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严家威]

大学生诗歌的原生态标本



——诗选《感觉二十年》序言



白鸦





诗选《感觉二十年》，堪称中国大学生诗歌的一个“标本”。中国政法大学为纪念“345诗社”成立20周年，特地出版了这本诗选，选编了该诗社自1988年以来的近70位成员的优秀诗歌作品，时间跨度长达20年。从代际写作上看，包括了60年代、70年代、80年代诗人。诗选中的早期作者已经年届不惑，后期作者尚未走出校门，这些诗歌都是他们在中国政法大学读书时期创作的。虽然《感觉二十年》所展现的仅是中国大学生诗歌史的一个重要点——“345诗社”的创作全貌，但它却完整地呈现了20年来诗坛各种现代主义思潮对中国校园诗人的深刻影响。同时，20年来大学生诗人对这些外部影响的接受、排斥或规避，也在他们的作品中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可以说，《感觉二十年》是一个研究中国大学生诗歌史的十分难得的原生态标本。





一



诗选《感觉二十年》将诗歌作品分为两卷。第一卷中的作品创作于1988-1998年。那时候的大学生诗人们，大多数应该听到过“Pass北岛”、“打倒舒婷”、“诗到语言为止”之类的口号，并目击了第三代诗人的价值重建。到了90年代末，他们又目击了民间与知识分子的紧张关系，并在解构大潮兴起之后渐渐觉察到第三代的衰落。基于此，第一卷中的诗歌作品大致呈现出了三种特色。



首先，有很多作品充满了生命意识和平民意识。“345诗社”的早期诗人们，显然对“反崇高、反英雄”的第三代诗人有着高度的价值认同感，他们怀着回到“现场”的冲动，重新找回自己对生活的真诚。在这一类作品中，英雄的广场越来越远，生活的现场越来越近，近的就像“护士用眼光给我打针/针没打完，我浑身漾起/福尔马林的气味”（唐波《南方冬季》）。



其二，也是最鲜明的特色，就是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怀有“海子情结”。麦子、诗人、父亲、死亡、太阳、大海，等等这些意象的反复出现，是“海子情结”的表象特征，这些意象就像八十年代的诗歌logo。特别是“麦子”，这个无辜的词，它的内涵与外延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但破坏并非直接来自海子，而是来自追随者们对这一植物所作的集体神话。现今的汉语词典，关于“麦子”一词的解释应该这样补充：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它不仅是一种生长在旱地里的庄稼，还是生长在诗人一族脑子里的带刺的植物，它甚至不是植物。



融生命体验与诗性思维于一体，则是“海子情结”的内在特征。这样的诗歌在第一卷中有不少。如王德福的诗《那时我无歌可唱》：“那时我们接过锦囊/死去的诗人，以及马匹/充满沉重的诗歌/耀照千里，原野的阳光晴朗/我们席地而坐，目光萧索/歌者还未来临，秋天/我们蘸着日益冰凉的雨水开始写诗……”。这首诗，弥散着浓浓的生命意识和个性抒情，几乎就是海子气息的再造。



第三个特色是解构意识的涌动。从环境因素看，“345诗社”的年轻诗人们聚集在这个国家的中心北京，但在北京，他们又是偏居昌平的边缘一群，需要通过345路公交车，往返几个小时，才能建立起边缘与中心的联系。这正是中心与边缘相悖的地带，仅凭这一地理因素，就注定了解构“中心”的意识成为他们写作的必然部分。从诗歌因素看，他们的解构意识还受到大举涌入的西方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以及90年代末第三代日渐暴露的“伪解构”的侵染。



王俊秀的诗《九月九日阴有小雨转多云》，在解构中暗藏着对抗，但他的对抗姿态是温和的，属于中度干预，叙述的方式是口语而策略的，因而这是一首很有力度的诗歌：“九月九日天气不好/九月九日阴有小雨转多云/有消息说朝鲜正庆祝建国四十周年/我国的某个县党风好转了/九月九日校园里的菊花开了/菊花开了我就想起一位豪放的诗人/诗人从长满红杜鹃的地方来/石头很苦跨不动半步/跨过去的是一位女生/女生剪了短发撑一把油纸伞/走过但没有声音/教室里一本《中国革命史》/刚打开扉页/南湖的那条船/湿漉漉地漂了起来”。总的来说，解构意识并非“345诗社”早期诗人的主流创作倾向，仅是受外部影响而产生的一种意识涌动，像《九月九日阴有小雨转多云》这样有自觉的解构意识的优秀之作并不多。





二



《感觉二十年》第二卷中的诗歌，创作于1998-2008年。这十年，“345诗社”的年轻诗人们目击了第三代的衰落，民间与知识分子的紧张关系加剧，意识形态对抗趋于盲目，解构趋于泛滥。特别是2006年以来，伴随着推动汉语诗歌叙述转型的诗歌“新立场”的成型和新势力写作群的崛起，第三代正在观念的假想中一步步走向终结。这十年，“345诗社”的诗风既有对前面那个十年的延续，也有对第三代消极影响的规避，还有对“新立场”的趋近，总体上呈现出多元的变化。



在第二卷中，既可以看到钟云洁《生活叙述》那样比较开放的口语实验，也可以看到王朝辉《神的落日》那样略显凝重的神性抒写。还有几种风格兼备的、复合的例子，如冷阳的诗，他既有《远方》和《姐姐》那样深怀海子情结的个性抒情之作，又有《四叔》那样娴熟而充满可能性的口语叙述之作。



令人欣喜的是，进入21世纪初的“345诗社”的年轻诗人们，并未随波逐流，并未尾随第三代的惯性写作而坠入伪解构的恶趣泥潭，而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趋近于“新立场”，走上了探索新的叙述策略之路。从口语叙述的特征变化来看，第二卷中的诗歌比第一卷更有实验性。



第一卷中的诗歌（1988-1998），也有长于口语叙述的优秀作品，“……在我跳下床的瞬间/1976年的影集就被打开了/这种挑逗有足够的刺激和不耐烦/于是我们寻找平衡/在广场上睡觉/……当警报解除/我却感到某种失望/一只鹰悄悄逼近，停在山头/她俯视一切，这时/第一声鸡鸣由窗外传来”（王九川《地震之夜》）。看得出，这是一首明显带有“目的性叙事”的诗歌。再如苏州的诗《女孩》，也带有这种“目的性叙事”，期间有难能可贵的基于民生本位的人性反思：“……她的美丽被人忽略/她的小孩则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叫他们阿姨或叔叔/或者往肮脏的河里扔石头/空空空空/像在完成一项伟大的任务/他的幻想被人忽略……”



到了第二卷中（1998-2008），年轻诗人们对口语叙述的理解已经悄然发生变化，出现了一些很成熟的口语叙述之作。成熟的标志，是他们能够从“目的性的叙事”转向“可能性的叙述”，建立起复式的叙述，为阅读互动提供了可能。如徐松的诗《悬浮女子日记之四》，叙述对象在诗人笔下被营造出了多重可能性的结果，如果说这是一则故事，那么故事的出口很多，其实也就摆脱了故事的叙事性，建立起了诗意的叙述。再如杜欢的诗《相同与不同》，简单直接，诗人没有将任何目的性的东西交给读者，因而这首看似简单叙事的诗歌实际上避开了叙事的简单，留下了诗意的空白，可能性才得以产生。



此外，吴俊杰的诗《一个人坐在树上》体现了对叙述角度的刻意追求。张雨仿佛看穿了叙述的重重困难，他在《谈论这个时代》那首诗中写道：“‘给语言装两个轮子。’或者/三个，载着后来才会想起来的事物。”所有这些，都反映出进入21世纪初的“345诗社”的诗人们对口语实验、叙述策略的多元探索。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感觉二十年》里的最后一首诗，商启峰的《天泪》。这首诗的关注点是矿难，从创作水平上看，并非上乘之作，但它预示着大学生诗歌创作的重要走向之一：以诗歌去承担一些“提出社会问题”的功能。这么说，并非是要回到传统的文学立场上去，而是规避现代主义文学纯粹审美与形式实验带来的消极影响，规避后现代主义文学盲目的价值消解。“345诗社”将来的诗歌走向会是怎样的？基于多元化，进一步探索汉语诗歌新的叙述策略；基于“新立场”，勇于介入当下，让诗歌承担起收拾社会变革时期大众心灵残局的责任，让诗歌恢复一些“提出社会问题”的功能，此即是新的起点。



2009-03-19 芜湖
_________________
我把魂儿放出 /让他在天地间漫游 /多年以后 /你习惯性以为 /我还在那转悠
http://第三条道路.netsh.com.cn
新浪博客

[[老W]]

大学生诗歌的原生态标本



——诗选《感觉二十年》序言



白鸦





诗选《感觉二十年》，堪称中国大学生诗歌的一个“标本”。中国政法大学为纪念“345诗社”成立20周年，特地出版了这本诗选，选编了该诗社自1988年以来的近70位成员的优秀诗歌作品，时间跨度长达20年。从代际写作上看，包括了60年代、70年代、80年代诗人。诗选中的早期作者已经年届不惑，后期作者尚未走出校门，这些诗歌都是他们在中国政法大学读书时期创作的。虽然《感觉二十年》所展现的仅是中国大学生诗歌史的一个重要点——“345诗社”的创作全貌，但它却完整地呈现了20年来诗坛各种现代主义思潮对中国校园诗人的深刻影响。同时，20年来大学生诗人对这些外部影响的接受、排斥或规避，也在他们的作品中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可以说，《感觉二十年》是一个研究中国大学生诗歌史的十分难得的原生态标本。





一



诗选《感觉二十年》将诗歌作品分为两卷。第一卷中的作品创作于1988-1998年。那时候的大学生诗人们，大多数应该听到过“Pass北岛”、“打倒舒婷”、“诗到语言为止”之类的口号，并目击了第三代诗人的价值重建。到了90年代末，他们又目击了民间与知识分子的紧张关系，并在解构大潮兴起之后渐渐觉察到第三代的衰落。基于此，第一卷中的诗歌作品大致呈现出了三种特色。



首先，有很多作品充满了生命意识和平民意识。“345诗社”的早期诗人们，显然对“反崇高、反英雄”的第三代诗人有着高度的价值认同感，他们怀着回到“现场”的冲动，重新找回自己对生活的真诚。在这一类作品中，英雄的广场越来越远，生活的现场越来越近，近的就像“护士用眼光给我打针/针没打完，我浑身漾起/福尔马林的气味”（唐波《南方冬季》）。



其二，也是最鲜明的特色，就是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怀有“海子情结”。麦子、诗人、父亲、死亡、太阳、大海，等等这些意象的反复出现，是“海子情结”的表象特征，这些意象就像八十年代的诗歌logo。特别是“麦子”，这个无辜的词，它的内涵与外延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但破坏并非直接来自海子，而是来自追随者们对这一植物所作的集体神话。现今的汉语词典，关于“麦子”一词的解释应该这样补充：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它不仅是一种生长在旱地里的庄稼，还是生长在诗人一族脑子里的带刺的植物，它甚至不是植物。



融生命体验与诗性思维于一体，则是“海子情结”的内在特征。这样的诗歌在第一卷中有不少。如王德福的诗《那时我无歌可唱》：“那时我们接过锦囊/死去的诗人，以及马匹/充满沉重的诗歌/耀照千里，原野的阳光晴朗/我们席地而坐，目光萧索/歌者还未来临，秋天/我们蘸着日益冰凉的雨水开始写诗……”。这首诗，弥散着浓浓的生命意识和个性抒情，几乎就是海子气息的再造。



第三个特色是解构意识的涌动。从环境因素看，“345诗社”的年轻诗人们聚集在这个国家的中心北京，但在北京，他们又是偏居昌平的边缘一群，需要通过345路公交车，往返几个小时，才能建立起边缘与中心的联系。这正是中心与边缘相悖的地带，仅凭这一地理因素，就注定了解构“中心”的意识成为他们写作的必然部分。从诗歌因素看，他们的解构意识还受到大举涌入的西方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以及90年代末第三代日渐暴露的“伪解构”的侵染。



王俊秀的诗《九月九日阴有小雨转多云》，在解构中暗藏着对抗，但他的对抗姿态是温和的，属于中度干预，叙述的方式是口语而策略的，因而这是一首很有力度的诗歌：“九月九日天气不好/九月九日阴有小雨转多云/有消息说朝鲜正庆祝建国四十周年/我国的某个县党风好转了/九月九日校园里的菊花开了/菊花开了我就想起一位豪放的诗人/诗人从长满红杜鹃的地方来/石头很苦跨不动半步/跨过去的是一位女生/女生剪了短发撑一把油纸伞/走过但没有声音/教室里一本《中国革命史》/刚打开扉页/南湖的那条船/湿漉漉地漂了起来”。总的来说，解构意识并非“345诗社”早期诗人的主流创作倾向，仅是受外部影响而产生的一种意识涌动，像《九月九日阴有小雨转多云》这样有自觉的解构意识的优秀之作并不多。





二



《感觉二十年》第二卷中的诗歌，创作于1998-2008年。这十年，“345诗社”的年轻诗人们目击了第三代的衰落，民间与知识分子的紧张关系加剧，意识形态对抗趋于盲目，解构趋于泛滥。特别是2006年以来，伴随着推动汉语诗歌叙述转型的诗歌“新立场”的成型和新势力写作群的崛起，第三代正在观念的假想中一步步走向终结。这十年，“345诗社”的诗风既有对前面那个十年的延续，也有对第三代消极影响的规避，还有对“新立场”的趋近，总体上呈现出多元的变化。



在第二卷中，既可以看到钟云洁《生活叙述》那样比较开放的口语实验，也可以看到王朝辉《神的落日》那样略显凝重的神性抒写。还有几种风格兼备的、复合的例子，如冷阳的诗，他既有《远方》和《姐姐》那样深怀海子情结的个性抒情之作，又有《四叔》那样娴熟而充满可能性的口语叙述之作。



令人欣喜的是，进入21世纪初的“345诗社”的年轻诗人们，并未随波逐流，并未尾随第三代的惯性写作而坠入伪解构的恶趣泥潭，而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趋近于“新立场”，走上了探索新的叙述策略之路。从口语叙述的特征变化来看，第二卷中的诗歌比第一卷更有实验性。



第一卷中的诗歌（1988-1998），也有长于口语叙述的优秀作品，“……在我跳下床的瞬间/1976年的影集就被打开了/这种挑逗有足够的刺激和不耐烦/于是我们寻找平衡/在广场上睡觉/……当警报解除/我却感到某种失望/一只鹰悄悄逼近，停在山头/她俯视一切，这时/第一声鸡鸣由窗外传来”（王九川《地震之夜》）。看得出，这是一首明显带有“目的性叙事”的诗歌。再如苏州的诗《女孩》，也带有这种“目的性叙事”，期间有难能可贵的基于民生本位的人性反思：“……她的美丽被人忽略/她的小孩则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叫他们阿姨或叔叔/或者往肮脏的河里扔石头/空空空空/像在完成一项伟大的任务/他的幻想被人忽略……”



到了第二卷中（1998-2008），年轻诗人们对口语叙述的理解已经悄然发生变化，出现了一些很成熟的口语叙述之作。成熟的标志，是他们能够从“目的性的叙事”转向“可能性的叙述”，建立起复式的叙述，为阅读互动提供了可能。如徐松的诗《悬浮女子日记之四》，叙述对象在诗人笔下被营造出了多重可能性的结果，如果说这是一则故事，那么故事的出口很多，其实也就摆脱了故事的叙事性，建立起了诗意的叙述。再如杜欢的诗《相同与不同》，简单直接，诗人没有将任何目的性的东西交给读者，因而这首看似简单叙事的诗歌实际上避开了叙事的简单，留下了诗意的空白，可能性才得以产生。



此外，吴俊杰的诗《一个人坐在树上》体现了对叙述角度的刻意追求。张雨仿佛看穿了叙述的重重困难，他在《谈论这个时代》那首诗中写道：“‘给语言装两个轮子。’或者/三个，载着后来才会想起来的事物。”所有这些，都反映出进入21世纪初的“345诗社”的诗人们对口语实验、叙述策略的多元探索。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感觉二十年》里的最后一首诗，商启峰的《天泪》。这首诗的关注点是矿难，从创作水平上看，并非上乘之作，但它预示着大学生诗歌创作的重要走向之一：以诗歌去承担一些“提出社会问题”的功能。这么说，并非是要回到传统的文学立场上去，而是规避现代主义文学纯粹审美与形式实验带来的消极影响，规避后现代主义文学盲目的价值消解。“345诗社”将来的诗歌走向会是怎样的？基于多元化，进一步探索汉语诗歌新的叙述策略；基于“新立场”，勇于介入当下，让诗歌承担起收拾社会变革时期大众心灵残局的责任，让诗歌恢复一些“提出社会问题”的功能，此即是新的起点。



2009-03-19 芜湖
_________________
我把魂儿放出 /让他在天地间漫游 /多年以后 /你习惯性以为 /我还在那转悠
http://第三条道路.netsh.com.cn
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