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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树屯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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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凡[小猫八字眉]
张小凡作品集

秀才
(恭喜您迈出害羞的第一步!)
秀才<BR>(恭喜您迈出害羞的第一步!)


注册时间: 2010-07-31
帖子: 3
来自: 中国大陆

帖子发表于: 星期六 七月 31, 2010 7:32 am    发表主题: 枫树屯的女人们 引用并回复

树岭属于闾山山脉,大凌河的一条支流绕山而过。山上遍植枫树,山脚下有个小村,名枫树屯。屯子不大,百十户人家,过去穷村里大多是土坯房,这几年靠养鸡脱贫,乡下人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几年的工夫全村大部分土房都变砖房,,富裕的人家墙面还贴上瓷砖。你再想找一户“三土"建筑(土房、土灶、土炕),还真有点难。村里有统一规划,所以房子建的很整齐,一色的坐北朝南,共五条街。这里有山有水,山也清来水也秀,村子里门前庭院也大多是枫树,到了秋天一片火红,就像风把晚霞给吹到到地上。城里人见了肯定要赞叹“枫叶流丹,简直就像画。这里该叫‘栖霞山庄’。”山里人嘴拙,说不出那么些词,但也会夸耀:“咱屯的景好看!”。自打通了公路,来这里赏枫的城里人一年比一年多,没准儿过几年就变成旅游区。枫树屯不单是景出名,还有“三宝”给美景锦上添花。哪三宝?剪纸、秧歌、二人转!有人肯定会笑,这三样在东北不稀奇,咋能说是宝?告诉你吧,使这三样成为宝的是屯里的女人们。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枫树屯含情的山水养育出多情的儿女,尤其是的女人,爱说爱笑,爱唱爱跳,风流俊俏。扭起秧歌来一个字“浪”,唱起二人转还是一个字“亮”,枫树屯的秧歌能扭上电视,枫树屯的二人转敢跟城里专业的剧团同台,剪纸更是村里的老传统,枫树屯的丫头,打小会拿筷子起就会拿剪子,会拿剪子就会剪纸。枫树屯的剪纸名扬辽西。枫树屯这“三宝”都跟艺术沾边,这说明枫树屯的女人先天的艺术细胞丰富,艺术细胞多的感情也丰富,多情的难免风流,枫树屯的女人就免不了有那么一点点........,呵呵,不说了。其实不说人们也明白,男男女女的成天在一起唱啊、跳啊,难免日久生情,未婚的那叫恋情,还好说,已婚的,那叫偷情,可就不好听了。这样的事出个三码两码的,枫树屯的风流名就扬出去了,人们把它叫成风流屯了。叫来叫去,原本的村名就只能到地方志里去找了。
冬天的早晨,山村笼罩在淡淡的氤氲中,静谧安详。“猫冬” 的人们起得晚,又是正月,直到太阳映红东边的天空,山村才从沉睡中醒来。鸡鸣声、狗叫声、开启院门声,夹杂着大人孩子的说话声,构成一首山村清晨交响乐。突然,一个女人的高声叫骂打破这首乐曲的和谐。随着骂声一个瘦小的男人从村东向西飞奔,一个高大的女人拎着一根擀面杖在后面追赶,边追边骂:“王老蔫儿,你给我站住!今儿我非得打断你的腿。”早起的村民纷纷出门察看。前面跑的男人三十多岁,是会算卦的老太太“王半仙”的儿子,后面追的是他媳妇高桂芝。老蔫儿这几天钻到寡妇十里香家就不出来,粘在麻将桌整夜不回家,媳妇气急了要带着孩子回烧锅屯娘家。长顺妈见事儿不好一大早赶紧把儿子拽回来,没成想,儿子刚迈进门槛,媳妇就抄起擀面杖要打断他的腿,看他还咋去那个狐狸精家?瘦小枯干的长顺见了五大三粗的媳妇就像老鼠见猫,趁老娘跟媳妇抢擀面杖的空儿抱头鼠窜,桂芝猫捉老鼠一般穷追不舍。人们围拢来拦住长顺拉住他媳妇,有的劝解、有的看热闹,还有的火上浇油。长顺的娘拉着孙子也追了上来,孩子呜呜的哭,奶奶有腔有调的骂,热闹的像台戏,最后惊动了村长梁大山和他媳妇乡妇联主任贺春兰。
高桂芝见了村长气焰熄了一半,人啊,这气势一减身形也就显小,村长面前的高桂芝体型仿佛缩小不少。反过来,刚才一直躲在他娘身后的王老蔫儿,这会儿腿也直了背也挺了,脸上也没了胆怯之色,看上去高大了许多。梁大山夺过擀面杖,回头冲老蔫儿吼:“你哪像个爷们!”春兰上来劝长顺媳妇,“看你把孩子吓得,这是干啥?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这么武马长枪的闹,老的小的还咋过?”桂芝叫了声“嫂子”就亮开大嗓门数落她男人的不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儿,成天不着家。我在土坷拉里刨出的钱,全让他扔到麻将桌了。那个养汉老婆害死自个儿男人又害别人的。”春兰就劝她家丑不可外扬,先回去,有啥事回家再说。桂芝看在村长两口的面上拽着儿子回去了。半仙老太也拉着儿子跟着往回走。春兰跟大山说:“你先回家。我去再劝劝。他们这样回去,到了家,没准儿还打起来。”
果然一进院门两口子就再度开战。桂芝逼着长顺说出这几天输了多少钱,是不是跟那个养汉老婆睡觉了?有春兰在场老蔫儿料定媳妇不会动武,就蹲地下耷拉着脑袋任媳妇骂出花来也不说话。桂芝的半仙婆婆进了厢房给大仙烧香,嘴里念念有词。春兰见状就先批评桂芝。“你啊,过日子是把好手,可这平时也太凶了点。长顺打麻将输了钱,你这么闹,他赢钱时你咋不骂?赌钱有常胜将军吗?要想过太平日子,这钱压根儿就不能赌!”桂芝不言语了。老蔫儿偷偷瞄了一眼媳妇,慢慢直起腰蹭到炕上。春兰知道长顺是那种“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的人,别看话不多,肚子里的小九九精的狠,输了钱比他媳妇还后悔,可是赌博的人都有翻本的心理,越输越想赢回来,结果越陷越深。至于跟十里香有没有那种事,还真不好说。没有不偷腥的猫,没有不好色的男,但是这种事挑明了没啥好处,不把那层窗户纸捅破,男人反倒有所顾忌。再说了桂芝也是太没女人味了,三十多岁打扮的像五十多的,一张脸风吹日晒跟红山楂似的,说起话来粗声大嗓,跟长顺说话就像吆喝狗,日久天长谁受得了?春兰把道理细致白白的给她讲清,粗粗拉拉的桂芝似有所动:“嫂子,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俩菜。”春兰谢绝:“客气啥。你们好好过日子,就算谢我了。我走了,楞头爷俩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快到年根了,在外打工的男人陆陆续续的回来。家家户户都在办年货,一阵一阵的风里夹着炖肉的香味,时不时的响起爆竹声,那是谁家的一家之主回来,孩子媳妇高兴,把那过年的鞭炮提前点燃了几个。似乎整个村子都洋溢着喜庆,其实也不尽然。村南第一条街的老李家,这几天就硝烟弥漫。老太李秀英,今年八十了,老头去年没的,老太最近也得了脑血栓,半拉身子不会动了。她有三儿一女,女儿嫁在本村。大儿子因当年家穷,没娶上媳妇,快六十的人一直打光棍,老两口就一直跟大儿子一起过,那哥俩花常给点钱,买点东西。但是这几年村里的男人很多都进城打工,留在家里的女人不安分的,就勾引别人家的男人。原来没人要的老光棍,渐渐吃香。他有了相好的,没多久被人家的爷们听到风声,两口离婚了。那女的就打算跟他一起过,他当然没意见,可是人家不要他这半身不遂的老妈。妹妹伺候了老太一阵子,妹夫不干了:“你家哥好几个,哪有闺女养娘的道理。分地咋没闺女的份?”于是老大就找来两个弟弟,商量让老妈轮转。结果那哥俩不同意,理由是“老妈一直跟着你,半身不遂了就给我们甩过来,天理难容。”老大说:“妈一直跟着我,分家时也没多给我一亩地,你们不养娘还有理了?”就这样炒成一锅粥,哥几个找村长评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山气得拍桌子。
冬季天短,日子就显着过得快,刚吃完三十的饺子,转眼就到十五。山村有闹元宵的传统,正月十五挂灯笼、扭秧歌、唱二人转、天一擦黑男女老幼就集到河边放孔明灯。今年这元宵闹地更热闹。为啥?一是过去山里穷吃不上穿不上,如今丰衣足食,手里还有余钱,日子越过越富,人也越活越精神。再一个,是这小山村出了全县第一个女乡长,全屯啊都跟着自豪。一大早村民就在村委会门前集合,大山吹唢呐,楞头擂鼓,春兰指挥,风流屯的男女老幼披红挂绿绕着村子扭起了大秧歌。大山的喇叭比往年吹得更起劲,楞头的鼓擂地比往年更响,呵呵,这女乡长不是别人,就是贺春兰,梁大山的媳妇楞头的娘。春兰当乡长那是众望所归。整个水泉乡提起贺春兰,有几个不竖大拇指的?自打二十年前她嫁到枫树屯,贤惠善良聪明能干,就没人能望其项背。就拿她家那几亩河边地来说吧,地薄,种啥都不收。春兰就劝大山种香菇,当年就挣了几千块。别人来取经,春兰一点不保留,手把手的教,没几年水泉乡的河边地都成了蘑菇床。水泉香菇的名气快赶上黑龙江木耳了。枫树屯的女人都会剪纸,可大多都是照老辈儿留的样儿剪,有几个能自己出新样?春兰创出的样儿十里八庄都来学。她当乡长,村里人那叫心服口服。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女人当乡长在咱这旮旯还是头一遭,三把火都烧啥,众乡亲列着架子等着瞧。
大山家在第三条街最西头,石头砌的院墙,前后两个门。前门有三个石头台阶,门旁是两棵枫树,树上上挂着一对大红灯笼,灯笼是大山自己扎的,灯笼上的装饰是春兰剪的——五谷丰登。灯笼扎的好看,画也剪地精美,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进了院门中间是条一米宽的石头路,左边是猪圈,右边是鸡舍。院子里还有条大黄狗。过了猪圈鸡舍就是菜畦和葡萄架。到了夏天菜畦边上还有一丛芍药花。三间北京平,东屋住的是大山夫妇,西屋是儿子楞头。后院用来放煤堆柴禾和那辆农用车,厢房是仓库,放粮食化肥农具什么的。楞头惦记着去放灯,就催他娘早点煮元宵。梁家这元宵也是自己家做的,江(糯)米面,豆沙红糖黑芝麻,皮薄馅大,特别好吃。春兰一边煮元宵一边想心事,听到楞头喊:“妈,该熟了。再煮就化了。”她才意识到自个儿走神了。她先给儿子盛了一碗:“楞头,你今儿擂鼓累了,多吃点。”然后又盛一碗递给大山,大山刚伸手要接,她又收了回来。开口道:“这当乡长啊,可不是光领着老百姓扭秧歌就成,那要办实事。都说头三脚难踢,你得帮我把这头三脚踢好.”原来这事一直在她脑子里转悠。

“呵呵。”大山憨憨的一笑。“谁知道你都打算踢啥?你比我精明,就是胆小。主意你自个拿。胆不足时,老爷们给你鼓鼓劲。”
春兰把碗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才放到他面前:“慢点吃,别烫着。”接着又说:“我想抓的第一件事,是在全乡评比精神文明村。这几年农村脱贫了,可坏风气也抬了头。一到冬天就支起麻将桌,一打就是小半年。这股风得刹。”她说着就想起那天长顺两口子打架的事。
“嗯”大山点点头。
“还有啊,日子过好了,反倒不养老了。把老人当累赘,推来推去的。这样的也得管。有的人从城里打工回来,没带回什么技术,到带回一肚子花花肠子,成天念叨什么三陪啊,夜总会的。还有的女人,自个爷们出去打工,就跟别人的老公勾勾搭搭。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你看,这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还真就得一起抓。”
“有道理。”大山点燃一支烟。春兰瞪了他一眼" 还抽!本来血压就高。我侄子振鹏咋说来着?血压高的人应该戒烟酒,要不然容易得脑出血。”
“别听他吓唬人,念了几天医学院就充大夫了。你接着说第二件。”
“第二件,是抓养鸡。我看报纸啊,人家南方一个接一个的建现代化养鸡场,咱要是总这么一家一户的养,将来肯定被淘汰。所以我想在咱屯做试点,建个现代化大型养鸡场。让养鸡产业化规模化,然后在全乡推广。”
“这可不是小事。媳妇,你这胆可不小。那大型的可不好弄。一动就是百八十万,哪儿弄钱去?几万只鸡在一块儿,那防疫粪便处理都要有技术有经验,这样的人也不好找。”
“慢慢想辙呗。你别急,先听我说。第三件,我想抓教育。在乡里建所一流的中学,招聘优秀教师。咱山区教育质量低,孩子不笨,却考不过人家。咱儿子楞头,若是在城里的好学校,能考不上大学吗?儿子耽误了,孙子不能再耽误。”
“哈哈。你想的真远,儿媳还八字没一撇那,就想到孙子了。”
“哼。”春兰轻轻掐了他一把。
“等会儿放灯,就把娘的这几个愿望写上。”楞头说。
“灯上能写几个字,哪里写的下,净说傻话。”春兰笑了。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给大地洒满清辉,冰冻的河面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开始放灯了,村民都一家一家的聚到河边,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伴随着烟花爆竹升上夜空,人们的热情驱散了冬夜的寒冷。大山今年兴致高,买了二十多盏灯,他们一家刚放了两盏,春兰就发现楞头不知何时溜了。“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春兰的目光在人群梭巡一圈也没见儿子的影儿,殊不知她嘴里的孩子,早已是大小伙子,并且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这会儿啊趁乱约会去了,他约会的对象就是村里另一个名女人的闺女。
若论知名度,枫树屯能跟女乡长贺春兰一比高低的,那就是寡妇十里香。她本姓石,名丽香,夫家姓罗,虽说年过四十,仍然爱打扮,山里的女人用不起香水,她就用那五毛一盒的香脂,把自个抹得喷香。人长得也不错,细高个,水蛇腰,瓜子脸,丹凤眼,吊眼梢,嘴巴大了点,皮肤黑了点,可也不难看。天生一副好嗓子,嗓门那叫豁亮。唱起二人转,一吊高音,打村东头传到村西头。这“十里香”也算是心灵手巧,就是不招调,年轻时打扮得花枝招展,对象搞了一马车,今天甩了张三,明天踹了李四,慢慢的名声就坏了。到后来她看上了村里的好小伙子梁大山,可大山的爹妈嫌她风流说啥也不要她 ,大山是个孝子,拗不过父母,也有点格应她那风流史,十里香最后嫁了村里一起唱二人转的罗宝贵,宝贵是个酒鬼,结婚没几年喝死了。给十里香扔下个女儿。好吃懒做的她干不了庄稼活儿,就动了歪脑筋,勾一帮男人在家里打麻将,她抽红,看谁的荷包鼓就跟人家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风流寡妇,十里香远近闻名成了风流屯的代表人物。自打贺春兰当乡长,在全乡开展禁赌,屯里也成立了“媳妇劝赌队”,号召媳妇婆子们都把老公看紧,提倡文明娱乐,乡里组织秧歌队、二人转剧团。十里香家冷清了不少,麻将不敢明着打了,扭秧歌唱二人转,那可是她的拿手好戏,她准备大显身手。可是屯里的媳妇都对她存有戒心,不同意她参加,她去找村长,大山为难的说:“不是我不让你参加。是大家伙儿有意见。你这些年的确是有点过分。让我没法说话。”“有法说话你也不会说的。这辈子你替我说过啥?”十里香一摔门走了。大山在她身后长叹一声。

二月二龙抬头,辽西风俗大人孩子今儿都洗头,十里香烧好了水打开海鸥洗头膏,刚要洗头就听到外面锣鼓喧天喇叭阵阵,心中纳闷“都出正月了,还扭啥秧歌啊?”村里的秧歌队不要她,她心里嫉恨,本想装作不屑一顾,可本性难移,一听唢呐响心就刺挠,三下两下的洗完头,就颠颠的跑出来看热闹。在人群里这么一打听啊,原来是乡里评选精神文明模范村,枫树屯当选,乡长也就是贺春兰要给挂匾。大家伙儿正说着,楞头用他家那辆三轮子,拉着他娘进村了。人们伸脖扒眼的瞅却没看见那块匾。梁大山直愣愣的问:“春兰,匾呢?”楞头抢先回答:“别提了。被人家给告下来了。”

“告下来了?谁告的?”
“烧锅屯。说咱屯的女人不正经,勾完了自个屯的,又勾外村的。都勾到他们屯了。”
“真他妈胡扯。哪有这事。”梁大山急了。
“你别一口咬定没有。我调查了,还真有影儿。”春兰说。
“是谁?你把人给我找出来。”
“还能是谁?就那个‘十里香’呗。”楞头脱口而出,根本没在意娘朝他使的眼色。

人群一下就炸了。“那个破鞋,一条臭鱼坏了一锅汤。”“屡教不改,干脆把她开除村籍。”“咱屯的名声就坏在她这种人手里。”十里香脸挂不住了,她拨开众人,拦住贺春兰。

“怎么着乡长?这匾没拿回来怪罪到我头上了?我勾谁了?你堵住被窝了?就我一个不正经这村就叫‘风流屯’?比我不正经的多了去了,咋把屎盆子都扣我一人儿头上了?看我寡妇好欺负是咋的?”十里香扯着嗓门一连声的发问还真有气势,众人噤声都望着春兰。
梁大山急忙捅了捅楞头:“这娘们泼,别让你妈吃亏。”
楞头跨前一步横在春兰跟十里香之间,十里香本能地后退半步。春兰不急不缓的说:“群众对你是有些反映,找个时间咱姐俩好好唠唠。”
“群众?群众是他妈啥?”十里香转身站到一个土坎上,扯起嗓门对着众人大骂。“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有种的站出来,谁给老娘扣屎盆子?自个没本事看住老爷们,净他妈吃老娘的醋。”
“你不就是风流吗,还有啥本事。”人堆里不知谁嘀咕了一句。这下十里香更来劲了:“风流咋的?你想风还风不起来呢。咱这是风流屯,老少爷们就好这个,老娘这辈子就风流到底了。”
“骚娘们,不要脸。”高桂芝冲了上来,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自家爷们刚被她的擀面杖镇住,娘家弟弟高小柱又上了道儿。这小柱正月来串门,山村也没啥娱乐,长顺就带去老罗家打麻将,十里香一听是烧锅屯做豆腐的,估摸他有两钱,立马就用了心。点烟倒茶的不说,还弄个热水袋,一会儿焐手两会儿焐脚,把个高小柱的心焐得热乎乎:都说风流屯的女人温柔多情,还真是不假。打那以后小柱隔三差五就张罗来看他姐,进了屯却直奔十里香家。
“我看你是欠揍,好好的爷们都让你勾搭坏了。”桂芝左手指着十里香的鼻子骂。十里香把她的左手拨开,她就扬起右胳膊抡过去,旁边几个媳妇急忙拉住。
“你想揍我?先看看手指头长齐了没有。”十里香在人高马大的桂芝前也没怯阵,骂骂咧咧的往前冲:“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那模样,搂不住爷们那得赖你妈,你妈生你那会儿,肯定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盘给养大了。”双方都有人拉住够不到一起,就亮开了骂功,越骂越有劲。见此情景,梁大山气黑了脸,大吼一声:“闭嘴。”,还真管用,两下里都老实了。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村长吗?一个个嘴大舌头长,都是泼妇刁娘们。从现在起,我订村规,赌博养汉的,都给我滚出枫树屯,我开除他村籍。枫树屯要正名,看谁还再敢叫咱风流屯。”
“丽香妹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咱平头百姓,不图啥建功立业,就图给后代留个好名声。祖祖辈辈都在这嘎哒,老辈儿的把名弄臭,小辈儿的咋做人?你说是不是?妹子是明白人,姐也不用多说。”春兰这话声音不高,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十里香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啥来。春兰又转向众人:“这次枫树屯没能挂匾,要怪就怪梁大山,还有我贺春兰。从今儿起,我们两口子跟大家一起努力,在枫树屯树新风扬正气,明年一定把匾夺回来。”后边还说了几句被掌声淹没了。闻讯赶来的百灵拽了拽十里香衣襟“妈,快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了。”十里香气呼呼的一甩袖子:“死丫头,你也教训老娘。”

村东头老王家开了个小卖部——长顺商店,商店窗户口还有部收费的公用电话。近几年山里封建迷信抬头,盖房子迁坟啥的都讲究算日子,搞对象生孩子也讲究算命,长顺妈这人有点神神叨叨的,以前给跳大神的当过“梆军”,啥叫“梆军”?就是助手。前两年说自个儿“出马”了,啥叫“出马”?就是大仙附体。于是她就开始开始给人看手相、批八字,成了远近闻名的“王半仙”。究竟算的准不准,哈哈,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别管准不准,老太太没少糊弄钱,她家在村里算富户。大院套红砖房,又开商店又养鸡,儿媳高桂芝说话办事都像爷们儿,庄稼活儿也样样拿的起,成天扔下镐头拿起锹的,女人太强了家里的爷们儿就没了用武之地,成了媳妇嘴里的“窝囊废”。儿子长顺的长相跟儿媳正好相反,又瘦又小,佝佝偻偻的,走路八字脚猫腰低头的,三天说不了十句话,外号老蔫儿,用媳妇的话说就是:“一脚踹不出个屁来。”就是这蔫蔫巴巴的长顺,硬是让十里香给勾上了,气得媳妇嚷嚷要离婚。按说这事也不全赖十里香,长顺媳妇也是太凶了点,成天跟老爷们说话就没个好声,在家不受待见的窝囊废在十里香家可是座上宾,用十里香的话说:“好汉没好妻,就桂芝那模样,若不是长顺就乎她,肯定嫁不出去。”老蔫儿心里知道十里香的话水分大,三伏天也要晒半个月都不见干,可他还是乐意听。媳妇桂芝虽然嚷嚷离婚,老蔫儿知道那是吓唬人的,孩子都十多岁了,奔四十的人了,长得又不咋样,出一家进一家容易吗?所以啊不管媳妇咋闹腾,老蔫不跟她硬碰硬,见媳妇脸色不对就脚底抹油。惹不起媳妇管不住儿子,长顺妈只好求助于大仙。她说她掐算出来了,十里香前世是狐狸精,长顺是猎人,伤过狐狸精,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来还的。长顺媳妇不管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的,放出风要撕十里香的脸。这阵子村里抓精神文明,村规里有一条,打架闹事的重罚,长顺媳妇不敢妄动,再加上上次春兰劝的那些话,桂芝越咂摸越觉得有道理。道理虽明白脾气上来她还是忍不住摔盆砸碗的,弄得长顺妈也过不消停。今儿天好,太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暖洋洋的,儿媳不在家,买东西的也不多,难得的清静,老太太趴桌子上打瞌睡,一只黄条纹的老猫趴她腿上打着呼噜。老太太梦里正跟大仙汇报家里的烦心事,一声甜甜的“王家奶奶,我要打个电话。”把她惊醒。抬头一看,一个挺好看的小丫头站窗口要用公用电话,哦,是十里香的闺女百灵。这孩子长得比她娘白净,那个爱打扮劲儿也随她娘,染了一脑袋苞米须子似的黄头发,脑瓜顶上烫地乱蓬蓬,脑瓜门儿上的头发帘却是直的,又厚又长,把眼睛都糊上了。长顺妈把电话递了过去。百灵打完电话不走,靠窗站着好像等什么人。
一会儿的工夫楞头来了,两人站到那棵老枫树下唠去了。长顺妈就想,怎么老梁家的儿子偏看上破鞋的闺女?这也随根儿?当年大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小伙,独生子,他爹又会一手好木匠活儿,当时那是村里的殷实人家,水泉乡的闺女都巴望能嫁这样的人家。大山这孩子话不多,就好吹个唢呐,也不知咋的就跟那十里香好上了,梁家老两口说啥不同意。还是老两口看人准,看人家大山现在这媳妇,手一份嘴一份的,家里外头没有拿不起来的,如今又当了乡长,全屯都跟着风光。那十里香当年就是跟了大山估摸现在也该离婚了。老太的思绪又转移到十里香身上了。这骚娘们,庄稼活一样拿不起来,勾引男人倒是有一套,这阵子村里管的严,她就把一双媚眼抛到外村,桂芝的娘家兄弟就成了猎物,听说小柱媳妇一气之下还告到乡里了。长顺妈暗自寻思,大仙咋不把十里香这狐狸精收回去?忽然一阵争吵打断老太思绪,抬头往老枫树那边一看,哟,那边咋吵起来了?
“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就磕碜我妈,跟我不想处了是咋的?”
“你妈做事净让人家戳脊梁骨,能怪我吗?”
百灵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咱俩的事跟你妈说了吗?”
“就你妈最近办的这事,一码一码的,让我咋跟我妈提? ”
“我想了。你就说了,你妈也不会同意的。”
“那你啥意思?不处了?”
百灵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好了,等开春,咱俩也进城打工去,窝在这山沟里能有啥出息?你看人家彩英姐,冯百万给她在城里找个工,没两年就发财了。过年回来穿的那叫时髦。一条纱巾就三百多。”彩英是百灵的远房表姐,在城里打工,过春节衣锦还乡,村里人都羡慕的不得了。
“她舅舅是冯百万。你舅舅是谁?”
“冯百万人好,热心肠。再说了,彩英跟我还是本家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她答应替我说情。听说咱乡很多女孩子,都是冯百万给介绍到城里的酒店歌厅什么的打工。活儿轻松,赚的还多。我也想去歌厅。”
“你去干啥?”
“陪有钱人唱歌呗。说不定那天碰到个星探,把我也捧红。你说那些超级女声,比我好看还是比我嗓子好?不就是因为生在城里了吗?”
“你得了吧。我咋听说那罗彩英在城里干的事,跟你妈差不多。当明星,有那么容易吗!”
“你别总我妈我妈的。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妈这辈子让人瞧不起。我就要混出个样来,让大家伙瞧瞧。你看着吧,冯百万来了我就去找他。”百灵的小脸绷紧了。
想找冯百万的可不只是百灵。这不,贺春兰也惦记着呢。她坐在炕上一边剪窗花,一边盘算鸡场资金的事。“大山,你忙啥呢?进来我跟你商量点事。”
“天气热了,土豆都生了芽子,我正剜呢。”
“哦。生了芽子的土豆有毒,人吃了不好,把芽子捥净喂猪吧。”
“知道。”
“彩英说冯百万要来,我琢磨着让他给咱村的鸡场投资。咱给他股份,搞股份制,村民也都集资入股。你说行不行?”
“有啥不行的,两得利的事,他不投咱还可以贷款。可是办大型养鸡场,没懂行的不行。发鸡瘟咋办?你忘了,前两年那场鸡瘟,死鸡扔的满山都是。那还是一家一户的养呢。”
“是啊。得请个技术顾问。我还想让儿子出去学学,趁年轻学点技术。”春兰回头喊了声“楞头,哪儿去了?”没听到回音。“准是又跑到老罗家找百灵了,你看出来没?咱儿子好像跟百灵好上了。十五那天在河边放灯,我看着他俩那样就不一般。这孩子,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春兰话里有话。
“这话可不对,儿子哪儿长得像我?”大山也听出是暗指当年他热恋十里香,故意打岔。
“我不是说长相,是说脾气。跟你一样。”春兰点到为止。其实脾气一词可以指性格,也可以指对事物的喜好。大山只能自个儿猜了。她顿了顿又说“那天大庭广众的,一点都不给丽香面子。还有你,说什么定村规,开除村籍,全是气话。你能把人家往哪儿撵?国家领导人要也像你这思维,把中国的坏人都给外国送去吗?村里的秧歌队不让丽香参加也不对,这不是孤立人家吗?”
听她这么说大山心里落地,这是说他们爷俩一样倔。“你比哪儿去了?我能跟国家领导比吗?我跟你都不能比。你在娘家就当团委书记,嫁过来又当妇联主任,一直都是乡里的干部,现在又是乡长,我这辈子也就是个村长。再说,乡里有乡里的工作方法,村里有村里的。不一样。”大山又解释说不是他不让十里香扭秧歌,是她招蜂惹蝶影响太坏,怕她在秧歌队弄出点风流事,咱这文明匾明年也没戏。
“你今儿嘴挺好使啊,一套一套的。”春兰嗔到。春兰说咱这村风流的还真不止十里香一个,男人出去打工女人在家守不住的大有其人,加强教育是一方面,还得发展经济把男人留在村里。大山就说农民都不进城打工,城里的工厂没工人咋办?春兰说好办,搬到农村啊,两全其美,或者咱办乡镇企业,就地消化多余劳动力。两口子正唠得欢,家里的大黄狗赛虎一阵狂吠,春兰探头一看:李秀英的几个儿子又来找村长。哥几个脸红脖子粗还是因为该谁养老娘,开春了老二老三要出去打工,一致认为该老大照顾老娘。但是老大的那个相好的坚决不干。大山气得大骂:“你们都是石头缝蹦出来吗?三个儿子养不了一个娘。说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话?”春兰说:“这样吧。老太太就住到女儿家,你们哥仨均摊费用。谁不按时给,乡里就处罚谁。赡养老人是义务,不尽义务的要受法律制裁。我平时跟你们的娘唠过,她愿意跟闺女过。儿子姑娘都有养父母的义务。她出力你们出钱,公平合理。”李家哥仨都没话说了,大山也佩服的看着媳妇。
刚送走李家兄弟,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在院子里喊:“贺乡长在家吗?这狗太凶了,不让我进屋。”来人正是冯百万。
“那阵风把您吹来了?”春兰迎出门。“赛虎,这是贵客,”大黄狗像能听懂似的喘着粗气趴到大山脚下。
春兰让座、端茶。“咱农村条件差,没别的招待,喝杯茶抽棵烟。”“别忙活了 。那么客气干啥,都不是外人。”冯百万一边说着一边落座,顺便扫了一眼炕桌上的剪纸。这是一幅深红色大型张剪纸画,画面正中是个大灯笼,周围是两对在扭秧歌的男女。人物人物造型夸张,很有动感,简直呼之欲出。“哟 ,这是乡长剪的?”
“剪的不好,别见笑。”春兰谦虚上了。
“哪儿的话,这再不好,还啥叫好?这个啊,能不能赏个光,卖给我?我装裱好挂我家客厅。”
“说啥那,您要是喜欢就拿去。”
“那怎么行啊,这是艺术品。我那好意思白拿,这么着吧,贺乡长开个价。回头我让人把钱送来。”
“乡里乡亲的,啥钱不钱的。冯老板要是看的上眼,我就给您包上。咱这屯正有事想求您那。”
大山一边擦着手一边进来了,“这幅就别拿了,这不是你要参加比赛的吗?老冯想要啥样的?让春兰再给你剪吧。”
冯百万立刻觉景儿:“我是看着贺乡长的剪纸太好了,净顾着喜欢,都忘了客厅新装修的返潮,挂啥都白瞎。乡长这画挂我家那还不是暴殄天物!屯里有啥事用着我老冯,言语一声就好使。您要说是求,那不是磕碜我吗?”
“这事还非您不可。”春兰给他又把茶杯斟满。“村里想办个大型养鸡场,想请您做股东。”
“这能叫求吗?报效家乡,那是应该的。再说了,贺乡长刚上任,做为老乡我也该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啊。这事就包我身上了。这几年我一直想在咱们屯搞几个项目。想法不成熟没敢开口啊。”冯百万说他想在枫树屯建个炼油厂,大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春兰剜了他一眼,说建厂这么大事,要村委会讨论,乡里审批,还要有相关部门的审核材料,手续不全是不能办的。冯百万说那些道手续都办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不成,他能不能先建着,手续一项一项的办?让炼油厂跟养鸡场同步进行。春兰不同意。冯百万看出大山态度没那么坚决。
这几年春来的早,没到清明柳条就泛青,阳面的墙旮旯地梢垄头就偷偷地钻出了小草。风和日丽,楞头开车去县里接冯百万给请的养鸡顾问,没想到人家不坐他那三轮子,自己开着桑坦纳。看着人家崭新的车,楞头有点失落。他让顾问先走,说他要在县城里买点东西。顾问人倒随和,说他不着急可以陪楞头逛逛。俩人就一边买东西一边唠嗑。顾问姓卢,一唠嗑才知道跟楞头娘是同乡。看样还挺熟,怎么没听老妈提过这人?楞头纳闷。顾问对楞头妈倒挺关心,问了个底掉,临末还问楞头今年多大,听到楞头回答二十后,他忽然盯住楞头的脸看了老半天,弄得楞头不自在,直想问他:“我这脸上有苍蝇啊?”他们一前一后到了风流屯,进了村楞头给顾问指了去村委会的路,就直奔十里香家去了。

枫树屯养鸡场是乡里的试点,乡长亲自挂帅兼职场长,预算100万,占地十六亩,计划用工四十人。冯百万承诺出资六十万,全村集资三十万,春兰把场址选在村西头的山坡荒地,这样省了土地租金,成本减少十万。鸡舍一共三栋,每栋占地一千二百平方米,是按年育雏鸡十二万只、日产蛋三千五百公斤设计的。鸡舍盖完了,该进自动投料、拾蛋,清粪系统等设备了,冯百万的投资却不见踪影,工程队等着要工钱,买设备要交预付款,没有资金,巧妇难为无米炊,养鸡场的建设只得停下来,春兰急的满嘴是泡,成天打电话找冯百万,他不是出差就是不接电话,大玩蒸发。冯百万如泥牛入海,他给联系的养鸡顾问却来电话说今天就到。设备进不来,就先进行人员培训吧。总不能把请来的人给打发走啊。春兰的桌上摆满关于《现代化养鸡场的建设》《科学养鸡》等资料,可她想着心事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请问,梁村长在吗?
“请进。”春兰说。
门帘一挑,进来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中等身材,四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皮肤黧黑,一看就是山里人,却一副城里人打扮。“梁村长买化肥去了。我是他媳妇,你有什么事吗?”边说边细细打量他: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可看着像平光的。一双大手 ,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干体力活儿的,左手上硕大的金戒指明晃晃的透着俗气。来人也在定定的打量春兰,那目光就像粘在春兰脸上。春兰感到那目光的热度浑身不自在。“同志,你找大山有什么事吗?”
“你不认识我了吗?”来人以问作答。春兰一愣,定睛细看竟真的觉得面熟,心中一震脸就白了。
“春兰,是我啊。”来人跨前一步抓住春兰的手,春兰像是被烫了一下,急忙摔开。“别,别这样。立春!”
“咋了?你就是嫁给了别人,我们也不至于连手不能握吧?”来人显得有些失望。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你咋来了?”春兰定了定神问。
来人不回答,伸手到西服里兜,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春兰。春兰低头一瞧“辽西隆福养殖公司 技术部经理 卢念春”
“这,啥意思?”春兰不解的看着他,“你就是冯老板请的那个........”
“没错!我就是冯百万请的那个养鸡顾问。我把立春改成念春了。意思你该明白。我也不是冲老冯的面子来的,我为谁来,你最清楚。”
春兰僵硬的站着,嘴唇微微颤抖,脑子一片空白找不到话说。
村北最后一条街,一排新砖房中间夹了一户土房子,院墙也快倒了,那就是十里香的家。房子虽然破旧,屋子里收拾地倒也还算干净。墙上贴满了刘德华的海报,百灵是他的忠实粉丝。十里香对那些港台明星不感冒,她上瘾的是二人转。自打春兰当乡长禁赌抓得紧,来她家打麻将的没几个了,她这些年不正经过日子,不养猪也不养鸡,家里除了人和狗没有会出气的。百灵不在家,电视没啥可看,闲着没事她自个儿唱起了二人转。水绿的中式夹袄,衣襟还绣着一朵粉红的牡丹,左手背身后,右手拿一块大红绸帕,她舞着帕子迈着小碎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一个转身立在镜前。开口唱道:
一步两步连环步
五步六步红芍药
三步四步缘牡丹
七步八步菊花鲜
十里香一边唱一边对着镜子自我欣赏,时光仿佛倒回二十年,灰暗的屋子化作华丽的舞台,年轻貌美的她在台上风光无限,老少爷们艳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
她唱得越发起劲:
“花全好比天和地
花枝好比儿和女
这朵花全枝又全叶
就好比一对夫妻美少年”
一缕阳光溜进来,照亮了镜子里的脸盘,那眼角分明是几道鱼尾纹,两鬓也有了丝丝白发。正唱得高兴的十里香突然打住,就好像谁一下拉了电闸。“老了!”时间不放过任何人,不管多么不情愿,十里香也不得不承认她已不再年轻。“家里啥时这么清静过?人老珠黄门庭冷落啊。”麻将不让打了,她们娘俩干不了庄稼活儿,往后日子咋过?看来就得指望百灵了。十里香的心情一下落到谷底。贺春兰,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你嫁了大山当了乡长还嫌不够,还要出风头,今儿禁赌,明儿整顿村风,后儿又破“猫冬”陋习。逼着大伙儿学技术提素质,弄得男人们见了她这风流寡妇都绕道走,生怕跟她沾边儿。多年来她对春兰一直心存芥蒂,虽说大山是先跟她黄了才跟春兰处对象,可她总瞅春兰别扭。她琢磨春兰对她也不会有啥好感。春兰当乡长后抓文明建设,她觉得都是跟她过不去。张狂什么呀?不就是弄出点工作成绩好再往上爬吗?还不是拿老百姓做垫脚石!百灵这丫头傻了吧唧偏跟楞头好,那姓贺的能同意吗?这不是耽误自个儿吗?早点进城嫁个有钱的主,妈也能跟着享几天福啊。这丫头一上午没见影儿,准是又去找楞头了。该做午饭了,中午吃点啥呢?家里也没啥菜,仓房里挂着几串香菇,还是过年时楞头送的,十里香对蘑菇有点忌讳。罗宝贵不仅贪杯而且嘴馋,有天雨后从山坡捡了不少蘑菇,让十里香加两鸡蛋炒炒下酒。那天十里香跟百灵恰好闹肚子,宝贵就一个人吃,吃完没多大工夫就口吐白沫,当时村子还没通公路,也没机动车,等用马车送到县医院,人就不行了,也没钱做尸检,到底是喝了假酒还是吃了毒蘑也没弄明白,更有心眼子坏的,竟说是十里香为了养汉谋害亲夫。打那以后她是再不敢吃蘑菇了。今儿她留了个心眼,菜熟了,先夹了两块蘑菇扔给了家里的大黑狗,看狗吃了没事,她们娘俩才动筷子。吃过饭,百灵说同学弄到刘德华演唱会的VCD,她要去看。十里香躺下睡午觉,迷迷糊糊刚睡着,就被百灵喊醒:“妈,出事了,咱家大黑死了。”十里香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院子里,不去给狗收尸,却用手猛抠喉咙哇哇吐了起来。百灵愣眉愣眼的看着她“妈,你这是干啥?”“丫头,你也快学妈的样,赶紧把蘑菇吐出来。有毒!”“有毒?咋知道有毒?”“你傻啊?狗都死了,还不是有毒!”百灵哭笑不得:“妈,狗是撞死的。”
“你说啥?撞死的?”十里香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嗯。被车撞的。”
“谁撞的?老娘饶不了他。”十里香来了精神。
“冯百万。他当时就说了,赔钱。还说给我在城里介绍个工作。他说你哪天晚上有空就去取钱。”
十里香转了转眼珠,晚上取钱?又想占老娘的便宜吧。哼,没那么容易!给他来个打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这冯百万出奇的抠,出手还没乡下人大方。当年十里香巴结过他,以为傍上大树好乘凉,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院子外头传来一声口哨,百灵就像听见冲锋号,撒腿就跑。十里香叹了口气:“就跟我当年一个样,傻丫头,太实惠了。心眼这么实早晚要吃亏。搞对象啊,谁真心谁吃亏。”
爱情在两个年轻人看来却是神圣而纯洁的,他俩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百灵如果说想要天上的月亮,楞头也会搬梯子给她摘,楞头说要下火海,百灵也会跟着往下跳。两人来到老枫树下,楞头递给百灵一个小盒子。“给,你要的假眼毛,我在商厦转了半天才找到。”百灵立刻就戴上了,用力眨巴着眼睛:“楞头,好看不?像不像明星?你看,是不是有点像金喜善?”
“你不戴假眼毛也像明星。”楞头对这话题没兴趣,他也不知道那个姓金的是谁。“听说冯百万把你家的大黑撞死了?”
“嗯。”说到大黑,百灵眼圈红了。
“别伤心了。等我家赛虎有了崽儿给你一个。”
百灵点点头,没想到一用力,左边的假眼毛掉了下来,右边的掉了一半,那样子极为滑稽,楞头忍不住大笑,百灵脸红了。“就你买这破玩意,还笑!人家彩英姐在城里美容院接的眼毛,又好看,又结实。也不用天天粘。”
“咋接?”
“就是把假的跟真的一根一根的粘到一起,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你得了吧。我听振鹏表哥说,他在省医院实习,看到一个富婆做的植眼毛,就是把头发移植到眼皮上。”
“啊!那么先进!”百灵吃了一惊。
“是挺先进。哈哈,头发能长多长知道不?少说也得二三尺吧。到了眼皮还是那么一个劲儿长,那富婆就遭罪了。没办法只好隔几天就用剪子剪。哈哈。”楞头笑个不停。
“别笑了。”百灵不高兴了。“咋俩的事,跟你妈说了没有?”看出楞头面有难色,“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去城里打工了。冯百万撞了我家的狗,答应给我在城里介绍个好工作。”
“你真的要走?”
“真的!”百灵一脸坚决。
“我现在就去找我妈。”楞头一转身走了。
楞头到了村委会,听到里间办公室里有人说话,听声音一个是老妈另一个是那姓卢的养鸡顾问,他就坐椅子上等他们谈完。里边的声音忽然大了:“你知道吗?自己的媳妇被别人娶走,那是男人的奇耻大辱。你出嫁那天我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发家致富。我拼命的学技术,为了得到最佳孵化温度湿度的数据,我住进鸡舍一个多月,身上一股鸡粪味,别人都躲着我走。辛苦没白费,我成功了,有钱了。现在,介绍人都挤破门,可我一直等着你。”“立春,人不能没良心。当年我妈做手术,两千块押金可不是小数目,大山家二话没说就给垫上了,娘的病虽然没治好,可这份情,我一辈子还不完。”
“不就是两千块吗?咱现在还他两万。”卢念春忘情地抓住春兰的手。“快放开,让人撞见成何体统。”正说着外间咣当一声,好像什么翻倒,春兰急忙出来一看,楞头正冲出门去。“楞头,楞头。”她追到门外揪住儿子。“你干啥来了?”“我不能来是咋的?”楞头一开口就像吞了火药。春兰瞪着儿子,嘴巴抿成一条线。
“我有件事跟你说。”楞头口气和缓了许多。
“说吧,啥事?”
“那个,我,那个,”楞头嗫嚅着,不知道如何说
“什么这个那个的,舌头让年糕粘住拉?挺大个小伙子,有话痛快说。
“就是那个,我跟百灵好了。”楞头说完长出一口气,好像卸下个大包袱。
春兰一愣,顿了顿。“儿子,屯子里好姑娘多了,怎么偏跟她好?即使咱们屯没你看上眼的,外屯还有啊。前几天乡政府里那些个大叔大婶还打听你,想给你介绍对象,妈说你太小,过几年再说。”
楞头喘着粗气不说话。“百灵除了追星倒也没啥大毛病,可她妈那名声,”没等春兰说完,楞头就顶上了“她妈是她妈,她是她。追星咋了?现在年轻人谁不追星?”春兰也来了气:“靠追星能过日子吗?你年纪轻轻,不学技术,搞对象倒挺积极。不说她妈,就说她。乡里成立二人转剧团,找了她几次她都不给面子。说啥,不要她妈她就不参加。没她这个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楞头,我告诉你,原则的事,没商量。你趁早死心。”楞头张大嘴巴看着娘,长这么大,还没见娘这么生气。

冯百万的炼油厂建在村北果园后一个山坳处,当初大山建议他建在河边,那样排污方便,但老冯不肯。本来春兰说手续不办全不许建,但是冯百万跟大山说,他最近资金周转困难,一下拿出六十万给村里建鸡场,实在是有点吃紧,炼油厂先建着,手续一道一道的办,等油炼出来手续也办完了,资金回笼就可投到鸡场。大山心眼实听他说的有道理就睁一眼闭一眼的,冯记炼油厂就建完开工了。厂子雇了几个村民当工人,老蔫儿长顺是其中之一。老蔫儿看着这厂子有猫腻,以他的性格本不想管闲事,但是前些日子出了件事,让他心里窝了口气。他媳妇跟彩英的娘原本关系不错,彩英和她弟弟都进城打工家里的活儿就靠她爹娘,桂芝时不时过来帮帮忙,彩英娘逢年过节送她点的头巾袜子之类,两家走动的挺热乎。桂芝有个金戒指,结婚时长顺家给的彩礼,她成天戴着,前些日子念叨有点松了,让婆婆给找点红丝线缠上,枫树屯这村子丫头媳妇都会剪纸,绣花却没人爱好,丝线也就不好找,嘴上念叨也就一直没缠。有天洗衣服她突然发现戒指没在手上,到底啥时没的也想不起来。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啥时不见的。家里的半仙婆婆就给她掐算。算出来是掉到东南方向被小人匿下了,她家东南就是彩英家,她就想起来前两天帮彩英娘打拉白菜着,大概是劈菜时刮掉了,肯定在菜叶子里,菜叶子一般都是剁碎喂鸡,她就去彩英家,问彩英娘剁菜时看到了没有?彩英娘很生气:“你这不是讹人吗?我要是捡到能不给你吗?”长顺媳妇也是个点火就着的主儿,丢了戒指心里堵,话赶话俩人就骂起来了。恰巧彩英的弟弟正在家,这小子平时仗着他舅舅有钱,在屯里就神气活现的,见有人跟他老娘吵架,那还了得,冲过来打了长顺媳妇一拳头。桂芝那吃过这亏,见旁边有把铁锹就抡了起来,无奈罗家母子俩忙活她一个,她再怎么身强力壮也不顶事。没找回戒指还吃了亏,她这个气啊,回家就骂长顺:“公鸡都知道护着母鸡,就你个窝囊废,你除了跟破鞋乱搞还能干啥?”老蔫儿再怎么蔫也是有血性的男人,被媳妇这么骂心里哪能不窝火,不过他跟媳妇见识不同,女人那头发长见识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他搁心里记上了。听有人悄悄议论老冯过去炼地沟油犯过事,他就留心了。彩英的弟弟还不是仗着冯百万这个有钱的舅舅,哼,我就收拾收拾你舅舅。正想着就见乡长来了。春兰是来找冯百万,催催他鸡场的资金。进了院子就见几个人在架大锅,平时不爱说话的老蔫很主动上来打招呼 :“乡长,您来的正好。我们开工了。”
“开工?”春兰下了一跳,“谁批准的?”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春兰四处环顾,“你们弄这些大锅这是在干啥?”“乡长啊,我们这是准备炼油啊。”“炼油?就用这个?”春兰吃了一惊。“这炼的是啥油?”老蔫儿冲她使了个眼色。春兰会意跟着他来到院子后面的库房。库房的窗子都用木板钉着,春兰从一个缝隙往里一瞧:里面堆满了塑料桶,桶上都贴的是名牌油的标签。她明白了。

“冯老板,你不是要炼地沟油吧?”春兰怒气冲冲来到冯百万家。冯百万并不慌张:“贺乡长,您先坐下,咱慢慢说。”“坐着说,站着说,炼地沟油都违法。这你不会不明白吧。”“乡长,您这么说我还真就不明白。地沟油给人吃违法,机器用也违法吗?”春兰一怔,没想到他还有这手,一时语塞。冯百万见状得意的干笑两声。“贺乡长,你来找我就为这事吗?”“哦,不。我主要是想问问鸡场资金的事。工程队急着要钱呢。”“钱,我眼下可没有。等油炼出来赚了钱再说吧。”“你这意思,如果这油不能炼,鸡场的资金你就不给了?”“乡长,看您这话说的。我可没那么说。不过是手头紧,一时周转不过来,老冯家里可没开银行。”“老冯你听清楚,只要我贺春兰在水泉乡当一天乡长,你就别想在这旮哒干违法的事。”
春兰一边做晚饭一边想着鸡场资金的事,饭菜上了桌,那爷俩都黑着脸不说话,喝了口汤,春兰才想起菠菜汤忘放油了。她歉然的一笑:“看我这记性。滴点香油吧。”
大山开口了“你今儿找老冯了?”
“找了。咋的?他跟你说了?”
“以后乡里的事,你管。村里的事,我管。”
“啥?你啥意思?”
“还有那个顾问,你也少搭理,免得人家说闲话。”春兰瞅了楞头一眼,儿子低头扒饭,眼睛盯着饭碗。“你听到闲话了?”
“我还没说完呢。还有,孩子的事,他也老大不小了,你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别管。”
春兰火了:“啥叫该管?啥叫不该管?”大山也火了,筷子“啪”一声拍到桌上:“我说该管的就该管,我说不该管的就是不该管。今后,老爷们在家说话就是钉儿。”说完起身走了。楞头闷声不响,春兰气的脸煞白。

冯百万家,确切的说是他父母家,无论房子还是院落都是枫树屯最气派的。三级台阶的白钢门,门前还蹲着一对石狮子,院子里不种菜也没有猪圈鸡舍,左边是葡萄架,右边是一个花池子,里边载着芍药、美人蕉。他家的房子也是按照城里的样式盖的,进门是间大客厅,客厅北面是厨房,东面是里外套间的卧室。客厅正中放个香案,香案上供着财神,财神脚下还摆着一对招财猫,香炉里终日青烟袅袅,屋子里的气味跟寺庙一个样。十里香的到来又添了股花露水的味。这冯百万当年是村里一个二流子,正经本事没有胆子贼大,改革开放之初,他就进城先是当包工头子,后来又开歌厅桑拿什么的,这几年城里人都看到农村的商机,纷纷来山里搞养殖,开农场,他也不甘啦空。当年他跟十里香也有过一段情,进了城的冯百万换好几个媳妇了,十里香这样的他早就看不上眼,他热情招待十里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冯,你给我家百灵在城里找了个啥活儿?”十里香坐在沙发上,冯百万递给她一支细长的摩尔牌香烟,炫耀说这是外国货,女士烟,连烟纸都是粉红的。十里香接过来瞧瞧,烟卷上都是洋字码一个也不认的,吸一口,也没啥特别。有钱人就是摆谱,喝洋酒抽洋烟,纯是钱扎的。
“歌厅服务员。包吃住,底薪一千外加提成小费。”
“都干啥啊?”
“也就是唱唱歌,献献花,端个茶倒个水的。我早听说咱屯出了个百灵鸟,那嗓子跟张靓颖似的。就想着把这孩子带到城里见见世面,没准儿真能出息。”
“当‘三陪’能出息?”十里香又吐了个烟圈。
“嘿。大妹子,你这话可不中听。”
“你是啥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百灵那丫头傻不拉唧的,好糊弄。她老娘可不好糊弄。”
“你既然知道,还来干嘛?”冯百万眼珠一转
“你撞了我家的狗,总该有个说法吧?
“哈哈。一条狗值多少 ?歌厅小姐,给客人献束花,五十。陪客人唱首歌,一百。进歌厅的有钱的主儿多,傍上个大老板,那钱可就没数了。”冯百万看出十里香动了心。
“可是,万一傍不上老板,名声又弄坏了,以后怎么嫁人?”十里香有些犹豫。
“都啥时代了,还顾虑这个?如今是笑贫不笑娼 ,有钱能使鬼推磨。话又说回来,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那些个当官的,那些个明星,表面像个人,背地里那些花花事,你做梦都想不到。”说到这里,冯百万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远了不说,就说咱村,妹子我跟你说个事,咱哪儿说哪儿了,你可别外传。”他说着俯到十里香耳边嘀咕了一阵。十里香的表情先是惊愕、继而怀疑,最后摇头“不可能,你胡扯。春兰那么本分的人,还是乡长。不可能有这事。得了,我走了,孩子的事回去商量,过几天给你回信儿。”
“正月里吃樱桃长街去买
二月里过端阳艾蒿来摘
三月里过初九神州大会
四月里过立冬遍地草白”
十里香一路哼着《二十四节气错安排》往家走,心中暗想:错安排的岂止是节气,大山他爸妈当年嫌弃我,说我不稳当。非要给儿子娶个本分会过日子的媳妇。没想到这贺春兰也是个风流女,早就有情哥哥,瞒了这么多年,一直装的一本正经。没想到让老冯摸到了实底,这就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往后再敢整我,我就给她抖落出来。”这么想着就到了家,一进门,就见百灵坐在桌前低头剪纸。“百灵,咋没看电视?不是有超级女声吗?”百灵不吱声。“咋了?跟楞头打架了?”百灵还是不吱声。“这丫头,哑巴了?”这回百灵吱声了“我没事。”说没事可话音带着哭腔。
“谁欺负我闺女了?老娘找他算账去。你说,是不是楞头欺负你了?”十里香撸胳膊挽袖子,像被激怒的母老虎。也难怪,她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自小又没了爹,当娘的当然格外护着。
“得了吧。我跟楞头早黄了。”
“黄了?咋黄的?啥时候黄的?”
“你还不知道咋黄的?楞头他妈说你作风不好,死活不同意,就这么黄的。”百灵气头上,把楞头的话给学走样了。十里香一听就火了。“什么?姓贺的娘们说我作风不好?甭他妈装人。她作风好。明儿我就把她的底儿抖落出来,让全村的人都知道。”十里香又劝闺女:你就是跟楞头成了,也没啥好的,一辈子窝在山沟不说,给姓贺的当儿媳,容易吗?乘着年轻到城里见见世面,嫁个有钱人,妈老了也跟你进城享福去。百灵扔下剪子跑西屋蒙上被睡了。

春兰一宿没睡实,净做噩梦。一会儿梦到满山死鸡,一会儿梦到大山跟念春厮打到一块儿。一阵剧烈的拍门声把她惊醒,开始她以为还在做梦,后来听清是真真切切有人在拍门。没等她出去大山已经站院里了,“谁啊?一大早就这么闹腾。”门咣当一声开了,十里香披头散发的闯了进来。“你来干啥?”大山很诧异。
“没你的事。我找姓贺的。”边说边往里走。
“姓贺的是我媳妇,有事冲我说。”大山伸手拦住她。
“你媳妇?”十里香故意拉着长音,侧过头斜着眼睛上下打量大山。“既然是你媳妇,跟那个养鸡的顾问打成疙瘩炼成块儿的,是咋回事?”
“那是工作。你滚,少在这里喷粪。”大山动了怒。
“我滚?我看是有人该滚。你定的村规,赌博养汉的滚出村。咱这风流屯净出风流事。请个顾问来,说是养鸡,到底养啥,自个儿知道。你梁大山爱戴绿帽子是不?”大山气急了,揪住十里香的衣领就往门外抡。春兰过来拉住:“大山,你这是干啥?丽香妹子既然来了,就请屋里坐。”
“院子里敞亮,我就站这儿说。”
“站这儿说也行,不管在哪儿说都要靠谱。你一大早就来我家泼屎盆子,到底为啥?我贺春兰如果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你可以向上级组织反应,这样撒泼可不行。”
“不行能咋的?我十里香是破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姓卢的跟你啥关系,你倒是说说。”
“这事儿轮不到你问。”春兰也火儿了。“现在,我请你从我家出去。”春兰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双眼此刻喷着怒火,十里香也不肯善干罢休,四目相对,两人较劲,谁都不先把目光移开。这时楞头也出来了,一边是亲娘,一边是未来的丈母娘,他左右为难,见二人僵持不下,他灵机一动就放开了家里的狗,“赛虎,上。”楞头压低嗓门。大黄狗一直对来客不满地低吠,听到主人发令,怒吼着扑了上去,春兰见了急忙喝住。十里香对赛虎的凶猛早有耳闻顿时吓得夺路而逃,慌张中被门槛绊倒,爬起来没顾上拍身上的土,一阵风似的跑了。
十里香走了,大山黑着脸去井边提水。“大山。”春兰跟他身后刚开口就被打断:“啥都别说,你今天就让姓卢的走。会养鸡的多了。”
“像他这样技术全面又有经验的远近这一片我可找不出第二个。”
“你到底是留他还是留我?”大山停下脚步,用力把水桶趸到地上。。
在一起过了二十年,春兰早就摸透他的脾气,知道不能跟他硬碰硬。她回屋给乡里打电话叫司机来接她。然后对楞头说:“妈下到各村去检查春耕情况,还要去县里申请扶贫贷款。工作忙,过几天回来。”
春兰未料到地是,她前脚刚走,大山后脚就把念春撵走了,冯百万的炼油厂也开了工,十里香的麻将桌也支上了。
市里要举行《红山杯》民间手工艺作品大奖赛。各村都把参赛作品先送到乡里筛选。县文化局新来的大学生宋佳音下基层锻炼,她来到春兰的水泉乡,毕业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的她对剪纸颇感兴趣,她把参赛作品一件一件的细细过目。一幅深红色的大型张《大秧歌》让她眼睛一亮。这幅作品无论构图还是主题都很棒。人物造型生动传神,动感很强,剪工细腻娴熟。整个作品让佳音想起一幅潘玉良的画,那幅名作画的也是扭秧歌。她感到这幅剪纸美中不足是用单色纸显得色彩不够丰富,未能表现出东北大秧歌那种张扬的热闹喜庆。奇怪的说这副作品没有署名,她翻了半天没找到作者是谁,却翻出另一幅同名作品,那幅可就差多了,作品小,剪工粗糙,人物呆板,她顺手就给扔一边了。
“佳音,快接着。拎不动了我。”春兰拎着半袋子玉米面一筐鸡蛋进来。这些天她一直住在乡政府就跟佳音挤一张床,俩人处的像亲姐妹。
佳音忙起身接过春兰手里的东西。“哎呀,真沉,你怎么拎这么多东西。”
“今儿我给你做样新鲜的,你肯定没吃过。”春兰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呢子大衣,“这天儿,说热就热,毛衣都穿不住了。”
“做什么好吃的?”佳音睁大眼睛。
“哈,馋虫勾上来了吧?面鱼子。吃过吗?这土鸡蛋是给你爸妈的,过几天你不是要回城里吗?山里没啥带的,这鸡蛋好,都是果园里散养的溜达鸡。”
“贺姐。你想得真周到,说心里话,我愿意你陪我在这儿住。可是你都半个月没回家了。夫妻吵架,没什么原则问题,没必要太较真。按理说,我年龄小不该说这些,我拿你就当亲姐了。不见外。”佳音一边说一边用电饭锅烧水。
春兰一边和面一边说:“我也不是故意不回家。这几天属实是忙。养鸡场停工,儿子搞对象不随心,我这心里烦,回去俩人再吵起来,更不好。过几天等那犟驴消消气儿,贷款也差不多能下来了,我把喜讯带回去,就没事了。水烧开了吗?”
“开了。”于是俩人就开始煮面鱼子。确切的说是春兰煮,佳音看。只见春兰把和好的苞米面用双手握住,大拇指一用劲,一条筷子粗的面条就出来了,她就这么转着圈往锅里挤,一会儿的工夫,就挤了一锅面鱼子。
煮熟后,佳音挑了一筷子就往嘴里送。春兰笑道:“小心烫嘴。这馋丫头。”
“呵呵,好吃。”
“再就点肉酱。更香了。”春兰看着佳音,忽然说道:“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闺女多好。唉,天不随人愿。生个儿子犟的像驴,跟他爹一个样。”
“贺姐。恕我说句不该说的。楞头搞对象这事是你不对。”
“我咋不对了?照你这么说,孩子搞对象,当爹妈的不能管了?”
“管,也要有度。不能粗暴干涉。如果真的有原则问题,也要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呵呵,现在的年轻人,压,是压不服的。我就是例子,贺姐,你信不?”
“咋的,你这孩子搞对象也跟父母拧劲?”
“我上大学时就爱上了老师,把父母气的够呛。”
“有那么严重?老师人品有问题?”
“不是。老师离过婚。还有个五岁的男孩。我妈说你嫁不出去是怎么的?你自己还是个孩子,以后怎么跟那孩子相处,结了婚矛盾多着呢,弄不好,还得闹离婚,我可操不起那个心。”佳音扭过头去不说了。
春兰看见她眼里有泪花。“父母都是为儿女好,你也要理解。”
“梁山伯祝英台那时候,父母干涉儿女婚事,他们出发点也是为儿女好。为什么要包办?还不是认为儿女不懂事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所以父母要越庖代俎。”
春兰不说话闷头想心事。佳音继续说:“贺姐,你是给楞头找对象,也就是说是楞头要跟那个人过一辈子,不是你。所以该找楞头喜欢的,而不是你喜欢的,对不对?”
“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我错了。真不愧是大学生,讲起道理来有板有眼头头是道。”春兰拍了佳音一下。“佳音啊,我看你留下当乡长吧。”
“呵呵。”佳音笑了。“我可没你那两下子。当乡长可不是光讲道理就行。农业我一窍不通。不说种地,就说鸡场,要是让我办,乡亲们的投资都得打水漂。我啊,要是以后乡里办中学,我当个美术老师还差不多。”
“让你教中学,大材小用了。”春兰真诚的说。
“对了,刚才我看那些报上来的作品,怎么有一幅没署名?也不知道是那个村的。”
“哦。那是我的。我不想用真名参加。怕评委却不开情面。你给我起个假名吧。”
“原来如此。贺姐,你剪地太好了。肯定能获奖。”
“别忽悠我。你是学美术的,给姐指导指导。姐理论差,剪出的东西总觉得差那么一点,到底差啥,自个儿又说不清。”
“姐,如果你实在要我说,我就说了。我觉得用套色会更好。东北大秧歌的特点是音乐喧闹,演员妆浓衣艳,动作幅度大,用单色很难充分表达。人物造型也更夸张些才好。我们辽西的剪纸虽然群众基础好,可没有名家,缺少创新和个性,没形成流派。应该在艺术性上加强。姐,我说的有点过火。你别在意。”
“妹子,你说的太好了。不愧鲁美出来的。佳音,干脆你画纸样,我剪。咱俩合作,重剪一幅,争取拿个大奖。”

谷雨过后家家户户都忙春耕,可烧锅屯做豆腐的高小柱三天三夜没着家,第四天小柱子媳妇闻着风来十里香家找,人没见着,却被告知输了两万块,让她回去张罗钱赎人。原来十里香虽说又支起麻将桌但毕竟有所收敛,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勾本村的人,偷偷勾了几个外村的铁杆麻将迷,这阵子城里风声紧,那些职业赌棍也知道乡下人如今手里有俩钱,就深入了农村。冯百万从城里带来两个高手,几天的工夫,就把当地几个麻将迷赢个精光。两万对山里的庄稼人来说等于天文数字,高家媳妇失魂落魄的回去跟亲戚家人一说,大家就不干了。“欺人太甚。看我们烧锅屯没人是咋的?”“这事只能来硬的,豁出去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把人抢回来完事。"
因为是山区,枫树屯的地多是梯田或者一疙瘩一块儿的。所以到了二十一世纪也还是不能用机耕,大山爷俩正在地里种苞米,楞头扶犁大山在后面点种,远处山坡上枫树已经发芽,新翻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一只燕子从头上飞过,楞头抬头看了看,吹了声口哨,回头看看爹,梁大山闷着头只顾着点种,自打春兰上次走后,本来就寡言少语的他干脆成了哑巴。楞头想劝劝爹,张了张嘴,拿不定主意说啥,长这么大他很少见到爹娘吵架,娘脾气好,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爹是倔了点,可很少在家发脾气。都是那姓卢的闹的,一想到卢念春楞头就心堵,听那天的话音,这姓卢的跟娘搞过对象,难怪爹气不顺。楞头看不上卢念春,卢念春却很喜欢楞头,跟春兰说想把技术传授给楞头。
山坡下走来一个人,走的很快,看样像是有急事。走近了,才看清是王老蔫儿。慢性子的他少有走这么快的时候。“老蔫儿,有啥急事吗?”大山问。
“我找贺乡长,人家说去县里了。”
“哦。那你等她回来再说。”大山继续耕地。
“村长,这事急啊。”
“到底啥事?”
“是这样。乡长走的时候叮嘱我,冯百万的油如果装进食用油的桶就汇报。”
大山停下了。“他真装了?”
“千真万确。装了一车,正准备运走。”
炼油厂大院,一辆大卡车,装了满满一车油桶。司机坐进驾驶室,正要发动,梁大山站到了车前。司机赶忙下来“村长,您有事?”
“都给我卸下来。”大山沉着脸。
“这,冯老板让装的。”
“谁让装的也不行。谁敢把地沟油给人吃,我就让他蹲笆篱子。都给我卸下来,倒掉。”
“村长,这不把冯百万得罪了吗?人家还能给咱投资吗?”围上来的村民不无担心的提醒他。
“得罪了又能咋的?不投资又能咋的?枫树屯的人,饿死不干缺德事!”大山脸色铁青。“快给我卸。咋的?我说话不好使吗?”
众人纷纷开始卸车。正卸着,长顺妈来了。她见了大山一拍巴掌:“村长啊村长,我早就跟你说,让你在村头修座庙,你偏不听。这下,大仙发怒啦。”
“出了啥事,你快说,我正忙着呢。”
“大事啊。烧锅屯的人打上门了。”
“烧锅屯的人替大仙打咱们来了?”大山没好气的说。
原来,那高小柱的媳妇领着烧锅屯本家亲戚二十多人,扛着铁锹镐头乘着一辆三轮子两辆马车来要人。高桂芝一听这事不仅不劝还火上浇油,要跟十里香新账旧账一起算。她一马当先来到十里香家,把个木头大门拍地山响。一见事不好那两个城里的赌棍从后门溜了。高桂芝小柱媳妇带领烧锅屯的人气势汹汹围在门口,平日里跟十里香有过节的婆子媳妇,这回都乐得看热闹,桂芝站在台阶上高声叫骂:“狐狸精有种你就出来。今儿怎么装熊了?你勾男人的本事呢?”。十里香虽不是孬种,这阵势也是头一次见着,哪里敢出来,百灵吓得直哆嗦,娘俩紧扣大门任你外面骂翻天就是不出来。外面的人越发恼火,有人提议把门砸开,见此情景十里香的几个亲戚一股劲的给人家赔不是说好听的。那高家媳妇只要高小柱毫毛无损就拉倒,但是长顺媳妇借机要出口气,非要把十里香拉出来煽她嘴巴子。
梁大山赶到,众人让开路,他站到台阶上。“你们不就是要人吗?”烧锅屯的人点头。他冲门里喊:“丽香,你把门打开。”听到他的声音,里边的人开了门。长顺媳妇要进去,大山胳膊一挡拦住了。“楞头,你进去把高小柱找出来。”
楞头在后院的破仓库里找到了睡的死死的高小柱,原来那两个赌棍给他灌了安眠药。楞头摇醒了他,扶着他出来,高家媳妇上去就给老公一大耳光。亲戚们上来劝解:“别打了。人没事就好,咱回去吧。”
烧锅屯的人前脚刚走,乡派出所的警察小马骑着摩托车来了。有嘴快的报告乡里风流屯赌博引起两村械斗。小马一听这还了得,立刻赶来了。大山轻描淡写的做了汇报。小马说这事要说大也大,聚众赌博、还涉嫌扣押人质,起码得对主犯拘留。主犯是谁?大家目光都投向十里香。百灵吓蒙了,她“扑通”就给梁大山跪下了。
“梁叔,求你救救我妈。她不是坏人。你看在我这没爹的孩子身上放过她吧。”
大山不知如何是好。“丫头,你快起来。这事我说了不算。”
十里香一把拉起女儿:“闺女,别求他。他不是人,他要是有人味,你妈何至于有今天?”说到伤心处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百灵急忙劝慰,不劝还好一劝更来劲,,她双手捂住脸,哭地有腔有调,边哭边说,大致意思就是悲叹自个儿命苦,酒鬼男人死的早,扔下她孤儿寡母可怎么活,过去有一种职业叫“哭丧”,办白事时有钱人家雇来营造悲伤气氛的。操此职业者多为妇女,那种哭,更类似于说唱艺术。十里香的哭就接近这种哭法,或者可以叫“哭诉”,以诉为主,哭为辅。百灵劝解无效有点气馁,梁大山尴尬站一边拿不定主意是该走还是上前劝劝。人群逐渐散了,小马就跟大山说咱们到村委会去研究怎么处理吧。十里香一听这话,干嚎一声往后一仰倒在地上,两手握拳双腿伸直抽上了。散去的人们又聚拢来,长顺妈一看来了劲了:“百灵,快烧香。给大仙叩头,你妈这是让大仙把魂收去了。”百灵急得团团转:“上哪儿找香啊?谁家有快借我。”大山气不打一处来:“长顺妈,你别跟着添乱。瞎掺和啥。楞头你快去把那个老马婆子找来。”楞头答应一声跑去找人了。这老马婆子原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不怎么会治病胆子却贼大,成天吹嘘什么中医世家,祖传秘方,一根银针治百病,这么多年没见治好几个,倒常常是小病治成大病。可是山里缺医少药,屯子里的人有个头痛脑热还得找她。几分钟她就来了,凑到跟前看了看,从药箱里拿出根银针,照着十里香的人中就扎了下去。十里香从胸脯里吐出一口气,醒了。众人纷纷赞扬老马婆子医术高明,其实十里香这抽半是装的,再不醒还得挨一针,她琢磨着不合适,有台阶就下吧。
风流屯出事那天春兰去了县里,她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扶贫贷款批下来了,风流屯的鸡场可以重新开工。她又找了卢念春,人家也答应看她的面过几天忙完手头的活儿就来。她回到乡里,小马就向她汇报。她一听出了这么大事,就想着回去看看。小马刚走,佳音又一脸烦恼的进来了。“贺姐,我有个事得赶紧跟你说。”“啥事啊,这么急?”“是我工作出了大错。”佳音一脸沉重。
“惹啥祸了?”春兰心想:这是咋了,啥事都往一块赶。”
“是这样。”佳音细细道来。那天春兰把她参赛的作品拿回去,又重剪了一幅,这样就耽误了时间,等她交上来已经是截稿最后一天,佳音让小马给捎到县里,匆忙中忘记春兰嘱咐她给起个假名的事。县里审核初评时发现少幅作品,就是水泉乡枫树屯的石丽香那幅《大秧歌》,怎么也找不到。正想跟乡里核实,小马到了,说是拉下的一幅送来了,一看,作品名字正是十里香报的《大秧歌》,作品很优秀县里就选送到市里。市里评了个一等奖,给发了证书还有奖金两千元。消息传到乡里,佳音意识到出了差,她傻眼了,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佳音说着说着就哭了:“贺姐,我对不起你。我明天就去市里,一定更正过来。”
春兰略一沉吟,“不急。我再想想。这事你先别往外说。”佳音有点困惑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梁大山求情打保票,十里香没被拘留,只受了个“治安警告”的处分,这些天她没脸出去见人,就在家里装病。冯百万催了几次让百灵快点进城,百灵感到有这样的娘,她这辈子在风流屯都抬不起头,恨不得立马离开。但是她又心疼妈不忍心走,十里香心里明白闺女进城是干啥,她有点后悔了,女人踏上这条道很难回头,万一挣不到钱再惹上公安,被关进去可咋办?如果傍不上大老板,人老珠黄的时候还指望啥?楞头自打鸡场开工后,对学养殖技术动了心,本不想进城了,但是百灵铁了心要走,他也只好附和。眼下正春耕,地里活儿忙,娘不在家,爹一个人里外的操劳,他没法张口说要出去打工,百灵不催他乐得不走。这天,百灵正给她娘熬中药,就听外面人声鼎沸,刚想出去看看啥事,楞头就跑来了。
“百灵,叫你妈快起来。到村委会去趟。”
百灵一听脸就白了:“我妈又犯啥事了?”
“哎呀,不是。是你妈剪纸获了奖。我妈要给她颁奖,还有啊国家给了贷款,咱屯的养鸡场重新开工。今儿庆祝。”
“就我妈那剪纸还能得奖?”百灵有点不信。
“你妈咋的?你妈就啥都照别人差吗?”不知啥工夫十里香起来了,脚跐着门槛手扶门框正瞪着他俩。自从那天放狗咬她,楞头一直不好意思的再跟她照面,今儿是躲不过去了,只好尴尬的在嗓子眼嘟囔了一声“石姨,你好了?”这几天的十里香瘦了许多,脑瓜们上还掐了一排红印子,倒真像有病的样儿。她故意不理楞头,假装没听见,冲着百灵说:“闺女,妈跟你说啊。这么些年,你妈总犯小人,明里暗里总有人整我。这回得了奖,你妈就是民间艺术家了。看谁还敢再骑咱脖颈子拉屎。等奖金发下来,咱娘俩就去城里,先好好吃一顿,再买几件好衣服。”她越说越得意,一转身摆了个造型,手舞足蹈唱起了二人转:
“春前有雨花开早
秋后无霜枝叶鲜”
楞头小声对百灵说:“你妈真能得瑟。”百灵不满地剜了他一眼,然后问十里香“妈,这药你还喝吗?”
“傻丫头,还喝啥?人逢喜事精神爽,妈这病啊,一得奖就好了一半了。”
楞头心里暗笑:“本来也没病。都是装的。”

山里的春天生机盎然,各种树木都急着赶着地开花吐蕊。桃花刚谢梨花就开,梨花未谢,枫树就开出了浅黄色的颗粒状小花。有了政府的扶贫贷款,枫树屯家禽饲养集团正式开始运营,众乡亲喜上眉梢都说关键时刻还是国家好啊,咱农民想致富离不开政府的支持啊。冯百万落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炼“地沟油”没得逞,本想给养鸡场”釜底抽薪”,给春兰点颜色看看,贺春兰筹不到资金再来求他,他就可以狮子大张口,把养鸡场鲸吞,给乡里交个仨瓜俩枣的管理费就得。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姓贺的竟然得到县里支持,愣是弄来了无息贷款。这么一来冯百万就是鸡飞蛋打,算计着鸡场如果四成的股份,年收益就是二十万,现在拿这钱去参股人家也不理啊。十里香也没想到她家没钱参股,春兰还能安排她在鸡场工作。十里香叨咕春兰这么做是为啥,百灵说人家梁婶心眼好真心帮助咱,十里香不信。她转念一想有了答案:“你娘现在是民间艺术家,乡长咋的?乡长也得高看咱一眼。”百灵见她娘又有了精神头,也就打算进城去实现她的明星梦。楞头劝她再等几天,地种完一起走。春兰坚决不同意儿子出去打工。她说养鸡场建完,咱还要建肥料厂,搞鸡粪加工利用,到时候村里现有的年轻人不够用还要从外招工,你咋还往外跑?卢念春看在春兰的面子同意再来风流屯,做一年顾问,等把枫树屯的人培养出来就走,他是隆福养殖公司的大股东,一边在这里工作一边还得处理公司的事。
晚上春兰一边给儿子织毛衣一边劝他:“将来,咱的乡镇企业说不定比城里的工厂还大。你咋就认为在山里没发展?搞养殖、办企业都需要有文化懂技术的年轻人,妈希望你学点技术,将来能像你卢叔那样。有了钱咱就改造环境,先把旱厕改成冲水的。以后再安闭路上宽带,盖楼房买轿车。”楞头眼睛盯着电视正看足球,根本没着耳朵听。春兰继续自言自语:“城里那么多人挤挤擦擦的有什么好?我们年轻那时,农村穷,姑娘都想嫁进城里。现在农村富了,年轻人还是往城里跑,有的地方一村一村的就剩老头老太,这样下去怎么行?”
“妈,你别啰嗦了。我都听不见电视说啥了。”楞头不耐烦。
“你听不见电视说啥,你听见我说啥了吗?”春兰也不高兴。“都是百灵勾的。那孩子一心想进城当歌星,歌星是那么容易当的吗?全国十几亿人就那么几个星。那些个艺术院校一年一年毕业那么多学唱歌的,有几个成星了?人,到啥时候都要脚踏实地。年轻人有理想没错,但也要靠谱。不靠谱的理想那是空想。”
“你就是看不上她,咋瞅都不顺眼。把她娘的不是都记她头上了。人家干啥都不对。”楞头为女朋友撑口袋。
“嘿,你妈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你说我那点对不起她娘?孤儿寡母的生活困难,我想方设法的帮助。连奖金我都……”春兰打住。楞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她就接着说:“她不走正道还影响别人,我也没把她一棍子打死,还不是尽力教育挽救。”娘俩正说着百灵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出事了。”
春兰“腾”就站起来,“出啥事了?”楞头也扔下电视遥控器“谁出事了”
“彩英。人事不醒了。”
“她啥时候回来的?没病没灾的,咋就人事不省了?”春兰一头雾水。百灵说详细情况她也不清楚,听说彩英回来她就去看看,一进屋就见她脸像张白纸躺在炕上,彩英的娘急得团团转。见她来像见到救星,忙不迭让她快去村长家报信。“咱们快去看看是咋回事。”春兰急忙披上件外套就往外走。到了彩英家一问才清楚,彩英的爹病了,她回来探望,下午忽然肚子痛,就到马婆子家问吃点啥药好。马婆子就说不拉不吐的没啥事,热炕头烙烙就好了。结果越痛越厉害,她妈看着她脸色不对,就把马婆子喊来,马婆子一摸脉,就慌了:“快去县医院吧。”说完这话她就溜了。彩英弟弟在城里打工,冯百万好阵子没到村里来了。家里俩病人一个老太婆,彩英娘急得直撞头。
“楞头,你快去找你卢叔,让他把车开来。快!”楞头答应一声拔腿就跑。
春兰又让百灵把老马婆子拽来,看有什么应急的办法没有,能多挺一会儿是一会儿,争取点时间。
彩英娘准备住院用的东西,老马婆子给彩英挂了瓶葡萄糖,这时她不敢再吹银针治百病了。春兰叫了彩英几声,她好像有了点反应。春兰不禁想到:应该在乡里建个医院,最好医生能到村里巡诊,起码要有辆救护车。这么缺医少药的,耽误多少人命啊。
外面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卢念春来了。
“念春,快把彩英抬到你车里,去县医院。快。再耽误要出人命。”春兰喊道。
卢年春跟楞头两个把彩英抬上车,她说口渴想喝水,她娘就给她倒水,老马婆拦住了:“现在不知道是啥病,先别给她喝。”老马婆子当赤脚医生培训时学过,有内出血的病人口渴,她看彩英血压低脉搏弱,心里没底。
“没准儿是肚子里有出血。”老马婆子说。
“没嗑没碰的,咋会出血?”彩英娘追问。
“我哪儿知道。”老马婆子有点烦了。
春兰抱着彩英,她娘在旁边举着输液瓶子就这么坐卢念春的车风驰电掣到了县医院。医生一看就说立即进手术室。彩英的娘追着大夫问这病重不重,人家也没工夫搭理。春兰拉住她:“到了医院咱就听大夫的。”随后大山百灵坐着楞头的三轮子也赶来了,众人在手术室外头等。
“罗彩英家属。”手术室出来一个护士高声叫喊。“医生要跟你交代病情。”
一个戴蓝帽子捂着蓝口罩的医生出来。
“我是。”彩英娘赶紧上前。不错眼珠的瞅着大夫,仿佛女儿的生死写在大夫脸上。
“ 你是她什么人?”听到回答是妈后,医生说“你女儿是宫外孕导致大出血。”
彩英娘感到眼前发黑脚下的地直转个,她抓住大夫的衣襟:“大夫,搞错了吧。我闺女还没结婚,咋会宫外孕?”
大夫也很惊讶,但是说绝对没错,就是宫外孕,已经输了一千毫升血,病人血压还是上不来。碰巧今天手术多,县血站的备用血都用光了,只好去市里血站取血,那样耽误时间。
“那你说该咋……咋办?”彩英娘话都说不利索了。
“最好是亲属献血。”
一听献血,大山春兰一起喊道“我献。我是O型。”
“最好是同型血。”医生说。“病人是B型。”
“我是B型。”卢念春说。“我献吧。”
楞头跟百灵也验了血型。百灵是A型不能献。楞头是B型。于是卢念春和楞头就一人抽了四百毫升。
彩英的命保住了,切除了一侧的输卵管。医生说她还患有性病。春兰嘱咐大家嘴巴严实点别往外说。一个姑娘家出了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彩英娘情绪失控口无遮拦,把彩英在城里到底干些啥,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了。大家才明白彩英的钱挣得不那么光彩,想洗手不干也不是那么容易。彩英娘接着骂冯百万不是人,亲外甥女也坑。”春兰劝她消消气儿,想想以后该咋办。冯百万固然可恨,彩英自己也有责任啊。
楞头对百灵说:“我咋跟你说来着?没错吧?城里的钱也不是大风一刮就一把一把飞来。”
百灵脸红了,暗自寻思要不是娘生病耽误了行程,她如今大概也走上彩英的道了,她从小就知道娘让人看不起,总想争口气,没想到差点走了娘的老路。
卢念春自个儿坐一边,一直没说话眼睛也一直没离开楞头。
第二天,春兰说在县城里给楞头买点补品再回去,百灵悄悄跟在她身后“贺姨,咱乡的二人转剧团还缺人吗?”春兰一听就明白。“百灵,只要你想参加,咱剧团啥时都需要你。不光是你,就是你娘,如果……”春兰把话打住不说了,她不说百灵也明白,那如果后面的话是‘不勾引别人的爷们。’有这样的娘百灵实在是羞愧。
乡政府院子里丁香花盛开,枫树长出婴儿掌大的叶子,快到母亲节了,佳音要拍几张照片寄给父母。百灵自告奋勇当摄影师,自百灵参加二人转剧团后,常来乡里排练,一来二去跟佳音成了朋友。她特佩服佳音,有文化有水平,见过世面。现在她跟楞头唠嗑,张口闭口的宋姐如何如何,大有成为宋佳音粉丝的态势。
“宋姐,你说你也不怎么打扮,咋就看着那么好看呢?”百灵看着镜头的佳音,“咔嚓”一声摁下了快门。
“百灵,过来,我给你照一张。”佳音说。“你自然点,用不着拿姿势。年轻的女孩子有纯真的自然美,不加虚饰最好。”她又问:“你这头发是学彩英的样儿烫的吧?”
百灵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宋姐,你是大学生干嘛到我们这山沟来?别人都想法儿调个儿的进城。城里多好!”
“城市有城市的好,乡下有乡下的好。怎么选择要看你看重什么。还要看你更适合哪里。”佳音耐心的给百灵解释城里也并非遍地黄金,这几年大学生就业形势也很严峻,尤其是女生就业比较困难。她来乡下一方面是因为在省城工作难找,她不想让父母花钱给她找工作。另一方面她感到农村人才缺,有更多的发展空间。而且从长远来看,城乡之间的人口流动就应该是双向的,农村劳动力过剩时,农民就进城打工。城里劳动力多时,也可以到农村开农场搞养殖,农村的发展对有文化的年轻人的需求也在增加。将来大学生到农村工作也是一种趋势,农村也会建设得越来越好。百灵专注的听着。
“百灵,咱们到鸡场那边再照几张。”
“鸡场有啥可照?”百灵不解。
“让我爸妈看看咱这山里的养鸡场有多先进。再照照山上和果园的景色。我有个想法,现在城里人都追求返璞归真,崇尚田园美,旅行社都开发乡村游、农家游什么的,我想把枫树屯甚至水泉乡开发成一条旅游线路。”
“宋姐,你真有追求!还是多念书好啊,看问题就是不一样。”少顷百灵又说:“我也想再读点书,你说我学啥好?”
“我说啊,你学财会。农村这类人才缺,城里的大学生又不愿来。以后乡镇企业越来越多,对财会人员的需求也越来越迫切。女孩子很适合做财务工作。”
百灵用力点点头。
楞头见百灵不吵吵进城了,他也安下心来跟着卢念春叔学起养鸡技术。百灵说她家那个猪圈不行了,多少年不养猪都快塌了,庄稼院没猪圈就不像正经过日子的。楞头就找了两个哥们,又拉了一车石头,热火朝天的干上了。十里香懒得养猪,但是闺女说要让村里的人都看看她们娘俩也是过日子人,再也不想被人家说三道四,十里香只得依她。百灵帮着和泥递石头,十里香端茶送水。猪圈砌好,楞头说等下个集,他去集上抓两猪羔子。百灵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楞头大咧咧的回答:“我先跟我妈要,给你们垫上。啥还不还的。以后再说。”
芒种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十里香头天发现几只雏鸡打蔫儿,她想天热了,人都蔫,鸡蔫是正常的,没啥事,没想到第二天就有死的。她这才慌了,急忙报告卢念春。念春来一看:“这像是鸡瘟,立刻把死鸡焚烧,鸡舍用来苏儿消毒。把同笼的鸡弄到那边果园隔离。”几个饲养员马上行动。春兰闻讯从乡政府赶来,刚进村就碰到冯百万。
“贺乡长,这么急是忙啥啊?”
“鸡场里有几只鸡病了,我去看看。”
“我听说是鸡瘟。”冯百万幸灾乐祸的说:“那可不得了。一死啊就成千上万的,说不定整个鸡场都给毁了,投资都打水漂。”
春兰白了他一眼:“老冯你别说那么吓人。我胆小。照你这么说,听拉拉蛄叫就别种田了。”
冯百万自讨没趣,讪讪的走开。
春兰到了鸡场,念春正带着饲养员们给雏鸡往鼻子里滴疫苗,给成鸡皮下注射。他安慰春兰:“别太紧张,疫苗很管用。发现的还算及时,疫情不会扩大。”
“把病鸡也宰杀吧。打蔫的有多少?”
“不算多,也就一百多只。”
“全都宰杀,彻底焚烧。把病鸡接触过的垫草什么的也烧掉。把饮水槽、饲槽也消毒。”
“ 嗯,是应该这样。预防为主,安全第一。这点经济损失是值得的。”念春赞许地点点头。他们正说着楞头和百灵来了。
百灵甜甜的叫了声:“贺姨。”春兰上下打量她:这孩子最近变化很大。乌黑的头发编成一根麻花鞭子,齐眉的留海,不描眉不涂口红,清清爽爽的,咋看咋顺眼。春兰又瞄了一眼她的手,变黑了粗糙了。家里没有男劳力,当娘的又懒,地里的活都靠她了。春兰心头油然升起一股怜惜。
楞头凑到娘耳边,“妈,我想跟你借点钱。”
春兰诧异:“跟妈咋还说借?你要钱干啥?”
楞头说是百灵想念函授学会计,她家没钱交学费。春兰说她妈那剪纸不是得了奖金吗,这么快就花光了吗?楞头解释说十里香不正经过日子,有了钱就胡吃海花,进了趟城就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她家也不支麻将桌了。百灵拉下脸跟娘说:家里再来不三不四的人,她就不认这个娘。十里香当真不跟那几个相好的来往了,她家现在就靠十里香在鸡场的工资生活,这对吃喝惯了的十里香来说够不容易了。这阵子又买种子又买化肥,还买了猪羔子,手头一点闲钱也没有。春兰皱皱眉:“想读书是好事,妈赞成。”
一听妈说赞成楞头就喜上眉梢。春兰又说:“但是…..”
“哎呀,妈,你就别但是了。”楞头央求。
“但是。”春兰不理他,加重了语气说这个“但是”。“我听佳音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给人一个面包,不如教给做面包的方法。’奖金两千块给了百灵她妈,咋样?她还是老样子。所以啊给钱不是办法。这事我要好好想想。你先回去,我正忙着。”
楞头一扭身拉着百灵就走。卢念春叫住他。“楞头,需要钱,先从我这儿拿吧。”说着就掏出一沓钞票。楞头斜睨了一眼,摇摇头。
“这孩子,客气啥。又不是外人。“说着卢念春就要往楞头手里塞钱。春兰拦住:“他卢叔,我们家的事你别掺和。钱的事我回家跟他爸商量。”
楞头拉着百灵走了。念春说:“你对孩子太严了点。我看着心疼。”春兰诧异:“严?这怎么叫严?没打也没骂,你心疼个啥?”
“钱不给儿子给谁?给孩子点钱,你就这么横挡竖拦的。”念春的话很是走板儿。
“又不是你儿子用的着你给吗?”春兰转身要去另一个鸡舍,自打上次大山跟她生气,她一直避免单独跟念春接触。
“没准儿真是我儿子。”
“你是睡蒙了还是喝多了?”春兰动了怒。“卢立春,你说话注意点。”
见她动了气,念春笑道:“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咱先看疫情吧。”

百灵边走边埋怨楞头:“我说不行,你非要来。”
“也怨你娘太不争气。”
“又说我妈!”百灵恼了。
楞头就把春兰怎么把奖金和荣誉让给十里香的事说了。百灵张大双眼,“我也觉得我娘的剪纸没得奖的水平,原来是这么阴差阳错。乡长真是高风亮节啊!”百灵最近说话爱用词。
“我妈,那还用说,远了不说,就这水泉乡,没人能比。要不咋当乡长呢。”楞头一脸得意。
“呵呵,说胖就喘了。”百灵笑了“咱俩去找宋姐,我不爱唱那些老段子,她说让县文化馆的人给咱写了个新的,歌颂咱这养鸡场的。楞头,你跟我一起演吧。你的二人转也唱的不错。”
“我行吗?”楞头有点犹豫。
“有啥不行?有我撑着,你也就是配配戏。”
“看把你能的!”楞头轻轻捣了百灵一拳。“哎哟!疼死了!”百灵夸张地叫了起来。楞头急忙给她揉。
疫情很快控制住,有惊无险,全屯都松了口气。念春的公司有事他回去几天,春兰叮嘱大家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十里香这次也吓了一跳,再也不敢松松垮垮的了。她很珍惜这份工作,一是比种地轻快,二是月月有工资,三是挣这份钱没有媳妇婆子的与她为敌,出门上街的没人戳脊梁骨,为了百灵她也要顾点名声。
这天是个集日,楞头跟大山到县里买化肥,春兰到县里开会,她说开完会一起回家。爷俩装完化肥也不急着回去,想商量找个地方等春兰,正说着一辆桑塔纳停在身边,卢念春从车里出来,拉着他们去喝酒,楞头说他要去百货给百灵买点东西就走了,大山心里对卢念春疙疙瘩瘩的,根本不想跟他喝酒,无奈卢念春死活不撒手,硬是把大山拉到了县城里最好的饭店——客来顺。大山估摸卢念春是有话要跟他说,就耐心等待他开口。卢念春说了番客气话之后就把话题扯到血型上,问大山以前是否知道楞头血型跟他们两口子不一样。大山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一样咋的?你想说啥?山里的汉子,有话就直说吧!”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刚刚还好好的,转眼就阴下来。卢念春略一沉吟,“那我就直说了。你们两口子都是O型血,孩子不可能是B型。”
“啥?谁说的?”
“大山兄弟,我这些年研究养殖技术,也顺便看些医学书。你如果不信我,可以找个大夫问问。”
“那你意思医院验错了?”大山还是转不过弯来。
云层越积越厚,看样暴雨要来。卢念春略一沉吟,然后咬了咬牙:“是你错了。楞头不是你儿子。”
“不是我儿子是你儿子?”大山还是没当回事,一仰脖又喝进去一杯。
“不错。楞头是我儿子。”卢念春直视着大山因喝酒充血而发红的眼睛。
“哈哈。我看你是想要儿子想疯了。”大山喝多了,舌头有点不听使唤。
“我没疯。他是我儿子。不光是血型一样,他长得也像我。”
“像你?”大山“扑哧”一声笑了“楞头长得像他妈,你有那么俊吗?我看你是喝多了。”
“你看看他的耳朵,跟我的一样,那是我们老卢家遗传。”
大山瞪大眼睛看着卢念春的耳朵,忽然心有所动。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他“啪”一声把酒杯趸到桌上,邻桌吃饭的人都吓了一跳,不满的朝这边望。大山根本没注意,他愤怒的大吼“姓卢的,你别跟我扯犊子。想寒碜我是不?是骡子是马,咱出去溜溜。”说着就拽念春的脖领子。
念春挡开他的手。“摊上这事搁谁都气不顺,我理解。你也想想当年你娶走春兰时我啥心情。这二十年我是咋过来的。你养了楞头二十年,一年一万,二十万算我给你的补偿。”
大山一脚踹翻了桌子,杯子盘子碎了一地:“钱,你留着买烧纸吧。”他借着酒劲破口大骂。饭店的保安过来了。

春兰跟楞头到饭店找大山,却见满地碎杯破碗,卢念春正跟服务员算该陪多少钱。她问出了啥事,念春示意她到一边去说。“到底啥事?”念春就说,他犹豫很长时间了,那天献血他就断定楞头是他跟春兰的儿子,他一直想找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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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梦的人生比较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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