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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海涛曲未终:文怀沙先生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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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威[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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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三品按察使<BR>(天,你是斑竹吧?)


注册时间: 2005-10-09
帖子: 552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二月 25, 2009 3:24 am    发表主题: 天风海涛曲未终:文怀沙先生印象 引用并回复

天风海涛曲未终:文怀沙先生印象

文/温皓然


一曲吟催千古泪,文怀八斗叹骚才。
韵高自有真情在,恍若云中屈子来。
——张爱萍


张爱萍将军的这首赠诗,可以说是对文怀沙先生的人品、才学的精准概括。书画大师刘海粟先生也曾动情地为文老写下“天风海涛曲未终”七个大字,并解释说:“你不是来自人间的东南西北风,你高,你超脱,你飘举,你自在,你是‘天风’;你的忧你的愁都被卷跑了,你胸怀宽广,起伏不已,你是海涛,你的抑扬顿挫的吟咏缭绕世间,我称之为曲未终……”
有人看到这些文字,很可能会认为这是知音、知己们对文怀沙先生的赞誉和褒奖,不过,我却要以一个晚辈后学的一颗十分真诚的心说一句:“以上那些文字,并不是赞誉,更不是褒奖,它们恰恰就是文怀沙先生其人的真实写照,也是对他一生浓缩了的真实评价。
有关我与文怀沙先生初识的情形,我在去年那篇《写在春天的文字》的散文里就已经提到过:
1996年3月,我于18000名报名者中,成为当时《香港国际经贸导报》面向大陆招聘的1名记者和12名通讯员中的唯一一名记者。同月6日,姐夫开车送我来到“黾园”,采访我仰慕已久的大师。姐夫因在进门前,错把“黾园”读成了“龟园”,被我批评:“没文化的商人!以后出去别说你认识我啊!”接着,被赶走。
与恩师初次见面,他这位出了名的孤高之人竟然如同见到故人一般,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孩子,你们现在是处在一个怪圈的时代,一切的道德评判标准,都可以说很是颠倒。知道一个女性活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人格的力量。冰心就是一个很好的典范。老师希望你能以她为榜样……”
当天,他挥笔泼墨,写下“祥云”二字送我。
过后不久,当我拿着已经刊登出来的采访文章,再次登门,恰好赶上国学大师文怀沙先生携夫人前来拜访。我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黾园的贵宾室。正在和文老侃侃而谈的老师一见我走进来,立即一脸喜色地说:“小温子,快,过来给文老鞠个躬吧!”
我用眼角四下环顾一番(当时陪同文老来的,还有至少七八位天津文联的领导,几位领导中,有现在天津文联党组书记孙福海先生,还有后来成为我的大师兄的唐云来先生等等),竟然骄傲得不肯。居然只是略表恭敬地把我的名片递了上去:“文先生您好,这是我的名片。”
咳,那个未谙世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黄毛丫头啊!她哪里知道世界之大,海水之深?
幸而老人家毫不见怪。在回送我名片时,被身边几位文联领导趁机也要去了几张之后,笑呵呵地说:“我平时是绝不轻易给别人名片的,今天,为了你,我竟要破费这么许多。”
众人被逗得哄然大笑。
这时,有人又趁着机会,请他馈赠墨宝。
文先生立即一脸严肃地对那人说:“你让我在我仲弟面前写字,那不是让我在孔夫子面前卖弄文章吗?你以为我是不知羞耻的人吗?”
众人再次被逗得哄堂大笑。
后来的几年里,直到今日,文老先生都因为和恩师的这份深厚友谊,而对我这个晚辈格外关照和提携……
今天,之所以把这段文字又放在这里重提,目的无他,无非是想说明一下,文怀沙先生之所以能受到各界不同人士发自内心的尊敬,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学识渊博,思维敏捷,妙语如珠,更因为他的人格和品德,先生的博大,确实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曾经,我见过太多扬着脖子、翘着下巴,专门等着向年轻人,尤其是向年轻的女士们炫耀卖弄和说教的“半瓶水”,而这时,假如你没有按照鲁迅先生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教你的那招:“跟XX谈话,你要稍稍装着有些地方听不懂,当然不能太不懂,太不懂会让他们看不起;太懂,他们又会暴跳如雷!”去行事,那么,后果不是让人家一提起你的名字来就暴跳如雷,也别想让其日后见到你时再给你一个好脸色。
而我当时,却以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的身份,当众给了文老一个“很骄傲”,而文老不但当场襟怀坦荡、不加嗔怪,在以后的岁月里——正如我上文中所讲:“后来的几年里,直到今日,文老先生都因为和恩师的这份深厚友谊,而对我这个晚辈格外关照和提携……”
2002年4月,我由于从天津到北京等着我的长篇小说《塞外明珠》的出版,而耽误了“天津首届青年作家创作奖”的参赛报名时限——现在,我必须要说明一点的是,我当时把那份奖项看得非常重(非常,非常!)因为,当时,我尚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我把文学和文学界内的人士划成了等号。所以,当我回到天津后,得知自己已经来不及参赛了,我感到十分郁闷,而又真的很不甘心,因此,我准备去黾园找我的老师(他与当时天津文联党组书记孙福海先生的关系非常不错),想请他跟孙书记说一下,能让我进入到公平的参赛行列。可是,当我去了黾园,才知道老师当时的身体非常不好,那一段时间反反复复地住院、出院,这样的情形,还让我怎么能开口呢?
我只记得,那天我郁闷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中午,我偶然翻阅案头的一本大书,无意间看到了书中对文老的一段记载:
60年代中期,“文化大革命”刚刚拉开序幕。毛泽东的诗词发表,当时文人墨客争先恐后作评,溢美之词铺天盖地。而文怀沙先生认为毛泽东主席高瞻远瞩,雄才大略,作诗一泻如注、气势磅礴,但也有瑕疵,需要今后注意。文怀沙先生谈诗说艺,出语向来尖刻,不留情面。他尊重古典诗词的传统,不合时宜地指出《长征》一诗中,“金沙水拍云崖暖”和“万水千山只等闲”两句中“水”的重复;“红军不怕远征难”和“三军过后尽开颜”两句中的“军”字重复,这是“诗家之大忌”。《鸟儿问答·念奴娇》诗中的“不须放屁”是“略输文采”。这在那个大竖特竖的年代中,无疑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于是,文怀沙被关进监狱。20世纪70年代中期,批林批孔运动中,“梁效”写作班子为招募“批孔”的“杀手”,想起了被他们关在监狱中的文怀沙。但他们都深知文怀沙为人耿直,决不会作献媚之事。无奈之下,江青派伶官李某到狱中对文怀沙先生进行劝降。要求文怀沙写悔过书,承认错误,表示认罪和悔改,并且作出“今后有生之年,皆是报恩之日”的保证。李某明确表示,只要写了悔过书,不单他个人可以获得自由,而且正在插队的孩子们也能回京,安排工作,他自己仍可以继续写作或讲课。文怀沙当时予以坚拒。后来,李某为了达到劝降的目的,便将文怀沙的老母亲挟持来劝说。李某希望老人的眼泪打动文怀沙。没曾想,老人与儿子单独见面时的对话,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之后,文怀沙先生作藏锋诗一首,以明志并回绝:

沙翁敬谢李龟年,
无尾乞摇女主前。
九死甘心了江壑,
不随鸡犬上青天!

这首诗每句的第六字连起来便是“龟主江青”。“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老作家黄药眠先生闻此深为感动,题七绝一首赞文怀沙先生,“唯唯诺诺乱呼天,一士沉吟敢直言;十载缧绁休未得,深情一往唱屈原。”……文怀沙先生,为了美好的理想和信念,为了这一首诗,经历了十年牢狱的苦难……
看到这里,我真是浑身热血沸腾,感觉一下豁然开朗了!
我觉得,像这样一位敢说敢怒、铁骨铮铮的真正的文化人一定会替我说句公道话的。
于是,我马上就拨通了他家的电话,寒暄过后,我向他请教道:“您觉得曹操这个人怎么样?”
文老听了,在电话那端呵呵笑道:“曹操嘛,他有多可恨就有多可爱!”
我叹气,说:“我却对他有不同的看法。”
文老“哦”了一声,等待着我的“不同看法”之说。
我就说:“单凭着他以重金把他好友的女儿——旷世才女蔡文姬,从匈奴赎回来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无数空有名望的假名士们羞死!”
以文老的心智,我们的谈话很快就得以开门见山了。
当他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让我留下了我当时在天津的联系地址,并说:“为了表示对天津首届青年作家创作奖评选委员们的尊重,我决定写封信给他们,到时由你转交吧。”
结果,很快我就收到了文老写给“天津首届青年作家创作奖评选委员”们的,由我转交的来信(幸而当年,我知其珍贵,复印了一份),内容如下:
天津首届青年作家创作奖评选委员会执事诸公惠鉴:

诸位好!
由于某种可以原谅的原因,天津青年作家温冰然耽误了参赛的报名时限。来电自嗟“空有作品满怀,却无法进入公平竞争行列”。她的恩师是我的朋友王学仲先生,她既求助于我,我将义不容辞。看过她的作品,觉得还是应该给予参赛机会。为免遗珠之憾,匆匆作奉推荐信,是否妥当?敬请诸公卓裁。

此致
敬礼!


文怀沙
2002.4.9 灯下

现在,再读着这封信(复印件),我慨叹我当年竟有多么幼稚——居然为了这种可笑的事情去给一个文学泰斗增添这种麻烦;而同时,我又是多么辛酸和感动,就算是7年前,他老也已是92岁的高龄了,这种事情,我现在以30岁出头的年龄就看得透而又透了,而他老当时居然还能那么认真,于灯下伏案写下如此肺腑之言!文老之真率的性情,由此可见一斑。
文老的才名与学识,似乎历来都与他的“风流”联系在一起,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但十分可惜的是,这个“风流”大多非毛主席笔下的那个“数风流人物”的“风流”,而是某些人物所天生就喜好窥探和传播的那个“风流”。不过他们说来说去,我听来听去,也无非就是文老年轻之时那些“侧帽风前花满路”之事,最多,也不过是几年前在天津文化圈流传很久的一场大幽默——文老有一次应邀来津,天津某报的一个女记者当晚打电话找到了文老,想向他预约第二天的采访。当那位女记者得到文老的欣然应允之后,十分激动地说:“文老,真没想到预约您会这么顺利!您是学贯中西的大师,我还没见到您,就已经诚惶诚恐了!”文老听了,呵呵笑着对那女记者说了一句:“女子嘛,略输文采可以,但是不能稍逊风骚啊!”
尽管,对于这样的幽默(或风流),见仁见智。而有关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但这还是让我想起了《人间四月天》里有朋友批评徐志摩的那句话:“你呀,总是嘴巴像流氓,行动是君子;不像有的人,嘴巴是君子,行动却正好相反!”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会不会与我和文老有着66岁的年龄差距有关,因而,关于他青年时期的诸多事情,我不可能详知。对此,我不否认。但是,就认识文老的这13年来,我所看在眼中的他的一言一行,他的高蹈出尘,他的虚怀若谷,就凭着他以10年浩劫中,于监狱中吟出的《红叶赞》赠我,就凭他以满腹经纶的学问,却对我这个当时不到30岁的后学语重心长地写下“藏晖”,并附嘱:“余平生最爱才,然才者古今同忌者也不可不慎诸” ,之谊,我想,对于文老的为人,我还是有发言的资格的。
文怀沙先生博古通今,经纶满腹,不管是少陵诗,丘明文,相如赋,道德经,屈子离骚,乃至国外的经典,你不论与他谈起什么,他都会应对如流,侃侃而谈。并且还常常引经据典,从文学谈到人生、到社会、到美好、到丑恶……涉足领域之广、造诣之深,常常令人应接不暇,甚至难以望其项背。他风流儒雅,幽默诙谐,即使骂起人来,也是十分的文雅别致:
有一次,他说出一个在社会上颇有名望之人的名字(据说,此人曾经深受文老的栽培和恩泽),问我知不知道此人,我说:“听说过。”文老就笑了,忽然问我《滕王阁序》中“他日趋庭”的“趋庭”二字是什么意思。我怔了一下,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以文老的学问,他怎么会问我这样三脚猫的问题呢?
但是,我还是顺嘴?隽舜鸢福骸翱觳阶吖デ啊!?br>文老又笑着问:“快步走过庭前干什么?”
我说:“像孔鲤那样承受父亲的教诲。”
文老笑呵呵地又说:“我刚才跟你提到的那个人,他对我已经久废趋庭了!”
文老性格耿直,看到不平之事,他是敢说又敢怒——文革期间,他已经为此而付出了10年的牢狱之难;但是,这并且没有让他一改初衷。他有一位老朋友,因为在家里常常受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的虐待,就跑来向文老哭诉,文老听了,甚至不顾年事已高,要去和那家人的儿子、媳妇去理论,周围的亲友们都劝他不必去管这个闲事,文老却不顾众人的规劝,铮铮言道:“这件事我不但要管,而且还要管到底!”
去年,汶川大地震的第二天,我接到家中传来的噩耗——我年仅59岁的母亲去世了。那段日子,我的世界完全是一片黑暗,整个人的灵魂都出窍了。那个时刻,我才真正体会到,能用文字表述出来的痛苦,不是真正的痛苦。也是在那段日子里,一位朋友因在文老家中看到了我的《箜篌引》,便频频给我发来短信问候。而我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回复他的信息。后来有一天,直到这位朋友打来电话,对我说,他现在正和文老在赶赴灾区慰问的机场的途中,我吓了一跳,请他马上让文老听电话。文老接过电话,我几乎都忘了向他表示一下礼貌性的问候,开口就说:“现在外面那么乱,您怎么还往外跑?更何况,怎么还要到汶川去呢?”
文老这时的语调是少有的严肃,他说:“国难当头,我义不容辞!”又说了些什么“你不知道,汶川和我文家的姓氏有关,所以,我更加要去!”
他态度如此坚决,我还能说什么呢?更何况,真要辩论起来,这世上,有谁能辩论过他老人家呢?
俗语说,谤随名高,越是伟大的人物,名气越大,后面的毁谤也就跟着来了。可是无论如何,我们谁也不会想到,在文老99岁高龄的时候,竟然还会遭遇一场惊天之谤,面对此事,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当下时俗的如聋似盲——我是昨天中午11点左右才知道此事件的。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位傲岸出尘、神宝旷世的文学泰斗,竟然被人描述成了一个形同魔鬼之人!
于是,我打电话给文老,他没在家。电话是他家保姆小芳接的,我问及此事,小芳反过来安慰我说:“爷爷(文老)现在一点没事,爷爷很看得开,爷爷说,‘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毁之而不加沮’,真正的大人物,毁誉不惊,全世界的人恭维他,他不会动心;全世界要毁谤他,他也绝不因毁谤而沮丧。这才是圣人境界、大丈夫气概……”
下午,我先生回家来,我对他说了这件事。他淡淡地说,他两天前就已经听说了,因为怕影响我的创作,所以一直没对我说起。
我无语。面前浮现着文老那鹤发童颜、高蹈飘举的形容样貌,耳边回响着的,却是鲁迅先生的声音:苍蝇嗡嗡地闹了大半天,停下来也不过舐一点油汗……无论怎么好的,美的,干净的东西,又总喜欢一律拉上一点蝇矢……但它在好的,美的,干净的东西上拉了蝇矢之后,似乎还不至于欣欣然反过来嘲笑这些东西的不洁:总要算还有一点道德的。
古今君子,每以禽兽斥人,殊不知便是昆虫,值得师法的地方也多着哪。


2009年2月25日于北京回龙观兰亭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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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三品按察使<BR>(天,你是斑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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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552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二月 25, 2009 10:15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不懂“私淑”意 驳李辉先生《李辉质疑文怀沙》

2009年02月24日09:02 来源:http://epaper.bjd.com.cn/wb" target="_blank">《北京晚报》


赵 缺

日前,《北京晚报》刊登了李辉先生的哗世奇文——《国学大师的荒诞人生》,文中对文怀沙先生的真实年龄、入狱原因,乃至国学大师、楚辞泰斗的资格,一一进行了质疑。原本以为文怀沙先生会拍案而起,出面澄清此事,并且诉诸法院,控告李辉先生的诽谤之罪。然而,据我所知,文老闻知此事之后,只是淡然一笑,并且告之门下弟子,无须作出任何回应。大师澹泊、闲定的情怀,固然令人敬仰,可是我辈俗人,却不肯就此罢休。我并非燕堂(文老堂号)弟子,不在文老的禁令之内,为免谬种流传,于此,忍不住说上一些不关轻重却又真实可查的闲话,聊且作为对李辉先生的反驳。

我是19××年出生的

凡是见过文怀沙先生的人,都不会相信他出生于清朝宣统元年,是一位跨越三大时代的期颐老翁。文老脸色红润,肌肤润滑,步履矫健,精力充沛,与人交谈时反应敏捷,往往令对方应接不暇。他经常对年轻人说道:“我们都是19××年出生的,并且都活到了20××年。所以,我们是同代人,是兄弟姐妹。”

根据李辉先生的考证,文怀沙先生实际出生于1922年,这对文老而言,应该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至少,他从此可以免去“百岁老人”的称号,更为坦然地和三四十岁的朋友称兄道弟了。

可是,无论文怀沙先生如何洒脱,如何以青壮年自居,兄毕竟是兄,弟毕竟是弟。如果文老的实际年龄存在问题,那么他的生平简历必将改写,与故人的关系也难免变得颠三倒四、长幼失序。

1919年,年方11岁的文怀沙随母亲寓居杭州西湖秋社,从才女徐自华学习诗文,之后,文怀沙与徐自华的外甥女林北丽结为总角之交,两人情逾兄妹。直至2006年,91岁的林北丽临终之时,还打了一个电话给文怀沙,如童年时一般,温言软语地向人间仅存的兄长提出最后的要求——请文怀沙为她亲笔撰写一篇悼词。这篇悼词发表于2007年第5期《读者》杂志之上。如今,林北丽女士虽然已经与世长辞,但她和文怀沙先生的那些往事、那份真情,却令很多仍然在世的人记忆犹新,缅怀不已。

除林北丽外,在文怀沙的生命历程中,还结交过很多名重一时的朋友,同龄者如沈祖棻、钱钟书等,年龄稍长者如聂绀弩、启功等。假设文怀沙先生真的出生于1922年,那么这些与他兄弟相称的名家,岂不是成了他的忘年交?纵使文怀沙先生自甘为弟,估计钱钟书先生的在天之灵也未必能够接受这位“不冠不履,非陌非阡”的“文兄”,忽然减去十几岁,成了他的后辈。

事实上,凭着李辉先生所掌握的人脉资源,要考证出文怀沙先生的真实年龄,并不艰难。即使不相信文老本人的口述,但文老昔年的同事以及故人之子女,也还有些在世的。但李辉先生对此却置之不顾,并武断的宣称:“(文老)年龄虚报近一轮,是为了便于给早年经历加上一个又一个耀眼光环。”

黄苗子、黄永玉、舒芜,这三位老先生与文怀沙先生相识数十年,素来不和,而李辉先生曾为其中的前两位撰写过传记,并且在质疑文怀沙先生之时,引用过舒芜先生的一段言论。很可惜,当他论证文怀沙真实年龄的时候,三位老先生却全部缺席,未曾出来说过一句话。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在中国当代文坛,文怀沙先生的年龄问题,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20世纪80年代初,文老已将年龄改回到1910年,而且屡次做寿,颇作声张。20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公开对此质疑。时至今日,文老年龄最有力的证人,如聂绀弩、卞之琳、林北丽已纷纷谢世,这时,忽然有人站出来,拿着一些只可供人谈笑的陈年资料,来质疑文老的年龄,其用心之良苦,颇为值得深思。

1945年,柳亚子先生写了一首绝句兼赠傅抱石、文怀沙二人,诗曰:“抱石怀沙事可伤, 千秋余意尚旁皇。希文忧乐关天下,莫但哀时作国殇。”傅抱石先生出生于1904年,当时已颇具声望,显然,柳亚子不会将他与一个才逾弱冠的毛头小伙子相提并论。

昔人已矣!然生者却不能将这些曾经存在的不争事实一笔抹杀。篡改文怀沙先生的年龄,就是篡改中国数十年来的文学史。即使文怀沙先生本人不计较,读者也是决不允许的!

设若文怀沙先生寿元不尽,能再活上一百年,我们这一辈的人物应该已经消亡殆尽,届时,我只怕还会有人站出来宣布:文怀沙其实出生于2022年。

谣言起于妄人,止于智者

在李辉先生的文章中,对于文怀沙先生的指责,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文革”前后的“历史资料”。很难想像,一位21世纪的中国学者,居然还会对20世纪60年代的“口供”、“笔录”深信不疑。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党对建国30年间的冤假错案,进行了彻底的平反。文怀沙先生也在胡耀邦同志的过问之下出狱。胡耀邦亲笔撰写了一首诗歌赠送文怀沙,我曾亲眼见过这首诗的手稿。今天,我们根据一些发了霉的资料质疑文怀沙,明天我们就可以去质疑聂绀弩、老舍等一切在那个时代蒙冤受屈的文坛名宿!此风不煞,只怕中国文坛从此将黑白颠倒,永无宁日。

李辉先生还有一个资料来源,那就是某些文人的“语录”。李文中写道:“徐晋如先生在其博客《士林见闻录》中有云:又谓其在狱中拒入梁效,且报以诗云……此诗每句第六字连读,则为‘龟主江青’也。据云至今悬于文家书房。然此事纯系文氏自造,即古史辨学派所谓层累之历史也。”

徐晋如何许人也?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学青年而已。1976年出生的徐晋如先生,深谙网络时代的成名之术,每每发表一些哗众取宠、甚至“哗众取骂”的言论。这个人为了吸引大众的眼球,已经丧失了基本底线。我曾在新浪网目睹徐晋如痛骂岳飞的“风采”,也曾听闻他公开宣扬自己殴打老年乞丐的“英勇事迹”。其撰写的《士林见闻录》,多为捕风捉影之辞,因此博得了“文坛宋祖德”的雅号。而李辉先生竟然会对这个人的言论深表赞同,引为铁证,这种治学态度,实在令人扼腕。

文人相轻,是中国素有的陋习,即便是一些名家也难以免俗。在李辉先生的文章中,还列举了舒芜等人对于文怀沙专业水平的质疑。舒芜先生与文老共事多年,向来不和,此番落井下石,也是意料中事。不过名家始终还是有些名家的风度,不至于象某些文学青年那样,捏造事迹,中伤他人。

谣言起于妄人,而止于智者,在李辉先生文章之外,还有很多攻击、谩骂文怀沙先生的不实之辞,更是漏洞百出,稍有判断力的人,一眼就能看穿。李辉先生此次列举资料,到底也经过了一番仔细的筛选,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燕堂桃李倾天下

文怀沙先生是不是国学大师、楚辞泰斗?这恐怕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能够定评的。我与文老素有交往,从来没听他自称“大师”、“泰斗”,况且,文老根本就不太认可“国学”这一说法。“国学”一词,由台湾学者钱穆先生发明,文老对此曾颇有微词,很多媒体,为了便于报道,仍然将“国学大师”这一称谓安到他的头上,想不到,现在又有人想把这个帽子打掉,真可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鸳雏竟未休”了。

李辉先生的文章中,还引用了某文学青年网络博客上的文字:“(文怀沙)的楚辞学问最多可抵一名中学教员。”我们每个人都曾受过中学教员的教导,应该尊重他们,最低限度,也不可在批评他人之时,拿他们作为反面的例证。这位文学青年如此行文,轻薄之态可见,李辉先生引用其言,恐怕也难免会引起读者的反感。

作为一名中学教员的昔日学生,我真心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中学教员,都能够具备文怀沙先生的学养、智识。在文老的学生中,有着范曾这样的国画大师、王立平这样的作曲名家、任步武这样的书法高手……这些声名显赫的人物,都曾拜入燕堂门下,接受文怀沙先生的教诲。假使中国当代的教员,无论是中学的、大学的,还是研究院的,有十分之一能达到文怀沙的水平,我想,中华民族的文艺复兴,肯定是指日可待了!

我不是楚辞专家,不敢对文怀沙先生的楚辞学术水准妄加评论。不过,在文怀沙先生处,我结识了不少当代诗坛的才子、才女。文怀沙先生的关门弟子空林子,擅长抒情诗、酬答诗的创作。文化界高占祥、吉狄马加、沈鹏、张贤亮等人,都曾与她互相酬唱,并对她的诗作称赏不已。而大家对她的评价,最终常归结于一句:“真不愧是文老的嫡传弟子!”

与燕堂弟子相比,批评文怀沙先生的李辉先生,其传统文化水平似乎有些黯然失色。譬如,李文中写道:“汤炳正先生是真正‘私淑太炎’的弟子”,看来,李先生并不懂得“私淑”一词的含义。《词源》曰:“未得身受其教而宗仰其人为私淑”,由此可见,只要心存仰慕,即使自称李白杜甫的私淑弟子也并无不可。李辉先生连“私淑”的意思都没搞清,就想褫夺文怀沙先生“私淑太炎”的称号,不免令人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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