河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就猜到了几分,说:“格蕾斯小姐,你请坐,你是客人,要买什么我去,不能劳累了女士。”
王红心并没有坐下,只是说:“这东西只能我自己买,你帮不上。”
听她这么一说,孙银河就明白了十分。他显得十分诚恳地说:“还是我替你买吧,你不知道这片地方哪有小卖铺。你是要用‘舒尔美’、‘柔柔’,还是‘佳期’?”
“佳期来了,自然用‘佳期’。”水林也跟着重复这句电视里常听到的广告。
“天哪,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去买这个!”王红心就这样被人揭了底,就是想气恼似乎也无从气恼,只是有些沮丧:“行了,那你就快去吧,什么牌子的都可以。”
孙银河于是颠颠地跑出去了。林静坐在水林一边,有些傻乎乎地问水林:“你们几个不都没有结婚吗?怎么什么都明白啊。”
水林看她那莫明其妙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说:“不一定非得结婚才什么都明白,我们在学校时生理卫生学得好,不然怎么考上的大学?!”
林静说:“要说生理学得好倒可以让人相信,不过考大学也不考生理呀!我虽然没上大学但也参加过高考,你是唬人吧?”
马晓雨眼见着女伴们一个个都占了下风,便有些来气,于是以退为进,放下筷子,要挟般地说:“我不吃了,我要回家了。你们这些大男人一点样子都没有,净欺负人。四个男的欺负我们三个女孩。”
王东鹤说:“这话好象不大公平啊,我和乔罡可是半天没说话啊。”
“你俩没说话倒是不假,可你俩一直在笑。笑了就是给他俩作帮凶。”马晓雨一幅义正辞严的样子。
“其实也没什么嘛,别太小题大做。”水林对马晓雨说:“你没听古人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正常的生理现象嘛。”
马晓雨见水林引来了古诗,便也不甘示弱:“按理说你们都比我大,我还得叫你们哥才是,可哪有象你们这样做哥的,欺负了人还一个个得意洋洋的!真正是‘欺花冻草还飘然’了。”
水林知道,“欺花冻草还飘然”本是唐代陆龟蒙的诗句,不想被马晓雨恰如其分地引至此处,只这一句,水林便知此女孩不可等闲视之,其诗词功底也许不在自己之下。马晓雨似乎觉得还不够劲,顿了顿,接着说:“以前读过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一直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多亏今日有幸与诸位相聚,才明白其诗的含义。原来杜老人家写的就是你们这号人!”
“好啊,没想到晓雨的古诗功底这么好!”乔罡忍不住赞叹道。
“那当然,小雨是我们单位有名的女秀才,”王晓鹤也跟着夸她,“她不仅会背唐诗宋词,还会自己做诗呢。”
“古人说: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来,不打嘴驾了,我们喝酒吧。”水林见马晓雨背诗作答,不觉兴致大增。
马晓雨立即迎上,毫不嘴软:“喝酒就喝酒,古人还说过: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心里装着神州的男人才算真正的七尺男儿,象你们这样的男人看来只能在花前月下滴巴眼泪呢。”
水林吟到的“青钱换酒”之句与马晓雨背诵的“男儿西北”之句原本出自南宋刘克庄的同一首词----“玉楼春”。至此,水林知道今天真是遇上对手了,但他心里又有些不甘,于是爱挑逗女孩子的老毛病就又犯了,说:“马姑娘集才貌于一身,小生敬佩有加。就是不知何时能与佳人‘醉金樽,携玉手,共作鸳鸯偶’啊。”这时,孙银河已走进门来,他几乎和乔罡异口同声地接着吟那首“生查子”:“倒载卧云屏,雪面腰如柳。”
乔罡在朋友圈子里以背诵晚唐和五代十国的艳词见长,所以,他对这首著名的“生查子”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马晓雨把刘禹锡的一首诗改了一个字,便作反戈一击:“好啊,长道‘色’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子曰:君子淫荡荡,小人常戚戚。‘色’乃人类繁衍、社会发展之原动力,无可厚非。”孙银河把夫子老人家也给请了出来,也是将原文改了一字。
乔罡一看越来越热闹,便也披挂上阵,背起了浮艳词人王衍《烟花集》里的词:“者边走,那边走,只为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水林继续拍马杀来:“李白有诗: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表意是劝客尝酒,实则是劝客人尝尝她自己。李白又有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金樽何物?金樽实指女人之身体某部也。”
马晓雨见炮火太猛,且炮炮开花,只好暂作守势:“真是‘狼嚎声声不忍闻’了,反正已经是‘欲黄昏’了,那我就‘雨打梨花深闭门’。看你们能奈我何?”
这边王东鹤也跃跃欲试,道:“简直是一场世纪诗词大战!诗词我是一窍不通了,我只能背中学课本里的几首诗,比如: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中来。”
王红心等到水林回来,就拿了水林帮忙买的东西出去方便了,这时刚回来,也随着王东鹤说:“我也不会什么诗词,我还不如东鹤,中学学的那点诗词全让英语字母给吃了。现在我也就能记住一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了。”
水林又开始曲解古诗:“你看,东鹤,古人这诗写得多好!‘天门’、‘楚江’、‘两岸青山’,把女人之体描述得这么活灵活现。‘孤帆’,当然是指男人身体某部。至于‘日中来’,四川、山西、陕西一带的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东方文化讲究隐晦、含蓄,所谓含而不露,不象西方文化那么直截了当。所以美国人上初中时老师给发避孕用具,而中国人上初中老师则给学生讲古诗。不过,红心小姐,Ms. Grace, 现在可是商品经济时代,可没有‘白日’这种事了。‘白日’这样的事已经日薄西山,‘依山尽’了,所以现在满大街都是什么‘冼头房’、‘淋浴中心’,确如黄河入海、红尘滚滚了。”
孙银河却说:“怎么没有‘白日’的呢?我看现在不少当官的净是去‘白日’。你没听老百姓编的顺口溜吗?说是:
上面来人怎么办?
先住宾馆后吃饭。
吃完饭了怎么办?
麻将桌上搬一搬。
搬完麻将怎么办?
找个舞厅转一转。
转完舞厅怎么办?
找个桑拿涮一涮。
涮完桑拿怎么办?
找个小姐按一按。
小姐按完怎么办?
他问小姐干不干。
干完小姐怎么办?
秘书结帐花公款。”
水林的无耻妙谈和孙银河的补充发言直把大家逗得前哈后仰。林静一直是给马晓雨鼓掌叫好的,这一回竟也差点儿拍错了巴掌。马晓雨却不笑,仍在力战群雄,正色道:“水林先生,现在的时代不仅是商品经济时代,还是阴胜阳衰的时代,如今男人的‘亚洲雄风’早就不复存在了,要么现在满大街都是什么雄蚕蛾、海马、印度神油的广告!雄风没有了,所以‘日’自然是‘白日’而已。女足能获全世界第二,你男足连亚洲都冲不出;女排夺过‘五连冠’,你男排得个亚洲冠军都那么费劲。所以,柳宗元老人早就有预言,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鸟’、‘茎’、还有‘人中’,都是指男性身体某部,全都‘灭’了,‘绝’了,所以现在的男人也都和过去的太监差不了太多,过过嘴瘾罢了。男人们于是就披着蓑衣戴着草帽楞装深沉,还有那么一杆没用的钓杆,又一个个显得那么老气横秋,真正是大雪寒冬里的‘蓑笠翁’了。可惜你们又不是姜太公,所以没有女孩肯上钩的。”
林静使劲拍着巴掌,很舒畅地笑着,说:“好,说得真好,再让你们欺负人!看你们再拿什么欺负人!”
马晓雨的反击果然奏效,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竟一下子卡了壳,于是也跟着林静和王红心鼓掌,并叫起好来。马晓雨这时面带微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一幅胜者的大度之态。
王红心说:“我不会诗词什么的,不过我倒有个Suggestion, 是给政府的Suggestion. 对机关干部的‘白吃’、‘白拿’之风我是束手无策了。不过,”王红心摊开双手,不易觉察地耸了下肩,“不过对‘白日’之风我倒有个主意。为了加强机关的廉正建设,彻底肃清机关干部出入色情场所的不良作风,以后报考机关干部的条件应该是----”王红心故意拉长了声音。
“是什么?”在座的只有水林和乔罡是机关干部,所以他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Clean body. ”王红心用英语回答。未等大家明白,她自己就笑得把头埋到了桌子底下,由于笑得太急,笑出的声音象哭了似的。
“Clean body, 干净身体,”乔罡重复着,猛然间恍然大悟:“水林,她是想让我们净身哪。姑奶奶你有些太狠了一点吧。”
水林也和乔罡一样,跟着叫苦不迭。王红心等了一晚上,终于找机会当了把好汉武松,不过打的是几只奄奄一息的死老虎。
孙银河端起酒杯,刚要说点什么,腰间的呼机BB地响了起来,马上看了一眼,再站起来,就把想说的话给忘了,又想了一想,只好随口说道:“今天真是高兴认识了几位这么好的朋友,又玩得这么开心,不过我得先走一步了。我得回去赶一个稿子,急活。”
水林知道孙银河没有请假,一定是李爽在传他回家,便也不挽留,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我们大家一起走,下次再聚。”
“下次是什么时间啊?”王红心迫不及待地问,大概觉得下次是明天才好呢。又说:“简直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没想到和你们这样的坏男孩一起还这么开心。”
“这就叫男的不坏,女的不爱。对吧,几位老兄?”王东鹤说。
“去你的吧,就你最坏!楞把我们给引进了狼窝里。”马晓雨说。
“咦?晓雨,这话你说得就不着边儿了,谁引得你,今天不是你最先撺掇着要过来吗?怎么一下子推到了我身上。”王东鹤并不认帐。
“是我要过来的又怎么样?我就是要与狼共舞!”马晓雨直言不讳。
“要真是这样,雨小姐你恐怕会失望的。我们可都是披着狼皮的羊,属草食科,无利齿,就是真有那么两颗虎牙今晚也让你马姑娘毫不留情地拔光了。”水林一幅弱者之态,大家于是又大笑起来,刚才几位大男人被战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就这样被笑声给一下子冲了个精光。
林静却着急起来,问:“快说啊,下次什么时间再聚?”
王东鹤建议说:“最好咱们还是到山里去玩,野外比城里有情调。也不必象上次那么远,出了城就行。”
水林说:“那就下周周末吧,还是我们这些人。乔罡具有丰富的组织工作经验,所以乔罡你就操劳操劳吧。”
乔罡说:“没有问题,等我消息吧。”
不知怎么,乔罡的举止让马晓雨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她跟他多年以前就认识似的。
马晓雨独自一人骑车向住处蹬去。刚才王东鹤要送,马晓雨不肯,说,才七点多钟,天又没全黑下来,路也没多远,再说,让徐庆海看见也不好,徐庆海是个小心眼的人,你也知道。王东鹤于是不再坚持。
马晓雨有一种全身轻松的感觉。她并未觉得几位大男孩肆无忌惮的放言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他们无拘无束的,不虚伪,不做作,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活得真实而又自得其乐。同时,她也为自己得意,高一时背的那些唐诗宋词今天竟全派上了用场。和他们在一起, 用不着有任何顾忌,心里也用不着负担任何东西,还能激发起一种生命本该具有的活力。她觉得,这才是她应该有的生活。她似乎意识到,她已经真正长大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忧郁的小女孩了,她本来就应该是开朗的、活跃的、大方的、奔放的。她想,是时候了,她不能再犹豫彷徨下去了,她要跟她那两年郁闷的高中生活挥手告别。
即便是工作以来,高中后两年的生活一直都象梦魇一样缠绕着她。那种感觉和痛经的痛苦相似:郁闷,隐隐作痛,却又无与倾述。她早就想摆脱贯穿于那两年高中生活始终的阴暗色调的笼罩,但却无力摆脱。有徐庆海在身边,她就觉得一切都是那两年生活的延续。凭心而论,她十分感激徐庆海的帮助,如果没有徐庆海,她的生活也许将更加灰暗不堪,也许她将在绝望的边缘行走。但是,她那两年的生活与徐庆海是一个生成在一起的永远也不能分开的整体,所以,她要告别惨淡的冷色调的那两年的生活,首先就必须跟徐庆海告别。
她清楚地知道,这无论对她还是对徐庆海来说都将是一种痛苦,对徐庆海甚至还有些不公平。但她觉得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无论徐庆海理解还是不理解,她只能这样做了。是的,长痛不如短痛,早下决心无论对谁都是一种解脱。在快到住处的时候,马晓雨暗暗下了决心。 _________________ 我坐下,我起来,你都晓得,你从远处知道我的意念;
我行路,我躺卧,你都细察,你也深知我一切所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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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风[曲风] 曲风作品集 七品按察司 (我开始管这里的事儿了)
注册时间: 2005-03-09 帖子: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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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09, 2005 5:16 am 发表主题: 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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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星光满天
星期四晚上九点多了,乔罡楞是把大家招集到了一家酒吧里,说是要开个旅行预备会。酒吧在北亚宾馆南面,离宾馆还不到半公里,所以,虽然王东颖和马晓雨晚上还有夜班,但由于乔罡说十几分钟就完了,便让别人先替一下,偷着跑了出来。
小酒吧的名字叫30’S酒吧。王红心说30’S就是30年代的意思。其实她不说,大家也能猜个差不多。洒吧的一角摆了一架老式电唱机,放的是如今已经进了文物店的唱片,全是清一色周璇、胡蝶、李香兰等二、三十年代歌星演唱的所谓靡靡之音。酒吧的墙上,也都挂着那些明星们的黑白照片,还贴着几张三、四十年代流行于上海的俗称‘月份牌’的广告画。
水林刚从电台制作完节目回来,王红心也已应约赶到,只差孙银河一人没来。下午乔罡曾给孙银河打过电话,孙银河周末出门肯定没问题,只是今夜没办法出来。这几天他正核计着怎么能跟妻子请下假来,却没有想到妻子倒跟他请开假了,说是他们学校这个星期五要组织大家到北戴河去玩三天,孙银河马上说,可以,当然可以,你放心去吧,孩子就由我照看着。乔罡一听他这么说,急忙问:“你照看孩子怎么能出来呢?”孙银河说:“我就这么说说而已,首先要有个态度才行。她从来就不放心让我照看孩子,今晚我得和她一起到我老泰山家吃饭,顺便把孩子扔给他们。从明儿起,我就翻身得解放了。”
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好,乔罡点了两大扎啤酒和几样干果,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拿出几张文件式的东西,一人一份分发给大家。纸张是外企局的红头文件纸,但内容却是乔罡编写的关于周末旅行的计划。乔罡故意把这次游玩的安排打印在机关的正式文件纸上,好象是为了表明他对这件事情的认真态度。全文抄录如下:
关于组织“幸福的旅行”活动的计划
为了活跃我们的业余文化生活,加强我们朋友之间的友谊,同时激起我们对祖国 大好河山的热爱,拟于本周末组织“幸福的旅行”活动,具体计划如下:
1、时间:
周六早晨九时出发,次日返回。
2、地点:
市南郊歪头山大羊圈水库。
3、参加人员:
王东鹤,王东颖,林静,马晓雨,王红心,孙银河,水林,乔罡。
4、活动内容:
钓鱼,游泳,划皮艇,采蘑菇,野炊,星光晚会等。
5、住宿:
搭帐篷野营,帐篷男女各一。
6、交通:
借面包车一辆,由乔罡担任驾驶。
7、必备物品:
折叠帐篷两只,酒精炉炊具一套,水果刀两把,其它炊具、大米、油盐、调料若干,充气皮划艇一只,充电照明灯一台,大竹筐一个,钓具一套;(以上由乔罡提供)
餐具、毛毡、游泳衣等用品;(由参加人员自备)
萨克斯一只(由乔罡准备),吉它一把(由孙银河准备),歌喉、耳朵等其它器具若干(由参加人员自备)。
8、费用:
主要是饭食费用,先由乔罡垫付,活动结束后由参加人员均摊。
“幸福的旅行”活动筹备委员会
**年**月**日
乔罡在外企局负责来访外商的接待工作,撰写外商活动计划本属轻车熟路,但象他这样把大家自己出去玩的计划用政府公文形式打印出来则确实让人感到既新奇又好玩。王东鹤说:“没想到乔罡你还这么风趣!”
“Very humor。”王红心补充到。
水林说:“怎么叫没想到呢,东鹤?乔罡本来就是一个风趣的人。有的人风趣表现在说话上,乔罡的风趣则表现在做事上。”
“为什么咱们这次活动起名叫‘幸福的旅行’呢?”林静问乔罡。
“这个由我来解释,就算是活动动员报告吧。”水林边说边站了起来,在语调中揉了一些感情进去,继续说:“人生其实就是一次旅行,真正的人生也无法离开旅行,而只有旅行才能体现出真正的人生趣味,因为旅行是人一辈子所做的所有事情里面最自然最纯朴最来不得半点虚伪和骄傲的事儿。一个人的一生要是没有了旅行,这个人的人生就不完整。不过想一想也是不可能的,人不能一辈子呆在家里吃饭睡觉,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办公室不出来。只有在旅行中才能体味到一种心灵的宁静,而心灵的宁静恰恰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其实,“幸福的旅行”这个名字并不是水林和乔罡商量好了后才给叫出来的,只是乔罡在打字时信手拈来的。水林也是刚看到乔罡打好的“文件”,他是就这个名字信口说了这么一通。不过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这名字起得还真挺别致和贴切,乔罡似乎也觉得这名字的确寓意深远,而水林也对自己发表的讲话表示满意。马晓雨喃喃着,仿佛自言自语:“人生就是没有旅行,其实本身也是一次旅行。”
“没错,晓雨,你对中央精神领会得很准确。”水林赞道。
王东鹤犹豫了一下,说:“乔罡做得这个计划真是太迷人了。不过,我还有林静不知道能不能参加得上。我俩星期六都有班。在宾馆工作就这点不好,不能正常地休节假日。我俩正想办法呢,争取把班串开。要是串不开就只好等下一次了。”
“那就争取串开吧,要是串不开我们的活动就往后推。”乔罡说。
“最好别推,老往后推就老也凑不齐。这次去不上,下次咱们再搞一次。”王东鹤说。
“我看这样吧,”水林说,“东鹤说得对,咱们的活动计划最好不变,东鹤和林静争取参加,就这么定了吧。再说,”他对乔罡使了个眼神,放低了声音:“孙银河出来一趟不容易呢。”
第二天上午,乔罡转到了水林的办公室,对水林说,挂个电话给孙银河吧。水林于是当即拨通了孙银河的电话,把活动内容以及昨晚大家一起商量的具体事宜跟他作了交待,末了说:“有点遗憾的是,王东鹤和林静有班,怕是参加不上了。”
孙银河却满不在乎:“参加不上就参加不上,那个大眼睛的晓雨不是去吗?她去就行!你还别说,水林,那天晚上我还真有些喜欢上她了。”
周六上午,乔罡、水林、孙银河,还有王红心先在外企局门口汇齐,把该带的东西装上车,然后就由乔罡开车拉着几人向北亚宾馆驶去。
到了北亚宾馆,见王东鹤、林静和王东颖三人正在院子里等着,却不见马晓雨的身影。王东鹤和林静的打扮根本就不象出门的样子,他们就知道这两人是真的去不成了。只有王东颖一个人收拾得挺象样,上身着白领红T恤衫,下身穿牛仔裤,后面背一个小包,全副武装地站在那里。王东鹤迎上来,刚想说话,乔罡从车窗伸出头来,先开了口:“看你俩的装束就知道走不上了,东颖快上车吧。怎么不见马晓雨呢?”
“她也去不成了。”王东鹤说。
大家一听,顿觉事态严重,水林已经下了车,问:“不是说好她没班吗?怎么她也去不了了呢?”
“是这样,”王东鹤解释道:“她刚才给东颖打来了传呼,说是昨天晚上忽然间偏头痛,痛得很厉害,一晚上没睡。现在正在家里躺着呢。”
“她家在哪里,要么我们去看看她去吧。”水林说。
“她家,就是她自己租的那个房子就在附近,可谁也没去过,也就她男朋友徐庆海知道。但今天徐庆海也没来,本来他今天应该有班的,大概是在马晓雨那儿护理她吧。我们要真想找她,就给她打传呼。一般情况下,用宾馆的电话传她她都给回。”王东鹤说。
水林说:“大伙先等我一下,我去给马晓雨挂个电话。”看见孙银河有些失望的样子,水林象是对大家,实则是对孙银河说:“放心吧,要是没太大的问题,我有办法把她给请出来。”
水林于是跟王东鹤进了宾馆,来到他办公的财会部。王东鹤打完了传呼,水林边坐下来等候,边同王东鹤聊了起来:“服务员周末休息不上是没办法的事,怎么财会部假日还不休息?”话里话外颇有因王东鹤没能跟大家出去而替他惋惜的意思。
王东鹤说:“水林你有所不知,我们宾馆管理比较严,每天餐厅的客房的收银工作都由我们财会部直接操作,在前台的工作人员反而碰不着钱,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问题。”
电话铃响了,王东鹤先接起来,一听果然是马晓雨,就把话筒递给了水林。水林问:“怎么了,晓雨?听说你病了,大家都很关心你。”
“没什么大事。昨晚偏头痛,现在已经好了。昨晚疼得我一宿没睡,今天白天我得好好休息。”马晓雨回答。
“你现在不是不疼了吗?要是这样,你自己在家也怪难受的,我想你还是跟我们去吧,大家还可以照顾照顾你。”水林诚恳地说。
马晓雨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说:“我……我还是不去了吧,今天确实不舒服,去了怕影响大家情绪。下次我一定去。”
水林见马晓雨迟疑了一下才回答,知道有希望,便锲而不舍,说:“你不去才会影响我们情绪呢。你去不了的理由就是缺觉睡,那不要紧,一会儿上车就让你睡。所以这个理由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因此你也没有理由不跟我们一起走。王东鹤和林静去不了,你要是再不去,就剩我们三个男的和王东颖、王红心两个女的,比例严重失调。这不是典型的‘二桃杀三士’吗?那样的话,我们就都别去了吧。”
马晓雨说:“我不去了,但你们得去,我不希望我去不了而影响了你们。”
水林仍然不依不饶:“王东鹤和林静去不了那是因为有工作,没办法的事,你要是不去,那就肯定会影响我们的兴致和心情。你昨晚头疼,值得同情,但现在不是好了吗?你为了你自己一个人的睡眠,就牺牲了我们大家的心情,败坏了大家的兴致。说话重一点你别不高兴,你想一想,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再说,你是这几个女孩子中的主力,你灵气足,能诗善文,听东鹤说你的歌也唱得不错。你不去将是我们‘幸福的旅行’活动的最大损失,你不去剩下我们这几个人看来也别想幸福起来,那我们只能取消活动了,也没有以后了。第一次都这么难,哪能还有以后?但我们永远也忘不了,使这次活动胎死腹中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你马晓雨小姐。”
马晓雨眼见着无路可走了,只好妥协:“好吧,那我去吧,既然是你把我骗出来了,你可得照顾好我。反正,我是把我这一百斤交给你了。我在宾馆往北第二个十字路口等你们,你们快来接我吧。”
已经到了那个十字路口,马晓雨还没有出来,乔罡于是把车靠边停下。过了一会儿,马晓雨从一片居民楼群中走了出来,水林下了车,等她过来。马晓雨果然显得憔悴了许多,眼圈也有些红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水林想,大概是偏头痛波及到眼睛上了。水林接过她手中的包,发现马晓雨的左手腕上有一个圆圆的红通通的伤痕,象是被什么东西烫了。
虽然去的是郊区,却属远郊,因此路途并不近,即使开车也得一个多小时。要是太近,也就没有了依山傍水的景致了。乔罡在专心致志地开车,王东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把新铮铮的口琴,大概是新买的,不时吱吱呀呀地吹几下,似乎是想跟乔罡学,但看见乔罡正忙着开车,就没敢随便打扰。
马晓雨上车时见第二排是空的,就坐了下来,大概是想趴到第一排座位的靠背上睡觉。孙银河本来坐在第一排,马上跟着过去坐在了马晓雨的身边。水林于是就坐在了第一排,车刚走一会儿,坐在第三排的王红心上来了,紧贴着水林坐了下来。
王红心用左胳膊碰了一下水林的右胳膊,说:“水林给大家讲几个故事吧,省得我犯。”由于穿的都是短袖,王红心裸露着的胳膊直接触到了水林的胳膊上,水林只觉得一阵凉爽,宛若凉风吹至。
这次出门可不比上次,上次早晨下过雨,天并不热。今天却是一个大晴天,热气随着太阳的升高正在这个城市里升腾而起。好在车里有空调,乔罡又把空调开得很足,只有马晓雨说有些冷,乔罡于是又把空调放小了一点。
水林说:“讲故事?讲故事我可不会。银河是记者,他的故事多,让他来讲吧。”
孙银河说:“好了,那我就开始讲了,不过我得问大家一下,想听荤的还是素的?“
王东颖在前头喊:“那么有素的吗?”
“没有!”孙银河干脆地说。
“没有素的还问什么?那就讲荤的吧。”王东颖说。
“好吧。‘世妇会’的笑话你们听过没有?没有就讲了。95年9月,世界第四次妇女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一天上午某会议厅刚开完会,主持会议的领导宣布了下午的讨论题目和分组安排。讨论题目是‘妓女与人权问题’。参加会议人员共分四个小组。接着,领导公布了四个小组组长名单。”
孙银河讲到这里,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调,仿佛自己就是会议中的那个领导,念道:
“中国代表房世勤,韩国代表朴昌姬。”
两个人名一说出,车里马上就响起了笑声,马晓雨和王东颖开始还使劲绷着脸,听见王红心笑得咯咯的,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红心一边笑一边把头扎到了水林的肩上,一只手垫在自己的脑袋下面,仿佛给自己的脑袋当枕头。马晓雨说:“说着说着就又来了,真拿你们这些人没办法,我也看明白了,你们怎么闹都是一个主题,万变不离其宗。”水林也是第一次听这故事,跟着重复着“房事勤”、“嫖娼妓”,大笑不止。孙银河接着给大家念名单:
“罗马尼亚代表巴尼内库,日本代表畏昏鲜由子。”
王东颖一边笑着一边在前面跟着小声地重复起来,生怕忘了,大概是想记住了再讲给别人听,问:“日本的是未婚先有子,我记住了,那罗马尼亚的是什么呀?”
“扒你内裤。”孙银河回答。
“流氓!扒你的内裤呢。”大概是觉得孙银河的声调太高了,有调逗嫌疑,王东颖毫不领情地回击他。
“水林,该你出节目了。”孙银河提议。
“我可不象你,会讲这么多动听的故事。”水林说。
“你不会讲故事不假,但你会地方曲艺啊。”
水林的节目孙银河都了解。水林想,大概是孙银河怕当“明星”,不想独享了“流氓”的美名,才坚持让他也上阵,于是应道:“好,我表演地方曲艺。”
王东颖不明究里,对孙银河说:“不听你的流氓故事了,水林,快给我们表演地方曲艺。”
“先来山东快书。”孙银河说。
水林说:“好,那我就开始了。”嘴里模仿着金属片的丁当声,琅声说道: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闲言碎语莫用讲。
上回书,说的是英雄好汉武二郎,
只身打虎景阳岗。
这回书,表的是,
山东省,泗水县,
有个大队书记叫刘老忙。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刘老忙,工作忙,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日理万机鞠躬尽瘁,
赢得了个美名叫‘刘老忙’。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女青年,李小华,
积极上进要入党,
这一天,近半晌,
找到了大队书记刘老忙,
把入党申请先交上。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看完入党申请书,
刘老忙眼里猛地放亮光,
说:年轻人,有志向,
积极要求上进是好现象。
不过,要想加入我这个党,
有个首要条件得跟你讲。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什么条件你只管讲,
党叫干啥就干啥,
千斤重担挑肩上。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条件嘛,现成的,
就看你肯不肯发扬牺牲精神把青春热血献给党。
不用你下田也不用你打场,
不用你掰苞谷也不用你割高梁,
不用你抬担架也不用你上战场,
不用你做董存瑞也不用你当黄继光,
条件嘛,很简单,
那就是:
你要想入我这个党,
就先让我入了你那个裆。”
王红心这回是一头扎在了水林的怀里,笑出的声音又象哭泣了似的。孙银河说:“我记得你上回说这段快书大队书记叫的是别的名,不过还是这回名字起得好。红心,你把‘刘老忙’的‘老’字放到前面再念一遍。”
王红心笑声暂时停下,不假思索地说:“刘老忙,老刘忙,原来是‘老流氓’啊。”
乔罡竟也憋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他赶忙把车停在了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就抬不起头了。
孙银河喊到:“乔罡,别停,接着开吧。水林,再唱一个秦腔。”
车又上路了,水林模仿着西北的秦腔,用高八度的嗓门唱道:
“天上星星半点明,
佛爷伸手摸观音,
神仙都有那这等事,
何况是凡间的年轻人。”
“再来三句半。”孙银河象个导演,又喊道。
水林应声而起:
“公园里,静悄悄,
男的搂住了女的腰,
扑通一声倒下去,
……”
“怎么样?”孙银河有意往下引。
“性交。”
虽然水林故意把声音压低了许多,但大家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王东颖说:“原指望不听孙银河的黄色笑话,等着你水林给大家换换新鲜空气,谁想到你的地方曲艺比孙银河的还黄,还不如听孙银河讲故事了呢。”
“既然大家喜欢我的故事,水林你就让让贤,我接着给大伙讲。”孙银河兴致勃勃地说。
接下来孙银河又给大家讲故事。正如马晓雨所言,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听着听着马晓雨就趴在前座的靠背上睡着了。睡来睡去又睡歪了身子,头就不知不觉靠到了孙银河的胸前,直把孙银河的胸当成了真皮沙发靠背。马晓雨虽然在酣睡,但隐隐约约也能听到孙银河那滔滔不绝的声音,不过那声音虽然很大,但在马晓雨听来却是十分十分遥远的感觉,仿佛从浩瀚夜空中的另一个星系传过来。孙银河见马晓雨的睡态比听他故事还要显得如痴如醉,除了嘴在动,身体的其它部位就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不觉车已经靠近了歪头山,山根底下靠近路边有几家小饭店,乔罡把车停在了一家饭店的门口。
原来天已近午,该吃午饭了。
说的也说累了,笑的也笑累了,大家好象真的有些饿了。随意点了几样菜,又要了米饭,大家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只是马晓雨象没睡醒似的,吃得不多。
吃完饭,找到一家小卖铺,买了一箱易拉罐啤酒,又买了些饮料、罐头和熟食。乔罡一边慢开着车,一边一路打听着到了一个村里,又找到村委会的院子,把车直接停在了院子里,跟执班的中年男人说,是市政府的车,存一晚上。怕人不信,乔罡掏出了工作证,并表示付点费用也可以。看完了工作证,那个执班的男人当即表示没问题,并说,都是政府的,费用就免了吧。乔罡明白,村委会哪算得上政府,那人偏要这么划分,也是有心要套近乎。于是给那人留下一张名片,说:市里要有什么事,就找我,一定不要客气。从来没见过乔罡说话这么神气过,说起这话就好象他是市长似的。
乔罡在J省的东部山区长大,他最懂得农村人的心理,所以知道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乔罡的父亲是方圆几十里村堡有名的巧木匠,父亲的遗传因素在乔罡的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乔罡做什么事都显得很巧。他在J省会的一所大学读工业自动化,虽然专业如今就算扔了,但学过理工科的人那特有的聪明劲儿却在他生活、工作的各个方面都能体现出来。乔罡会开车,去年考的驾驶执照;他不局里的电脑高手,局里不时开展在岗职工的电脑培训,领导指定他担任老师;他还是市摄影家协会的成员,其风情摄影作品曾在市里一家报社举办的摄影比赛中获了个三等奖。乔罡虽然三十有二了,却仍然没有对上象成上家,但业余生活却过得有声有色,野营、钓鱼、打猎、皮艇飘流都是他的嗜好,要不是因为这儿离市区近又是禁猎区,乔罡今天准会把那杆朋友送的捷克造猎枪给带来。所以,为这次旅行准备的物品大都是乔罡自己的私人财产。
乔罡背上背包,又把萨克斯小心奕奕地抱在怀里,其它的东西便分给大家拿着。从村子到大羊圈水库还有一小段路要走。
这次不比上次去烟袋锅村,路不陡也不不远,就是天太热了一些,孙银河偷偷在心里酝酿了一上午的“拉手爬山、助人为乐”的计划因此也终于没找到机会去实现。沿村边的一条小路从歪头山的一片缓坡爬过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平阔无边的水域立即呈现在眼前。下到水边的一片树林里,把东西放下,一个个全都是大汗淋漓了。乔罡说:“上次去烟袋锅村要象现在这么热,那我们可就惨了。”大家虽然都累得气喘嘘嘘,心里却都在为上次天不热而庆幸着。只有孙银河在一旁想,上次真是便宜了你水林和乔罡,天不热,还拉上了手。
水边要显得凉爽一点。水里不时吹来阵阵微风,在树荫下歇了一会儿,汗也就消了。乔罡带领大家挑平整处把两顶帐篷给支了起来。帐篷一只是天蓝色的,另一只是桔黄色的,在绿油油的林子里显得生气盎然。
乔罡说:“我要去游泳去了,游完泳我还要去钓鱼。是游泳还是划皮艇随你们便,不过皮艇还得用充气阀把气打足才行。”
王红心问水林:“你玩什么,水林?”
水林拾起那只大竹筐,说:“我要当一个采蘑菇的小姑娘,今晚我给大家做一个罐头鸡块炖新鲜蘑菇。”
王红心定定地看着水林,说:“我要跟你拣蘑菇去。”
水林看着王红心火辣辣的眼神就有些发怯。心想,林子这么密,又这么僻静,别说采蘑菇了,什么还干不了。水林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推辞着说:“你还是帮孙银河给皮艇充气吧,这儿更需要你。别外,你也总得给我个机会让我跟晓雨交流交流背唐诗的体会吧。晓雨,你跟我去吧。”
水林知道马晓雨手腕上有伤,没法下水。马晓雨一听水林喊她一起同去,马上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这边,王红心一看拣蘑菇也轮不着她了,就已经和孙银河一起鼓捣上那只皮艇了。水林带着马晓雨向林子深处走去。他从小到云南乡下的姥姥家拣过蘑菇,他知道,越是背荫的地方蘑菇就越多。
可能这片山坡平时也的确少有人来,所以蘑菇还真的不少。拣蘑菇的活儿主要由水林来做,马晓雨只是提着竹筐跟在水林后面,不知不觉已经拾了小半筐了,回头一看,离营地已经很远了。
水林说:“晓雨,你带手绢了吗?借给我擦擦汗。干脆你就帮我擦得了,我的手粘乎乎的,全是泥。”
马晓雨于是放下竹筐,从裤袋里掏出手绢,替水林擦起汗来。水林只觉得她擦得很认真,眼神也有些迷离。刚想说“行了,这样就可以了”,话还未到嘴边,马晓雨竟一下子抱住了水林。
这令水林猝不及防,惊惶失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马晓雨那富有弹性的胸正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顿时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于是问:“晓雨,这是怎么回事?”
马晓雨双手搂着水林,头埋在他的肩里,说:“水林,你不要多想,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上次不是说过要和我‘醉 金樽,携玉手,共作鸳鸯偶’吗?那我今天就和你作一次‘鸳鸯偶’。”
水林本来就怕出这种事。他拒绝王红心跟他一起来而选择马晓雨就是怕王红心一到这林子密的地方就非拉着他水林往温柔乡里走。人有时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但他没想到这么大胆的举动会是马晓雨这样的女孩所能做出来的。
水林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了。也许马晓雨只是想与他拥一拥,抱一抱,并无进一步的意思,便试探着问:“做什么‘鸳鸯偶’啊?”
“水林,我早晨在电话里不是说了我今天把我就交给你了吗?既然是你非把我给叫出来,那今天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想怎么做都可以。”马晓雨态度坚定地说。
这回水林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也许是无言以对,他不知怎么冒出了这一句:“你已经 不是处女了吧?”
“不是处女了又怎么样,难道你水林还是处男吗?”马晓雨不容反驳地说。
“我尽管不是处男,但我除了跟我妻子以外,还从来没有跟别人有过。至少,我在婚前还是个处男。”
“什么?你已经结婚了?孙银河不是说你们都没有结婚吗?”马晓雨惊奇地问。
“孙银河那是跟你们开玩笑。这里面就乔罡没有结婚。我妻子现在正在美国留学,所以不少人还以为我是单身。孙银河不仅有老婆,孩子都好几个月了呢。”水林想,都这时候了,尽量别说假话骗人。
“水林,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你不放,也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跟你随便一次。”马晓雨还是不容商量的样子。
水林仍然被马晓雨搂得很紧。他定了定神,说:“晓雨,我是个男人,说不想是假的,但你今天有些冲动,做完了会后悔的。”
“我可不是今天冲动,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我不会后悔,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即便你不会后悔,可我水林也不能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晓雨,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肯定是失恋了。你的痛苦和悲伤今天一整天都写在你的脸上,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我知道你有个男朋友,他肯定是一个性情暴躁的虐待狂。你们一吵架他就用烟头烫你对不对?早晨上车时我就看见了你腕子上的伤,圆圆的,红红的,那不是烟头烫的是什么?不是他烫的你还能是你自己烫得你自己不成?他虐待你,对你粗暴,昨晚在他又用烟头烫你时,你终于忍无可忍,跟他毅然提出了分手。你还说什么偏头痛,偏头痛能把眼圈疼得又红又肿吗?你瞒不过我,晓雨。你心里压抑,心里痛苦,就要和我乱来以求发泄。即使我们真的做了,你今天觉得你以后不会后悔,可你以后一定会为此后悔的。我水林还想做你的诗词朋友,不想以后被你咬牙切齿地恨来恨去。所以……”
不等水林说完,马晓雨猛地推开水林,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正好又碰翻了放在地上的竹筐,一半蘑菇就都压在了她的屁股底下。马晓雨涕泪滂沱,一边哭一边用全身的力气在叫喊:“水林,你不是个男人!你根本就不配做男人!说什么你是披着狼皮的羊,我看你是披着男人皮的女人!女人!!!”
水林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顿时就傻了眼。
星期五晚上,也就是昨晚,马晓雨约徐庆海到了她的住处。马晓雨自己不太会做饭,就在外面买了几样菜和两瓶啤酒。吃完饭后,马晓雨终于鼓足了勇气,跟徐庆海提出了分手。在说出这话之前,马晓雨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心中忐忑不安,因为她不知道徐庆海会对此有什么反应。但一旦说出来了,她反而觉得平静多了。
马晓雨只等着徐庆海点燃香烟用烟头烫自己时好去上前阻拦他。但徐庆海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坐了老半天,他终于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马晓雨紧紧盯着他,心在一阵阵缩紧。结果徐庆海的手一直在抖动,火也就一直没有打着,后来他干脆不抽了,把烟和打火机扔到了桌子上。马晓雨缩紧的心也就跟着放松了一些。他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坐着,足足能有两个小时。猛然间他站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出乎马晓雨的意料,显得十分平静:“也许你是对的,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走了,你不必动,也不必送我。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在北亚上班了,你替我跟领导说一声我辞职了。以后,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徐庆海再没有别的话,出门时连头都没有回。
徐庆海一走,马晓雨一下子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空壳,空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她觉得她不是站在地上,而象一只气球在空中悬浮着,轻飘飘的。
徐庆海走了,马晓雨马上就感觉到一直缠绕在她身上的高中那两年的灰暗时光一下子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干干净净,不留影痕。
然而,她又立即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与徐庆海分了手,就等于她把那两年时光从她的生活中给剪掉了,但这样,也就意味着她生命中有两年已经成为空白,她的生命也因此出现了断层。所以,她的生命就完整不起来了,她的人生成了一种残缺不全的东西。她把那两年时光从她的生命中剪掉,就好象她用一把刀把自己躯体上的一块肉给剜了下来,即使剜下来的是一块没有用的肉,但这块肉一旦消失,一块醒目的伤疤也就永远地留下来了。
想到这里,她明白了,她犯了一个错误,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这样做与其说是伤害了对人从无设防的徐庆海,勿宁说是伤害了她马晓雨自己。无论徐庆海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和不足,他毕竟是一个善良的踏实的朴素的责任心强的好男人,而这样的男人在如今的时代已经很少能遇到了。只要她跟他在一起,她相信他永远都不会背叛她。而现在,他的脚步声已经远了,她想出去追赶徐庆海,喊他回来,然而两脚却象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这时,她看见桌子上还有一只烟和一只打火机,这是徐庆海留在她屋子里唯一的东西。马晓雨拿起烟,用打火机点燃,学着徐庆海的样子抽一口,然后猛地把烟烫向自己的手腕。徐庆海以前用烟头烫自己时眼都不会眨一下,一点都不觉得疼,而此时,马晓雨却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肝裂胆般的痛苦。
她扔掉香烟,一下子扑倒在床,泪水如山洪喷涌而出。
马晓雨哭够了,就换了一个地方,倚着一棵树傻坐着,一坐就是半天。水林把没被马晓雨压碎的蘑菇拾了起来,重装入筐里,然后也不走开,站在一边陪着她。一看时候不早了,说:“行了,别犯傻了,我们再去拣点蘑菇吧。拣这么少回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干了什么别的事儿了呢。”
马晓雨未动地方,鼻孔不易觉察地哼了一声,说:“就让他们以为我们干了什么又怎么样?你水林老想着有个清白的名声,我就偏让你清白不得!”
水林有点赌气,说:“好了,晓雨,我吵不过你。你要真能把我名声给搅浑了更好,那样我还就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了,要是那样我就去找你‘共作鸳鸯偶’。”
马晓雨忽地站起身来,边打巴着屁股上的泥土边说:“你是什么人?你这人怎么总觉得什么事都会按你想的来。到时候你想我还不干了呢!蘑菇我是不拣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水林看了看筐里的蘑菇,说:“那就回去吧,其实这些也够吃了。”
等水林和马晓雨找回营地,乔罡已经做好了米饭,正用酒精炉和精制不锈钢锅炖鱼呢,显然乔罡一下午收获不小。王东颖未等水林两人走近就开始嚷嚷:“你们俩跑到哪去了?这么半天才回来。”等他俩走近了,上前看了看筐里的蘑菇,又说:“怎么拣得这么少!我和乔罡钓了鱼,又游了泳,孙银河和王红心划了一下午船,我们回来就在这旁边转了转,拣的蘑菇比你们的都多了。”
水林顺着王东颖的手势看去,果然一棵树下堆着一小堆蘑菇。
孙银河说:“老半天才拣这么一点蘑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快坦白交待,你们俩是不是行不轨之事了?”
马晓雨把大筐往地上一放,说:“孙银河你怎么说得这么对!你就是聪明。上次王红心来例假,你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回我与水林偷情又被你一眼识破。你不应该当记者,你应该去当侦探才是。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大家了,我和水林确实潇洒了一下午。水林虽然个子比你乔罡矮一点,身体比你孙银河瘦一圈,但要论床上功夫恐怕你们俩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对吧,水林?”
马晓雨笑容可掬,跟水林显得亲亲热热,没有人会想到她在林子里时是怎样放声大哭的。
“那可不一定,要换上我说不定现在还没回来呢。”孙银河说,“这里又没有床,叫床上功夫不大准确。你们肯定是在草地上,所以应该叫草上功夫。要是用唐山口音说‘草上功夫’这几个字,那就是……”孙银河故意停了下来,看大家的反应。
大家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乔罡在那边看着鱼锅,但这边说的话他是一句也没漏。
乔罡说:“行了,行了,别学什么唐山话了,别吓着人家女孩子。”
孙银河说:“好吧,唐山话我就不说了,算保留节目,待下次再用。对了,乔罡,你的活动计划我觉得是不是有些不妥呀。‘携带物品’那栏显然把帐篷给计划少了。按理应该带三个帐篷才是。水林和马晓雨用一个,我和王东颖用一个,你和王红心用一个。”
王东颖说:“谁跟你用一个!要是非这样不可,我也得跟乔罡用一个。”王东颖一下午一直跟乔罡在一起,时久生情了。
“好吧,那你就和乔罡用一个,我和王红心用一个。这下总行了吧。”孙银河接着说,“这样,干脆我们别回城了,就在这安家落户得了。我们现在是六个人,等来年今日就是九个人了。再过一百年,这儿就成了一个大村庄,村里主要有三大姓:水姓,乔姓和孙姓。”
马晓雨看着孙银河滔滔不绝的样子,又发现水林有些窘,王红心带着既羡慕又嫉妒的表情望着水林,似乎很后悔没坚持跟水林一起去采蘑菇;王东颖除了插了孙银河一句话以外,其它的时间是一声也不吱,瞪着眼睛看马晓雨,大概是从没听过马晓雨说过这么大胆的话;乔罡一边在看着锅,一边在往这边不安地张望,好象一不留神这边就会发生什么重大国际事件似的。马晓雨觉得他们的神态是既好笑又好玩,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骗你们的!我刚才说的话你们还当真信了啊。要真和水林有那事我还能告诉你们?你们又不是公安局法院的,凭什么让我坦白交待?告诉你们吧:我和水林在林子里谈了一下午文学!”
乔罡已经做好了鱼,该水林做蘑菇鸡块了。趁水林上灶这功夫,大家七手八脚地也忙活起来。先在两个帐篷之间的空地上铺了一大块塑料,然后拿出在山下买的熟食、罐头以及自备的餐具。乔罡手持一把水果刀子,用树枝给大伙一人做了一双筷子。王红心本来自己带了一把叉子,觉得用乔罡新做的筷子更好玩,马上把自己的那把叉子扔回包里,弃之不用了。等大家忙活得差不多了,水林的菜也做好了。于是大家围作一团,各自找背包或毛毯什么的当垫子坐下,准备开餐。
水林学着西方基督教徒的样子,喃喃念道:“万能的主啊!感谢你赐给我们这么美丽的风景以及如此美好的旅行。感谢上帝赐给我们如此丰盛的晚餐。阿门!”
王东颖说:“水林,这次‘幸福的旅行’计划是人家乔罡精心策划的,我们玩的东西用的东西也大部分是乔罡的,连我们吃的鱼也是乔罡钓的,还是他做的,你怎么一下子把功劳全记到了上帝身上,你多让乔罡伤心啊。”
乔罡笑咪咪地说:“东颖,你没弄明白水林的意思。水林是说我就是大家的上帝。”
“多年以来我只是听说过上帝,一直无缘相见。今日终于有幸与上帝一起吃晚饭,幸会,幸会。”孙银河打开一瓶易拉罐啤酒,举起来,说:“那么,让我们为与上帝相聚而干杯吧。”
大家于是纷纷打开易拉罐,举起碰一碰,晚餐就算正式开始了。
马晓雨早晨没吃东西,中午也吃得不多,这会儿饿劲上来了,便敞开肚子吃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渴了,还是和大家混熟了,也不顾女孩子家的斯文,一边吃,一边拿起易拉罐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一会儿就喝了三听。
乔罡说:“不知道晓雨酒量这么大,看来酒买少了,早知多买两箱。”
水林有点担心地说:“晓雨,你昨晚偏头痛,病还没利索。别再喝了,把病给喝出来怎么办?这儿荒山野岭的,又找不到医院。”
马晓雨说:“水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怎么喝过酒,今天我就想使劲喝一喝,我倒想看看我到底能喝多少酒,我还想知道酒醉了是什么滋味。人活着就这么一回,什么滋味都尝尝才有意思。”
乔罡见马晓雨喝了好几听啤酒一点反应都没有,知道她是那种具有喝酒潜能的人,于是说:“晓雨,你是一个酒量大的人,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去试过,但我能看出来。今晚咱们就这么多啤酒了,你就是把它们都喝了恐怕也醉不了,反而害得我们没酒喝了。这样吧,要试你下次再试,这次就免了吧。慢着点喝,学会勤俭持家,这是我们今晚一晚上的精神液体面包,一下子喝完了就没得喝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下来了。乔罡找出充电式电灯打亮,并挂到一棵树的枝杈上。灯一亮,夏天的蚊虫一下子飞来了许多,热热闹闹的象过节似的。乔罡仍是不慌不忙,从包里拿出四盘草药蚊香,四个方向一面放一盘,依次点燃,等香味漫开,那些蚊虫马上就象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散开去了。
眼见得吃得差不多了,乔罡说:“星光晚会差不多该开始了。银河,你的吉它呢?”
听乔罡这么一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天空望去,谈笑间不觉已是繁星满天了。
马晓雨说:“乔罡,来段萨克思斯吧,我最愿意听萨克斯了。”
水林说:“乔罡的萨克斯历来属保留节目。他的萨克斯曲是要给晚会作总结发言的。还是银河先来吧。”
王红心说:“那你就先来吧,银河。我在大学时就喜欢听班里男生的吉它弹唱。”
孙银河已经拿出了吉它,调了调弦,又清了清嗓子,说:“先来崔健的‘苦行僧’”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所有的所有,
但不要恨和悔。
……”
孙银河那热情激扬的歌声在清朗的夜空下响起。
乔罡也是听孙银河第一次唱歌,觉得他的弹唱的确极富感染力,激情四溢,不觉也随着唱了起来。水林和王红心也加入了合唱。王东颖和马晓雨不会歌词,便在一旁随节奏摇摆着身子。
又唱了三毛的“橄榄树”、臧天朔的“朋友”等几首歌,乔罡对三个女孩说:“不能老是我们男孩表演,你们也得出节目啊。王东颖先来段口琴独奏。”
王东颖并不推辞,拿出口琴,不大熟练地吹了一段“外婆的澎湖湾”,一首八十年代流行的台湾校园歌曲。一听就知道是乔罡教的。
“我唱一首英文歌,银河给我伴奏。”王红心也要唱。
“那就唱‘昨日重现’,‘Yesterday Once More’吧。”水林提议。
“你怎么知道我要唱这首歌,我心里想的就是它。”王红心有点兴奋地说。
“这就叫‘心有灵樨一点通’。”孙银河说。
水林说:“哪来的灵樨,上次在烟袋锅村王红心唱的第一首歌就是它。”
王红心唱英文歌曲味道还真的挺纯正,乔罡和水林上次在烟袋锅村竟未觉得,大概是因为卡拉OK效果不好的缘故。
接着,该马晓雨出节目了。马晓雨说:“我也唱一个歌吧。”
孙银河放下吉它,说:“等我一下,等我回来再给你伴奏。”就急急忙忙地往水边跑过去。于是,大家马上在这静谧的夜里听到了溪水欢唱的声音。
乔罡接过了吉它,弹起了曲子,和弹唱相比,又是另外一种情致和感觉,与深邃的夜空以及在夜空下静静生长着的林子似乎更容易调和在一起,好象这才是大自然应该有的天籁,直让人觉得时间愈往深夜里走曲子就愈发迷人。
水林一直和马晓雨坐在一起,孙银河是挨着王红心坐着的。水林发现孙银河在弹唱时一直在偷偷地看马晓雨,似乎他的歌都是给马晓雨一个人唱的,就知道他一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地了。于是趁他到水边方便的时候,坐到了他刚才的位置上。孙银河回来,很自然地就坐在了马晓雨的身边。
大家都沉浸在乔罡演奏的曲子里,也忘了让马晓雨出节目了。水林看着孙银河和马晓雨陶醉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他俩就象一对恋人,不是陶醉在美妙的吉它曲子里,而象是陶醉在浪漫的爱情里。于是有意打趣,指着孙银河和马晓雨,对大家说:“看他俩多幸福,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
王红心说:“象新郎新娘。”
王东颖说:“水林,你不是常常给人家主持婚礼吗?那你还不赶快给他俩主持一下啊。”
水林于是拿起一个空易拉罐当话筒,用标准浑厚的男中音朗声道:“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我是大众生活广播电台‘青春热线’的主持人木木。非常荣幸受二位新人的委托,在这迷人的仲夏之夜,充当一个古老而长盛不衰的角色。作为今天婚礼的主持,我将与在座的各位分享接下来的美好时刻。现在我宣布:婚礼开始,新人入场!”
乔罡于是用吉它弹起了“婚礼进行曲”的旋律,大家就随着节奏拍起了手。
水林干脆站了起来,继续说:“现在,新郎和新娘已经站在了大家的面前。在座所有来宾与我一起能够毫无异议达成共识的是:这里是你们追求幸福的起点,你们全新的生活将要从这里开始。你们奏起了人生华章的序曲,你们踏上了携手并进的幸福之旅,你们将共同面对荆棘和坎坷,但我相信,你们拥抱幸福的企盼将永远不会放弃。
“新郎魁伟雄健,才华出众,新娘妩媚婀娜,秀外慧中,一个如旭日蓬勃而有朝气,一个若秋水宁静而又清澈,两人并肩而立,真正是美仑美奂,天作之合。现在让我们介绍两位新人:新郎,《东北商报》记者孙银河先生;新娘,北亚宾馆领班马晓雨小姐。
“孙银河,今天你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可能不会记得当年你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毫无顾忌放声大哭的时候,把多少个不眠之夜留给了你的父母。从今天起,你们就要成家立业,扬起生活的风帆。现在,我们请新郎的家长为大家讲话。”
说到这里,王东颖问:“那谁给银河当家长啊?”
水林说:“就乔罡吧,你就给新郎当两分钟爹,好不好?”
乔罡满口答应,装扮成老头说话的腔调,先是咳嗽了一声,说:“好,那我就当一把新郎的爹。师傅们,你们好,我是新郎他爹。俗话说: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但今天我也不偏袒他。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打刚会爬的时候开始,就对小女孩感兴趣。小时候我还能管得住,长大了我也就管不了了。今天我把我儿子交给你,晓雨新娘,今后你就代我看住他,让他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好丈夫。最后我祝两位孩子能象我和你们的妈一样相亲相爱。”
说到最后一句,乔罡很自然地拍了一下王东颖的肩膀,表示她就是他的老伴,孙银河的妈。
水林接着主持:“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首千百年来,广为传诵的小诗用平淡的语言表达了母亲对子女的一片挚情。现在请新娘的母亲为大家讲话。”
水林说:“既然王东颖已经是新娘的老婆婆了,红心,看来新娘的妈就得由你来当了。”
王红心推脱说:“我可不会讲话。”
水林说:“又不是真的,讲点什么都行。实在你不会用汉语说,英语也可以,我给大家做翻译。”
王红心说:“好啊,水林,你净骗人。上次我们认识时你说你不会英语,说不会不会的,却比谁英语都好。”
水林说:“我本来就不是学英语的,常给英语爱好者主持婚礼,一点一点就练出来了。所以,我的英语只在主持婚礼时才能发挥出来。红心,别打岔了,作为孙银河的老岳母,值此大喜日子,总得说点什么才是。”
王红心说:“我真的不会说,要不岳母也由乔罡来当吧。新郎他爹和新娘他妈都可着你一个人吧。”
乔罡于是也不再推辞,学着女人的声音,说:“来宾们,朋友们,师傅们,女儿今天结婚,我讲两句。我这女儿别的毛病没有,就是长得太漂亮了。大家先别笑,漂亮不算毛病?漂亮就是毛病啊。你说她这么漂亮,自小到大,老有那么多男孩子在对她进行搔扰,估计婚后也消停不了。所以新郎一定要严加看管着一点,不然,一旦我这女儿哪天没把握住自己,出点什么事儿,我可丢不起那人!想来想去,这也是都怪我,谁让我年轻时长得那么漂亮呢?结果生个女儿又这么象我。有点遗憾的事,她爹今儿个没赶上女儿的婚礼。她爹工作忙,到天堂出一趟差,不知是另有新欢了还是怎么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所以,我就代表她爹和我,祝女儿、女婿幸福美满,白头到老。谢谢大家!”
水林在大家的笑声里,继续主持:“千言万语不能一一道来,只化作美酒流入心扉,幸福的美酒千杯不醉,知心的情话万言不悔。好,现在我提议,请新郎用一个最简单并且最热烈的动作,表达她对新娘的爱意。”
水林经常为人主持婚礼,所以那些套词和形式早已烂熟于心。
孙银河有点迟疑,问:“那我就做了啊?”好象是在问大家,实则是在试探马晓雨。见马晓雨并无任何反对的表示,便大着胆子转过头,轻拢住她的肩,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马晓雨面带微笑,好象真的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之中,就把另一面脸颊也转了过来。在转脸之前,水林发现,马晓雨定定地看了自己一眼。
孙银河没想到马晓雨这么主动大方,有些喜出望外,正缓缓地把嘴凑近马晓雨的脸颊,马晓雨忽然一把推开了他,笑着说:“行了吧,孙银河,你还没完没了怎么的?”又对乔罡说:“夜深林静,万籁俱寂,该你的了。乔罡,给大家吹一曲萨克斯好吗?我一直在等着呢!”
第五章 30 'S酒吧
水林正在办公室门口送两个来办事的美国客人,就听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进屋接过电话,原来是孙银河打来的。
“水林,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怎么?是不是今晚媳妇又不在家,想出来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
“不是。有件事,我现在心里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办。”孙银河有些吞吞吐吐。
“一个大记者,什么事还能让你没了主意?”
“水林,你说,马晓雨会不会喜欢上我?一旦她喜欢上我了,我应不应该去喜欢她?”
“这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上次回来的第二天,马晓雨主动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晚上到她那吃饭,我推说忙,没时间。没想到今天又来了电话,说她今天没班,但偏头痛又犯了,正在家里休息,说什么非让我过去看一看她。我现在有些琢磨不明白,她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她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我想她这么做很可能有另外一层意思。一想到这儿,我的心还挺慌乱的。要是她真想和我发生点什么事,那我怎么办?”
“那你自己想怎么办?”
“她要真有那层意思,对我来讲当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想那么干是骗人话。可事到临头了,我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依我看,银河,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事,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她就是喜欢上你了。既然如此,你也用不着委委缩缩的,大胆去追求,去得到就是了。不过有一点一定要把握住,你有老婆孩子的,一定不能让她把你缠住,不能让她破坏了你的家庭。”
“听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再犹豫了。”
“你是指今天?今天你不能去。你要想一直吸收住她,今天说什么也别过去。她哪是什么偏头痛,借口而已。女人有一个特点,她要是喜欢一个男人并对她有所暗示和期待,你要是马上就破解了她给你出的这个谜语,应声而起,主动出击,她的心里反而会有些莫名的失望。男人在任何事上都可以去显得聪明,让女人崇拜,唯有在这件事上还是显得笨一些为好,这样才显得可爱。开始装几天糊涂,一直让她占着主动,在条件成熟时再敞开心扉,那样,你的魅力将光辉四射,不把她晃晕了才怪呢!”
水林的一番分析直把孙银河说得直点头,他又问:“那什么时候条件才能成熟?”
“反正今天你是万万去不得的,就是明天、后天再来电话你也别去,但可以在电话里多和她说几句,免得她对你兴趣降低。正如种子发芽需要一定的湿度、温度一样,情感这东西也是。你需要利用机会继续向她展示你的才华,晓雨是那种喜欢男人有才气的女孩子。至于这湿度、温度等外部条件就由我来帮你调节吧。”
又一周过去了。这周周末,即星期五晚上,水林和乔罡又把大家招到了一起,说是应该开一个“幸福的旅行”活动总结会。会后要进行游泳活动,希望大家备好游泳衣。今天赶得也巧,各路人马一个不少,齐刷刷全来了。
在一家小饭店简单吃了晚饭。水林说,这年头了,吃饭、喝酒也没什么意思,谁还热爱吃饭事业!接下来的项目有两个,先去星期天宝龄游泳俱乐部游泳,然后再到30’S酒吧象英国人那样喝酒谈天。好不好?
水林的主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王东鹤说:“我们都喜欢游泳,林静和东颖游得相当不错呢。就是晓雨游得怎么样我还真的没见过。估计也能不错吧。“
水林说:“我们这几个人中,乔罡游得挺好,我也就会个狗刨,红心游得怎么样我不大清楚,上次在大羊圈水库她就忙活着与孙银河一起玩皮艇了。我想孙银河的水性在座的各位是没法跟他比了,他妈妈是渤海市游泳队的教练,年轻时在全国拿过名次的。他的童年就是跟他妈妈在游泳池里度过的。”
“那敢情是了。”王东颖说。
“我游得不好,但也能游,在大学跟外教学的。”王红心说。
“估计全是美式泳姿。”水林补充说。又问:“晓雨,你呢?”
马晓雨回答说:“你们全都会游,就我不会。看来,今晚我就在岸上看着你们游了。”
水林说:“不会没关系,学嘛。活到老,学到老。另外,守着一个游泳教练的儿子还怕学不会游泳不成?”
来到星期天俱乐部,进了游泳池。几个男的已经游了两圈了,才见到女孩子们从更衣室出来。王红心游泳姿势是不是美式的自然属笑谈,但她的游泳衣却真是美式的:三点式。几个男的在深水区里穿梭着游来游去,还不断地变换着泳姿,就象是在给别人做游泳表演。几个女孩则全都下到了浅水区。游了一个来回,见深水区热闹,便也游了过来。那边只剩下了王红心和马晓雨。
马晓雨在水里站了一会儿,就爬上岸来到深水区的岸边,喊到:“喂,那一位是游泳教练的儿子?不是说好了要教我的吗?”
孙银河一边踩着水,一边回答:“我妈妈是教练我又不是,既然你要求这么恳切,那我就教教你吧,权当我妈妈教你了。”然后用蝶泳姿势向浅水区游去。来玩的客人中好象还没有会蝶泳的,许多人就用赞叹的目光看着孙银河。
孙银河很耐心,按标准的中国游泳教学方法先替王红心纠正了几动作,果然,王红心再游起来时就协调多了。对马晓雨,他教的是先憋一口气,按青蛙的动作游一下,再站起来。马晓雨说,那我就试了,不过银河你得站在我前面。
马晓雨试着游了一下,马上就慌里慌张地抓住了孙银河,脚漂在水面,不知道怎么落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倾斜在孙银河身上。孙银河一见她猛然间抓住自己,也慌不择路,一手托住她的背,另一只手竟无意间抓住了她的胸,好在马晓雨注意力都集中在怎么能在水里站稳,竟对此毫无觉察。
深水区的那几个人游累了,就上了岸,走过来,都坐在了浅水区的池沿上看孙银河教游泳。马晓雨一见他们全过来,看她学游泳,就不好意思再游了,也说累了,上岸坐在水林身边,脚还在扑打着岸边的水。水林本性中的恶作剧劲儿又上来了,忍不住一下子把马晓雨给推到了水里。
乔罡说:“水林,你怎么又乱来,她不会水,呛着了怎么办?”
水林见马晓雨已经站了起来,就辩驳说:“没关系,这样学游泳,才能学得快。你没看到她刚一下去,就本能地游了一下,姿势还挺对吗?孙银河教了半天,这样的动作她一次也没做出来。”
马晓雨站在水里,开始遣责水林:“水林,你又欺负人!”说着,就向水林身上泼水。这时,林静和王东颖也跳下水,同马晓雨、王红心一起向水林泼起水来,水林于是从她们头上越过,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向深水区方向落荒而逃。
一坐在30’S酒吧,大家都有一种古老、别致的感觉,酒吧的空气里似乎荡漾着一种迷醉般的情致。这家酒吧是乔罡最先发现的,他非常喜欢这里,有时候自己也来,静静地坐一会儿,喝一杯啤酒,然后离去。这个酒吧里有那么一丝感伤的东西,其实最适合一个孤独的人来此独坐。但是一赶上周末,人有时就会多起来,酒吧也热闹起来。那种独特的感伤情调就会暂时隐去。
而今天,酒吧里的人不多也不少,有一半的座位还在闲着。墙角的老电唱机也过起了周末,休息了。酒吧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位身着白衫、留着白胡子的老人,正坐在电唱机旁,拉着二胡,拉来拉去,反反复复,就是那么一首曲子----《二泉映月》。
老人拉得很好,悲凉而优美的曲调象秋天的湖水一样清澈透明。恍惚中大家觉得好象仍然在水中游泳,不过不是象刚才那样在水中嬉闹,而是在无这无岸的水中随意飘浮着。
众人一时无语。孙银河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几杯之后,竟有些醉意。酒吧的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个精致的笔记本,供客人在上面胡乱写一些东西。孙银河翻着本子,心却飞远了。他的心里也有那么一种排遣不掉的感伤,这时他一下子想起了高中后期以及大学头两年他疯狂迷恋着诗歌的岁月,久违了多年的诗情就又在心底探出头来。他站起身来,说:“我要到那间没有人的小屋去坐一会儿,我要写诗。”说完话,左手拿起笔和笔记本,右手端着自己的那一大杯生啤酒,就进到里面的那间小屋子去了。
大家在静静地欣赏着乐曲,偶而也说一点无关紧要的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孙银河一下子出现在大家面前。几个人楞了一下,光顾着听乐曲,把他都给忘了。孙银河这么一出现,大家才意识到:原来我们之中竟还有一个人,一个诗人。
诗人一口气写了四首短诗,诗的题目全部叫“工作总结”。
“怎么叫了个这么个名字?”见大家和自己一样都有些疑惑,王东颖就这么问,等于替大家问了一句。
诗人笑了,马上又恢复了严肃,解释道:“工作并一定是上班的意思。上班是上班,工作是工作,两回事。我们的肢体在动作着,我们的血液在流动着,我们的心在快乐着、痛苦着,我们的眼睛在寻找着、期待着,我们走路、睡觉、吃饭、伤心、歌唱、思想、谈笑、恋爱、结婚、偷情、做爱,这些都是工作,或者是身体的工作,或者是大脑的工作,或者是灵魂的工作。因此,我把我对生活、对生命的感受叫作‘工作总结’。”
大家眼里的疑惑渐渐消失,又露出了赞许。王东鹤对水林说:“我不懂诗,但也想听一听。主持人木木,你给我们读一读吧。”
水林接过本子,在《二泉映月》那如泣如述的曲子里,用低沉的声音为大家缓缓地读着。
工作总结之一
流浪的心情是一块煤,
点亮旅途上白天的面孔,
不经意又把夜色染黑。
爱情的往昔是一颗梅,
把那些甜蜜遗落在路上,
只留下一段酸楚供今生回味。
漂泊的今生是一场醉,
血液的暴动终将化为泡沫
和海里的空气,
风随花落,季节随花在飞。
工作总结之二
被目光扎破的手,
流出的是一杯血酿的酒。
被岁月打破了的心,
就象被酒灌醉了的盛酒的器皿。
被童话伤害的爱情,
没有背影。
被爱情划伤了的面孔,
留下的伤痕是图腾。
工作总结之三
夜是睡觉的时候。
夜盛着夜色入睡,
就好比肉体盛着精神冬眠,
就好比刺猬钻进夜色的泥土,
营造性爱和伤心。
所以夜是一只大杯子,
一只大大的空空的又被寂寞填满的大杯子。
喝酒的人是一群石头。
被谁的手抛出,
击碎了夜空的玻璃,
碎成星星。
工作总结之四
把酒饮尽了,
也就是把夜色喝干了,
露出了晨曦的杯子,
盛满你昨夜的笑容。
把诗写尽了,
就等于赌徒把牌发完了。
青春只是半个脚印,
瞬间又被尘埃轻轻覆盖。
把灯火燃尽了,
就好比拧尽了湿衣服里的水,
把日子晾干,叠好,再放进红木衣柜。
记忆就这样被我储藏。
水林读完了诗,大家又是一阵沉默。王红心率先打破了沉默,说:“真没想到,银河的POEM写得这么好,简直就是艾兹拉·庞德了!”王红心在大学时学过美国语言文学,所以满脑子里尽是美国诗人。
王东鹤说:“诗我不懂,但我也能听出一点味道。我只是觉得,这几首诗写得太悲凉了。银河,你的生活中一定有过许多痛苦的经历,以前我真的没想到,还以为你比谁都无忧无虑呢。”
王东颖说:“看来银河一定失恋过,好象还不止一次呢。不过,我可不喜欢悲凉,我喜欢热闹欢快的感觉。”
孙银河说:“每个人都与别的人不一样,有着不同的人生感受。对我而言,我觉得人要是太欢快,就未免显得麻木和浅显。东颖别误会,我不是指你。”
王东颖说:“我明白,接着说你的。”
孙银河继续说:“痛苦才是人生的内核。只有接近灵魂中的痛苦,才会真正体会到生命中的喧哗与骚动,人才能成熟,才会变得深沉而富有智慧。其实,感受到自身灵魂深处的悲哀并不会让人沮丧、消极,反而会因为自己更大程度地获悉了生命的秘密而感到充实和富有。从这点意义上说来,悲伤才会使人感受到真正的幸福。这种幸福因沉重而沉落在尘世的最底层,与大地与泥土相依为命,因此反而显得更踏实,更实实在在。而那种在欢闹基础之上建立的幸福则是一种轻漂浮燥的东西。如果把这种幸福比作气球,那么这种盲目的欢愉和快乐就是气球里的氢气。氢气越多,气球就越轻越浮,离大地就越远,等升至空气稀薄的高空,就会突然爆裂。那么我们的幸福也就这样踪影全无了。”
水林说:“那么,咱们大家说说看,在悲伤而又可能获得踏实的幸福与欢快却可能得到轻飘的幸福这两种生活态度之间你们更愿意选择哪一种呢?银河肯定是前者没问题了,那么你们呢?”
王东颖说:“人和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按什么样的方式去活。反正我是深沉不起来了,也悲伤不起来了,属于我的幸福既使有一天真的会象气球一样爆开,我也会选择那种欢快的生活。因为这些欢快的东西我能一下子感受到,而诗人、画家的那些悲哀啦惆怅啦我根本就领会不了。再说,成天价的痛苦、压抑,谁能受得了,人不说你有病才怪呢!何况,人一辈子也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在那么一眨眼之间,五颜六色的气球升腾着、飘动着涌向天空,那不也是很美很美的风景吗?至于以后爆不爆那是以后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
“红心,你呢?”水林问王红心。
“我的想法和王东颖一样。我觉得 她说得很对,人家诗人有诗人的痛苦,我们俗人有俗人的欢乐。”王红心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王东颖一边。
“那么你呢?”水林又问林静。
林静说:“我觉得两种人生态度都有道理。我现在有些糊涂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属于哪一种的,也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种。反正,管它什么悲伤快乐的,我就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去想那么多。”
林静的话让马晓雨的心咯噔了一下,她一下子想起了徐庆海。自大上周从大羊圈水库活动回来之后,她的心一直是出奇的宁静。那些飘浮在以往生活中的阴影似乎完全消失了,她也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徐庆海。有时她强迫自己努力去想起徐庆海,却连他的模样都记不真切了。于是,她满怀疑惑地问自己:难道忘掉一个人就这么容易吗?”
她为自己一下子想起了徐庆海而感到有些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徐庆海的形象竟一下子在她的眼前出现了,而且清晰无比。她想,不知道徐庆海离开‘北亚’后去了哪里,是仍然在帮他爸爸修车子,还是到了别的地方上班了。水林见马晓雨眼神直直的发楞,就说:“晓雨,该你说了。”
马晓雨站了起来,拿过笔记本,说:“我也要写诗。”
马晓雨进了小屋。乔罡定定地看着墙角那个拉二胡的老人,说:“我和银河一样,容易伤感。”
其实,孙银河的悲伤和乔罡的悲伤是不一样的,别人不知道,但水林知道。乔罡的悲伤与其说是悲伤,勿宁说是孤独,是一种生活化了的情绪。他十八岁离开了故乡的山野,只身来到J省的省会读书,毕业后又被分到了另一个省的的省会,就是几个人现在共同生活着的这个城市。到今天他仍然没有成家,也没有恋人。所以他感到形只影单,孤独始终象影子一样在跟随着他。而对于孙银河来说,在他的生活中根本就没发生过任何悲伤的事值得他去悲伤。他心中的悲伤是不真实的,是一种由他自己假设出来的悲伤。 孙银河一米七七的个头,没有乔罡高,却长得魁伟雄健,标准的运动员体形,看他的样子,谁也不能把他与诗人联系在一起。母亲本来想把他培养成一个游泳运动员,而他并不喜欢把游泳当成职业。他在高中时迷上了写诗,那时他渴望以后能成为象法国人兰波一样的堕落诗人,去象兰波一样去酗酒、抽烟,甚至吸毒,然后在幻觉中吟诗作赋。但他想堕落的愿望一直难以实现,因为他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全班领先,又一直是班干部,连年被评为校三好学生,被学校树立为榜样,成天被老师表扬来表扬去的,所以就不好意思去堕落,只写了满满两大本愤世嫉俗的小诗。上了大学,他继续写诗,并时常沉浸在一种假想的悲哀里。他甚至渴望着自己能有一次或几次失恋的经历,或者恋人在与他轰轰烈烈地相爱的时候忽然不幸患绝症死去;有时他还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自小就失去了父母双亲的孤儿,在艰难的境遇中长大。这样,他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去悲伤,去堕落,然后因悲伤和堕落而写诗。在对痛苦经历的渴求与期盼中,他也的确写了几首好诗,并在几家报刊上发表过。然而,他渴望中的悲哀迟迟没有到来,一场醉人的爱情则彻底断送了他去当一个堕落诗人的梦想。一个叫李爽的同班同学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并大胆向他表示了爱意。正如一首诗所写的那样:你的目光把我逼向墙角/我无法逃脱。于是他也就心甘情愿地做了情场上的俘虏。爱情填充了他心灵中的每一个角落,挤走了他那只因悲哀才能爆发的诗情。直到毕业后与妻子结婚,也直到今晚之前,他就再也没有写过诗。
马晓雨手拿着笔记本回来了。水林说:“还是由我来读?”
马晓雨说:“我写的诗,我自己来读。”
当马晓雨的声音在静寂中响起时,大家才发现,那个拉二胡的老人不知什么样时候已经离去了。别的客人也都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一桌。音乐声消失了,酒吧里静悄悄的,只有马晓雨的声音在屋子里轻轻地回荡。
如期而至
春风会如期而至
唤起艾蒿草五月的清香
把目光变成阳光
秋风会如期而至
唤醒沉睡的信心
吃下我们隔岁的陈粮
谎言会如期而至
让我的黑发稀释为清水
洗濯我八月里的忧伤
痛苦会如期而至
让坟场中腐朽的爱情
也穿上节日的衣裳
昨天、今天和明天都会如期而至
今天对于昨天,明天对于今天
永远都是幸福的梦想
马晓雨的诗中透出一种洗练之美,这的确出乎大家的意料,也着实让孙银河暗暗吃了一惊。水林想,如果说孙银河的诗是从一种迷乱的幻觉中提练出来的东西,那么马晓雨的诗则是从有形的生活经历中升华出来的一种感悟。
王东鹤只觉得马晓雨的诗比孙银河的更赋有韵律感和节奏感,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领教了吧。我们北亚有的是人才!”
乔罡的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了两个字:“很美。”
水林看了一下表,时间早已过了午夜,于是问:“今天的活动到此结束?”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站起来。
水林说;“银河,晓雨,看大家让你们俩个害的,全都弄得神情恍惚。走吧,明天还得上班。”
王东鹤抢着结了帐。大家走出门口,水林说:“乔罡送一送王红心吧。晓雨是诗人,当然 得由诗人来送。我和东鹤送林静和东颖。”
乔罡和王红心、孙银河和马晓雨分别打出租车走了。王东鹤对水林说:“她俩不用送,太晚了,我们三个不回家了,都到宾馆去住。只好委屈水林你老哥了,没人送你,自己回去吧。”
星期一晚上九点多,水林刚从电台回来,觉得有些乏了,正要洗漱上床,孙银河却打来了电话,兴致勃勃地邀请水林去30’S酒吧去喝一杯。水林问,李爽同意吧?孙银河说,李爽对他近来的表现表示满意,所以政策已经放宽了。水林不好意思拂他的兴致,也就答应了。
30’S酒吧今晚又有新的创意。拉二胡的老人还在,不过多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身江南乡下人的装扮,手持一根筷子和一只小瓷碟,在唱“手拿碟儿敲起来”。之后又接着唱一些和墙角里那台老电唱机一样古老的歌儿。
孙银河一口喝下了半大杯啤酒,嘴角还带着啤酒沫,说:“水林,我终于不纯洁了!”
水林没有吱声,小口地呷着啤酒。其实,他不需表示任何惊讶,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孙银河这么晚把他给拉出来,无非是找一个忠实可靠的听众而已。
孙银河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上了出租车,我并没有送晓雨回家,而是把她带到了我的家。我告诉了司机去我家的方向,晓雨竟没有异议。后来我就握住了她的手,她就很自然地依偎到我的怀里。到家开门的时候,我对她说,上次骗你们的,其实我已经结婚了。晓雨说,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我说,不过我妻子在美国留学,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她说,这我还真的不知道。水林,你也知道,我这人就这样,就爱顺口撒点小谎。其实,那天晚上李爽带孩子回她妈那边去了。
“我们刚一进屋,就在黑暗中十分自然地抱在了一起。我们互相亲吻着,也在相互赞美着。她说,你身上永远有一种激情,一种不虚伪不做作的激情,想什么你就敢说什么,就敢做什么,我十分欣赏这一点。另外,你悲伤起来也挺迷人的。我说,我也不喜欢那些保守的爱装腔作势的女孩子,我也是喜欢你的直爽与大胆。你的身上也有一种别的女孩子所没有的激情,这一点和我有点象,这么说,咱们俩是一路货色了。
“然后我们就发疯般地脱下了衣服,滚到了床上。晓雨的身体很美,象白玉雕成似的,即使在黑暗中仍然光洁可人。我们疯狂地做着,忘乎所以。她象一个小狼一样狂叫着在我的身下乱滚,有时又爬到我的身上猛烈地动作着。我有一种惊心动魄般的感觉,仿佛驾驶着一叶扁舟在滔天巨浪中进行着生死搏斗。我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我知道我已经陷入到了一种迷狂状态之中。我们亲吻着,哭叫着,狂笑着,仿佛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做了几次,也不知道时间是怎么从我们的身边滔滔流失的。不知不觉我看到天已经快亮了,晓雨这时候已经瘫软在床上,偎在我的怀里要睡了。我知道她这一觉过去没准就得昏睡百年。这时,微弱的曦光已从窗帘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我看见了挂在床头上方的我与李爽结婚时照的那张大照片。
“于是我使劲推醒她说,你不能睡,说什么也不能睡,你必须得离开这儿 ,就现在。昨天晚上我说我妻子在美国留学那是假的。在美国留学的那是水林的妻子。我的妻子昨晚抱小孩回娘家去了,一会儿没准就会回来。听我这么一说,她真的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她说,你妻子没去美国我知道,一进屋,看见这么利整的家就知道这不是一个象你这样的大男人能收拾出来的。于是她就走了。走前,又与我进行了一次长吻。
“我告诉过她以后没事别往家里打电话。可她下午还是给我来了电话,好在李爽和孩子还没有回来。她说她睡了快一天了,刚睡醒就又想起了我,想约我出去走一走。我说,那你选个地方吧。她说,公园里人来人往,让熟人看见不好。看来她挺替我着想的,这让我心里感到很安慰。她又说,从北亚宾馆往西北骑自行车也就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城郊,那儿有一个革命烈士陵园。陵园里人迹罕至,风景也不错。没事的时候我常一个人去那里走一走。我们就去那儿吧。于是,我就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与她在那次等过她的路口会齐,一起往革命烈士陵园骑去。
“陵园里根本就没有人来,茂草丛生,树木茂密。一进园里,我们又抱在了一起,仿佛多年没见过面的老情人一样。我又有了冲动,就把她推倒在草丛中。她有些迟疑地对我说,银河,这样不好吧,这儿是革命烈士的陵园,我们在这儿做事是不是对革命烈士不大尊重。我又陷入到了那种陶醉、亢奋的迷狂状态之中,所以已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边撕扯着她的衣裙边说,别想那么多,晓雨。革命烈士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了我们今天能过上幸福生活吗?所以他们看见我们如此快乐,如此幸福,就会觉得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的牺牲也是值得的。水林,我当时不知怎么竟说出这么无耻的话。于是,我们不顾天热难当,就在荒草中杀将起来,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水林,我觉得我现在真是堕落了,不可救药了,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坏男人。其实,我这个人从小心里就有一种反叛心理,总想干点什么让大人吃惊的坏事。和李爽搞对象之前,我就老想有点什么风流韵事。和李爽恋爱那阵子倒还真没想。可结婚之后这日子过得未免也太平淡了,我就又想不甘寂寞起来。但是我总也遇不着机会,后来我就想,那可能是老天在看着我,不想让我这么个好人变坏。但当好人多没劲哪,水林!不过,既然命运就这么安排了,那我就委屈一下自己安心去当好人吧。可正当我一心一意准备去当好人的时候,老天爷不知怎么一下子没看住我,还是让我钻了空子,当了个坏人。
“水林,我从小到大什么事儿都一帆风顺,包括婚姻。我和李爽是初恋,一步到位就结婚了。有了李爽,我在大学的那几年也不再孤独,我们相互关心着,照顾着,倒也十分快乐。结了婚,我们现在又有了孩子,我和李爽有规律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该有的我似乎都有了。我的生活充满了真实和祥和。但不知怎么回事,尽管这一切都应该让我满足,但我还是找不到我渴望中的那种幸福的感觉。后来我又想,也许幸福就是这个样子,正如一首流行歌曲所唱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可能什么事情什么东西都是如此,一旦得到了,也就觉得平淡无奇了。但我在和马晓雨疯狂做爱的时候,我却终于找到了那种感觉,那种荡人魂魄的、令人窒息的极致般的幸福,然而这种感觉恰恰是在我背叛家庭的时候才找到的。我很奇怪,如今,我的心中充满着一种深深的堕落感,同时又充盈着一种深深的幸福感,两种感觉又搅在一起,密不可分,那么实际上就是一种感觉。这样,我就大惑不解了:难道堕落才是人生真正的幸福吗?”
孙银河的倾述宛若起了风的江水,卷带着波浪、泥沙和漩涡匆匆而下。水林一直无语,他就象是水泥浇铸的江岸大坝,在静默中一任江水从身边淌过。 _________________ 我坐下,我起来,你都晓得,你从远处知道我的意念;
我行路,我躺卧,你都细察,你也深知我一切所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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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风[曲风] 曲风作品集 七品按察司 (我开始管这里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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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09, 2005 5:20 am 发表主题: 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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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什么是“大自然”
季节已进入了八月的最后一旬,天也透出了些许的凉意,李爽的学校已经开学了。孙银河和妻子一商量,就把孩子送到了李爽的母亲家里。李爽的母亲已经办了假退,正好在家里闲着。
孙银河和马晓雨把他们的约会地点最后固定在马晓雨的住处。有时候马晓雨白天下夜班没事,孙银河下午就早走一会儿,直接奔向马晓雨那儿。在报社上班比较随便,晚来早走也是常事。孙银河和马晓雨每次一到一起,就开始不知疲倦地做爱。他们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因此每一次都做得很投入,每一次都那么富有激情。两个人的心里都清清楚楚,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有限的。每一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都在想,没准儿这一次就是最后的一次了。
李爽上班的学校离家较远,学校对上班时间又要求很严。李爽每天坐公共汽车上下班,中间还得倒车,等到了家,往往已经六点多了。孙银河每次与马晓雨约会之后,都能赶在妻子之前回到家,然后一边开始做饭,一边等妻子回家。星期六和星期天,两人便把孩子接回来,共享小家庭的天伦之乐。
自从上次吵架之后,李爽发现孙银河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好象喜欢上家庭了,不象以前那样总在家里呆不住。晚上每当有朋友传呼他出去,他总是不假思索地婉言谢绝。他要去找水林她倒并不太反对,但现在他也变得自觉多了,只是偶尔为之。李爽有了一种宁静而舒适的感觉。
这天,又赶上马晓雨下夜班在住处休息,孙银河下午没事,只是象征性地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不到两点就奔了过去。一见面,二话不说,两人自然又是一番短兵相接。
做完之后,两人软塌塌地躺在床上,说起话来。马晓雨问孙银河:“挺长时间没见到水林和乔罡他们了。我老也琢磨不透,水林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看他成天什么样的话都敢说,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在那方面挺开放的人,一个花花公子。但我有时又一想,好象也不对,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实际上骨子里可能是一个很严谨的人,比谁都保守,比谁都传统。”
孙银河说:“你的感觉挺准,真别说,你感觉什么东西都挺准。水林就是这样一种人,表面上嘻嘻哈哈,信马由疆,一跑起来就过头,但内心里却特别孤傲,做起人来原则性、道德感以及责任心都很强。找他作丈夫,女人就一百个放心一万个放心去吧。我也爱胡说八道,但我可是真想,我说的就是我想做的,是我心声的吐露。水林和我不一样,他所说的和他所想的是背道而驰的,他那是欲纵故擒,既让人感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充满七情六欲的人,又从不乱来。水林这人还有一个优点,他虽然在机关工作,却一点功利心都没有。别人都在削尖脑袋往上爬,要当官,而他却从来都鄙夷这一套。他在大学里被选为学生会主席,但过了两个月就辞职了。去年整个政府机关提拔年轻干部,每个局给一个指标,领导一眼就相中了他,准备提他为副处长。但没想到人事处长找他谈话,他竟坚辞不受,弄得领导很是下不来台。最后,这个机会还是让一个会钻营的小子得了去。”
“看来你们真是好朋友,一唠起他就没完没了了。你是不是挺崇拜他?”马晓雨问。
“你又说对了,我是挺崇拜他。我们读的是同一所大学,他读的是企业管理,我读的是中文,他上三年级的时候我上一年级。他的父母都是我们学校的教授,父亲是我们中文系的,母亲是历史系的。两位教授都是南方人,是六十年代时大学毕业分过来的,你没看水林长得比较清瘦、一幅南方人的长相吗?水林的父亲给我们讲授‘古代汉语’,我和另外一个同学老喜欢到他们串门。他们家就在学校的院子里。一去他们家,就总看到水教授的大公子在家里抱着一本什么书在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来二去我也就跟水林混熟了,并与他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孙银河继续讲着水林,马晓雨在仔细地听着。
水林上三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孙银河刚上大学不久,就被推选为学生会主席。从学校这方面来说有他父母的原因;从学生这方面来说,在同学眼中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水林口才好,思维敏捷,在全校的演讲比赛中曾获得第一名。孙银河上学的那一年,全国高校都时兴搞起了什么辩论大赛,孙银河和水林的学校也组队参加了全国的比赛,当时代表队的主辩就是水林。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两个月后,水林辞职了。
水林辞职自有他辞职的原因。别人不明实情,只以为与他向来不重名利的个性有关,但更深一层的原因恐怕只有孙银河才知道。水林当时正在追求一个大三英语系的女学生,女孩姓韩,是从本省西部农村考上来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并不十分出众,戴着眼镜,相貌平常,也不见得有什么突出的才华。但水林总认为这个女孩的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虽然水林也只是中等的个头,大众式的相貌,面容清瘦,但他在学校里却是众多女孩子心目中偶像式的人物。在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中,漂亮的、有才华的不乏其人,可他谁都没看上,却偏偏看上了这位才貌皆不出奇的姓韩的女孩。
姓韩的女孩寝室里有一位同学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水林是到这个寝室找宣传部长谈工作认识了这个女孩。姓韩的这个女孩住在宣传部长的下铺,水林每到这个寝室,就坐在姓韩的女孩的床上。姓韩的女孩不喜欢上晚自习,下午赶上没课也不出去,总喜欢一个人半倚在床上看书。水林有事到这个寝室来,宣传部长不一定每次都在,但几乎每次姓韩的女孩都在。有时宣传部长在教室还没回来,水林就得等一会儿,闲来无事就同姓韩的女孩随便聊起来。姓韩的女孩从来也没有想到,鼎鼎大名的水主席有一天会单独约她出去,并向她倾述爱意。
姓韩的女孩很冷静,她清楚地知道她与水林之间的距离,所以理智地拒绝了水林。她觉得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有这个毛病,越是苦苦追求他(她)的,他(她)就越是看不顺眼,反而偏偏会喜欢上对自己无动于衷的人。她也知道,自己身上没有什么突出的东西值得水林去追求,她就是来自西部乡村的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所以她和水林根本就不相般配。至于水林向她表白,说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更是不敢苟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这么特殊的东西,他水林怎么知道?无非是患了相思病男人的幻觉而已!于是姓韩的女孩陷入到了一种矛盾之中,她不知道她应该答应还是拒绝。女孩知道,答应他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之间有差距,即使水林现在还喜欢着她,但要是有一天爱的幻觉消失了,冷静了,他就一定会离开她。那样的话,受伤害的不是水林,而恰恰是她自己。然而,只是一味地拒绝他也并非良策。她知道象水林这样自信的男孩你越拒绝他,他对你的兴趣就越大,就越容易陷入到情感的深渊中去。弄不好会把他自己搞得痛苦不堪,疲惫不堪。这也是她不愿看到的结局。
最后,她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水林又约她出去走一走。这一次她没有犹豫,马上就跟他出去了。在与学校大门正对着的一个小公园里,她对水林说:“我在学校里最不喜欢的人有三种:一是那些不大学习,就知道吃喝玩乐、崇拜歌舞明星,把港台大明星的画像挂得满床都是的人;二是学生干部,尤其是校学生会的‘高干’,这样的人自恃优越,高人一等,毕业分配时其自私本性就更是暴露无遗了,专拣好的地方去;三是那种头悬梁、锥刺骨,刻苦学习,争当‘尖子’,每次期末考试都名列前茅,实际上又什么才华也没有的人。你不属于第一种,也不属于第三种,你属于第二种,还是‘高干’中的‘高干’,是主席。假如你能辞去主席的职务,跟我一样做个小平民,我也许就再也不会拒绝你。”
姓韩的女孩说完了这些话就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她以为水林今后再也不会去找她了。可她看错了水林。她没有想到,第二天,水林就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书。
姓韩的女孩无路可走,就干脆不再犹豫,与水林双双堕入爱河之中。在与水林一起的日子里,她也更深入地了解到水林的为人、性格特点以及出众的才华,两人就更是如胶似漆,形影相伴。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有一种自卑的感觉。水林的父母尊重儿子的选择,对她也十分热情,但她很少去水林的家里。她始终不能忘记自己与水林之间的差距。在大学毕业的前半年,她突然间发疯般地学习,并参加了研究生考试。考试成绩令她很满意,也让水林对她刮目相看。她考上了北京一家外国语学院的研究生。
水林毕了业就被分配到市外企局工作,姓韩的女孩在北京读书,两人于是鱼雁来往,红叶传情。虽然恋爱的方式换了一种,但两人的感情有增无减。考上了研究生,女孩的心理障碍似乎消失了许多。每次回来,她都主动到水林家里看望水教授夫妇。每次都带许多其实在本市也能买到的北京特产。水教授夫妇对未来的儿媳是十分地满意,直夸儿子有眼光,不图相貌,只看人品。老两口就等着女孩毕业分回本市好给两个人办喜事了。甚至,在毕业半年之前,老两口就开始张罗开了,利用自己的名望帮她找工作。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恰恰这时,她有了新的想法。
她给水林来信说,她在北京已经生活习惯了,不喜欢再回到这个成年被烟雾笼罩着的大工业城市。她爱水林,她将永远和水林生活在一起,但她绝不再回到这个城市来上班。她说他们之间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让水林调到北京工作;二是利用水林在外企局认识许多外国朋友的优势把两人都办到国外,以后在国外发展。朋友们听说了此事都很生气。孙银河建议水林说:“你既不作第一条选择,也不作第二条选择,你应该作第三条选择,跟她道声白白算了。好姑娘有的是,跟谁不行,偏得跟她!”
水林却说:“银河你这样想不对。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有了矛盾去就事论事地想办法解决就是了。有点什么事就闹分手,那不是男子汉所为。再说,一个人的感情只有第一次才最纯最真,所以我不想今生再有第二次情感经历。”
结果,水林同意了女孩提出的第二条,即与她一起到国外生活。但水林又说,两个人一起同时办出去怕不太那么容易。等举办完婚礼,度了蜜月,就先送她出去。至于水林他自己,他说,等她稳定下来他再过去,不能两个人在那边都不稳定,那样就比较艰难了。
姓韩的女孩研究生毕业才一个月,水林就与她在本市一家洒店举办了一个俭朴的婚礼。水林不喜欢太闹,觉得有个仪式就行。单位给水林分了一套单室的房子,新房子里也没置办什么家具,反正早晚都要走的。
三个月后,水林就通过一家外商企业把他的新婚妻子给办到了美国。但水林自己一直就没有走。不是不能走,而是他不太想走。他觉得在外企局工作还算挺顺心的,专业也用得上,身边还有不少朋友。在一开始他不立即出去,是因为他不想跟妻子一起去打工,少受那份“洋罪”。他与妻子不同,妻子来自贫穷乡村,能吃苦,肯干。他水林就不一样了,在大城市的书香门第中长大,从小就与书卷作伴,让他到美国去涮盘子刷碗对于他来说是根本不可想象的。再说,从一个中国的政府官员一下子变为美国社会最底层的打工仔也是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两年之后,姓韩的女孩已经在美国站稳了脚跟,有了车,租了房子,开始攻读博士学位,水林就更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了,因为他不想借助于女人来帮助自己。水林就这样矛盾着,一直没有走,一晃四五年就又这么过去了。
四、五年了,两个人一直没能在一起生活。期间领导曾为他创造了一个随团出访美国的机会,并暗示他也可以留下来。他虽然没有随团活动,与妻子在一起,但回国期限一到,就随代表团按期返回了。至于与妻子怎样度过的那十几天,水林从来与人闭口不提。人都说,人要是不在一起久了,感情就会生出一些变化。也有人听从那边回来的人说,姓韩的这个女孩好象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那边已经有了一个临时的异姓伙伴。这话也间接传到了水林的耳朵里,但水林并不生气。他说,这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足信。我相信我的妻子正象我相信我自己一样。再说,每个人都是给他自己做人,并不是在给别人做人。她怎么样,有她自己的做人准则;我自然按我自己的原则去生活。这些,都不影响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孙银河说,既然你老婆不一定就那么老实,你也想开点算了,别那么让青春年华象水一样白白流光了。但水林不管别人怎么说,还是那样按他所谓的自己的准则生活。有的比较开放的女孩子或是热衷于单身生活的女人也曾给他过一些暗示,他只装作不明白,视而不见,仿佛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也许这一切同水林的家教很严有关。水教授一辈子研究先秦文献,尤其推崇孔孟之道。“文革”时要不是因为学校缺少他这样能看懂孔孟反面教材的人才,他早就被下放到农村去了。水林身上那强烈的道德感都是来自家庭的。但他跟父亲也并不完全一样。水教授不仅严以律己,对别人不守道德、丧失伦理也十分痛恨。水林并不反对别人也并不反感别人做任何所谓不道德的事情,只是他自己不做而已。
孙银河讲到这里,马晓雨问道:“水林不当副处长的事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那还能有假!”孙银河说。
“要是真的,我倒觉得他这么做肯定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马晓雨说。
孙银河在心里暗暗惊诧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马晓雨的敏锐。他说:“倒是有另外一层原因。水林所在的外企管理处共有四个人,都是男的,他最小。上面一个处长,另两个处员都比他大,都是四十多岁。两个人争副处已经 好几年了,直把处室当成了战场,斗得难分难解,硝烟弥漫。结果局长一直压着这事,于是谁也没被提拔起来。后来,领导有意培养水林,只等他过了三十岁,多少少少有点资历了再准备启用。这不,去年正赶上机会,领导就决定提水林为副处长。水林考虑到那两个人为争这职位已经五、六年了,要是他水林赚了个渔翁得利,那两个人没准就会合起来整他一个人,不把他挤扁了才怪呢。所以就说什么也没有接受。”
“我说的嘛,肯定事出有因。没有功利心的死人有,但没有功利心的活人在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连孔夫子那样的圣人一辈子做梦都想当官,何况是凡人呢。”马晓雨的话似乎让人不容反驳。
孙银河想了一想,说:“晓雨,你这话我听着觉得有些偏激。功利不功利也是相比较而言。总之,在我眼里,水林仍然是一个不重功利的人,至少是一个功利心淡泊的人。要是换别人,才不管那些呢,白给个副处长还能不要?”
马晓雨一时无语。孙银河一下子觉得他们的争论有些既可笑又没什么必要,说:“我们这一下午净谈人家水林干什么?莫不是你喜欢上水林了,所以在套我的话吧。”
马晓雨说:“让你想的,要是我真喜欢上水林了,哪还轮得着你孙银河!照你这么说,水林这人就太完美了。也许你说得没错,他可能真就是一个不重名利的人。但人最好还是优缺点都占一些才真实可爱,就象你孙银河这样。人要是太完美就会没有什么冲动了,而没有了冲动也就没有了激情,人要是没了激情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喜欢水林,也是喜欢和他做好朋友,他倒真是一个难得的朋友式的人。但假如让我跟他有更深一层的交往,说白了假如是跟他做爱,我倒是一点欲望都没有。”
孙银河一想,马晓雨分析人还真有两下子,便又问:“那乔罡呢?你怎么看乔罡?”
“乔罡是另外一种类型的男人。他都这么大了,竟然还有些腼腆和羞涩,说明他在心理上一点都不成熟。充其量他只是一个大男孩子而已,是女人谁还会想去跟一个小男孩做爱?他虽然都三十多岁了,可能从来就没碰过女人。”
孙银河说:“你说得不对。乔罡说他十八岁时就有了第一次了。”
马晓雨说:“那是吹牛!男人都爱在这方面吹嘘自己。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过那事儿,对男人来说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孙银河说:“原来他是在吹。我说的嘛,要真有那么回事一般都不爱告诉别人了。”
马晓雨说:“所以我怀疑乔罡他根本就不会做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做爱。他哪象你孙银河,一上来劲象美国飞机侵略朝鲜似的,就知道炮火连天地狂轰滥炸。”
马晓雨这么样一说,孙银河一下子就又冲动了起来。他一翻身就压到了马晓雨的身上,开始动作起来。马晓雨也为孙银河永远都这么旺盛而感到兴奋不已。但不知怎么,孙银河虽然在非常投入地做着,心理上却对马晓雨有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敌意。随着动作越来越激烈,他心中的那种敌意就渐渐清晰了。而那种敌意在心里越清晰,他的动作也就越暴烈,马晓雨也随之越来越亢奋起来。
孙银河对马晓雨的敌意来自于她对水林和乔罡的评价。开始,孙银河在心里暗暗赞叹着她看人料事的准确。但转念一想,就有些疑心,她怎么这么了解男人?她是不是跟很多男人都有过?那么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点小才情迷了男人的眼睛而已!孙银河越想越气,动作也越来越大,马晓雨就跟着乱喊起来。孙银河心想:让你喊,让你喊,你不是说我是美国飞机吗?那我就炸死你,炸死你这个不知跟多少个男人上过床的东西!孙银河一边想着一边做着,不知不觉竟出了声,把刚才心想的那些话一古脑给说了出来。马晓雨的动作马上停了下来,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孙银河赶忙说:“我没说什么呀!说也是说着玩的,你怎么把这时候说的话还当人话听。”马晓雨于是被搪塞过去了。
打那以后,孙银河的心里就结了一个小疙瘩。他一方面疯狂迷恋着马晓雨,觉得难以离开她;另一方面,一想起她不知跟十几个甚至于二十几个男人上过床就心里不快,甚至怀着深深的厌恶感在与她做爱。这个疙瘩郁结在胸中,排结不掉,他于是又想起去找水林。
这天刚下班,孙银河约水林到单位后面的那家回民小馆子去吃饭。孙银河把心里的矛盾纠葛向水林和盘托出。
水林说:“你心里的这个疙瘩结下了也就算解不开了。唯一的办法是把这个疙瘩给割掉。割掉的办法只有一种:找机会跟她分手。反正婚外恋的滋味你也尝过了,尝过了也就行了,再怎么尝还不都是一个滋味!你有老婆、孩子,小心她真的爱上你,缠住你,搞得你家庭不睦,身败名裂。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夜长梦多,你得下决心了。”
孙银河说:“舍不得啊,你不知道她有多好!她是要多好有多好!我恨不得一辈子占有她,给我自己。我一想到这么好的东西以前曾属于别人,以后又要属于别人,我心里就有些受不了。水林,你说一夫一妻制这东西是谁造出来的,把我们男人全给捆住了,动弹不得,一动弹就越线,就不道德了。要是在古代,我就一定纳她为妾,谁也不给!”
水林说:“我理解你的感受,银河。其实古代的很多东西都是为男人着想而设定的。现在是妇女解放时代,也就没人替我们男人着想了。男人没有婚姻不行,光有了婚姻还不行。男人的骨子里是浪漫的,是不喜欢婚姻生活来束缚他的,男人恨不得一辈子去谈恋爱才好。他只希望他的家庭成为他的堡垒,成为他的大后方。而他呢,则应该是一个情场斗士,没事了就出去斗一斗,玩累了,失意了,就回到后方补充一下给养,等养足了精神,就再冲上前线。所以古代的狎妓制度就满足了男人的这种心理需要。男人把妓当作自己的恋爱对象,且可以不必有责任心。男人对家庭则必须有责任心,而责任心太重会让男人觉得十分劳累。这里所说的妓是指那些精通琴棋书画、能诗善文的风尘女子,不是指现在社会上的那些出卖肉体快餐的暗娼。还有一种是纳妾制度,它能部分地满足男人的浪漫需要。但这些东西对女人来讲就是不公平的了,它对女人的身心摧残也是挺大的。一夫一妻制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要怪,银河你只能怪你自己生不逢时,不早不晚,既没生在古代,也没生在未来。”
“难道未来会跟现在不一样吗?”孙银河听迷了,赶紧问。
水林继续说:“社会是发展的,当一夫多妻制成为封建恶习而阻碍社会发展的时候,一夫一妻制就随之诞生。未来的社会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但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说,一夫一妻制早晚有一天也会不适应社会。我猜想,未来的社会在婚姻问题上很可能是多元化的。就是说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一种最适合你的婚姻方式。你可以选择象现在这样的一妻制;也可以两个人结婚的不一定天天在一起,分别过单身生活,只在周末团聚。也可以有一个主要的妻子或丈夫,再有几个次要的人作情人。总之,方式是多种多样的,问题是无论选择哪一种,男女双方都必须相互认可,还将为此达成协议。这对男女双方来说都显得十分公平。那种协议就象现在的经济合同一样,先签它五年或十年,到期时觉得挺好再接着签,觉得不好就修改协议,甚至解除协议。要是在协议生效果期间有违约行为,将视为触犯法律,要受到制裁的。和我这个对未来婚姻形式的假想相比,现在的一夫一妻制也并不是十分公平、合理的,更多的也是对女性的不公平。大部分女人都在尽心尽力地维持着家庭,而许多男人却在外面偷情,单单靠道德是不可能真正束缚住人类的自私本性。不过,既然我们生在了这个时代,那么恪守着一夫一妻制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虽然道德的束缚力很弱,但我们还是应该尽其所能地去遵守为好。所以,银河,你要下不了离婚重娶马晓雨的决心,就该毅然决然地跟她分手了。”
孙银河说:“听你这么一说,水林,我们既没生在古代,也没生在未来,许多在现在看来不道德的东西在古时候是正常的,而在未来属于法律范畴内的东西现在是混入了道德之中,这样,对我们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讲,道德感和责任心比任何时代都要强。因此,我们心灵上所要负担的东西就比任何时代都要沉重,我们男人就活得比任何时代的男人要累。就这样,雄性因素在这个社会就总是处于一种极度的疲倦状态。力量消失,温情弥漫,要么人都说这是一个阴盛阳衰的时代!男人的雄性力量一蹶不振,只好靠药物来刺激自己,所以,美国‘伟哥’的出现成了这个时代最饱含寓意的一件大事。”
水林说:“说得太对了,银河!所以现在的男人守着妻子守着家觉得不幸福,但在外面偷了情干了坏事忐忑不安的也不见得就怎么舒服,反而这种羞耻感会让他越来越藏头露尾地做人,那他就更是越来越不象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坦荡一些,勇敢一些,不去逃避什么,把本应该就属于自己的道德和义务担到肩上就是了,管它有多么重。因为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孙银河说:“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水林。对于个体的人来说,我觉得他还是可以选择的。或者选择道德而理智,或者选择本性而自然。你不能让每个人都象你一样充满道德感,若果如此,这个社会也将因为失去平衡走向反面而变得虚伪脆弱,活力消失,也就不能维持社会自身的自然生长状态。”
水林说:“你提到了自然。其实‘自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名词。人们还喜欢把自然界叫作大自然,也很有意思。那么究竟什么是自然,什么是大自然呢?这是我很久以来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我是这样来理解的,银河你看对不对。我觉得‘大自然’一词可以有两层意思。我们在社会中生存,就要受这个社会的框定和限制;我们在家庭中生活,就要受家庭的框定和限制;我们在单位里上班,就不得不接受单位的框定和限制。社会、家庭、单位以及其它的生存环境交织成一张大网,把我们拦在固定的一片水域中。因而我们这些网中之鱼所能得到的自由是十分有限的。我们不能自然地本性地去生活,我们生活得不自然,我们感受到自身在这个世界上的渺小,甚至连鱼都不如,直如蚂蚁一般。而如果我们尽己所能,尽量顺应个人的自然欲望,不顾常规和原则做事,甚至勇敢地去反叛现实,反叛家庭和婚姻,反叛这个社会,义无反顾地去冲开拦在我们四周的那张大网,我们也许就会更多地获得一些自由,我们活得就会更自然纯真一些,你就会觉得自己比原来要伟大。所以,不自然当然是‘小’,自然了就是‘大’。因而,我们把纯粹自然的东西叫作‘大自然’是再确切不过了。这是‘大自然’的第一层意思。”
“但是,我们个人有个人的自然欲望,面我们所生存其间的家庭乃至社会也有其自然生长的欲望。社会不仅仅是伦理的社会,也是自然的社会,社会也有其自身的自然属性,就象一个个体的人一样,社会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只顾一己之自然欲望,按个体的本性与追求去生存,尽管会感觉到自身的确越来越‘大’起来,觉得这就是‘大自然’了,其实这只是对个体而言,对整个社会而言仍然是‘小自然’。而顺应整个社会的自然本性与生存,就必须维护这个社会所提倡的道德和秩序,这就势必要牺牲个体的‘大自然’,而服从了整个人类社会的‘自然’,这需要个体的人为着更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一点,而做到了这一点,才是真正的‘大自然’,大智慧。这是‘大自然’的第二层意思。”
第七章 不是我不相信
水林和乔罡中午都在机关食堂吃饭。两人都喜欢晚一点去,省得排队。另外,等两人打完了饭,别人也都吃完走了,这样两人随便谈点什么也不受拘束。
水林一直觉得乔罡这些天有点恍恍惚惚的。正吃着饭,有时候不知不觉地就在傻笑,有时候又自顾自地摇摇头。
水林本能地感觉到,乔罡的这种状态是典型的陷入爱恋之中的人的状态。心想,没准儿就是王东颖或是林静呢。因为前几天他听与乔罡坐对面桌的魏大姐说,这几天乔罡老同一个女孩通电话。
这天,两人又在一起吃午饭。食堂里其他吃饭的人都走光了,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乔罡忍不住说:“水林,我一直对女人有种偏见,一直觉得女人本性中都是淫荡的。历史上的许多祸事都是女人引起的,所以我不大敢相信女人。这也是我多年来不敢言婚事的一个原因。不过,咱们认识的这几个北亚宾馆的这几个女孩还算不错,一看就比较纯。女人还是要纯一些,女人要是不纯洁就什么也不是了。现在的女孩有不少年纪不大但行为却很是放得开,疯疯癫癫的什么也不在乎。而这几个女孩却不属于这类人,一看就知道是挺本份的人。尤其是马晓雨,不仅纯,还挺有才气的,虽然没念过大学,但素质和气质一点都不比大学毕业的人差。”
水林见他夸起了马晓雨,便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如果这几天乔罡的恍惚是因为她,那他乔罡就一定是患了单相思了。水林对马晓雨与孙银河之间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乔罡却对此毫无所知。如果乔罡真的爱上了马晓雨,那就是一件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事。乔罡一旦深陷在情感的泥淖里,那就真的不好往外拔了,那乔罡可就惨了。再说,两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是最让人犯忌讳的事。朋友之间很容易因为女人而伤了和气。水林最怕的就是出这种事,不管自己判断得对不对,水林觉得有必要给乔罡一点暗示,省得他以后吃亏。于是说:“你真的觉得马晓雨纯吗?要是说林静和王东颖我还相信。至于马晓雨我就有些拿不准了。看她说起话来那么随便,什么话都敢讲,我看她不一定象你说的那样纯。”
乔罡说:“说话代表不了做事,你水林不也是成天什么话都敢说,但做起事来比谁都严谨吗?”
水林想,还是应该再多给他一点暗示,免得他越陷越深,就说:“我还是有点拿不准她,我总怀疑她和孙银河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事。那天晚上孙银河的诗好象都是为她而作的,而她的诗也是对孙银河的应答。他们用诗在调情呢。走的时候他们又一起打车走的,弄不好让出租车把他们拉到被窝里去了呢。”
乔罡一看水林又信口开河,就不大高兴,说:“水林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人家两个人吟诗作答你嫉妒了是不是?嫉妒了也不能恶语中伤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你不能认为你正派别人就不正派了! ”
乔罡似乎越说越激动。
水林一看乔罡有些急了,就不敢再说下去了。他知道乔罡确实已经陷进去了,无论他水林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好往回收:“马晓雨要是听到你这么维护她,她不知会有多高兴呢。我这人就爱胡猜乱想,胡说八道。你说得也对,马晓雨可能和我有点象,嘴里什么话都敢说,其实是什么也不懂。没有那个心才爱说呢,要真有着花花肠子的人反而什么都不说了,在人前装得比谁都老实。”
乔罡说;“就是嘛,说马晓雨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信。马晓雨你看她挺机灵的,还有点小才气,其实她挺傻的,一看就是情窦未开的人。就是世界上的女孩子都随便了,要剩下一个还没随便的,那个人肯定就是马晓雨。我根本就不信孙银河那天晚上敢把马晓雨带到什么地方去!要说我跟王红心嘛,那就不一样了,我把她给带到我那儿了。她才是那号人,一攻就破。”
水林说:“什么一攻就破,她纯粹是那种不攻自破的人。”说完了,似乎又觉得失言。水林知道,乔罡这人挺要面子,又很敏感,这么说话容易伤着他。
乔罡果然就红了脸,说:“让你说的,还能不攻自破,世界上哪能有白给的事!对女孩子都是需要攻一攻的。”
水林赶紧解释说:“对,对,我说不攻自破也不是什么努力也不付就白白得到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攻破她要比攻破别人略容易一些。”
乔罡脸上的红又迅即消失了。他说:“其实和王红心一起一点意思都没有,和她有一次也就够了,我再也不想跟她有第二次了。她这个人太放荡,太让人受不了,什么招式都会,和外国X级的录象片里放的一模一样。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她,正好那晚赶上我送她,我也就顺手牵羊,和她疯了一回。要不三十好几的人,没老婆没孩子的,闲着也是白闲着。”
王红心是与乔罡有过实质性关系的女人中年龄最小的。在这之前,他遇到的女人都是年龄比她大的。他第一次有这事的时候是在大学里,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在水林等几个比较近的朋友间,乔罡从来不隐瞒这件事。平时他话少,但有时喝多了就兴奋地说;“我不到二十岁就有了那事!”有时还把年龄往前提:“我十八岁那年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有那事啦!”
乔罡上大学时是校爵士乐队的萨克斯手。同学们都感到奇怪,他一个农村来的孩子怎么萨克斯吹得这么好。
乔罡在J省东部山区的一个小乡村里长大。乔罡的父亲不仅干一手好木匠活,唢呐、笛子、笙、箫等民间乐器也都玩得很好。乔罡小时候,乔木匠是一年到头在别人家里给别人打家具,走到哪都带着小乔罡,好让儿子也跟着混几顿好吃好喝。乔木匠干活干累了,就拿起唢呐,有时候是笛子、箫或是笙,吹起那么一段给儿子听。五邻六舍的一听这边音乐声又响起来了,就全拥进这家人的院子,好不热闹。吹过一阵,又继续干活,弄得大伙恋恋不舍不爱走,不知道木匠什么时候干累了好再为大家表演。所以方圆几十里的村堡都爱找乔木匠打活儿。渐渐地,乔罡也成了父亲的小帮手,一些小小不然的活儿也能做,这些父亲玩得绝熟的乐器他也试着去摆弄,五、六岁时就吹得有点模样了。有时候乔木匠干活累了吹一阵,吹完了看大伙还不肯走,就让儿子接着表演。小乔罡毫不怯场,一首一首地吹,直到把他会的全给吹完了才罢休。
等乔罡八岁上学,父亲就有意把儿子往音乐这方面引。当时的社会形势是上大学靠推荐,但被推选上的人必须是根红苗壮的贫下中农,他乔木匠是个手工业者,干的是属于资本主义萌芽状态的活儿,所以知道儿子以后是上不成大学的。当时上面对会乐器的很是重视,“小靳庄”演出之风在全国风行。要是谁乐器学得好就可能被招收到县里的文工团工作,户口还可以转进城吃商品粮。但乔木匠也知道,搞民族乐器不容易有出息,要有发展还得是西洋乐器。正好小学的音乐老师会吹黑管,乔木匠就让乔罡专门跟他学黑管。乔罡悟性好,学得很快,深得那个音乐老师的喜欢。等乔罡上了初中,已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高考制度也已恢复,乔木匠便鼓励儿子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以后象他表舅那样在城里上班。乔罡有个表舅在县城文化馆工作,工作任务是收集民间故事。有时候收集来收集去的就收集到乔罡家里来了,其实是借由子来看看表姐和表姐夫。他很喜欢乔木匠打的家具,赶上乔木匠在家里做活,他就蹲在一旁看表姐夫忙活,总是看得津津有味,一看就是半天。乔木匠只道是小舅子想要他给打个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他去过城里,也到他家串过门,心里知道他缺什么。于是瞅着空闲时候就给小舅子打了一套漂亮的的书架和一张写字台给送去了。表舅自然欢喜得不行。表舅很喜欢乔罡,每次到他家总给乔罡带点好玩的小东西。这回他给乔罡带的礼物可不是一般的小玩艺,这是一件乔罡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表舅托人从省城给乔罡买了一只萨克斯,连同一本教材。乔木匠明白,这是在还他的人情呢。乔罡就这么又迷上了萨克斯。表舅的文化馆里有一个人萨克斯吹得好,乔罡有时在星期天就坐车到城里让表舅带他到那人家里去给他指点指点,一来二去就吹得很象样了。后来,要不是乔木匠看得紧,乔罡险些误了学习。乔罡是抱着萨克斯进了大学的校门,几天之后,他就成了校爵士乐队的一名正式的乐手。
大二那年春天,校爵士乐队与市交响乐团在学校礼堂搞了一次联合演出。为了照顾学生们的欣赏面,爵士曲目和交响乐片段演出是穿插着进行的。在那次演出中,乔罡认识了那个大家都叫她“艾姐”的女人。艾姐三十岁左右,脸上的皮肤显得很有弹性,光彩照人,顾盼中又很有几份妩媚的样子。乔罡记得艾姐长得非常丰满,双峰高耸,似乎呼之欲出,偏偏又喜欢穿紧身的黑衣服。艾姐在乐队是一名小提琴手,一拉琴的时候就显得特别投入。由乔罡独奏的萨克斯曲把她给迷住了。演出会结束后当她得知乔罡是从农村考上来的学生时,她就瞪大了眼睛,连连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然后又说:“小乔,你对乐感的领悟力是惊人的。你要是生在大城市里,再有高手带你,你会了不起的。”然后艾姐把她家的地址给乔罡记了下来,告诉乔罡:“你要是真的喜欢乐器就到我家串门,我家象个小博物馆,什么乐器都有呢。”
几天之后,乔罡真的按地址找到了艾姐的家。艾姐的家里果然什么乐器都有,大多是洋乐器。艾姐说她有收集乐器的嗜好,她经常到国外演出,每次出国她都要买一件乐器回来。艾姐问他这里的乐器他最喜欢哪一件,乔罡想了一想,指着一件稀奇古怪的四根大长弦的琴和一把精致漂亮的吉它说,我最喜欢这两件。艾姐问,你想学吗?乔罡说,当然。艾姐说,不过,那件印度的瑜兰琴我是不会弹的,吉它我倒会一点,你要不会我可以教你。乔罡说,好,我要学吉它。艾姐说,那么这把吉它我就送给你了。这是我在西班牙的一个小镇买的,那个小镇是西班牙有名的吉它制作地,买回来后有人给我五千元我都没卖,你要喜欢你就拿去吧。乔罡马上双颊绯红,不好意思起来,说,艾姐,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就放在你家里,我有空就来跟你学吧。艾姐问,你想学弹唱还是古典?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弹唱,但我还真的不会,我就会古典的,另外,这只吉它本身就是古典吉它,你没看它连背带都没有吗?
也不知是迷上了吉它还是迷上了艾姐满屋子摆放着乐器的家,乔罡三天两头没事就来找艾姐学吉它。他记得艾姐的手指比别人的都要白也都要长,动起来十分灵活。
乔罡感到奇怪的是,每次来都是艾姐一个人在家。就问,艾姐,我姐夫和孩子呢?艾姐说,你姐夫在军队文工团做歌唱演员,总在全国做巡回演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五十天在家就不错了。我们俩都一直忙于搞事业,所以把生孩子这事给忘了。
乔罡就笑了,真有意思,怎么还能忘了生孩子?艾姐说,乔罡你还没有女朋友吧,要不我帮你在乐团给你介绍一个?乔罡就红了脸,只是说,不,不。艾姐笑了,笑得很好看。
艾姐再说起话来显得语重心长,乔罡记得,有一次系里的党支部书记都老师找他谈话鼓励他积极靠近组织争取早日入党时用的也是这样的口气。艾姐说:“小乔,你都二十岁了,应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怎么还这么腼腆得象小姑娘似的。我去过美国五次了,人家美国的小男孩十二、三岁连性经验都有了,何止是交女朋友!不象我们中国人,全让吃人的封建礼教给害苦了,该追求的东西都不敢去追求,该享受的东西也享受不着。等你到我这年纪你就全明白了,其实性生活就象吃饭、睡觉一样不过是人的正常需求而已,觉得饿了就得吃饭,觉得困了就得睡觉,觉得想有那事就大胆地去做就是了。这个道理人要是明白得越早就越让人感到欣慰,明白得越晚就让人越恼悔。你是碰上了我这么个知心大姐,别人谁给你讲这些!中国人老觉得结婚时应该是第一次才好,其实这是个错误加荒谬的观念。女的倒还可以,要是男的新婚时还是第一次,就怎么也不会做好,这样就给以后的生活留下了永远也抹不掉的阴影,女的在心理上就会有些失望,兴趣就随着减退。男的见女的失望了,每一次都会很紧张,越紧张两人就越是配合不好,就越是享受不着真正性生活的快乐。时间长了,婚姻就面临着危机。要是男的在新婚时就已经有了性经验,他就懂得如何做才能让新婚妻子满意,他的新娘就会忍不住夸他真棒,这一夸就又是激起了男人的雄性力量。两人就会越做越好,越来越觉得谁也离不开谁。我与你姐夫结婚时他就是个处男,笨得象猪,弄得我很不舒服,以后再跟他做心里就有了障碍。这不,我们的感情一直也不好,他也慢慢地懒得回家,我也乐得清静。互不干扰,各忙各的。乔罡,你可千万别倒你姐夫的覆辙,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要是想,艾姐我可以教你,学会了,你愿意找谁就去找谁,偷着乐去吧。等以后小两口过得甜甜蜜蜜,美美满满,别忘了你艾姐就行。”
说着说着,艾姐就开始给乔罡脱衣服。乔罡腼腆,腼腆得不好意思去拒绝。就这样,乔罡懵懵懂懂地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性经历。
他和艾姐的关系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同学们谁都不知道这些,只知道乔罡在外面找了个老师教吉它,并且吉它弹得越来越迷人。
毕业后,乔罡分到了临省省会的一家工厂工作。几年之后,赶上市外企局公开招考公务员,他就参加了考试,并一举中的。
到外企局工作之前,乔罡还跟一个厂子里的两个女人分别有过那种事情。这两个女人年纪也都比他大,一个比他大五岁,另一个比他大十二岁。乔罡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总是遇见年纪比他大的女人?他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一种特殊的磁场,专门对年纪比他大的女人的性中枢神经发生魔力。
乔罡唯一的一次恋爱经历也对他影响颇深。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在工厂上班时,一位老大姐保媒拉线给他介绍了一个音乐学院声乐专业的女研究生。
研究生与乔罡都对音乐情有独钟,于是倒也很谈得来。研究生与乔罡同岁,互相一报生日,研究生比乔罡整整大了三个月。怎么又比我大,乔罡心想,大概我就这个命了。几次交往之后,两人就熟了。一天傍晚研究生请乔罡到学校食堂一起吃了晚饭,晚饭后又带乔罡到钢琴室弹琴唱歌。学生快归寝了,研究生又把乔罡领到了寝室,坐在一起又谈了两刻钟,觉得谈兴正浓,就对乔罡说:“别走了,晚上就住这儿吧。”
乔罡瞪大了眼睛,看看同寝的另外三个女生正在收拾床睡觉,惊奇地问:“怎么住啊,哪有我的床?”研究生笑了,另外三个女孩听了也跟着笑了。研究生说:“净想美事,谁还给你准备个空床!我们俩一张床不就解决问题了。”乔罡说:“那怎么行呢?”研究生说:“有帘,没关系。她们三个人也都常领男朋友来住,有时候领的还不是要结婚的那种男朋友。我们都习惯了。”乔罡说:“可我不习惯。”研究生说:“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就是你想走也走不了了,现在这个点楼门全都上锁了,学校抓得严,给把门老头十个胆他也不敢给你开门。你就将就着吧。”
乔罡一见这样,只好留下,熄灯后与研究生钻进了一个被窝。研究生做事并不拖泥带水,三下两除二就把乔罡的内衣内裤全给脱了下来,轻声说:“来吧。”见乔罡有些迟疑,又说:“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处女?”乔罡说:“对,是想问。”研究生又笑了,几乎出了声:“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问这个,我在初中时就不是了。不过请你放心,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要是真对我好,我以后一心一意跟你不就行了!”乔罡于是不再沉默,就与她做了起来。研究生很投入,也并不压低自己的声音。乔罡说:“别出声,让她们笑话。”研究生说:“笑话什么!她们也老拿这动静给我听呢。”
乔罡又去研究生的寝室住过两次。但最后,他还是决定与她分手。分手的时候,研究生显得很痛苦,说,为什么?我觉得我们挺谈得来的。乔罡说,不为什么,你挺好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就是不想结婚。研究生有点委曲求全地说,我们不一定非得结婚才在一起啊。乔罡说,要是那样,我们就更得分开了。
无论跟哪个女人,乔罡在做爱的时候往往处于被动,他不太喜欢主动,也主动不起来,他只有在被动的时候才能做得好。在同艾姐交往的日子里,艾姐曾有意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助乔罡,想让他学会主动。可是对乔罡来说,艾姐与他相差十岁的年龄象山一样横在两个人之间,他根本无法逾越。因此他从来就没有办法主动起来,他喜欢躺在下面配合对方,而且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一种他不可或缺的安全感。艾姐到后来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好由他去了。
乔罡身上雄性动物本该有的那种力量感就这样被他的生活经历给活活吞噬掉了。乔罡虽然并不拒绝女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女人竟不知不觉渐渐生出了一种排斥心理。他的心底时常涌出一股悲哀的水流,凉凉的浇透了他的全身。他不无凄凉地认识到,女人和男人一样,本性都趋近于淫。夫妻之间真正的忠诚和信任也许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对于家庭,乔罡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说到根上,乔罡的骨子里还是传统的,他忍受不了女人对丈夫的背叛和不忠。乔罡曾多少次在失眠的夜里自己问自己:难道这个时代里就再也没有了那种纯洁的忠贞不二的女孩了吗?答案是模糊的,乔罡自己回答不了自己。但他在心底仍然抓着那一线若有若无的希望不肯撒手。他仍然在寻找着、等待着。
而马晓雨在他生活中的出现,的确使他的那一线希望变得有点清晰了。
从那次“幸福的旅行活动”开始,乔罡对马晓雨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看到马晓雨与孙银河坐在一起假扮新娘时那清澈如水的模样,心里就油然而生暖意。他认定马晓雨是一个纯真无瑕的女孩子,是这个污水横流、垃圾成堆的社会中遗落在垃圾堆里的一颗未经琢磨的宝石。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在与孙银河闹着玩时那么认真,真的就让孙银河去亲了她的脸颊。乔罡一想起她那单纯幼稚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乔罡自己有一套单室的房子,是单位去年分的。那次从大羊圈水库回来以后,乔罡就鼓起勇气,主动约马晓雨下班后到他那儿去玩。马晓雨没有拒绝,这让乔罡感到欣喜。以后,马晓雨就成了乔罡家的常客。马晓雨非常喜欢听乔罡吹萨克斯,每次去都让乔罡给吹一曲,自己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角当观众。马晓雨每次离开都不超过八点半,非常守时。一到八点半,她就说,我又该走了,下次再见。乔罡虽然也挽留她多坐一会儿,但她从不妥协。乔罡心里挺舒服的,觉得她行为检点,与别的女孩就是不一样。
乔罡觉得适当可以给他一些表示。有一次,他说:“晓雨,我们有没有可能走在一起,就是说以后能一起生活。”
晓雨赶紧说:“乔罡,你想到哪去了,我就是喜欢听萨克斯才过来的,你可别误会呀!”
马晓雨说的其实是实话。她知道自己正跟孙银河打得火热,无论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跟他们中的别人走得太近。可在乔罡听来,他觉得这种情窦未开的女孩子想事情总是这么单纯、简单又可笑。
又有一次,乔罡说得更直白一些:“晓雨,嫁给我算了,我会对你挺好的。我天天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吃完了就给你吹萨克斯。”
马晓雨说:“告诉你别往那方面想你偏往那方面想!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也别问我为什么,问了我也不会说。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障碍太大了。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想,我之所以愿意来这儿,就是因为我觉得你很稳重,象个大哥哥似的,不会是那种爱想入非非的人。如果你还有这个想法,我以后就不来了。”
乔罡一看晓雨满脸严肃的样子,连忙说:“好,好,我们是好朋友,一辈子都是好朋友。”心里却在想,所说的障碍不就是年龄吗?现在的年代,相差十岁结婚的不有的是吗?这也算不得什么障碍啊。到底是小女孩,想问题就是简单。
这天中午水林所说的一番话让乔罡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明白,水林为什么这么看马晓雨,仅仅因为她说话随便了一些就给她乱下结论吗?马晓雨说话随便不也是他水林每次给引出来的吗?在乔罡看来,马晓雨说话随便不仅不能意味着她做事也随便,反而说明她单纯幼稚,不谙世事。
冷静下来,乔罡又在想,是不是自己看人看得不准。水林向来看问题敏锐,要是捕风捉影的事他也不能这么说。这么一想,乔罡的心里就有些不好受,马上就有了一种象是在海中航行时晕了船的那种感觉。那已多日不见了的悲哀感又象冷水一样浸透了他的全身。
这天下班后,王红心作东,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玩宝龄球,再到快餐店填饱了肚子,就又来到了30'S酒吧。
今天不是周末,客人不多。小间都满了,但厅堂里却只有他们一桌。墙角的那台美国产哥伦比亚牌老电唱机还在吱吱呀呀地唱着,乔罡开始偷偷地观察孙银河和马晓雨的举止。周璇的大上海情调很适合跳舞,孙银河就邀请马晓雨起来跟她一起跳。王东鹤和王东颖,水林和王红心也都一起跟着跳了起来。孙银河跳来跳去,脸就渐渐地不自觉地凑近了马晓雨。马晓雨舞步未停,头部却在有意避开他。
等第二支曲子响起,孙银河就又来请马晓雨跳舞。马晓雨说:“我不跳,我要找上回写的诗看一看。”
孙银河不由分说,抓住马晓雨的手一下子就把她给拉了起来,说:“诗这东西写过了就算写过了,干什么非得找出来?”
马晓雨说:“好吧,跳就跳。”刚跟他跳了两圈,就突然挣脱孙银河跑到了乔罡的后面,说:“人家不想跳,他非拽着我跟他跳,乔罡你也不保护保护我。”
乔罡说:“怎么不保护你?我就是你的保护神!”说着就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马晓雨。
水林说:“怎么小俩口刚结婚两天半就吵起来了?”
这边,孙银河也坐了下来,也顺着水林的话开玩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你老公下不来台,看我今晚回家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王东颖说:“刚结婚你就搞大男子主义,再这样我们就到法院告你,让晓雨跟你离婚。”
王东鹤和林静是越听越糊涂,王红心就抢着把那天晚上在大羊圈水库边的山坡上水林为他俩举办婚礼的事说出来听。王东鹤听着听着就乐不可支,说:“好你们的!玩得这么有意思呀。我一想你们就会搞得很热闹。东颖和晓雨你们俩也有点目无领导了,回来也不向我汇报汇报。可怜我和林静当时还在宾馆里上班呢。是不是什么时候再组织去一趟啊。”
水林说:“什么事儿都不能搞得太频,太频就没有意思了。那就来年春天我们再去一次。下次我们准备把你和林静的婚礼也给办了。那就叫:老儿子娶媳妇,完事大吉。”
王东鹤一幅充满期待的神情,水林这么一说,马上又换上了大失所望的表情。说:“怎么一下子给支到了来年春天!”
林静说:“我才不愿意嫁给他呢!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
孙银河说:“林静你可说错了,王东鹤才不穷呢,他可是天天守着你们宾馆的金库啊。你要实在不愿嫁他就也嫁给我算了,那我可就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妻妾成群了。”
孙银河跟谁都那么胡打穷闹,乔罡怎么也看不出他跟马晓雨之间有什么特别之处。乔罡想,要是他们俩人真有什么,在众人面前说什么不也得装一装?孙银河怎么也不能上来就请马晓雨跳舞啊。比如,他乔罡和王红心今天就装得不远不近的,这也是乔罡上次对王红心千叮咛万嘱咐的。为了进一步验证他的判断,他又想出一条计策。
周末下午,乔罡跟水林说:“我们成天尽跟别人一起玩了。你给孙银河打个电话,今晚我请客,我们哥三个自己来个大团圆好不好?既然是大团圆,就得把人家孙银河媳妇给带上。你最好也往美国去个电话,让你媳妇也回来一起热闹热闹。”
李爽平时只是不大高兴孙银河自己出去。要是能两人一起出来,她还是挺愿意的。所以一在餐桌边坐下,她就说:“成天老听银河说水林乔罡的,耳朵根子都快磨破了,好几年竟没在一起吃顿饭。今天乔罡请客,下回你俩都到我家,我也露露手艺。要是水林家的小韩回来,乔罡也结了婚,咱们三家再凑到一起那该有多热闹啊。”
等菜上来了,几个人正要举杯动筷,敲门声响了。水林以为是服务员,正要说“以后直接进就行”,发现推门而进的不是别人,正是马晓雨。
水林心里是大吃了一惊,竟有些慌乱,也忘了象往常的拥抱礼了。孙银河倒是很镇定,不声不响,看看马晓雨,又看看乔罡。马晓雨有点楞,问乔罡:“你不说就你和水林吗?”大家正不知说什么好,乔罡说话了:“李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马晓雨,我的好朋友。”又对马晓雨说:“这位是李爽,孙银河的爱人。”乔罡很规范地用了“爱人”一词,表明他们已是法定夫妻。
水林赶忙站了起来,要接过话头,站起来时竟把筷子给碰到了地上。说:“晓雨,快坐下吧。”又对孙银河和李爽说:“我和晓雨了很熟,银河就差你和晓雨还不大熟吧。其实你应该认识她,有一次你到乔罡屋里找我,见过她的。”
乔罡并不纠正,微微笑着。孙银河说:“噢,我想起来了,是见过,还不止一次呢。有一次在梦里还见过呢。”
李爽白了孙银河一眼,对马晓雨说:“别听他的,晓雨,快吃饭。他一天到晚就爱胡说八道。这么大的人了,总是没个正性。”
席间大家东拉西扯,天南地北地聊着。乔罡并没发现孙银河和马晓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水林替孙银河打掩护,而孙银河又装作与马晓雨不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乔罡知道,每次孙银河出来都是说只与水林和他在一起,未提别人,让李爽知道孙银河是跟男男女女的好几个人在一起也不好,孙银河与马晓雨根本没有什么慌乱之处,一开始慌慌张张的恰恰是他水林。乔罡想,水林一定是为他那天中午所作的那个不正确的判断而在马晓雨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乔罡面前是觉得有些丢面子,所以才慌里慌张的。水林一贯断事准确,这一回却没看对。等哪能一天与他单独在一起,一定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免得他疑神疑鬼,坏了人家小女孩的名声。
其实,孙银河和马晓雨并非没有破绽可寻,只不过乔罡陷入到了一个判断的误区里。他不是先去客观地观察,后做结论;而是在潜意识里已经给事情做了结论,再去为这个结论寻找证据。就好比几个三流的历史学家在争论历史学上一个悬而未解的问题,每个人都是先把自己的观点打出来,然后再去故纸堆里找根据去论证,虽然几个人的观点迥异,但找到的理由和论据看起来却是一个比一个充分。
乔罡今晚的请客之举还有一层用意,那就是,一旦她马晓雨真的有些喜欢孙银河,那他就让她知道:孙银河可不是象他自己表白的那样没有结婚,他早已是个有老婆孩子的人了。 _________________ 我坐下,我起来,你都晓得,你从远处知道我的意念;
我行路,我躺卧,你都细察,你也深知我一切所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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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风[曲风] 曲风作品集 七品按察司 (我开始管这里的事儿了)
注册时间: 2005-03-09 帖子: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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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09, 2005 5:25 am 发表主题: 8-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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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幸福是一种感觉
马晓雨没有想到乔罡会如此执着地喜欢上她,她有些不知所措了。有时一想起和孙银河之间的事,再看看乔罡那痴迷的眼神,她竟有些胆怯。
她的确喜欢萨克斯那浪漫悠美的感觉。所以乔罡第一次邀请她到他家里去,她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每次和孙银河在一起,她都显得异常亢奋。可等孙银河一走,她就会立即陷入到一种无边的寂寥和空虚之中。近来,她回家的次数有所增加,跟母亲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但既便回到家里,她仍然无法摆脱那种落寞的感觉。只有在乔罡那儿,听萨克斯的曲子在屋子里回荡着,缭绕着,她才会感觉到一种难得的踏实和宁静。
对于孙银河,她一方面迷恋着他那似乎永不衰竭的激情,觉得很难下决心离开;另一方面又清醒地知道,她和孙银河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她也知道,孙银河非常爱自己的妻子,也爱自己的家庭,这在两人有了第一次之后孙银河就明确地告诉过她。她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其实成了孙银河生活的一个点缀。
当乔罡对她有过那两次表示之后,她害怕了。假如她真的答应了乔罡,那么她与孙银河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对乔罡最大的伤害吗?她觉得乔罡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显然还不成熟,做事想事有时象一个孩子。因此他是一个很容易受伤害同时又受不得伤害的一个人。所以她觉得跟乔罡最终走到一起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和乔罡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障碍,而乔罡对此竟毫无所知。每次乔罡给她打电话约她晚上去他家,她放下电话就后悔:怎么又答应他了呢?有时她走到半路就停下了,寻思寻思就往回走,走到屋里马上就感到无边的寂寞在向她袭来,于是又出了门,骑上车子直奔乔罡那儿去了。
她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但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由着自己象水面上的一片草叶一样随其自然地飘着,飘到哪就算哪。孙银河对她的情感是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有增无减。他以前来马晓雨这儿都是要提前约好了的,可近来电话也不打了,除了周六、周日,只要马晓雨平日休息,他就会在下午三点前后准确无误地找上门来。这是一段轰轰烈烈的时光,马晓雨深深地沉迷其中,每一次都做得那么酣畅淋漓,她的心中充满了快意。但是最近两次,她的心中竟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因为这两次正当她与孙银河做着的时候,她发现了在她的屋子里似乎飘荡着一双憨厚的眼睛,正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和孙银河那一丝不挂的身体。
她知道,那是乔罡的眼睛,一双J省东部乡村的一个木匠儿子的眼睛。
那么,她想,还是早一点急流勇退为好,等事情到了一塌糊涂的程度,想退恐怕也来不及了。但她觉得没有办法跟孙银河直接说明,她怕孙银河一下子接受不了现实,会一时激动,最后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于是她想出了一个欲擒故纵的主意。
这天,她对孙银河说:“不行,银河。我不能再这样跟你下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依恋你,但越是这样心里就越痛苦,因为你是个有家的人。我现在问你一句话,你不准撒谎。”
“好,问吧。”孙银河说。
“那么我现在问你,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当然是了,我爱你。”
“既然你爱我,你就该正大光明地娶我,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小偷小模般地与我私通。你说,我现在成了你的什么人?我并不是不替你的妻子孩子考虑,你的妻子我见过,挺好的一个人,可我也得为我自己考虑啊。你要是真心爱我,你就下决心离婚吧!”
孙银河心里一惊,心想,正如水林所料,果然要缠住我不放了。他想,不能再犹豫了,还是找机会与她说明白分手算了。但孙银河一想到很快要与她分手,就更是疯狂地去占有,去索取,而马晓雨却有了误会,只以为自己的计策没有奏效,反而象一阵风把孙银河心中感情的烈焰吹得更旺了。于是,心中的不安就又加剧了一层。
这样,她到了乔罡那儿,反而有了一种无比舒适的安全感。她不知不觉竟在心里比较起这两个男人了。孙银河是个阳刚雄健的人,但他本性中有些暴烈的成份。每次做爱时他都象是一架火焰喷射器,恨不得把她和他自己全都烧成灰烬。虽然她深深地陶醉于这种焚化般的快感之中,但她心里十分清楚,激情纵然美好,却是转眼即逝的东西,难以长久。和孙银河一起她没有稳定感。乔罡却总是傻傻的笑着,高高大大,一幅宽厚待人的模样。每次马晓雨来作客,乔罡总象一个大哥哥似的,关心着她,呵护着她,或者为她打开一听饮料,或者为她做点吃的。来这儿的次数多了,恍惚间她竟对这儿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她知道,要是真的与乔罡在一起生活,也许就再也不会有象和孙银河在一起的那种仙死醉迷的感觉,也许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但她忽然间觉得这才应该是生活本身的模样。这样,她觉得与乔罡最终走到一起也并不是不可能的。虽然她心里有一道障碍,一道不小的障碍,但她想,只要努力她就一定能够克服它。还有一点她在心里不愿意正视,也不想去承认,但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就是:嫁给乔罡会改变她的生活。
自从她上次冷静地回绝了乔罡的试探之后,乔罡就再也没对她有过类似的表示。但马晓雨却隐隐的有一种说不清的沮丧。女孩子就是这样,你越是追求她,她就越是拒绝你,她在拒绝你的追求的过程中会获得一种莫名的快乐。而一旦这种追求没有了,那她也就没有了对追求的拒绝,这样反而她会感到索然。马晓雨现在就有这样一种失望的情绪。她想,乔罡果真是个笨人,笨得发傻。但她心里又有一丝欣慰,这足以说明乔罡仍是一个单纯的大男孩子,也许他这么大连一次恋爱还都没有谈过呢,所以他对女人心理一无所知也就并不奇怪了。
这天,马晓雨应乔罡邀请一下班就来到他那里。马晓雨进门的时候乔罡正在做菜,听到敲门声,手里拎着铲子就跑过来给开门。趁乔罡忙活这阵子,马晓雨在细细地打量着乔罡的屋子,这时才发现乔罡家里没有电视,放在墙角的是一台电脑。虽然是男孩子的单身居室,却一点也不零乱。写字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那只萨克斯管也放在上面。墙上挂着一把吉它,还有羊头、非洲黑人雕塑以及两张他自己的摄影作品。
马晓雨转到了厨房,问:“要不要帮忙啊?”
乔罡说:“不用。”
马晓雨说:“我就知道你会说不用,要是你能说‘用’我还不问了呢。”
乔罡说:“原来是假情假意。”
马晓雨说:“乔罡,我要真的嫁给你,是不是你会为我天天做饭、冼衣服,我就什么也不用干了,班也不用上了,天天在家享清福呢?”
乔罡的脸又微微地红了,说:“晓雨,你不是说过一点可能都没有吗?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干什么还这么刺激我。”
马晓雨是有意给他透话,乔罡却未听出这里的弦外之音。
饭菜摆上了桌,马晓雨说:“菜太热,凉一凉再吃吧。你给我吹一段萨克斯,我要听‘回家’。”
乔罡于是拿起萨克斯管,坐在窗台上,光着脚踩着靠窗的床,腼腆地对马晓雨笑了一笑,就开始为他唯一的观众演奏起来。
乔罡那腼腆的一笑忽然间象闪电一样在马晓雨的脑子里一闪,照亮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刚认识乔罡的时候她就觉得他有点象记忆中的一个什么人,现在她想起来了,他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人,她高中的语文老师郭群。
其实乔罡与郭群长得一点都不象。乔罡个子高,身材颀长,而郭群却是中等的个头,胖乎乎的,戴着眼镜,也总是喜欢腼腆地笑一笑。俩人相象的并不是他们的外表,恰恰就是那腼腆的神态。
马晓雨高一时的语文老师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是从西北的一家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马晓雨记得,他第一次讲课时就显得十分腼腆,看着讲台底下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竟有些慌乱,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然而他真正进入状态之后,大家都觉得他的课讲得十分生动,妙趣横生。他讲课不局限于课本,常常把作家生平、文学史上的轶闻、散文与诗歌创作的技巧等学生感兴趣的东西都讲出来听。郭老师住单身宿舍,全校就他一人是单身,晚上他喜欢一个人呆在宿舍里看书。马晓雨是语文课代表,下晚自习之前得把语文作业收齐,然后送到郭老师的宿舍。郭老师的房间里堆了很多书,没有书架,就在地上铺了一层报纸,让书靠墙摞着。每次交作业,郭老师不是在读唐诗宋词,就是在练书法。和郭老师熟了,她也不时坐下来,翻一翻郭老师读的诗词。这时候,郭老师往往指着哪首诗或词就给马晓雨耐心地讲解起来,把马晓雨听得直入迷。等第一遍熄灯铃响了,郭老师就说:“到点了,快回去吧,要是喜欢你就拿回去看吧。”
马晓雨迷上了诗词,兴趣来了,她还常常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后来她发现郭老师还经常写诗和散文,她就借过来看,慢慢地她也学着写起诗来,每写一首就给郭老师拿来,郭老师就不厌其烦地为她修改。
郭老师的家在甘肃省的农村,由于路太远,放暑假时就没有回家,天天在宿舍里呆着看书写东西。马晓雨已经读完了高一,再开学就应该上高二了。假期学校的宿舍封楼,马晓雨就回到家里住。但她已经养成了到郭老师那儿借书还书的习惯,两天不去就会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心里空落落的。
马晓雨的家离学校不远,这天吃完晚饭,马晓雨只跟她妈妈说要会会同学,然后就到了郭老师那儿。郭老师正在练书法,马晓雨说,我也要试一试。于是就学着郭老师的样子也正襟危坐,一笔一笔地写了起来。郭老师给她纠正着写字姿势,手抓住了她的手在写,脸也快贴到她的脸上了。马晓雨只觉着一阵紧张,心脏象打鼓一样咚咚地跳着,她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额头满是汗水。越紧张,她的手就越是颤,字就越写不好;手越是颤,郭老师的手也就抓得越紧。这时,她把笔猛地一撂,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本来要说:“真气人,怎么也写不好,我不写了,我要回家。”可她只说到“真气人,怎么…”的时候,人就僵在那儿不动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由于她站起得太急,裙子竟挂到了桌子腿上一个挂着苍蝇拍的钉子上。裙子的拉锁一下子开了,裙子的质料本来就特别的光滑,于是马上就随着滑落下来。她的一双少女的玉腿就这样呈现在两个人的面前。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周身的血也跟着全凝住了。她呆立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办。
她看见郭老师满脸潮红,两眼充血,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又轻轻地放到床上。马晓雨象一具活着的尸体一样,浑身软软的。又象是武打影片里被点了穴道的人一样,喊不出声来,又动弹不得,任凭那个刚出校门一年的中文系大学生在慌慌张张地做着一切。
虽然这一切都是在慌乱中发生的,但马晓雨觉得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所以她从未对她的这个第一次而后悔,甚至内心中还有一丝甜蜜。她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对郭群有了一种依恋感。
两天之后,她又去了郭老师那儿,却发现郭老师面容憔悴,眼角布满血丝,一幅痛苦不堪的样子。她惊奇地问:“怎么啦,郭老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郭老师拉着马晓雨的手,低着头,说:“晓雨,原谅我,我没想到我那天会那么冲动!我对不起你。你那天走了之后,我的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负罪感,毕竟你才十七岁啊,还没有成年就……我简直是在犯罪,我简直是在犯罪!”
马晓雨没想到郭老师会被内疚和痛苦折磨成这个样子,便有些心疼,于是安慰起他来:“郭老师,郭群,我没觉得你犯了什么罪,别那样想。这都是上天的安排,是上天把我马晓雨许配给你的。”
“你觉得没事不行。这两天我一直在内心深处谴责着我自己。晓雨,相信我,我一定会真心爱你的。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因为你还是学生,就觉得不大现实。晓雨,相信我吗?我要等你高中毕业,再等你大学毕业,然后就娶你为妻。”
“是象荷西等三毛那样吗?”马晓雨眨了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问。
“是的,我会象荷西等三毛一样地等你。但是在这期间,我不能再与你有那种事了,那样做只会玷污了我们之间圣洁的情感,也会影响你的学习。我希望你能考上一所好大学,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的,你聪明、伶俐,你有这实力。”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为他们共同为未来设计的美好蓝图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在剩下的一半假期里,马晓雨一头扎进了书本里,只是偶尔到学校看看郭群,呆不太长的时间就又回家学习。马晓雨的妈妈一看女儿学习这么刻苦,心里乐开了花,逢人就说:“我女儿长大了,不用我们管着,自己知道学习了。”
开学的第一天,学校就举办了一次摸底考试。第三天成绩下来,马晓雨考了个全班第二名。马晓雨看得出来,郭群对她的进步充满了欣喜之情。
马晓雨有记日记的习惯,开学这几天同同学们一起唠个没完,于是就中断了几天。这天晚上她想起该写日记了,就在床上把手往枕头底下摸,却什么也没有摸着。她心里猛地一惊:糟了,日记忘在家里了!
马晓雨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总是喜欢把日记本放在枕头底下,这个秘密谁都不知道。她想起来了,开学那天她起床晚了,没叠被子没吃饭就跑到了学校。如果母亲给她收拾床,就会很容易发现她的日记。好在日记里只记下了她对郭群的感受,没有提到郭群对她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不然的话……她有点不敢往下想了,一宿竟未合眼。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下午回到家,她撇开父亲母亲不顾,直奔自己的房间,往枕头下一摸,日记果然没有了。
母亲走进房间,声色严厉地说:“不用找了,我已经都看了。你给我站好,说吧,你跟那个郭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也走了进来,坐在马晓雨的床上,一言不发,只是叹气。
见马晓雨低着头不回答,母亲继续说:“你以后不能再住校了,就在家里住。明天我和你爸爸去帮你搬行李,顺便找那个郭老师,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马晓雨一听母亲要去找郭群,马上杀猪般地叫起来:“不!我回家住可以,但你们不能去找郭群老师,这都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去找他,我就离家出走,不认你这个妈,也不认你这个爸!”喊完了,马晓雨已是泪珠滚滚。
马晓雨的父母从来就没见女儿这么凶过,一下子竟被震慑住了。父亲叹口气,说:“好吧,你自己明天把行李搬回来吧,我们不去了。不过,我不管你和那个郭老师以前怎么样,以后不许你跟他有什么私下的交往,连想一想也不行,明白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还没到想这种事的年纪!”
马晓雨第二天收拾完行李,就到了郭群的寝室,说:“郭群,我的日记被我妈看了。她要是这几天来找你,你什么也不要承认。我已经跟她说了,这都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假如她真的来学校找你,我就同家里断绝关系,我就搬到你这儿来住,气死他们!”
郭群一听,马上面色惨白,额头上竟渗出了几颗汗珠。他说:“晓雨,怎么回事?你不要冲动好不好?”
听马晓雨讲了事情的经过,郭群才明白,他和马晓雨发生的那件最关键的事她母亲还不知道,于是略松了口气。
第二天上课,马晓雨看到郭群的眼窝已经黑了一圈,知道他没睡好。心想,都怪自己不小心,把日记忘在了家里,才惹出这么多麻烦,把郭群也给拖累了。下课时,趁人不备,郭群给马晓雨留下了一封信。
马晓雨把信揣在口袋里,一直没敢打开看。晚自习下课铃声一响,她就跑出门去,骑上车子狂蹬起来。她在一盏路灯下停下,打开了信:
晓雨:
我本来是实心实意地要等你六年的,但这种等待只能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是以没有别人知道为前提的。一旦有别人知道了此事,那么这种等待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晓雨,为了你的学业,也为了我自己的前途,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了。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欠你的,我下一辈子再还。
把一切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吧,你一定会考上一所好大学的。无论在哪里,我都会为你祝福。
郭群
马晓雨看完了信,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个夏天给她带来的一切美好顿时都成了泡影。她站在路灯下,泪如泉涌。她不想回家,她就想这么站着,一直站到天亮,任泪水泛滥,泛滥成大江大河。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喊她:“晓雨,怎么你的家也在这边!”
马晓雨赶紧偷偷地用衣袖擦干眼泪,一看是徐庆海。徐庆海说:“怎么回事?一个人不敢走了吧,正好我们俩同路,以后我送你回家。”
马晓雨趴在被窝里又哭了一夜,她没有想到,她心中一直崇拜着的深爱着的郭教师竞是一个如此懦弱如此顾全名声的一个人,她只觉得心在往下沉,往一个看不见的深渊里沉。她对郭群彻底失望了。
第二天,郭老师下课时又留下了一张纸条,马晓雨马上打开看了。上面写道:“记住,努力学习,考一个名牌大学。”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把纸条团成一团,一把扔到了窗外。她的心里被一个近乎恶毒的想法所占据:你不是让我好好学吗?我偏偏以后就不学习了,我也不想上什么大学了。我要让你痛苦,让你饱受心灵的折磨,这是你为你的懦弱所付出的代价!
马晓雨期中考试成绩一落千丈是谁都没有想到的,马晓雨从此把学业荒废得出了名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她果然发现郭群因此日渐消瘦,她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快意。以前上课时,郭群总是腆腼的一笑,自从这事发生以后,马晓雨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郭群的这种神态。
又有一天,她在院子里碰到了郭老师,她喊道:“郭老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和徐庆海已经恋爱了,并且有了那种事。我现在太快乐了!”
“晓雨,你不能这样做!你疯了吗?你不能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你这样做不就是堕落了吗?”郭群压低声音,同时又声嘶力竭地说。
“我堕落了!你还知道我堕落了,我堕落了还不都是因为你!”
马晓雨说完扭头就走,只留下郭群一个人带着痛苦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儿。
年末,郭群参加了研究生考试,第二年夏天,他离开了学校,据说到西安一家大学读硕士去了。从此,马晓雨再也没有他的任何音讯。
乔罡一曲“回家”吹完,马晓雨竟是泪流满面了。马晓雨说:“乔罡,你过来,抱抱我好吗?”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饭,到最后餐厅又剩下了乔罡和水林两个人。乔罡说:“水林,跟你说一件事,我和马晓雨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她是一个纯真的女孩子,你上次的判断不准。上次从大羊圈水库活动回来以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频繁的联系。我也曾试探着问过她对孙银河怎么看,她说孙银河的身上有些匪气,要不是他会写两句诗,她连理都不会理他呢!所以,你把他们俩人硬是给联系在一起是一点道理都讲不出来的。”
水林一听乔罡和马晓雨已经是恋人关系了,就不好再说别的,只是说:“对,我看错人了,判断失误,我自己扣我自己10分。”心里暗暗地骂上了马晓雨:马晓雨你这个小贱人,竟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这边说这个好那个不好,那边说那个好这个不好,这不是玩火是干什么?朋友之间的情份早晚得让你给毁掉!你这边跟孙银河云来雨去,那边又跟乔罡装纯真少女。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可能跟乔罡真的结婚,你这不是玩弄男性是什么?!
水林觉得,他有必要找马晓雨谈一谈,让她有点自知之明,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下午他挂了电话,约马晓雨下班后到30'S酒吧见面。
水林早早就到了酒吧,马晓雨一坐下,水林开口就问:“听说你和乔罡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
“对,是乔罡告诉你的吧。”
“你真的要跟他结婚?”
“对,我是真的要跟他结婚。”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是处女了。”
“这我告诉过你,不是又怎么样?”
“难道你不知道乔罡这个人很重视这个吧?他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这么多年没有结婚就是要找一个纯洁无瑕的女孩,你这么做不是在伤害他吗?”
“我想他不会受到伤害的,我有这个自信。”
“是的,你不会伤害他,你有自信。当然,你可以到医院做个处女膜修复手术,就把问题结了!可你这样做对乔罡公平吗?”水林越说越急,越说也越气。
马晓雨也有些急了,说:“水林,请你说话礼貌一些好不好?我到这里来是作为你的朋友与你谈几句知心话的,不是来听你教训!你要这样,我现在就走!”
水林于是口气缓和下来,说:“对不起,晓雨。乔罡是我的好朋友,我怕他吃亏。”
马晓雨说:“乔罡是我的男朋友,我更怕他吃亏。”
“好,那么,既然如此,我问你你可得要说实话,”水林仍然显得有些哆哆逼人,“你和孙银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孙银河没怎么回事,假扮的闹着玩的‘新郎新娘’而已,婚礼不也是你水林主持的吗?”马晓雨故作轻松地说。她根本不知道,孙银河把什么都告诉了水林。
“马晓雨,你好象把最重要的东西给掩饰了,那么我就提醒提醒你。那次在星期天俱乐部游泳,你说不会游让孙银河教你,我乘你不备把你从岸上推进了水里,你在水里有个熟练的夹腿动作,那是不会水的人做不出来的。所以你不仅会游泳,而且还游得挺好,你说你不会不就是为了接近孙银河吗?还有,上次在这家酒吧,孙银河请你跳舞,孙银河有些忘乎所以,你好象是不大情愿,大概是怕暴露什么吧,就偷偷地拧了孙银河的大腿一下。乔罡请我们,包括孙银河的爱人一起吃饭时,我低头拣碰落在地上的筷子,发现孙银河正用脚在踢你。这些你瞒得了乔罡,却瞒不过我!你能在与我采蘑菇时抱住我,要与我‘共作鸳鸯偶’,也就能在游泳的那个晚上在出租车里抱住孙银河。孙银河可不是我,对他来说,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我说得不对吗?有什么不对,就请多多包涵,多多指教。”
马晓雨一下子楞住了,半天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说:“怎么,你请我来就是干坐着啊。”
水林这才发现来了半天两人竟什么也没有要,就问马晓雨:“你来什么?”
马晓雨说:“你来什么我就来什么。”
水林回头喊道:“小姐,两大杯啤酒。”
马晓雨已经恢复常态,她说:“水林,相信我好吗?我骨子里其实还是一个贤妻良母式的人,我会对乔罡很好的,这你以后一定会看到。我就是想在婚前放荡那么一回,以后当起贤妻良母来也会死心塌地,青春无悔。”
“就是说,在婚前种上牛痘,让婚姻有了免疫力,婚后也就不会出天花了。”水林说。
马晓雨没理水林的调侃,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水林,你不是说过人生就是一次旅行吗?那么,幸福其实就是一种感觉,你感觉到幸福也就幸福了。至于处女不处女的,我是这么想:你要是觉得你的妻子不是处女,那她既便真是一个处女,她也将永远不是一个处女了;你要是认为你的妻子就是处女,那她既便不是处女,她在你的生活中也将永远都是处女。乔罡在感情上是一个比较脆弱的人,虽然他挺有才的,但要真正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一辈子来陪伴他却并不容易。他离了我不行,他离了我我相信他很难找到一个更适合他的人。真的是这样,水林,因为只有我知道怎么能让他幸福。”
马晓雨说完,水林竟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马晓雨说得的确很有道理。水林在大学里就以难言善辩著称,自从认识了马晓雨,两人已打过了好几次嘴驾,可几乎每一次水林都是输给了她。水林心想,真是应了一句民间俗话:一物降一物。
水林喝了一大口啤酒,站起来,向马晓雨伸出了手,说:“晓雨,别的我也不想说了,我只想说三个字:祝福你。请你相信,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马晓雨握住水林的手,眼里闪出了泪花,说:“水林,谢谢你。”
两个人走到门口,水林又问:“那你是不是该跟孙银河结束了吧。”
马晓雨说:“是的,我早就想结束了,但又有些不敢跟他提。孙银河性格里有些暴烈的成份,我怕一提出他有些受不了,干些冲动的事,影响了我和乔罡的关系。那样的话,乔罡就真的会受到伤害了。但不跟他结束又有些来不及了。我和乔罡已经决定了,准备‘十一’结婚。我觉得恋爱和婚姻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也用不着再拖时间,另外,乔罡也都这么大了,他父母这些年不知急成什么样子了呢!”
水林说:“你跟孙银河的事你尽管放心,我有办法,不出三天就帮你解决问题。你就放心和乔罡准备婚礼去吧。”
马晓雨主动向水林伸出手,说:“水林,我真心谢谢你。我和乔罡已经商量好了,就请你给我俩主持婚礼。”末了,两人都已经分手走开了,马晓雨又回头喊了一句:“水林,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下午下班,水林和孙银河又来到了《东北商报》后面的那家回民小馆子吃饭。
几杯酒下肚,孙银河说:“水林,事情不太好办了。让你说对了,马晓雨是有点缠上我了,她那天已经提出要求,要我和妻子离婚,然后与她正式结婚。”
水林说:“事情拖下去早晚都要出这种事。”
孙银河:“看来我还真得下决心。不过我担心,要是我跟她先提出来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把事情闹大,最好等她先跟我提。”
水林说:“有一份重要情报,不知道该不该跟你透露透露。还是告诉你吧,据我所知,马晓雨和乔罡现在来往挺多,好象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当然以后他们能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现在还真的挺热乎。这是一个好机会,趁这个机会你跟她提出分手她肯定不会反对。但假如她和乔罡没有什么结果,又冷却下来了,回头会缠得你更紧。到那时侯,你是说什么也抖落不掉了。所以,你得审时度势,当机立断,把她一下子甩给乔罡借以抽身,这样,你就什么麻烦也不会再有了”
水林的情报历来准确,听他这么一说,孙银河就知道自己对马晓雨的担心到目前为止已经是多余的了。他禁不住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他知道,与马晓雨的分手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了。但水林的这番话,又使他感到吃惊。他孙银河是水林的朋友,而乔罡也是水林的朋友,他为了孙银河能够顺利脱身就出主意让他把马晓雨甩到乔罡那儿,对于乔罡来说,水林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不讲朋友情谊了。一旦马晓雨真的嫁给了乔罡,他将怎么去面对乔罡,那么如果他跟乔罡继续着这种朋友关系和密切的交往,他心里不是要背上沉重的包袱了吗?
自从上次在这家酒馆听了水林关于社会道德的长篇大论之后,孙银河就一直感到有些不对劲儿:既然他水林这么有道德感为什么一开始还为他与马晓雨的偷情铺路搭桥呢?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水林也是一个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冲突的人。这时,他的脑子一瞬间似乎一下子开窍了,他想明白了水林是怎么样一个人。
水林的身上有一层薄纸,在阳光的辉映上,孙银河很久以来把那层薄纸当成了水林身上的光环。这时,孙银河只是轻轻地不动声色地揭下了覆盖水林身上的那层薄纸,看到的是一个被自己的道德理想而折磨得走了样的男人。孙银河想起了有一天马晓雨曾说的话,说是世界上没有不爱权力的男人,想想其实挺有道理。长期以来,孙银河一直把水林当成一个淡泊名利的人,现在想来似乎不对。人和人对权力的追逐方式好象是不一样的。水林对权力的追逐不是表现在当不当官上,而是表现在他的人际交往上。就比如他在与孙银河、乔罡、马晓雨这些人的交往中,他一直掌握着主动权,一直控制着事态的发展,是他促成了孙银河与马晓雨的恋情,又是他现在要结束两人的这段感情。他像一个导演,在主宰着剧情的发展。难道他真的没有私欲,难道他在内心中就真的不想去搞女人不想去做爱性交吗?不可能!是男人都想!如果他真的不想,他就不会老是用话语挑逗女孩子,就不会讲起性笑话来一套一套的,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然而他被他内心中的道德理想给结结实实地捆绑住了,所以他自己根本做不了,也没法子去做。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到了他周围朋友的身上,他在精心导演着孙银河与马晓雨的偷情故事。他自己做不了,却把周围的人当成了他实现个人欲望的傀儡。
想到这里,孙银河心中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他很后悔,几个月以来怎么能把自己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去告诉了水林呢?他清晰地感到,在他与水林之间的感情连接地带,已经不可避免地裂开了一道大沟,看不见底的大沟,而他们往日的友情已经是碎成一块一块的了,正辟里拍拉地往那看不见底的大沟中掉下去。
但他又有些可怜和同情水林。为了实现心中的道德理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水林已经成了一个人性扭曲的人。听到了妻子在美国跟别人有了私情,他竟对此无动于衷,这不是变态是什么!真正的男人听到这事要么就去跟她离婚,要么就骂他一顿打她一顿让她痛改前非;要么就自己去找女人求得一种心理上的平衡。最要不得的就是对此不闻不问,那算什么呀?!
水林见孙银河楞楞的有些发傻,便问:“怎么了,银河?有什么不舒服吗?”
孙银河醒过神来,说:“我的胃有些不舒服,刚才一口酒没喝顺。我得回家了,李爽没准已经到了呢。”
这一夜,孙银河不知怎么失眠了。上午上了班,他竟在办公桌上趴着睡着了。梦中,他见到了马晓雨在宾馆的服务台前拨电话号码。他看得清清楚楚,晓雨拨的号码正是他孙银河家里的号码。果然,电话铃声就在他的头前忽然间响了起来,他猛的醒了,抓起电话张口就说:“晓雨……”,一下子发现刚才是做梦,而来电话的人也不是马晓雨,而是一个作者。放下电话之后,孙银河一下子想起,今天又是马晓雨休息的日子。
孙银河没有到马晓雨那儿去,下午三点多他约马晓雨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已是初秋时分,太阳亦不象夏天的正午那么炽烈了。游人不多,公园里显得冷清,孙银河和马晓雨绕着一片湖泊已经走了两圈了,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
这时,孙银河见附近的一条小路上走来了一对男女,女的挽着男的胳膊。孙银河只觉得那女的有些面熟,定晴仔细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那女的正是魏楚。孙银河不由分说,一下子拉起马晓雨的手就钻到了一片树丛里。魏楚自上次到他们家串门见李爽有些不快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据说她近来辞了职,正在家里闲着。不知今天为什么又和什么人转到了这儿。孙银河再仔细看看那男人,又是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原来被魏楚挽着胳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爽的姐夫,半年多以前与李爽她姐离了婚的那个人。
孙银河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他和马晓雨的关系如果再拖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别人发现。至此,他也确实是别无选择了。于是不想再犹豫,直起身来,对马晓雨说:“晓雨……”,
孙银河刚开了头,马晓雨就笑了,笑得出了声,说:“孙银河,你怎么这么严肃呀!我自打认识你就没见你这么严肃过。算了,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们以后还作好朋友好吗?”
孙银河说:“当然,当然是好朋友。”
马晓雨说:“我租的那间房子已经不存在了,我已经把它退了,上午我把东西也都搬回家了。从今晚开始,我就回娘家住了。不过,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挺留恋那个小屋的,因为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小屋,那是你孙银河和我马晓雨两个人的小屋。”
孙银河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大大的美丽的清澈如水的眼睛。
马晓雨见他这么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孙银河说:“我该走了,晓雨保重。”
马晓雨抬起头,说:“真小气,连个手都不握就要走啊!”
孙银河把转了一半的身体又转了回来,伸出手,马晓雨却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盒,放到他的手上,说:“给你的。”
小盒用蓝地银白碎花的包装纸精心地裹着,上面还打着一朵粉红色的小花。孙银河问:“可以打开吗?”
马晓雨说:“别学什么西式礼节了,拿回去自己偷着打开吧。反正又不是太贵重的东西,看你这么急,就告诉你吧,是一支笔,你是大记者,又是诗人作家的,离不开这东西。”
孙银河把小盒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裤兜里,想说什么,张巴张巴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于是就又伸出了手,当马晓雨也把手递给她的时候,他一把把马晓雨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两人紫紧地拥抱着,不再言语。
天既蓝且高。孙银河骑自行车先回到单位,把马晓雨给他的礼品放到抽屉里锁好,然后就出了门直奔妻子工作的学校。刚到学校的门口,就看见李爽正和同事们一起下班出来。她一下子看见了孙银河,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孙银河说:“想你不就来了。今儿个我骑车带你回家吧。”
李爽说:“路太远,得一个小时呢。再说你不怕警察抓你啊。”
孙银河说:“不怕,谁抓我都不怕。怕就怕你抓我,你不知道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怕的人吗?”
李爽说:“那咱们就挑小路走吧,顺便路过菜市场买点菜。今天回家你什么都不用干,我下厨做饭。看你这阵子表现不错,我今天好好侍候侍候你,让你今儿个当把大爷!”
第九章 李庄的开路
十月一日,天高气爽,阳光灿烂。
乔罡和马晓雨的婚礼就在她工作的北亚宾馆举行。
北亚宾馆为二十年代俄罗斯人所建,典型的俄式建筑风格。楼门是穹窿式的,大穹窿门两侧还分别有一个小穹窿门。三个门的两边以及大小门之间分别立着一根古典的爱奥尼亚式石柱,柱身雕着凹槽,就象是粗条绒布的布纹。抬头上望,大蒜头式的绿色屋顶在秋天午前的阳光下反射着古老的光芒。
北亚宾馆是改革开放前本市最豪华的宾馆之一,只是近年才被一些新兴的现代化宾馆给比了过去。但它独特的建筑格调仍吸引了不少客人。六、七十年代 是它最辉煌的年代,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贵宾朋友都被安排下榻于此。那时它的名字叫东方红宾馆,改革开放后就又恢复了解放前的老名字。进入九十年代,来自独联体各国的客人陡然增多,还在宾馆里设了好几个办事机构,主要业务都是服装生意。市外企局下属的外企服务中心也设在这里。
新郎乔罡开着一辆白色的敞蓬小车,拉着他的新娘缓缓驶入了宾馆的大门。当新娘挽着新郎的手臂缓步走向楼门的时候,新娘的同事----几个男孩女孩把几十只打上了氢气的气球放向空中。
新娘马晓雨身着一袭白纱,头戴一顶百合花环。新郎是白色的西装、西裤,只有领结是红颜色的。两人走在一起,象是北欧童话中的一片晶莹的雪地,而乔罡脖子上的领结就象是哪一位小公主遗落在雪地上的一只红舞鞋。
新郎新娘穿过大堂,走至餐厅门口停下了,他们得让客人先进去落座,等婚礼宣布开始时才能走进去。宾馆的保安员赵小辉手捧一束鲜花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地说:“我们保安部全体人员祝新郎新娘新婚快乐!”新娘接过鲜花,又被赵小辉拉到一边。赵小辉轻声对马晓雨说了一句:“是徐庆海托我送给你的。”
婚礼由水林主持。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尊敬的领导,各位尊贵的来宾,大家好!我是大众生活广播电台‘青春热线’的主持人木木,也是乔罡的同事。非常荣幸地接受两位新人的委托,在这金风送爽的十月,充当一个古老却长盛不衰的角色。作为今天婚礼的主持,我将与在座的各位分享接下来的美妙时刻。现在我宣布:婚礼开始,新人入场!”
乐队随之奏起了“婚礼进行曲”,日尔曼人瓦格纳于上一个世纪所创作的这首倾靡全球的乐曲顿时弥漫了整个大厅。
乐队里的乐手都是乔罡的朋友。乔罡以前在工厂工作时有一段时间在外面做第二职业,晚上到夜总会吹萨克斯。那时,他认识了许多玩乐器的朋友。
一对新人在乐曲中缓缓地走到台前。乐曲一落,全场掌声雷动。
“从门口到台前,这段路虽然短得不能再短,但我们都十分清楚它的象征意义。现在,新郎和新娘已经站在了大家的面前。两位新人,在座所有的来宾和我将要告诉你们的是:这里是你们追求幸福的起点,这里将开始你们全新的生活。你们奏起了人生华彩乐意的序曲,你们将踏上携手并进的幸福之旅,你们将共同面对荆棘和坎坷,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你们拥抱幸福的企盼将永远不会放弃。
“新郎魁伟雄健,新娘妩媚婀娜,一个有如旭日一样蓬勃而有朝气,一个宛若秋水一般宁静而又清澈,两人并肩而立,就象两支并蒂的莲花,真正是美仑美奂,天作之合。首先,让我们在座的来宾认识一下两位新人。
“新郎,市外企局外商接待处主任科员乔罡先生 ;新娘,我们大家目前正置身于其中的这座宾馆的领班马晓雨小姐。”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场内所有的服务人员也和大家一起在激动地鼓掌。
“在座的很多人肯定不止一次参加婚礼,能让我们乐此不疲的原因我想就是把婚姻看成是人类的一种美好的希冀。它好比是人生的接力赛,幸福这个美好的字眼象接力棒一样不断地交接下去。在这交接幸福的时刻,让我们听一听前辈的心声。现在请新郎的父亲上台发言。”
乔罡的父亲在前面一站起来,便吸引了大厅内所有的目光。乔罡的父母并不见老。父亲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显得很精神,要是不开口讲话,也许没有人会相信他是来自J省东部山区的一个乡村木匠。
乔罡父亲的话语朴实而感人,足足讲了十多分钟。大意是说,乔罡这么大了还没有成家,我们当爹当妈的一直都很着急。现在在大家的帮助下他终于结婚了,娶得还是这么年轻貌美的城里姑娘,那是我们老乔家祖上积德了。最后,他又诚恳地邀请在座的各位有机会能到他们家去做客,并说,农村现在的变化很大,比城里有意思多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首千百年来广为流传的小诗用平淡和语言表达了母亲对子女的一片挚情。现在请新娘的母亲讲话。”
马晓雨的母亲走上台前,水林为大家作了简单的介绍:“新娘的母亲是一名小学老师,一位辛勤的园丁。几十年来,她自己也数不清究竟为国家培养了多少优秀的人才。今天,我们请她为大家讲一讲她是如何把女儿培养得如此楚楚动人,美丽漂亮。”
马晓雨的母亲很朴素的样子,她环顾了一下大厅,好象把来宾全部当成了她的学生,说:“晓雨这孩子长得漂亮倒也不假,这一点我就不替她谦虚了,但这是她天生的,不是我们能培养出来的。晓雨这孩子从小到大被我们俩口子给宠坏了,个性强,太任性,有很多缺点。这么多年,不管女儿理解不理解,我们俩口子一直管得比较严,甚至为此还和女儿有过矛盾。养女儿要比养儿子操心十倍。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女儿完整无缺地交给她未来的爱人。今天,女儿的大喜日子终于来到了,我们老两口的心愿也实现了。乔罡这孩子不用说,多才多艺,人又老实,我们两口子都很喜欢。多的话不说,最后祝你们小俩口的日子过得甜甜美美,恩恩爱爱。这样,我们作父母的也就别无所求了。另外,我们老人还有一个心愿,就是:工作再忙,也要抽时间常回家看看我们。”
晓雨母亲的话语中饱含着情感。讲完话,坐在前面的人发现她的眼圈都有点红了。马晓雨听了母亲的话,心里也涌起了一股暖流,眼角也是潮乎乎的了。四年多了,她一直在心里怨恨着母亲,工作以后她回家并不多,回了家也很少与她说话。今天,听到母亲这番话,她似乎理解了母亲,那些几年以来在心中结成块儿了的怨恨在这一刹那间都冰消玉释了。要不是台下这么多人在看着她,她甚至很想上前去抱一抱母亲。
“乔罡寻觅他的新娘历经了多年的峰回路转,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流年似水,物换星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北亚宾馆处。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刻,我们不能忘记领导的培养和同事的支持。现在有请北亚宾馆的孙总经理讲话。”
孙总五十多岁的模样,虽然已经谢了顶,但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他说:“晓雨是我亲自主考给招进宾馆的。她谦虚好学,积极要求上进,是一个难得的好青年。别的就不说了,在这里,我代表我们宾馆的187位员工,衷心地祝两位新人新婚美满,幸福吉祥。最后,我再向大家透露一个消息。由于马晓雨出色的工作能力,宾馆领导班子已经决定,录用马晓雨为攻关营销部的工作人员,同时加入宾馆内部刊物‘北亚人’的编辑小组,兼作编辑工作。休完婚假就可以直接到攻关营销部报到上班了。”
孙总的话激起了场内经久不息的掌声,服务工作人员也在替马晓雨高兴,使劲鼓着掌。这个决定对马晓雨本人来说也显得很突然,它意味着她马上就要从宾馆的蓝领队伍中走出,成为让许多同事羡慕的‘白领丽人’了。
“俄国革命的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列主义。49年前的今天,我们的共和国也在礼炮声中站了起来。今天不仅是两位新人的大喜日子,也是我们共和国的大喜日子。下面,我们请来自政府机关的‘首脑’,市外企局的张局长为大家讲话。”
张局长看样子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属年轻干部。他步履轻盈,几步就跨到了台前。他的话语不多,却简短有力。在给新郎新娘发出了例行祝福之后,说;“听到孙总刚才提到的关于提拔新娘到营销部工作的消息,我感到十分高兴。新娘以后就是我们外企局的家属,无论怎么说,对她工作的支持也就是对我们外企局的支持。在此,我向北亚宾馆的领导以及同志们表示感谢。同时,我们外企局也将在今后一如既往地对贵宾馆的工作给以大力支持。谢谢大家。”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婚礼下一个程序,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请乐队奏乐。”
在缠绵的乐曲声中,乔罡与马晓雨交换了结婚戒指。
“千言万语不能一一道来,只化作美酒流入心扉。幸福的美酒千杯不醉,知心的情话万言不悔。应大家的要求,现在我提议,请新郎用一个最简单并且最热烈的动作,表达他对新娘的爱意!”
乔罡马上又红了脸,有点羞涩地笑着,站在原地不动地方。水林在给乔罡过话,说:“大家的肚子可都饿了,有的同志该自觉一些了。”
乔罡于是转过身,轻轻地亲了一下马晓雨的面颊。乔罡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刚要转回身,见马晓雨又把另一面面颊转了过来,于是又上前轻吻了一次。
水林马上带头鼓起了掌,高声道:“请大家鼓掌打分!”
掌声似乎有些稀落,原来有些年青人并没有鼓掌,大声嚷嚷着:“太简单了,不行!”
又有人喊:“让新郎背着新娘在台上走三圈。”
年青人纷纷叫好,都同意这个建议。
水林于是对乔罡和马晓雨说道:“两位新人,还楞着干什么,民意难违,恭敬不如从命。开始吧,乐队奏乐!”
音乐马上响起,曲子是七十年代电影《平原枪声》里鬼子进村时的那段那个年代小孩都会哼哼的曲调:
5 — 6·5|30 2 30 2| 3 — 2 ·7 | 60 5 60 5 |······
于是,满场的年青人随着节奏齐唱起来。
马晓雨穿着大婚纱,所以乔罡背起新娘显得既笨又滑稽。走到第二圈的时候,马晓雨在乔罡的肩上抬起头往台下望了望,发现孙银河和王东鹤等几个朋友正围着角落的一张桌子坐着,孙银河张着大嘴和大家一起十分卖力地唱着:
“李庄的开路,
开路,开路,
开路的开路,开路……”
第十章 工作总结之零
一九九八年最后一天的夜晚,天空飘着轻雪。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跨进了30'S酒吧。
酒吧里非常吵闹,座无虚席。那人只在吧台前找到了一个空座位。他跟当班的女孩要了一大杯啤酒,然后又挨一个桌子走了一圈,象是找什么东西,回来时拿来了一个酒吧专门为顾客提供的笔记本。他翻到其中的一页,然后仔细地往下看,一声不响。
后来他把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墨绿色的钢笔和一包香烟,边抽烟边喝酒边想什么,偶而在上面写下几笔。
十二点钟声一过,酒吧里一片欢呼。就在这时,那人付了帐,推门走了。
笔记本扔在了吧台上。
女孩拾起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她看不大懂,好象是一首诗。
工作总结之零
剩下来的酒,剩下来的泪水
就是剩下来的日子
剩下来的日子温暖如靴
养育脚以及我的爱人
剩下来的花朵,剩下来的盐
就是剩下来的记忆
就是梦想之外的远方
就是草原、湖泊和几千年不变的爱情
剩下来的你,不是剩下来的我
剩下来的我,却永远是剩下来的你
你是时光的情人,也是时光的情敌
当班的女孩对另一个当班的女孩说:“那人看起来真奇怪,一个人坐了一晚上就喝了一杯啤酒,却不停地抽烟,还写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乱七八糟的,什么呀!”
另一个当班的女孩说:“喝醉了才来这儿的吧。”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打电话,这时用手捂住话筒,对女孩说:“小姐,给张纸,记个号码。”
女孩飞快地把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给扯了下来,边递给中年男子边说:“给,这张纸没用了,记在背面吧。”
1998年.春 _________________ 我坐下,我起来,你都晓得,你从远处知道我的意念;
我行路,我躺卧,你都细察,你也深知我一切所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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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canadaice[皇甫丽雯] icecanadaice作品集 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注册时间: 2005-01-05 帖子: 1839 来自: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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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五月 09, 2005 11:19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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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曲风的小说,写的很现实很亲切,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
所有的空虚和孤独是因为即使人们真正相信爱情,也没有人真正想去追求爱情.人们只是混日子而已. 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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