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简简柔风]

　　暑假里的一个周末，又接母亲电话：要我陪她去一家购物中心。我找出好几个理由婉拒了她：一周工作太累、收拾房间洗衣服等。母亲也没说什么，只是叨念着说她要买些双面绒的花布做里衣，再买两件纯棉的背心。我听着都是些琐碎的常事，没在意也没怎么上心。
　　母亲是很好美的。我们姐妹两人时常开她的玩笑，戏称她是“臭美老太太”。她不反驳，这样为自己解释：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不抽烟喝酒，我也不打麻将，还不允许我穿点好衣服啊！
　　母亲对生活总是充满着乐观向上的积极态度。不论是我们小时候的紧巴日子，还是如今的衣食无忧，她总是用她的心境去影响我们。七十岁的母亲一生喜欢照相，她留有数目可观的黑白照片。这些照片成了她生活里不可缺少的宝贝，尤其是年轻时的一桢桢照片。她不厌其烦的讲述每张照片后面的故事，母亲具有天生的语言天赋：生动传神，面带表情。很多时候，我们姐妹俩看着她的谈笑风声，感觉着她的浑然忘我，我们情不自禁的笑了。母亲便不知所措，她这样问：笑啥？是不是这张照片我讲过了？
　　这些年得益于母亲的言传身教，我们也养成了喜欢拍照的习惯。照片是可以记录岁月的，它见证光阴的流逝见证年轮的增长。母亲有句挂在嘴边的话：“人有几个年轻的时候啊！”有亲朋友好来串门，母亲最喜欢向人家介绍这些照片。隔三岔五的就会有人对母亲镜框里的黑白照片啧啧称颂。她是自豪的，也是炫耀的。
　　母亲对美有独到的见解和敏锐的触角，她总会发现新鲜时尚的服装样式，并一次次的提醒我们去买。母亲老了，忽然偏爱起浓艳的大红大绿来。市集上的小小布头堆，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花个十块八块的，买回的花布头她是要欣赏好几天的。我去看她时，她便要显摆不已。这块做坎肩儿那块做枕头，再小点的做椅子垫，母亲说得兴致勃勃。如此这般的年年月月，我家便到处都有母亲的好手艺：沙发上的小软枕，看电视时靠着；床上的袖珍小枕头，她装杨铁叶子嘱我睡觉时搂着，说是健身呢。
　　母亲老了，记忆力明显下降，行动迟缓。十分钟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要一起走上近一个小时。我不敢承认我对母亲产生了哪怕是些许的嫌弃心理。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做作的找出理由拒绝陪她上街呢？细想下，这样的婉拒也就是那么三两回。心还是隐隐的生出愧疚，我甚至无法消除内心对母亲的歉意之情。真是不敢去想象，有一天当母亲不再了，谁还会在周末打过电话来邀我逛一逛购物中心或是提醒我该去添置新衣了。
　　过往的点点滴滴旧事，缤纷着涌荡过来，潮水一样的冲撞内心。八九年我生女儿时，在乡中心卫生院。女儿顺利生产，母亲欣喜得不行。她从卫生院步行回到我们村，做好鸡蛋肉丝面又返回来。我惊讶母亲的速度，她前后还没用到一个小时。她带我女儿直到上小学一年级，从不抱怨以此为乐。那么在母亲已经老了的今天，对我们有所要求的时候，这样不情愿的心理状态是因何产生的呢？０８年暑假我几乎沉浸在一种挥之不去的自责里。我几乎每天都要骑自行车去看望母亲，陪她说话听她讲述逝去的所有记忆。
　　午后的小睡时光，我拿起她的手。她的手不大，也不粗糙，骨节处有细微的变形。我确认在某一年的光阴里，她受过太多的苦难和疼痛。这不间断的或苦或疼的滋味，在母亲的周身印满再难消退的痕迹。连同母亲的味道一起深入我的骨髓与思想，成为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
　　我说的母亲的味道，是一种类似刺玫花香的味道。少年时的每件衣服都是撒满这样的花香的，时间磨不去河水荡不掉。印象里的童年便是在永无穷尽的刺玫花香中度过的。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纯棉布散发的味道，只是印象太过深刻就演变成母亲的味道了。母亲的所有物件，大到被褥毛毯，小到针头线脑无不在她独特的气息里一日日的滋养我们姐妹。
　　她在睡着的时候，嘴巴有略微的瘪。我知道她是因为没有戴牙套，才会有这样的塌陷感觉。她头发稀疏花白，她在梦里有均匀的呼吸，她时而吹出一口气。我于瞬间潸然泪下，这些终将不久长。疼爱我纵容我欣赏我的母亲，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越来越远的告别我们。为此，我愿意无数次的穿上母亲年老以后钟爱的艳红水绿，让母亲看我看她眼里永远年轻的我。
　　秋又来的时候，我决定重新向母亲表达我的爱。我凝视平摊开的两只手，掌心细致光滑纹络清晰。左手是女儿右手是母亲，我将左右手悄然合拢。这是值得一生珍视的温度。
　　路两旁高大的杨树一天天的愈加浓郁，风过的时候沙沙做响。我眼见着这些树的丰硕苍老年轮纵横，有的叶子落上我的肩头，追随我一路前行。有母亲可偎依的时光是幸福，有母亲在近旁亦然。那或迟或早将要来临的一天哦，我无限恐慌的等待着拒绝着：母亲如一桢老照片，在风中飘然扑向大地。那么与其彼时在疼痛里悔悟回忆，不如在此时握紧母亲。可以搀扶可以陪伴可以倾听可以引领，惟独不可以忽略。
　　往事完整的结构被我的叙述打乱，我努力去穿缀拣拾记忆的碎片，最终惊觉这样的努力无论如何都是有遗漏的。母亲是条河，河水跳荡奔涌不息。母亲老了，母亲这条河也是流速平缓了。岸上的花草稼禾就更加弥足珍贵了。秋风正过，秋实正香。我的母亲此刻该是手捧一块花布比量着，她想要剪裁缝制什么无关紧要。只要这一小片绚烂的色彩罩上我日子的正头顶，那么我就有理由微笑着体味幸福。
　　母亲真切切的老了。母亲这棵树枝枝蔓蔓浓荫覆盖，树上的小鸟荫里的鸡雏还有穿过缝隙间的阳光花，都是这树的组成，与树一体相依互存。
　　电话又响，知是母亲。备一双软底布鞋，陪母亲购物去！

[[桦皮岭童话]]

　　暑假里的一个周末，又接母亲电话：要我陪她去一家购物中心。我找出好几个理由婉拒了她：一周工作太累、收拾房间洗衣服等。母亲也没说什么，只是叨念着说她要买些双面绒的花布做里衣，再买两件纯棉的背心。我听着都是些琐碎的常事，没在意也没怎么上心。
　　母亲是很好美的。我们姐妹两人时常开她的玩笑，戏称她是“臭美老太太”。她不反驳，这样为自己解释：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不抽烟喝酒，我也不打麻将，还不允许我穿点好衣服啊！
　　母亲对生活总是充满着乐观向上的积极态度。不论是我们小时候的紧巴日子，还是如今的衣食无忧，她总是用她的心境去影响我们。七十岁的母亲一生喜欢照相，她留有数目可观的黑白照片。这些照片成了她生活里不可缺少的宝贝，尤其是年轻时的一桢桢照片。她不厌其烦的讲述每张照片后面的故事，母亲具有天生的语言天赋：生动传神，面带表情。很多时候，我们姐妹俩看着她的谈笑风声，感觉着她的浑然忘我，我们情不自禁的笑了。母亲便不知所措，她这样问：笑啥？是不是这张照片我讲过了？
　　这些年得益于母亲的言传身教，我们也养成了喜欢拍照的习惯。照片是可以记录岁月的，它见证光阴的流逝见证年轮的增长。母亲有句挂在嘴边的话：“人有几个年轻的时候啊！”有亲朋友好来串门，母亲最喜欢向人家介绍这些照片。隔三岔五的就会有人对母亲镜框里的黑白照片啧啧称颂。她是自豪的，也是炫耀的。
　　母亲对美有独到的见解和敏锐的触角，她总会发现新鲜时尚的服装样式，并一次次的提醒我们去买。母亲老了，忽然偏爱起浓艳的大红大绿来。市集上的小小布头堆，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花个十块八块的，买回的花布头她是要欣赏好几天的。我去看她时，她便要显摆不已。这块做坎肩儿那块做枕头，再小点的做椅子垫，母亲说得兴致勃勃。如此这般的年年月月，我家便到处都有母亲的好手艺：沙发上的小软枕，看电视时靠着；床上的袖珍小枕头，她装杨铁叶子嘱我睡觉时搂着，说是健身呢。
　　母亲老了，记忆力明显下降，行动迟缓。十分钟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要一起走上近一个小时。我不敢承认我对母亲产生了哪怕是些许的嫌弃心理。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做作的找出理由拒绝陪她上街呢？细想下，这样的婉拒也就是那么三两回。心还是隐隐的生出愧疚，我甚至无法消除内心对母亲的歉意之情。真是不敢去想象，有一天当母亲不再了，谁还会在周末打过电话来邀我逛一逛购物中心或是提醒我该去添置新衣了。
　　过往的点点滴滴旧事，缤纷着涌荡过来，潮水一样的冲撞内心。八九年我生女儿时，在乡中心卫生院。女儿顺利生产，母亲欣喜得不行。她从卫生院步行回到我们村，做好鸡蛋肉丝面又返回来。我惊讶母亲的速度，她前后还没用到一个小时。她带我女儿直到上小学一年级，从不抱怨以此为乐。那么在母亲已经老了的今天，对我们有所要求的时候，这样不情愿的心理状态是因何产生的呢？０８年暑假我几乎沉浸在一种挥之不去的自责里。我几乎每天都要骑自行车去看望母亲，陪她说话听她讲述逝去的所有记忆。
　　午后的小睡时光，我拿起她的手。她的手不大，也不粗糙，骨节处有细微的变形。我确认在某一年的光阴里，她受过太多的苦难和疼痛。这不间断的或苦或疼的滋味，在母亲的周身印满再难消退的痕迹。连同母亲的味道一起深入我的骨髓与思想，成为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
　　我说的母亲的味道，是一种类似刺玫花香的味道。少年时的每件衣服都是撒满这样的花香的，时间磨不去河水荡不掉。印象里的童年便是在永无穷尽的刺玫花香中度过的。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纯棉布散发的味道，只是印象太过深刻就演变成母亲的味道了。母亲的所有物件，大到被褥毛毯，小到针头线脑无不在她独特的气息里一日日的滋养我们姐妹。
　　她在睡着的时候，嘴巴有略微的瘪。我知道她是因为没有戴牙套，才会有这样的塌陷感觉。她头发稀疏花白，她在梦里有均匀的呼吸，她时而吹出一口气。我于瞬间潸然泪下，这些终将不久长。疼爱我纵容我欣赏我的母亲，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越来越远的告别我们。为此，我愿意无数次的穿上母亲年老以后钟爱的艳红水绿，让母亲看我看她眼里永远年轻的我。
　　秋又来的时候，我决定重新向母亲表达我的爱。我凝视平摊开的两只手，掌心细致光滑纹络清晰。左手是女儿右手是母亲，我将左右手悄然合拢。这是值得一生珍视的温度。
　　路两旁高大的杨树一天天的愈加浓郁，风过的时候沙沙做响。我眼见着这些树的丰硕苍老年轮纵横，有的叶子落上我的肩头，追随我一路前行。有母亲可偎依的时光是幸福，有母亲在近旁亦然。那或迟或早将要来临的一天哦，我无限恐慌的等待着拒绝着：母亲如一桢老照片，在风中飘然扑向大地。那么与其彼时在疼痛里悔悟回忆，不如在此时握紧母亲。可以搀扶可以陪伴可以倾听可以引领，惟独不可以忽略。
　　往事完整的结构被我的叙述打乱，我努力去穿缀拣拾记忆的碎片，最终惊觉这样的努力无论如何都是有遗漏的。母亲是条河，河水跳荡奔涌不息。母亲老了，母亲这条河也是流速平缓了。岸上的花草稼禾就更加弥足珍贵了。秋风正过，秋实正香。我的母亲此刻该是手捧一块花布比量着，她想要剪裁缝制什么无关紧要。只要这一小片绚烂的色彩罩上我日子的正头顶，那么我就有理由微笑着体味幸福。
　　母亲真切切的老了。母亲这棵树枝枝蔓蔓浓荫覆盖，树上的小鸟荫里的鸡雏还有穿过缝隙间的阳光花，都是这树的组成，与树一体相依互存。
　　电话又响，知是母亲。备一双软底布鞋，陪母亲购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