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李加建]

我在石头蒸笼里啃吃空气

1

1960年，我因“右派反改造罪”被密捕关进看守所。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直射到石头围墙和水泥地面上， 发出一种混浊而又刺目的光晕。不知是哪一位既懂科学却又生性残暴的人， 想出这个折磨囚犯的主意：监房的外壁，一律刷成了黑色。 这使得晒到上面的太阳光的热能，全都吸收进了墙里， 待到午夜之后外面气温略有下降时，墙体里贮存的热量便又释放出来，于是，这个石头蒸笼下面， 便似乎一直燃着烈火。
此时整个中国大陆，除了享受“特供”待遇的官员们之外， 人们长期营养不良，几乎全都患了水肿病， 关押在这石头匣子里的囚犯们自是更胜一筹，鼓胀的青灰色的皮肤，一按就是一个凹印。 每顿饭一碗盐水汤喝下去，很快就变成了渗出皮肤的一层臭水。长期没洗澡， 那粘稠的汗液拌着灰尘早已将全身的毛孔堵塞，这以后的汗便难以排出， 憋得人心里发慌。再加上这石头蒸笼里的昼夜烘烤， 死人的数目便逐日增加了起来。每到黄昏，便有死了人的仓房向岗楼上的哨兵报告，然后， 外面便有人来开了仓门，用一具门板将那僵硬发青的尸体抬走。
为什么每一个小仓死人都总是在黄昏？这个谜， 不久之后终于有了解答。
一天早晨，开饭时间到了，院坝里一声吆喝， 躺着节省体能消耗的犯人们，全都翻身坐起， 只有躺在原“大队党领导”王富贵旁边的那个矮小老头，却仍然躺着一动不动。这老头进来不到半月， 原是远郊一个生产队的队长，只因为看到队里饿死的人太多，自己也肿得行走艰难， 便暗地与生产队几个干部商议， 将队里准备上交的公粮趁夜晚拿出来退还给了社员，伪造一个被盗现场，向公社报案。 谁知这事却被一个和大家一样也分了粮食的副队长向上级告了密， 他便以“破坏三面红旗的现行反革命”罪名被抓了起来。这老头进来时全身已经肿得来灰中带绿， 一张脸像吹胀了的气球，眼睛挤成一条缝，说话也直喘气，可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气。进来第一天，他就向同仓的光头们说道：“老子干的事，扪心自问， 对得起天地鬼神。不知是哪个上级领导长了眼睛， 才格外优待送我进来疗养。你们几爷子，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呵！ 这牢里不论咋个总还有几颗粮食吊嗉子，要比外头人民公社喝凉水嚼白闪泥好得多哟！ ”他这种说法，当即受到“大队党领导”王富贵的严厉批评。 王富贵道：“你这个说法，简直是对大好形势的污蔑攻击，你如果在我那个大队， 老子早就一刀把你骟了！我们的成绩和遇到的困难， 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问题......”“呸！”老头不客气打断书记的训斥， 说道：“你这种蔫包屁，我以前也向社员们放过，而今一听，就觉得酸臭恶心。你咋个？ 枪毙我？好哇！人活到这个份上，倒不如死了痛快。好哇， 你去报告吧，就说。只要给我敞开吃一顿饱饭，儿杂种才不自愿申请枪毙！”
我不禁想起伟大领袖一句豪言壮语：“中国人连死都不怕， 还怕......”还怕什么呢？在当前这样的环境里，老头不怕去死， 却怕当个饿死鬼。因此，每当一声吆喝“开饭了”，他总是最先挣扎而起， 直扑小仓门上开的水饭洞口，把那张浮肿松软的脸嵌在那小方孔里， 使劲吸着饭桶里飘过来的稀薄气味，一颗喉结在脖子里上下颤动，口涎便从嘴角淌了出来，又被他舌头一舐，咽了回去。。
这天开早饭的时候情况却大大反常。老头一动不动， 大睁着眼睛瞪着屋顶。王富贵以为他正在想什么心事，便用手肘碰了碰他， 嘲笑道：“昨晚上梦到婆娘了吧？还在想哇？”看到老头仍然不动， 王富贵坐起身子还想再去摇他，忽然看见一只绿头苍蝇，正从老头的鼻孔里爬出。
我要向岗楼上的看守兵报告，同仓的光头们却一致反对。 就连原先在市委通信站工作的熟人徐英武，也向我这样说道：“人死了，就算了。还是活人要紧。 就把他暂时留在仓里，冒打他几顿饭大家平分。晓得不？ 人家那些小仓都是这样干的！”我环望身边的光头们，有的目光哀求，有的目光凶狠。在监狱里，同仓的人要收拾一个“持不同政见者”是轻而易举的， 特别是政治犯更不敢违拗众人意愿，不然， 只消有几个人向监狱当局报告你在仓里“呼反动口号”，就够把你揍个全身青红紫绿、判你重刑了。 我已经见识过这种厉害，自然不敢去犯众怒。
那老头的尸体就躺在那里。为了尽量减少体力消耗， 犯人们除了起来打饭拉屎撒尿之外，全都借鉴蛇与青蛙的冬眠方法， 躺在铺上不说不动，因此，从外面看去，活人与死人完全一个模样。这场景， 使得岗楼上的看守兵十分舒心， 时不时便去自我体味无产阶级专政强大力量贯注于自身并使之威猛的感觉，一如性苦闷得以发泄的快感， 从而遏制了他脸上骚疮之进一步繁殖。

2

炎热与死亡的威胁，使得我再也无心去继续他妈的什么忏悔， 于是，我的“认罪悔过书”，便填塞了大量别人批判我的凶言恶语进去， 以代替我的自白，草草收场，交了上去。
结束了这必要的、例行的保命措施之后，我似乎该松一口气； 但几乎就在同时，我发觉了，真正威胁我这条小命的死亡， 早已经站在我的面前，看来已经很难逃避。
那老头的尸体，就那么和我们并排躺着搁了一天。 骗领了三顿这死老头的份额食物众人平分了之后， 一股钻心刺鼻的腐臭气味已经塞满了这间小仓，且那尸体的肚腹开始鼓胀、皮肤发黑起斑， 嘴角和鼻孔里流淌出黄色的粘液。众人不得不同意，这时候该报告队长。
死人抬走之后，尸臭整夜未消。仓房外面，那只昏黄的电灯泡， 如一滴浑浊的泪珠悬吊在热气里。仓内大铺上， 光头们裸露的肉体紧挨着一动不动，泛出青灰的微光。
我开始感觉胃子部分在一种干涩的微痛里逐渐熔解、扩大。 随后，这种干涩的空旷感逐渐向十二指肠延伸。与此同时， 眼前的物象也在模糊起来。我明白，这是死神藉饥饿这只手在温柔地揉搓我了。
若干年之后，在一个豪华大酒楼的开幕典礼上，我应邀作为贵宾代表讲话。 眼前是表情庄重的“各位领导”和珠光宝气的新贵男女，面对满桌的海味山珍，我在极为冷静地总结了“三面红旗”大饥荒对中国及世界人类的伟大贡献之后，接下来又极为权威地阐述了我对饥饿之感性体验。 我说，为了便于诸位特别是年轻的女士先生们对这一感觉之深入了解， 我现在借用流行的政治概念与民间术语，加以表达。在此， 我将整个从生至死之间的这一饥饿流程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 初级阶段：此时因食物匮乏，不得不以水去填塞肠胃空间。若是走在大街上， 便听得人人肚里都在叮冬作响。久之，水份渗透全身细胞，使其膨胀、饱和， 多余的无法吸收的水，便从嘴里淌了出来，四川老百姓称之为“饿得清口水长流”。第二，中级阶段：由于全身水肿，人们再不敢大量喝水。 那空空的胃空空的肠，蠕动的胃壁肠壁便互相磨擦，产生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老百姓称之为“饿得肚皮巴背”。第三，高级阶段。 此阶段之特征主要表现在视觉上。由于长久挨饿营养极度不良， 人人（县团级以上有‘特供’的官人除外）水肿，作为视觉客体，他们的肤色青灰、“面有菜色”。 作为视觉主体，由于某种维生素极度缺乏，视网膜色素细胞发生畸变， 偏于吸收色谱中之冷色。两者结合，老百姓叫作“眼睛都饿绿了”！
我在此并没有谈到当年在监狱里对饥饿高级阶段的其它感觉， 因为，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是这开幕典礼上的“各位领导”及靓男倩女们万万不能体认的，他们只有为了减肥的目的才偶尔越过“初级阶段”；因此，这初级“阶段”，便成了他们能具体实际体验饥饿的唯一过程。
当年，我在尸臭包围之中濒死前的迷糊里， 眼前产生了许多幻觉，却绝未幻想到今日朱门酒肉臭之盛况， 倒是看见这无形无色无味的空气，变成了可吃的固体。作为我曾经捨命战斗热情歌颂过的共和国对我的报偿， 我饿极了便大口大口地吞吃着空气。
再强旺的生命，在死亡面前，都是脆弱的， 更何况当时我已经奄奄一息。所有“战胜死亡”、“与死神搏斗”之类说法， 统统是提劲的虚妄，当不得真的。当你与死神迎面相遇，你只能闪避，绕到它的背后，休养生息，尽量远离它。再不，就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偶然”， 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运气”。
第二天，听说公安局长可能来监狱看看， “猩猩”队长天刚亮就提前查仓，发现我快死了， 便急忙叫狱医来打了一针（光头们猜想、 注射的肯定是猪油）又特批最高级滋补品───米糠皮，给我吃了增加营养。
众光头见了米糠皮，心中不无羡慕嫉妒之意，但嘴上只能啧啧赞颂，曰：你看，还是社会主义好呵！

──2008．8．9。高温闷热之中。

[[秋夜独行者]]

我在石头蒸笼里啃吃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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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我因“右派反改造罪”被密捕关进看守所。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直射到石头围墙和水泥地面上， 发出一种混浊而又刺目的光晕。不知是哪一位既懂科学却又生性残暴的人， 想出这个折磨囚犯的主意：监房的外壁，一律刷成了黑色。 这使得晒到上面的太阳光的热能，全都吸收进了墙里， 待到午夜之后外面气温略有下降时，墙体里贮存的热量便又释放出来，于是，这个石头蒸笼下面， 便似乎一直燃着烈火。
此时整个中国大陆，除了享受“特供”待遇的官员们之外， 人们长期营养不良，几乎全都患了水肿病， 关押在这石头匣子里的囚犯们自是更胜一筹，鼓胀的青灰色的皮肤，一按就是一个凹印。 每顿饭一碗盐水汤喝下去，很快就变成了渗出皮肤的一层臭水。长期没洗澡， 那粘稠的汗液拌着灰尘早已将全身的毛孔堵塞，这以后的汗便难以排出， 憋得人心里发慌。再加上这石头蒸笼里的昼夜烘烤， 死人的数目便逐日增加了起来。每到黄昏，便有死了人的仓房向岗楼上的哨兵报告，然后， 外面便有人来开了仓门，用一具门板将那僵硬发青的尸体抬走。
为什么每一个小仓死人都总是在黄昏？这个谜， 不久之后终于有了解答。
一天早晨，开饭时间到了，院坝里一声吆喝， 躺着节省体能消耗的犯人们，全都翻身坐起， 只有躺在原“大队党领导”王富贵旁边的那个矮小老头，却仍然躺着一动不动。这老头进来不到半月， 原是远郊一个生产队的队长，只因为看到队里饿死的人太多，自己也肿得行走艰难， 便暗地与生产队几个干部商议， 将队里准备上交的公粮趁夜晚拿出来退还给了社员，伪造一个被盗现场，向公社报案。 谁知这事却被一个和大家一样也分了粮食的副队长向上级告了密， 他便以“破坏三面红旗的现行反革命”罪名被抓了起来。这老头进来时全身已经肿得来灰中带绿， 一张脸像吹胀了的气球，眼睛挤成一条缝，说话也直喘气，可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气。进来第一天，他就向同仓的光头们说道：“老子干的事，扪心自问， 对得起天地鬼神。不知是哪个上级领导长了眼睛， 才格外优待送我进来疗养。你们几爷子，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呵！ 这牢里不论咋个总还有几颗粮食吊嗉子，要比外头人民公社喝凉水嚼白闪泥好得多哟！ ”他这种说法，当即受到“大队党领导”王富贵的严厉批评。 王富贵道：“你这个说法，简直是对大好形势的污蔑攻击，你如果在我那个大队， 老子早就一刀把你骟了！我们的成绩和遇到的困难， 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问题......”“呸！”老头不客气打断书记的训斥， 说道：“你这种蔫包屁，我以前也向社员们放过，而今一听，就觉得酸臭恶心。你咋个？ 枪毙我？好哇！人活到这个份上，倒不如死了痛快。好哇， 你去报告吧，就说。只要给我敞开吃一顿饱饭，儿杂种才不自愿申请枪毙！”
我不禁想起伟大领袖一句豪言壮语：“中国人连死都不怕， 还怕......”还怕什么呢？在当前这样的环境里，老头不怕去死， 却怕当个饿死鬼。因此，每当一声吆喝“开饭了”，他总是最先挣扎而起， 直扑小仓门上开的水饭洞口，把那张浮肿松软的脸嵌在那小方孔里， 使劲吸着饭桶里飘过来的稀薄气味，一颗喉结在脖子里上下颤动，口涎便从嘴角淌了出来，又被他舌头一舐，咽了回去。。
这天开早饭的时候情况却大大反常。老头一动不动， 大睁着眼睛瞪着屋顶。王富贵以为他正在想什么心事，便用手肘碰了碰他， 嘲笑道：“昨晚上梦到婆娘了吧？还在想哇？”看到老头仍然不动， 王富贵坐起身子还想再去摇他，忽然看见一只绿头苍蝇，正从老头的鼻孔里爬出。
我要向岗楼上的看守兵报告，同仓的光头们却一致反对。 就连原先在市委通信站工作的熟人徐英武，也向我这样说道：“人死了，就算了。还是活人要紧。 就把他暂时留在仓里，冒打他几顿饭大家平分。晓得不？ 人家那些小仓都是这样干的！”我环望身边的光头们，有的目光哀求，有的目光凶狠。在监狱里，同仓的人要收拾一个“持不同政见者”是轻而易举的， 特别是政治犯更不敢违拗众人意愿，不然， 只消有几个人向监狱当局报告你在仓里“呼反动口号”，就够把你揍个全身青红紫绿、判你重刑了。 我已经见识过这种厉害，自然不敢去犯众怒。
那老头的尸体就躺在那里。为了尽量减少体力消耗， 犯人们除了起来打饭拉屎撒尿之外，全都借鉴蛇与青蛙的冬眠方法， 躺在铺上不说不动，因此，从外面看去，活人与死人完全一个模样。这场景， 使得岗楼上的看守兵十分舒心， 时不时便去自我体味无产阶级专政强大力量贯注于自身并使之威猛的感觉，一如性苦闷得以发泄的快感， 从而遏制了他脸上骚疮之进一步繁殖。

2

炎热与死亡的威胁，使得我再也无心去继续他妈的什么忏悔， 于是，我的“认罪悔过书”，便填塞了大量别人批判我的凶言恶语进去， 以代替我的自白，草草收场，交了上去。
结束了这必要的、例行的保命措施之后，我似乎该松一口气； 但几乎就在同时，我发觉了，真正威胁我这条小命的死亡， 早已经站在我的面前，看来已经很难逃避。
那老头的尸体，就那么和我们并排躺着搁了一天。 骗领了三顿这死老头的份额食物众人平分了之后， 一股钻心刺鼻的腐臭气味已经塞满了这间小仓，且那尸体的肚腹开始鼓胀、皮肤发黑起斑， 嘴角和鼻孔里流淌出黄色的粘液。众人不得不同意，这时候该报告队长。
死人抬走之后，尸臭整夜未消。仓房外面，那只昏黄的电灯泡， 如一滴浑浊的泪珠悬吊在热气里。仓内大铺上， 光头们裸露的肉体紧挨着一动不动，泛出青灰的微光。
我开始感觉胃子部分在一种干涩的微痛里逐渐熔解、扩大。 随后，这种干涩的空旷感逐渐向十二指肠延伸。与此同时， 眼前的物象也在模糊起来。我明白，这是死神藉饥饿这只手在温柔地揉搓我了。
若干年之后，在一个豪华大酒楼的开幕典礼上，我应邀作为贵宾代表讲话。 眼前是表情庄重的“各位领导”和珠光宝气的新贵男女，面对满桌的海味山珍，我在极为冷静地总结了“三面红旗”大饥荒对中国及世界人类的伟大贡献之后，接下来又极为权威地阐述了我对饥饿之感性体验。 我说，为了便于诸位特别是年轻的女士先生们对这一感觉之深入了解， 我现在借用流行的政治概念与民间术语，加以表达。在此， 我将整个从生至死之间的这一饥饿流程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 初级阶段：此时因食物匮乏，不得不以水去填塞肠胃空间。若是走在大街上， 便听得人人肚里都在叮冬作响。久之，水份渗透全身细胞，使其膨胀、饱和， 多余的无法吸收的水，便从嘴里淌了出来，四川老百姓称之为“饿得清口水长流”。第二，中级阶段：由于全身水肿，人们再不敢大量喝水。 那空空的胃空空的肠，蠕动的胃壁肠壁便互相磨擦，产生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老百姓称之为“饿得肚皮巴背”。第三，高级阶段。 此阶段之特征主要表现在视觉上。由于长久挨饿营养极度不良， 人人（县团级以上有‘特供’的官人除外）水肿，作为视觉客体，他们的肤色青灰、“面有菜色”。 作为视觉主体，由于某种维生素极度缺乏，视网膜色素细胞发生畸变， 偏于吸收色谱中之冷色。两者结合，老百姓叫作“眼睛都饿绿了”！
我在此并没有谈到当年在监狱里对饥饿高级阶段的其它感觉， 因为，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是这开幕典礼上的“各位领导”及靓男倩女们万万不能体认的，他们只有为了减肥的目的才偶尔越过“初级阶段”；因此，这初级“阶段”，便成了他们能具体实际体验饥饿的唯一过程。
当年，我在尸臭包围之中濒死前的迷糊里， 眼前产生了许多幻觉，却绝未幻想到今日朱门酒肉臭之盛况， 倒是看见这无形无色无味的空气，变成了可吃的固体。作为我曾经捨命战斗热情歌颂过的共和国对我的报偿， 我饿极了便大口大口地吞吃着空气。
再强旺的生命，在死亡面前，都是脆弱的， 更何况当时我已经奄奄一息。所有“战胜死亡”、“与死神搏斗”之类说法， 统统是提劲的虚妄，当不得真的。当你与死神迎面相遇，你只能闪避，绕到它的背后，休养生息，尽量远离它。再不，就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偶然”， 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运气”。
第二天，听说公安局长可能来监狱看看， “猩猩”队长天刚亮就提前查仓，发现我快死了， 便急忙叫狱医来打了一针（光头们猜想、 注射的肯定是猪油）又特批最高级滋补品───米糠皮，给我吃了增加营养。
众光头见了米糠皮，心中不无羡慕嫉妒之意，但嘴上只能啧啧赞颂，曰：你看，还是社会主义好呵！

──2008．8．9。高温闷热之中。

[晓鸣]

饥饿可怕, 制造饥饿的集团可憎.

[[自己的敌人]]

饥饿可怕, 制造饥饿的集团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