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齐凤池]

在癌症病房听两个接近棺材人的谈话

(随笔)

齐凤池



父亲住院期间，同病室的几个病人都是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癌症患者。我父亲也不例外。他们日子只是或早或晚结束。就象风中跳动的残存的烛光，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一口气吹灭了。和我父亲对床的是个八十五岁的肝癌晚期患者，他的日子还有一段疼痛过程，因为他还没有发展到浮肿和咳血的程度，因此他的精神状态还很轻松。他原来是开滦煤矿发电厂退休的老工人，四十年代参加的工作。和父亲临床的是一位胃癌患者，他刚六十出头，在林西矿井下当了十几年的区长，退休没几年，没轻松过上几年舒心日子，就不能进食了。



我每天在医院陪父亲，晚上听他们啦嗑，听了他们的话语,使我感到了上一辈人命运的坎坷和艰辛，他们都是煤矿几次动荡,几次变革,几次倒下,几次翻身的见证人。我父亲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到开滦煤矿的，父亲是三十年代的高小毕业，按理说在煤矿算是有文化的矿工。四二年父亲在抚顺的老虎头煤矿下了一年井,实在干不下去了，就走着到了开滦，在开滦一干就是四十多年。一九八三年父亲退休后，就在家收拾自己的小菜园，直到有病才放下了手里的农具。父亲比同室的几个病人病重，他们的谈话父亲心里明白，就是不能插话。



有一天,父亲能坐起来了，而且精神状态也特别好，他和病友也能说话了。其实，这不是好现象，我听上了岁数的人说，那是回光反照。



二零零七年一月二十七日夜里十一点，父亲吐出体内最后一口黑血就离开这个世界。父亲终于闭上了劳累一生艰辛的目光，携带我们的泪水和呼唤，轻轻松松地去了西方极乐世界。父亲虽然病逝了快半年，但父亲在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和两个接近棺材人的说话，我记得非常清楚。



一月二十四日的晚上，父亲拔掉输液针后，要求坐一会，我用枕头倚在父亲的背后，对床的输液针又鼓了，我叫来护士，重新扎了一个地方。就这一针引起了很多话题。老人说：“英国人那时候，我们住院、吃药、吃饭一分钱也不花，现在扎一针就五块。所有的药都很贵，只要进了医院没有几千块甭想出院。我父亲住了二十天医院，花了一万七千多块。但病也没治好。



说到矿上，那位在井下当了多年区长的胃癌患者说，我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区长，苦没少吃，累没少受，就是没挣到钱。现在的区长，每月都得开一两万多，矿上的领导一年就是几十万。我就不明白，一个国有煤矿，几个矿领导班子成员就成了承包集团，他们没入一分钱的股，却承包了国家的煤矿。他们开的高级轿车，每月由矿上出养路费和油费，每月补助三千多块。各区的区长,书记也都有自己的汽车，矿里职工俱乐部广场,停着的各种牌子的轿车都是矿上的头头的。工人就甭说汽车，没天在井下干十几个小时，一个月也开不了两千块。井下工人的夜班费长到了十块，下井费长到了二十块，班中餐也长了七块，可是这些费用他们给捆在了一起，叫人分不出是什么钱。总之，看表面是给工人长了工资，其实工人的收入一分也没多。他们等于把工人左兜里的钱掏出来放到了右兜里。工人在下井的罐笼里写着骂矿长黑，矿长看了愤怒地说，骂吧，就是不给你们钱。结果，每月的工资从百分之九十降到了最低的百分之六十。工人们一点法也没有......。



那位肝癌患者说:"过去矿上评劳模，评的是井下干活好的工人，现在可好，矿长,区长都成了劳模。"胃癌患者说：“他们看的不是那个荣誉，他们看中的是那里的奖金。矿上的中层干部当不上劳模，他们又另取名目，把中层领导评上了行业带头人。”



胃癌区长说：“矿上每年都死人，分析事故原因时，结果把责任都推到了死者身上。班长被免职，扣发一年奖金，区长书记给个处分，调离单位，用不了一年半载又恢复了原职。下面的都处理了，可主抓安全的矿长什么事也没有，年底照样分几十万的承包奖。向谁说理去？”



肝癌患者说：“听说集团公司的领导每天的收入就是五六千块，矿上的领导每天也有千八百，区科领导每天也是上百块。职工的平均收入都在万元以上。他们把自己的收入泼在了工人的头上。”



胃癌患者说：“矿上有个全国劳模到北京开会，临走时领导嘱咐好了，首长问了别瞎说。结果，开会期间首长问到工人每月的收入，他红着脸说了假话。回到矿上后，工人们质问他，骂他，他说，我也没办法，开会前领导都嘱咐好了，叫我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劳模说的话是真实的.如果他说了真话，下回的劳模就是别人了.....”



他们的谈话已经到了后半夜，我在旁边听着。其实,他们说的还只是一些表面现象，深层次的问题他们还不清楚。我想,他们都是接近棺材,快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了，说这些有啥用呢，不如忘掉这些烦恼的事情，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撒手而去，到另一个世界享受干净舒适的神仙的日子。



四天后，我父亲就提前走了，过了一个月后，肝癌患者的家属的左臂是佩带着孝。胃癌患者做了手术后的三个月也离开人世。



三个病友相继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想在哪个世界,他们也许还在彻夜地畅谈人世间那些擦不净的龌龊事情。



2008-9-8
_________________
齐凤池，男， 《诗刊》、《诗林》、《星星诗刊》、几十家刊物发表作品千余篇、百万字，有诗歌、散文、随笔、评论、小说等。多次获全国文学奖，作品选入各种文集．河北作协会员，教过书、现在某国有大企业办公室工作

[[齐凤池]]

在癌症病房听两个接近棺材人的谈话

(随笔)

齐凤池



父亲住院期间，同病室的几个病人都是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癌症患者。我父亲也不例外。他们日子只是或早或晚结束。就象风中跳动的残存的烛光，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一口气吹灭了。和我父亲对床的是个八十五岁的肝癌晚期患者，他的日子还有一段疼痛过程，因为他还没有发展到浮肿和咳血的程度，因此他的精神状态还很轻松。他原来是开滦煤矿发电厂退休的老工人，四十年代参加的工作。和父亲临床的是一位胃癌患者，他刚六十出头，在林西矿井下当了十几年的区长，退休没几年，没轻松过上几年舒心日子，就不能进食了。



我每天在医院陪父亲，晚上听他们啦嗑，听了他们的话语,使我感到了上一辈人命运的坎坷和艰辛，他们都是煤矿几次动荡,几次变革,几次倒下,几次翻身的见证人。我父亲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到开滦煤矿的，父亲是三十年代的高小毕业，按理说在煤矿算是有文化的矿工。四二年父亲在抚顺的老虎头煤矿下了一年井,实在干不下去了，就走着到了开滦，在开滦一干就是四十多年。一九八三年父亲退休后，就在家收拾自己的小菜园，直到有病才放下了手里的农具。父亲比同室的几个病人病重，他们的谈话父亲心里明白，就是不能插话。



有一天,父亲能坐起来了，而且精神状态也特别好，他和病友也能说话了。其实，这不是好现象，我听上了岁数的人说，那是回光反照。



二零零七年一月二十七日夜里十一点，父亲吐出体内最后一口黑血就离开这个世界。父亲终于闭上了劳累一生艰辛的目光，携带我们的泪水和呼唤，轻轻松松地去了西方极乐世界。父亲虽然病逝了快半年，但父亲在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和两个接近棺材人的说话，我记得非常清楚。



一月二十四日的晚上，父亲拔掉输液针后，要求坐一会，我用枕头倚在父亲的背后，对床的输液针又鼓了，我叫来护士，重新扎了一个地方。就这一针引起了很多话题。老人说：“英国人那时候，我们住院、吃药、吃饭一分钱也不花，现在扎一针就五块。所有的药都很贵，只要进了医院没有几千块甭想出院。我父亲住了二十天医院，花了一万七千多块。但病也没治好。



说到矿上，那位在井下当了多年区长的胃癌患者说，我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区长，苦没少吃，累没少受，就是没挣到钱。现在的区长，每月都得开一两万多，矿上的领导一年就是几十万。我就不明白，一个国有煤矿，几个矿领导班子成员就成了承包集团，他们没入一分钱的股，却承包了国家的煤矿。他们开的高级轿车，每月由矿上出养路费和油费，每月补助三千多块。各区的区长,书记也都有自己的汽车，矿里职工俱乐部广场,停着的各种牌子的轿车都是矿上的头头的。工人就甭说汽车，没天在井下干十几个小时，一个月也开不了两千块。井下工人的夜班费长到了十块，下井费长到了二十块，班中餐也长了七块，可是这些费用他们给捆在了一起，叫人分不出是什么钱。总之，看表面是给工人长了工资，其实工人的收入一分也没多。他们等于把工人左兜里的钱掏出来放到了右兜里。工人在下井的罐笼里写着骂矿长黑，矿长看了愤怒地说，骂吧，就是不给你们钱。结果，每月的工资从百分之九十降到了最低的百分之六十。工人们一点法也没有......。



那位肝癌患者说:"过去矿上评劳模，评的是井下干活好的工人，现在可好，矿长,区长都成了劳模。"胃癌患者说：“他们看的不是那个荣誉，他们看中的是那里的奖金。矿上的中层干部当不上劳模，他们又另取名目，把中层领导评上了行业带头人。”



胃癌区长说：“矿上每年都死人，分析事故原因时，结果把责任都推到了死者身上。班长被免职，扣发一年奖金，区长书记给个处分，调离单位，用不了一年半载又恢复了原职。下面的都处理了，可主抓安全的矿长什么事也没有，年底照样分几十万的承包奖。向谁说理去？”



肝癌患者说：“听说集团公司的领导每天的收入就是五六千块，矿上的领导每天也有千八百，区科领导每天也是上百块。职工的平均收入都在万元以上。他们把自己的收入泼在了工人的头上。”



胃癌患者说：“矿上有个全国劳模到北京开会，临走时领导嘱咐好了，首长问了别瞎说。结果，开会期间首长问到工人每月的收入，他红着脸说了假话。回到矿上后，工人们质问他，骂他，他说，我也没办法，开会前领导都嘱咐好了，叫我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劳模说的话是真实的.如果他说了真话，下回的劳模就是别人了.....”



他们的谈话已经到了后半夜，我在旁边听着。其实,他们说的还只是一些表面现象，深层次的问题他们还不清楚。我想,他们都是接近棺材,快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了，说这些有啥用呢，不如忘掉这些烦恼的事情，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撒手而去，到另一个世界享受干净舒适的神仙的日子。



四天后，我父亲就提前走了，过了一个月后，肝癌患者的家属的左臂是佩带着孝。胃癌患者做了手术后的三个月也离开人世。



三个病友相继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想在哪个世界,他们也许还在彻夜地畅谈人世间那些擦不净的龌龊事情。



2008-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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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凤池，男， 《诗刊》、《诗林》、《星星诗刊》、几十家刊物发表作品千余篇、百万字，有诗歌、散文、随笔、评论、小说等。多次获全国文学奖，作品选入各种文集．河北作协会员，教过书、现在某国有大企业办公室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