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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 系 落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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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志远[吟啸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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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三品按察使<BR>(天,你是斑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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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中国安徽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四月 30, 2008 12:29 am    发表主题: 魂 系 落 花 引用并回复

魂 系 落 花


就算做一千个梦,我也不会想到,中国近代思想的启蒙人,古典诗史的殿军,清代大诗人龚自珍,也有和黛玉相同的葬花经历。
那是戊辰年(1809),龚自珍住在京师法源寺南宅,正年方花季。暮春时节,海棠花残,风雨骤至,满目狼籍。诗人悄然而动怜香之情,展素纸,裹残花,小楷蝇蝇,书稼轩之词句“更能消几番春雨”,吟哦不已,将之下葬,哀恸于胸,热泪潸然。如果说黛玉葬花传为佳话,那么龚自珍之举,在庸人的眼里,该是笑柄了。但在我看来,仍不失为是与黛玉葬花同日而语的美谈。
也许这次葬花,在龚自珍心里,有一个不灭的痂痕,也撩开了他一生爱花的情愫。十年过去,诗人在经历更多的人生风雨后,在深邃的感喟中,更发缠绵悱恻的哀歌:“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斑斓里,莫怪他,身世依然如落花”。是时运不齐,命运作祟,还是诗笔偶然言中他魂系落花的多舛命途。我虽非佛门弟子,但却更多的相信诗谶。
后来,在更多的涉猎中,古人吟咏落花之作,真如暮春残红,拂我眼底,触我心胸。杜牧《金谷园》里“落花犹似坠楼人”,以美艳痴情、坠楼而亡的绿珠比喻落花,美之毁灭于一瞬的悲壮,惊心动魄;刘克庄《落梅》里“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骚人去赴湘”,索性用韩愈被贬出秦岭,屈原放逐自沉沅江而喻落花,在无比新奇的想象和夸张中,更让人领略到了落花的风采。别的不说,屈原遭放逐期间,徘徊湘江,呼天唤地的悲哀;韩愈大贬途中,云横秦岭,雪涌蓝关的漫天愁绪,我是铭然在胸的。叹服中,我展卷案牍,又读到过许多古今诗人吟咏落花之诗句,一个预感,抑或说,一个结论,在我潜意识中定格。至读到清代诗人彭孙谲《春日忆山中故居》:“落花满地无人扫,春雨春风糁作泥”,那份伤感,也就呼之欲出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这是易安的词句,也曾是我意识里触景生情,最能打动心魄的佳作。或许是视野狭窄,年少自我营造的一分多愁善感而使然吧。而后,年事渐长,生活日趋忙碌,那分心境和感慨,也烟消云散了。至于重光“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那是亡国者泣血的悲叹,义山“东风无力百花残”,那是恋者的哀歌,子美“落花时节有逢君”,那是国破沦落者的殇曲,反复吟咏间,我觉得最能荡气回肠的,当首推龚自珍的《己亥杂诗》: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道光十九年(1839),诗人辞官东归,只身离京。暮色苍茫中,吟鞭东指,奔向远在天涯的故乡。其时花事已过,众芳摇落,残红遍野,诗人迟暮,满怀喟叹。至此,一个壮心不已,不甘沉沦,愿以有生之年经邦济国的诗人风貌,赫然入目。而“落红”仿佛就是诗人宿命的象征。
而他的代表作《西郊落花歌》,更是慷慨激昂,奇思纷出,不同凡响。诗中诸多比喻,似天女散花,五彩缤纷,读来使人目迷神摇,想入非非。诗中落花寄托了诗人一片真情,也熔铸了诗人身世与理想,是诗人真我的化身。诗人一生备受挫折,在雪虐风饕的险恶现实中,虽文韬武略,但抱负难展,不为世用,正如奇花异卉惨遭践踏,孑孓飘零,因而落花在诗人心中勾起强烈共鸣,于是激情喷发,玉想琼思,笔泻狂澜,訇然而就,压倒千古骚客。
呜呼!一代诗宗,英年暴死于江苏丹阳书院,一片“落红”猝然落于人世的凄风苦雨。大厦将倾,先折栋梁,无限哀伤之余,虽然能欣慰于诗人化春泥的愿望已经实现,但还是令吾侪唏嘘不已。
那个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时代,早已划上了句点。而诗人之命运,依然如风中之落花,垂垂飘零,不是吗?近现代以来的文学史的阅读经验,又一次次向我证明:徐志摩为生活所迫,为情所累,两爱三地,往来奔波,终致命丧旅途;闻一多激于正义,拍案而起,痛斥邪恶,如雷贯耳,以至血洒西仓坡。而普希金、莱蒙托夫殉命于情敌、政敌,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维茨塔耶娃魂断于自戕;还有海子、顾城、昌耀的生命轨迹,复使我坚信,从屈夫子自沉汨罗那一刻起,诗人注定是一朵朵落花,不管以什么方式坠落,其艳姿丽影长存,俊风雅范永驻。我想,这应该算是诗人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2002年4月23日于半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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