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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难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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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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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二品总督<BR>(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注册时间: 2006-02-13
帖子: 1686
来自: 赫尔新基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八月 27, 2007 5:22 pm    发表主题: 几位难友 引用并回复

日程小记

唐夫

论运动,蹬山并非最剧。如美国人兰斯.阿姆斯特朗(Lance Armstrong),这位31岁的前列腺癌症病人,以五连冠成绩刷新整整一百年历史的法国自行车大赛的记录,谱写奇迹。五十二岁的英国男子迪克.库克,先后四次罹癌、切除双肾,每天接受两小时透析治疗维持生命。他说“与其被病痛折磨而死,不如在运动中累死。”为此,参加“铁人三项”比赛,前后共计二十多次。最近在八月初的伦敦一千五百公尺游泳、长跑五公里,最后骑自行车四十公里,以领先一百多名(都比他更年轻而且健康)选手的成绩完成比赛。没有肾脏,他在途中必须数次停下来血液检查,确保其中钾含量不超。比赛结束,他立即接受半个小时的透析治疗,使生理指标恢复正常。他把下一个目标参赛定在“澳洲铁人三项”:全程游泳一点九公里、九十公里自行车赛和二十一点一公里长跑。这会更难!

人究竟有多少极限?至今都是不解之迷。就我所识那些多年乐此不疲的山友,隔日或每日一次,有长达几年和十几年者,多属壮年晚年,皆有失有得:失去感冒疾病,获得健康。难怪他们都要持之以恒。这使我有了重蹈覆辙之趣,将运动工具转为山脉,有何不妙? 最是近年松懈锻炼,腰腿“变修”,腹肌殆尽。自月前蹬山十次后,精力倍增,信心倍出,体力倍至,习以为生活日程之必需,隔日不去则“毛骨悚然”。如陶渊明在世,那悠悠只见,不可及也,这哪是采菊东篱可比。

现居家城东,住七层楼房中,下两层平路。每隔日下午,我骑摩托由地下车库冲出,过小巷口,转公路,折十字路右边,顺行数分钟到街。沿途房舍商店,学校茶室,餐饮摊蓬,再右行百米过小桥,渐出城东,房店尽而田野出,苍穹凌空,云蒸雾漫,青山如浪,在目神往。

此段公路开阔,棕榈树,椰子树,交相衬托,田间错杂,绿色可欣,车流疏密间缓。我只把稳手柄,岿然而动十几公里后始穿插小镇。这片路窄房密,至转弯处见庙宇相对,新建材料堆积待建,继行过隧道,临山脉伸延,路面起伏,约驰几公里能见一座耶稣教堂在右面,路边标牌横向直指,告示登山口由此,路即转陡,坡度迎面,而后山岭浩浩,葱郁簇拥,顶天生烟。

到此,机车(台语指摩托)嗷嗷,转弯抹角,迂回周折几圈逆上半山,路尽方休,有小车陆续间停,我放置摩托,背包持杖(一种金属特制的蹬山手杖,为芬兰人发明,现流行世界),钻林启步,循小路,越树根,逆溪流,崖石延缓,树径幽深,只埋头循级而上,不管路窄弯乱,山石嶙峋,陡峭横竖,有林木高耸,有杂树荆棘,毛竹间生,偶听虫鸣鸟语,风响草摇,别致神韵。唯深山之趣,妙然入幽。时见路人交错,点头,语轻动人,一问是笑,此为台湾登山者之风貌礼俗。忆在大陆,生人当戒备森严,状如惊弓矣!

约行十分钟后,热感渐增,腿力绵乏,气息喘嘘,然登山之乐由此而起,百脉畅通,百感交集,五脏腾跳,九窍开合,咬牙切齿。半小时后汗流浃背,热气腾腾,心跳蹦蹦,口鼻隆隆,步幅越加沉重,足尖高抬似地动山摇,累极,欢极,感极而无忧无虑,至巅峰在望,心绪喜悦,情绪激奋,劲头昂然。此时此刻,汗如雨注,然倍觉淋漓大酣,擦拭面额的毛巾湿透,衣衫湿透,裤腰湿透,身心湿透,但信心百倍,体能不疲:唯脚步声,喘气声,心跳声,交相呼应,肺腑开放,喉咙呼啦,胸腔开合;体力,精力,耐力,毅力,莫不如战。

最是蹬完那步感受: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一声长嘘,“一吐为快”。始昂首,如蛟龙出海,猛虎缠林,似见诸峰耸翠,琼田玉鉴,青烟紫黛,云天莽莽,快感:神交自然。照理说,要是兰斯.阿姆斯特朗与迪克.库克能惠顾山峰,还有那么多病?

每思之,则有瘾,大快而记!

2007/8/27日写罢


最后进行编辑的是 唐夫 on 星期四 十一月 15, 2007 7:43 am, 总计第 8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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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今[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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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翰林院大学士
(酷我!I made it!)
一品翰林院大学士<BR>(酷我!I made it!)


注册时间: 2004-06-16
帖子: 5783
来自: Free sky

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八月 28, 2007 11:36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很是佩服唐先生的文采
传承古风,记载新生活
文中显见先生对生活之用心和尽兴
_________________
░░破茧成蝶 眼泪,从此不咸░░

NO FOREVER , ONLY L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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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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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二品总督<BR>(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注册时间: 2006-02-13
帖子: 1686
来自: 赫尔新基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八月 29, 2007 1:44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最初看这里,版主是你和晓鸣,都是熟人,进来捧场热闹。见你说得那么好,连我都想沾沾自喜了。

去年回大陆,到云南丽江,石林,九乡等地游转,看游人之多,炒作之繁,诈骗之剧,实在只有恐怖可言。同胞风尚已经走火入魔,令人嘘唏。

来台湾感受,山川之美,环境清秀,景物繁多,令人眼新。自从去过南岳大武山之后,我竟然登山上瘾,随之也写了几篇登山随笔。看来你喜欢,那我就零星贴来吧,当凑热闹。

好!
_________________
语言是电,诗歌是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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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今[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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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翰林院大学士
(酷我!I made it!)
一品翰林院大学士<BR>(酷我!I made it!)


注册时间: 2004-06-16
帖子: 5783
来自: Free sky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八月 29, 2007 7:5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实话实说,读先生文,如身临其境
语言诙谐风趣,是你的文章能吸引人哦

欢迎多来多贴!
肖今茶水恭候
_________________
░░破茧成蝶 眼泪,从此不咸░░

NO FOREVER , ONLY L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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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清[FAFA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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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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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2005-04-03
帖子: 1180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八月 29, 2007 4:12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很是佩服唐夫的博学和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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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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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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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2006-02-13
帖子: 1686
来自: 赫尔新基

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八月 29, 2007 7:09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得肖今撒粉心尤酣,受冰清留赞情越欢。再贴,就当爬上秤杆那么愉快,则满足。谢谢二位。


随笔笠顶山

唐夫

登临笠顶山,雷雨伴林蝉。
陡峰茂枝叶,云雾青绿蓝。

足音红面额,汗颜湿衣衫。
直上穷一峰,逶迤万丈边。

自来台湾,时有驾车通岛南北奔驰,时有目及群山峰回路转,时而感奋不已,时而跃跃欲试。游过阿里山,登临柴山,频临佛光山,攀抑大武山,此情越发不可收拾。闻山风撩耳,诸峰翠秀,引人入胜。 台湾民众爱山涉水,各地登山团体协会繁多,因地制宜,邀约同好,挎包持杖,忘情尘世喧嚣,乐融山涧峡谷。据统计,海岛北南东西,纵横交错,山脉高达3000米以上有200余座,若以千米计,数量成倍。造处处是造化锺神秀,座座尽阴阳割昏晓,丛林险峻崎岖,陡峭迂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说赏心悦目是远远不够。每登临之后,还想脚踏岫峰展身云空!

在这里略伸远目,即有山色青黑朦胧,总是令人情动。得无异否?自不待言。上周末我又查阅地图,携带挎包,呼妻唤小,轻车前往。

出城,与高速公路擦肩而过,驶入僻静山区,路面洁净平整,临街沉寂,房舍皆闽南风,田园茂绿色彩夹路拥道,槟榔树竿立立,山势顶天走云,漫空清丽如水,车风韵韵,枝条秀秀,令人心旷神怡。行车至一岔道见标识入山,见转弯上爬有不少车辆停靠路边。我们也毫不费时就找到车位,步行之字路道望上。才一会,瑛累得不行,要打退堂鼓,问小女威威,她愿与我登山。有过高雄柴山经历,我看她行。于是,我们钻进筋藤之路,从密集林间攀援,威威赖我牵手,摇身步步,小家伙呀呀话语,话包子里气嘬嘘嘘,可乐可笑。此时,见一老者交错下来,虽然佝偻身躯,皱纹面容,但精神抖擞,步伐轻盈。非常人也!我不由招呼:“老人家都下山了。”说罢我再言:“看您年纪恐怕年近七十?”自以为这话夸张,好在同胞们不怕说老。“呵呵,我已年过八十,今天是第三趟山下了。每日如此。”老人说罢将手轻盈一挥,居然把登山当平地散步似的。“哇!好功夫,那百越呢,您都登过?”(台湾登山人以攀越百座山峰为标的)“嘿!岂止百越,整个台湾的山我通通爬过,有的已经好几次了。”老人说得更加欢快也步伐越捷,那口气之豪迈,身影之茁壮,令人啧啧……!

这时雨打芭蕉,点点扑面,我担心会有雷鸣闪电,暴雨激流,四岁的孩子怕有险象。时值台湾雨季,山路塌方险滑时有发生。为安全计,我悻悻作罢。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晦气也。

还好,昨日如愿以偿。下午,我先去内埔见《大方牛肉》馆老板赖荣宽和黄枚珍夫妇,知道他们登山在每周二四七(周六无闲)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利用午后关店休息的空隙,十几年夫唱妇随,持之以恒。之前,我登大武山,在高至两千二百米处的桧谷山庄休息相识,知我初来台湾,好登山,便介绍附近有山高六百多米,训练最好。为此,我觉得有必要临阵磨枪,待重头收拾那些三千多米诸峰。

当我们正要出发,来了大雨,老板看看天气,问问夫人,挥挥手,出发。开车二十分钟到山脚。妙!这下雨住天晴,云色开朗,令人大喜。此时路遇同好林教授,他们早已相识,彼此介绍之后,我们边聊边登,说到台湾登山人年“芳”六七十岁的不为鲜见,还有九旬之上者,我一听顿觉“毛骨悚然”。据说有某登山会会长杨天赞先生登过三千多米的大武山有497次之数,更有登山人崇拜的豪杰,台湾屋脊飞毛腿的刘忠孝等,更是创下许多登山奇迹,令人惊叹!

眼下,一路碎石嶙峋,乱木错杂,亿万年前的火山爆发之物,掩映着茂密的植被,令人踩踏欣然。不一会我们热汗直涌,淌湿衣衫,尤感酣畅淋漓。俯仰之间,真不知是摇摆身形,还是山色颠覆。我们纵队而上,各自高矮依路缓延上伸。我手攀筋藤,足擦碎石,参差岩边暴突,穿梭竹下斜撑。随之:十指与足掌为先锋,担负75公斤体重,拗过七八十度斜坡,小腿肌肉紧张,大腿骨骼强扭,经络绷直,血液怒号,心脏剧烈跳动,肺活量开阔极致,气息成串,步步高抬,肾上腺升了再升,荷尔蒙涨了又涨,虽觉艰难,也跋涉不止,硬要把坚硬的大地头颅踏下,才算功夫。行途中每回首时,丛林间遥远晴空之下平川原野,清晰中弥漫,云雾缭绕。遥想八十年前,英国人马洛里独自一人背着沉重的氧气瓶登上珠峰之后而逝,那是何等的毅力。还有那些投身于悬崖峭壁者,非不食人间烟火也,莫非是为了寻求刺激吧。人之图穷极乐,莫不征服为上。而仁者爱山,无需至兵刀于他人,发泄之欲,狂暴之气,用于爬山涉水,让世界太平,人类和衷,非大仁大义大慈大悲者,不能也。真要做勇士就极目云空,腾身万山,才不枉下凡一趟。

终于,我们到达山顶,一片缓延坡地较为平整,两边夹杂树木荆棘,登山友人由各自团体,撑起雨蓬座椅方桌,装载茶具厨具等炊烧饮用。从一路稀稀拉拉安插的营地看去,有的还带来举重器具加之一迭铁盘,在一米两树间用铁棒捆做单杠,真好兴致,好情趣。我们的桌边有一简易木柜,里面储有大瓶水罐,煤气炉灶。看那么大的透明塑料,可容十五公斤的水罐,皆登山友携带爬涉而上。想我刚才攀登只有两手空空,还有汗颜。 谈着,又来了他们熟悉的高先生,更加投机玩笑。他待人热诚更兼勤劳,放下背包就开始铺设炊具,烧茶倒茶,杯杯连倾环送,我们大解干渴。约呆一会,这对妇还要回去开店,告辞下山,起步前劝我尽兴多玩一会,嘱咐高先生就车随路载搭。同胞待人之热诚,处处感触。 不时,又来了位高雄冯女士和卢先生。他还驮上来一个大西瓜,由高先生持刀破开,大家分享甘甜。我看他体态微胖,年龄也在五旬之上,竟以这等功夫奉献大家,真“不可理喻”。 谁说台湾小岛小国小心境?

此时此刻,阳光怒放,灿烂碧绿,极目群山,屏东平原历历在目,那些平常仰视的建筑和平行道路,像一张平面地图摊开,化繁忙喧嚣为宁静致远,动人眼目。再看那些田舍,星罗棋布相崁在原野上,连山去峰,云层深深,雾霭缭绕,越看越别有风情。我忍不住拍摄几张图片留存纪念,才坐下来同大家聊天。毕竟是同文同种,情怀同一。问之,有的祖籍来自大陆,有的不知所以,要说台湾人,都同化为一族。我们谈天论地,说古道今,荷兰之巧愚,大清之浑噩,太君而后党国,民进再论台湾,大陆风貌,台海商情,自然是免不了的话题天花乱坠,居然把热气腾腾说得渐渐清凉悠悠。 山不高则少有寒意。 我们聊到日落西山才兴尽而返。

回来,仍忆登山之乐,练身,观景,开胸,阔意。登之越高 越极目以致无边情怀;登之越险,越有仙风道骨之意趣。 登山之癖,博览云霄,挥洒广袤,闻鸟语,听流泉,立身天地,胸怀八荒,非人间斗鸡走狗之辈可想,街头蜗居牌桌之徒能得。徐霞客曾倾注毕生精力,爬涉于群山万壑,峡谷溪涧,三次遇盗不死,四次绝粮幸存,一生饱瞰河山,放达天涯,途穷行误,睡树石之间,食草木实,于餐风饮露中摇身踏雪涂泥,就雷电狂飙下聆听虎啸狼嚎。为之万死不辞,何哉? 攀援之乐,仙人合一,非登临者,不可得矣!

写到此,我问妻:台湾山峰,三五年可得尽数? 此非激扬文字也,呵呵!她说罢就笑,看小威威过来凑热闹,嗲声嗲气的说:“好呀,我们又去登山。”

2007/8/3初稿于屏东家中 而后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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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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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八月 29, 2007 7:28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佛光山寺題詞

唐夫

綠滿佛光山,蔥郁寺花豔。
青草浮袈裟,宏鐘播佛緣。
三生石刻深,一念天地淺。
試看僧尼秀,經文如何翻。


觀佛徒進餐

列隊徐步依清風,肅穆斂聲善凈容。
兩菜一湯飯半飄,毫粒全味素腹中。

無語無閑無明鏡,有神有意有華光。
千百人為苦行來,從此世界樂大同。


大雄寶殿

巍巍寶殿是大雄,金碧輝煌日月濃。
鳥鳴花語蕭蕭蟻,人來神往鳧鳧蟲。

千秋故事千秋貌,萬尊佛像萬年容。
驚喜青燈只用電,潔淨人間是朦朧。


與僧尼談

相逢一笑塵世間,阿彌陀佛亦美顏。
敬奉佛家數閨秀,流覽經典稱妙禪。

玉容四季看伴影,青春朝陽聽音觀。
莫問僧尼可為母,忽憶文采亦則天。


遊臺灣佛光山寺記札

臺灣佛光寺名聲遐邇,別具一格,為四海釋迦典範,佛門廣開,迎朝山香客信徒,功德無量。去之,莫不感慨萬千,為之讚譽。

該寺建於1967年,初選高雄市內澄清湖畔,即現圓山飯店所在地。那裏遊人廣眾,依山傍水,是老蔣兩口子情衷之地,眾多觀賞遊客,不在話下。但主持星雲法師認為信仰不能攀龍附鳳,嘩眾取寵,便力排眾議,廉價購買當時越南華僑正籌賣的高雄縣大樹鄉麻竹園坡地。費用為信徒籌資和變賣另外佛園而得,法師還拒絕了可供享用的公地,不用政府分厘,就在距離高雄市幾十公里的山脈延邊,建造了這座規模龐大,佈局典雅,氣勢莊嚴的寺廟。其中樓堂館舍,書院學府,一應俱全,大雄寶殿後緊靠舍利殿,為最高頂,內藏佛牙一粒,為世界僅有的三粒之一。寺廟整體結構為宮廷式,有長廊高匾於南北,廂房校舍排列東西,青翠繞室,斑斕奪目。古香玉色尤顯唐宋風格;石壁雕像更為現代化緣。

寺廟依山而下,俯瞰平川原原,遙對山脈,若洞天福地于人寰,此為臺灣重要佛教聖地。更吸引了各界海內外人士以及民間信徒,僅李光耀就來過四次朝拜,蔣經國李登輝不乏光臨。向外擴展的洛杉磯國際佛光洛杉磯音樂中心,獲得布希等各國政要的祝詞。庶民百姓更是駱驛不絕。來相招有寶馬香車;進出者無酒朋詩侶。皆為虔誠信徒,皆為慈心柔腸,慈眉善眼者也。來佛光寺就不能不提到星雲法師,這位高僧幾十年一日,為重振佛門,再顯輝煌,對佛經教義大膽改革創新,提出“人間佛教”口號,將幾百年來陷於死氣沉沉的佛教引導出清新活悅,朝氣勃勃的景象。以他的聲望學識,大膽提出活著是為了歡樂,而非受為苦而苦。極樂世界需要創立在我們的現世。在法師的文章裏,他擲地有聲說:“我的理念是,佛教一定要人間化,生活化,現代化,社會化,大眾化,藝文化,事業化,制度化,甚至走向國際化……。”在他的言傳身教中,臺灣佛教一改市井流俗,呆滯沉寂的舊風。在他那廣闊胸襟,博古通今的文章感召下,佛光寺一派欣欣向榮,氣象萬千。在這裏,能感受到人間的和祥慈愛,感受到做人的謙卑和平等以及相互的敬愛。每見僧尼,都有微笑合手,禮貌稱頌。最令人賞心悅目的是,這裏沒有煙火繚繞,沒有紙削煙塵,沒有那種詭異陰森的紙錢蠟燭被焚燒如鬼魂飄繞的氣氛。大雄寶殿裏各神像的微小電燈照映,美觀奪目而有潔淨舒適。香客信徒來到這裏賓至如歸,體會到人間溫暖,人情的純潔,人事的簡明。與大陸的佛道廟宇,四處占山為王,不打家劫舍,就索錢開路,時時令人尤感被敲詐勒索,非同日而語。佛光寺從開山建築到現在不過四十年時間,在星雲大師等英明領導(這個詞用到現在才算真的)下,這裏辦有佛學院,佛樂團,電臺,網站,電視臺,報刊刊物以及各路雜誌。與此同時,接納世界各國愛好佛學來賓信徒。在佛光寺上可以見到黑人,白人弟子,雙手合十唱若,面喜洋洋也。與此同時,佛光寺也派出自己傳教隊伍面向世界,讓佛光寺廟各地開花,縱橫廣博,讓佛光精神四處洋溢。目前已向外發展於五洲四海一百多國家,也與多國寺廟結為“金蘭之交”,為世界慈善事業捐贈卓著,讓廣大勞苦群眾,受災貧民受惠無量。

走進山門,誰都要被這里的肅穆典雅的氣氛感染。松柏間佛像雕塑林立,最高一尊佛像達幾十米,金身藹容,兀立靜視,數十裏外見之尤感佛光寺神氣儼然,似呼風喚雨,又普度眾生。寺內殿堂有紫禁城氣度,為古城狀,期間循級依山而下,盡皆竹樹花草,景色秀美,瞻仰者莫不如臨淨土,如進仙山瓊閣,皆脫離人間苦惱犯愁,革面洗心而後重新做人。

日前,我測試摩托車取道,第三次登臨佛光山寺,仍然意尤未盡,每漫步殿堂,最吸引我的抄經堂,在大雄寶殿下方的左邊長廊廂房的二樓,那金燦燦的木質結構房間,裏面潔淨,典雅,舒適,每張香案似的古代翰林書舍的造型,每張寬敞的書桌上有整齊劃一的墨汁研台擺設,正前方授課教師站立處為一尊佛像打坐神龕。我數了數坐位,這里大約能容納上百人書寫。各類佛經排放在進門口的一間小屋,一位僧尼負責幫助來賓,如果想寫,她給你一支小楷墨筆,示意桌上宣紙印好的經文,自取一張然後進入殿堂般的教室裏,便靜心盡意到達“極樂世界”。由此,我總要這麼重溫筆墨,意守丹田,一筆一劃循序點描,仿佛又回少年之好,那是我在登山發熱大汗淋漓之際,進到清涼寂靜的抄經堂裏,心情一下愉快平靜,投入其中,那意味,非抽鴉片吸白粉,搖頭丸之徒可享矣。

漫步最後,留足在舍利殿,這是佛光寺的最高處,與靜守佛牙堂的法師聊及佛經,大約是同齡關係,數語之後就有了共鳴,經問訊,法師名為覺勝,原就讀大學歷史系,縱觀人類數千年之血腥罹難,不禁悲從心起,加之父曾為黃埔軍校將領,由抗日到內戰,而後退守臺灣,對當年的國事頹唐民不聊生憂煩難免,諸多憂傷便寄意僧門,這對她的潛移默化有直接影響。最後父母雙亡,婚前數日男友墜機,此如擎天霹靂後,對人生無常,萬念俱灰,便遁入空門,投身佛門二十餘年。之前,還將餘財家有十幾萬美金全數贈與大陸親屬,不想引來“連連催款”直到廟宇。兩岸文化令她惑解。交談中,觀其言行,學識豐盈,面容和善,雖出家人,尤關心民間疾苦,責為政者不齒。但我問解佛經,她循循善誘,還答應給我一套書籍(我再去,現已在手),作入門教義,出家人心,真助人為樂。佛學于東方文化已經血肉一體,不可不通也。當年弘一大師,蘇曼殊等飽學之士,莫不為唯此唯大。嗚呼!

天色晚矣,講道論禪不知不覺延誤關館時間,我依依不捨告辭回家,漫步山林下來,重跨摩托,一路奔馳轟鳴,頭腦裏還是佛經佛語,好靜好幽,真有點想脫身三界,從此修練去也。奇怪呀,在大陸走過萬水千山,廟宇無數,從來沒想“立地成佛”,而今上佛光寺成癮。

回家之後,述之經過,妻半笑警示:佛門深重,不可陷之太深。

我慌忙雙手合十,稽首唱若:貧僧謹記,不敢懈怠夫人則個!

這下,遂被追打而體有完膚。

2007 6 28 7-11 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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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五 八月 31, 2007 2:51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月中旬游南京玄武湖,思及昭明太子,尤叹世事茫茫难料,感慨不已。

游玄武湖

唐夫

平湖抱石望山泉,斜柳摇风问鸟行。
摘花伴酒春常在,闭月熄灯夜自明。

秦淮云烟飘浅诗,北国游子醉深情。
细看菏莲随意摆,千秋文选一生命。

2006-7-3 凌晨 回忆南京游景之一


最后进行编辑的是 唐夫 on 星期一 九月 03, 2007 6:25 am, 总计第 3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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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六 九月 01, 2007 8:45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观台湾空军战机空演

唐夫

九月三日是中华民国军人节,之前一日正好是星期天,高雄岗山空军官校办有一年一度的开放活动,让民众临场观赏“保家卫国”的战机升空表演。估计有眼福可享,我查阅路标,看时间九点过,想想还来得及,将摩托启动,一声嚎叫,就冲刺在艳阳下的车流中。

一路奔驰,竟不知不觉来到目的地。此时长空碧洗,蓝天清丽,烈日下的机场大坝里,花花绿绿停车密集,旅游车高高,小轿车矮矮,夏装的观众艳丽,稀密伴伙,人流如注,纷纷流向机场跑道边沿,在规定的位置内,前面席地而坐,后面高低站立,再外边的就踩上坐椅提升视野,皆盼一睹为快。这些密密麻麻,排列壅塞的观众,顿时把机场弄得气氛热烈,周围早已万人空巷,远道如我者不知几许。

随着幽雅美观的两列植树延伸在通网宽阔的通往机场路上,茂绿树木与乳白房舍对映成趣,矮矮的机场建筑尽为平房,典雅洁丽,林立高耸的大王椰(台湾生长的一种又高又阔的椰子树)下,与空军军史馆对面是退役的,各式各样的 民航军用的,新旧大小的,品种繁多的飞机停列在场。任随餐馆,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军校的凯旋门大道进去,走一两百米转弯处就到机场,来到开阔的跑道。从校外到校内,一路排列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和空军军旗,花枝招展,飘摇入神。观阵的人们多持相机,有的摄像,有的拍照,高音喇叭长插在助势车上宣讲台式“雷锋”事迹,陈述党国传统,历史功勋,这些先声入耳的话,有点像大陆老生常谈的陈词滥调。维持治安的空勤部队官兵,以及穿飞行制服的人员间插在不同岗位,怕有人和飞机过不去,便兢兢业业的来回巡视,偶尔也指指点点,劝说“越境”的观众略退几步或就地不动。最是两位陆军制服的小家伙丘八,弯腰驼背者尖嘴猴腮样,真如林彪当排长的时候,另一个很像彭德怀那么傻乎乎的憨厚。我细看他俩,越觉得好笑。人类真有千奇百怪的“异曲同工”,说不不清除。

很快到了十点半,广播一声宣布:空军战机表演开始!

于是,众目睽睽在磬空里搜寻,满场的头额上昂,隐隐约约的七只银色的战鹰破空而出,越是清晰,越是变大,越是飞快,才钻出云层一瞬,就轰隆隆响切九霄,那尾部拖出的乳白气浪,像天神从纺车上绞出棉卷,似七仙女在青蓝的天空舞弄画笔,画出直线,圆弧,波浪,S型,伶俐的战机飞得狂欢:一忽而由远而近,直上直下,穿梭迂回;一忽而由近而远,翻来覆去,消声匿迹,无影无踪。伴随激昂的震波,真像是玉皇派下凡来,要耍猴子戏。战机从编队到翻滚,由交叉到分岔,把长空当画板,随心所欲涂抹豆芽角角。突然一绕空中图案,一圈气浪化出个巨大鹅蛋,一条气浪远远驰来,横直穿过,看起来像没两点的“母”字,但又十分性感似的字体,久久摆在青天诱惑。令观众鼓掌欢呼,情绪高昂。

有人说那叫一箭穿心。
我觉得一箭尚可,穿心则不必。穿谁的心?还不是同室操戈,焉知共小弟会不会按图索骥,练出仙人摘桃,台湾本像阴囊嘛。武行术语本有招。总之,持之以恒的祸起萧墙,打来打去,也是人类的天性,生命的必然。我大唐华人最精于此道,争先恐后为减低人口竭尽全力,耍尽手段,黑透良心。那些两边都说不怕死的家伙,成天堆在办公室里鬼头鬼脑的设计新花样,还不是想多弄些烈士出来,觉得哭起来很时髦。诚然,台湾弹丸之地,长期遭到威慑恐吓,用几架飞机翻两翻,也能省出些活儿。看完飞行之后,我去参观军史馆,有拆卸的战机,有中国空军发展史册,众多的实物图片,空军官员的武器衣物,有的弹痕累累,有的血迹斑斑,有的是痛击日寇,有的是美国飞虎队援华经历,最多的是蒋匪打共匪的覆雨翻云,干得很逑欢,有一次竟以30比1的战绩遥遥领先,真感叹山姆大叔教出来的乖徒儿,揍沙俄罗毛仔的傻龟孙子还很到家。当然,现在机会不再了,开始玩核家伙,觉得省力省事。据田驰浩和朱某等红心黑肺者扬言,要拿几十几百倍於台湾的土地做箭牌,加五亿人送死来打赌,把台湾搞得寸草不生而后快,或干脆弄沉也舒服。我看台湾这么拼命练,还真不如被统了去,那结果莫非是有钱人被砍头取内脏,存款换名字,多数老百姓还可以涌进民工潮,搞先进性,小商小贩学会骗术也好活,有头有脑的不说话,无头无脑的争取入党,上网的莫让网警抓住,总比整个岛都不在太平洋上,要划算得多。

不想多说了,我一边想一边看,观摩中更有趣的压舳戏,还是美国F16和法国幻象2000型战机玩得痛快,升空起降,螺旋飞行,气势轩昂,灵活多变,动静自如,惑然不注意,好像还可以转直角似的在空中一个九十度动作的表演精采,闻雷声至而飞机去不在目,其速度之快,如狂飙闪电,一瞬而至,一晃而逝,看得观众心花怒放,交口称誉,满场鼓掌,欢声雷动,觉得那才是雄赳赳。

至于欧美卫星观察到这镜头,会怎么笑,我懒得去写。

打不打,还是他们说了算。我发动摩托,一声怒吼,想升空而去,却留下那片空空如也的机场。

2007/9/2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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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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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一 九月 03, 2007 6:23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唐夫回忆录片段》

我的舅舅



你那残缺的肢体
给生命划上
弯曲的省略号

你来人间的选择
在罪恶之泽
从无奈到寂寥

回到太空的瞬间
我在你身旁
静听外婆凄嚎

每一年秋雨绵绵
我总想问你
天国需否号票

一 命途多舛

舅舅没留下任何遗物,即使相机问世以来,他也没有沉浸到暗室的机会。甚至入土的坟山,也被无数次开垦,栽种,挖掘,以及乱七八糟的折腾,又做了赚钱的公墓,农家八宝山。舅舅早就土遁于无影无踪,只是我心目中的词汇时时晃动。当我写了外公外婆之后,他像一颗闪现的星辰;最是读到巴尔扎克的《邦斯舅舅》,我会自然而然想到我的舅舅。

他没有邦斯那奇丑无比的宽脸和麻点,更没有漏勺窟窿映出斑斑黑点坑洼。相反,他五官端正,身材中上,皮肤白皙,炯炯有神的黑亮眼珠闪烁,可以将万事万物聚焦于此镜头。如果早生三百年,舅舅是当仁不让的风流傥绸才子;要晚生五十年,也许是样板戏里必不可少的人选。像邦斯舅舅那脸该长骨头的地方却是明胶般软塌塌的肉,应凹陷的部分,偏又鼓起肉乎乎的疙瘩,这模样和我的舅舅没法比。别离之后,我的回忆,有时清晰耀眼,像是被岁月的河流打磨为闪烁的光团。

每当妈妈絮絮叨叨说起舅舅小时候,十分激动又万分遗憾,让我想象出他那聪明伶俐,欢快活跃的神态。上学蹦蹦跳跳,回家静静书写,坐如钟,静如松,身杆挺直,一支毛笔滚圆紧握如橼,沾上浓墨,一点一笔,一丝不苟,字体清亮悦目。他朗朗背诵人之初子曰论语,敏捷回答课题,对人礼貌敬重,做事有条不紊。他的各项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为先生(那时候的称呼)欣慰,同学羡慕,受外公外婆宠爱。我依稀想到舅舅的金璨璨岁月。要是没有被命运严酷的摧残,他有自己的学业,事业,专业,有自己的家庭,如果依然健在,他有比外公更好的机遇:他可能是学者,也许是技师,或许是专家,即是再平庸,也有天伦之乐的人生。如果舅舅健在,而今快到八十岁了,他应是慈祥的外公或敦厚的爷爷。遗憾的是,舅舅一生连小和尚喜欢“老虎”的资格都没有。女人?也许连他的梦都不屑进去过。

舅舅名大昌,这名字取得恰恰相反,出生在中国,患病在二战国难当头时候。 “唉!你舅舅嚰,那时候你外公生意走旺,他发蒙(指初受教育)就上好学校,读书比哪个都得行(好)。要不是他九岁那场病而患了绝症,是要个人来比的哟!”在兵慌马乱的年头,空袭的日子,医病和读书算很奢侈的待遇,舅舅没有这样的机会。国难当头,外公失业,家景转逆。舅舅从此成了废人。妈妈说起舅舅那回忆的神色,和我看到的舅舅是判若两人。

舅舅在一场大病中高热不退,昏迷中抽畜,患上终身残疾病症--癫痫,俗语叫母猪疯,羊癫疯类。自从病后,他的左足掌凸起,右手萎缩内弯,对称性扭曲,整个手腕到指头好像完全麻木。从我醒事起看他走路,就似醉汉似摇摆,下足一踮一踮,手腕比周恩来丢人的动作更难看。这病阵发突然,倒地昏迷,浑身颤抖痉挛,并有口沫满嘴,令人见而恶心,恨不避而远之;发作更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只要眼睛一定,一翻白,人形像散架似的软软下垮,不向后一倒,就朝前一扑,不省人事的失魂落魄,被魔鬼抽打似的。经过一两小时的折腾,渐渐无声无息,而后如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看自己身上或地上有口溢的泡沫,以及肮脏的衣服(颤动摩擦所以),才意识到那是“自由自在”。据医学界分析,癫痫是大脑细胞异常放电,引起反复和短暂的功能失调,表现为运动,感觉,意思,精神等等失控。现在全人类有五千万患者,中国约有九百万属此。试想,如果患者走在悬崖边,在水边,在工作机器旁边发作,会怎样?舅舅走了十年后,我当知青(当年被毛挥手赶到乡下干农活并美其名曰的城市“知识青年”的缩称)时见到我生产队里有个十七岁的青壮小伙子,是独生子,也患有此病,发作时独自在田间干活,倒在淹脸的水坑里被呛死。那时我想到舅舅,该这样离世。

本来,患癫痫也非恶运。在历史上因此称为圣病,有通灵之能。比如: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就患成哲学巨子;释迦牟尼,保罗,穆罕默德患出三大宗教;亚历山大的癫痫让三大洲顶礼膜拜,圣女贞德有此病而挽救了百年战争即将“亡党亡国”的法国。不知牛顿醒悟了万有引力定律,是不是因此而得;诺贝尔为之成了世界伟人,拿破仑患得患失的癫痫让欧洲颤抖,这些声名显赫的豪杰,莫不与癫痫结缘。遗憾我的舅舅生长在中国。成不了伟人倒罢了,即使做凡人,也混淆了人间和地狱的界限。


二 五十年代

在国凋民弊的上世纪中叶,人们平常的衣服除了破旧,还有补丁在肩背和肘膝,有的补得看不到最初布料,破破烂烂混身,千疮百孔,衣不遮体。舅舅的衣服从来是外婆手工缝制,还不至于。但那年头的布料都是纯棉青蓝二色,染料极差,稍微洗上几次,色泽就像画家洗笔随水而去,剩余浅淡的泛白底料。而且缩水特别大,买回一尺布,下水之后捞起来,恐怕只有九寸而已。印象中舅舅的裤腿总达不到脚躶,衣袖距离手腕也远,这不影响他手里时常有根小棍作笔,随时写写画画。尽管他识字不多,但仍然好学不倦。凡有空余时侯,从垃圾堆拾来的费旧报纸,有趣的短文撕下来珍藏,他常坐在小木凳上,把那纸页依托在残缺的手背,聚精会神盯住,嘴唇不停颤动,对文字咀嚼体会入迷。每当他看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去来来,眼珠里流露出羡慕的意味像一汪泉水。偶尔,舅舅会手拿个纸条走近我,很谦卑的说:“喜啊,你看这个字读什么?给我说说嘛。”双喜是外婆给我取的名字,家人就简称为“喜”。我有时会让他如愿;有时不值一顾,只顾自己玩耍。幼年的我不理解舅舅,醒事以来看他就是那样。什么叫痛苦,绝望,那时对我来说,比天方夜谭还玄。这时说对不起,还有更多的愧对,那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内疚。

舅舅活着的年头,社会封闭比棺材还牢固。那年头除了假话不缺,假笑不缺而外,什么都缺。为了燃料,平民无不挖空心思寻找能炊锅助燃的东西,有上山挖煤,掘地下灰色泥土,那其实没有多少热量,伴随定量供应的煤,在两餐之间,不需要火又让炉灶不熄的苟延残喘之用。有的下河捞柴,长江里有东西都很下流,让人“心明眼亮”,奋不顾身。当然,死尸除外,谁见谁就逃之夭夭。陡涨洪水的夏天,从青藏高 原奔腾而来的雪山融化之水,一路冲波逆折,总要折出些名堂,比如死狗活猪在江心移动,也令人想背诵毛语录就兴高采烈,还争先恐后跳河游去,不打架就算阿弥陀佛。伐木放杷的季节,有冲散的小木,引起弄潮儿向涛头立的争夺,又是好戏。当然,孤寡老幼无力挖掘,游泳更不会,就身背背蒌,手持竹菝梳,到山林里梳理湿润的落叶和松针,翻山越岭干一整天,运气好也许满蒌,背回家来在空地上铺开晒干,可以辅助木材燃烧几天。我的外婆曾经常这么干,那时候她五十多岁,还带我去这样周游山林。毛年代的平民百姓,所有生活用品被限制到最低限度,打老婆的壮汉倒可无忧无虑,出手超脱。一个穷字熬煎的芸芸众生,什么都缺就对什么都贪婪,什么都物尽其用,吃饭至余,碗里绝不会留下一粒,嘴巴之还有吧哒一阵的“弦外之音”。偷窃工厂索取公物是人们普遍的业余爱好,顺手牵羊是醒世恒言,人人会得滚瓜烂熟,做得唯妙唯俏。初到芬兰,一次在教堂碰到位印度牧师与之聊天,他说对中国印象难忘,是初入广州进厕,才完事一转身,行李箱便不翼而飞。“碗恶吐米泥吃,假死特!(一两分钟而已)”说得他自己都笑了。我也笑,有点不自然。我的舅舅因为自身缺陷,无法获得那些本领,唯一能干的活就是每天挎个小篮出去拣垃圾纸屑,拾煤炭花(重庆话指一种没有燃尽的煤渣),那是他的专职。

那年头的煤炭实在令人青睐。煮填肚皮的东西,全靠它的热量。在限制供应的岁月,公共开水店或小工厂的锅炉,工人把煤渣掏出,装进小推车往垃圾堆倾倒,长江沿岸有的是垃圾场,高堆如山,长年累月,祖祖辈辈的成绩,拾渣人菌集在那里等候,见到煤渣一来蜂拥而上:掏,刨,抓,拣,挤,压……多少般武艺都要使尽,争先恐后,你抓我抢,不顾尘灰滚烫,只要有点黑色,或透过烧成灰白的渣面看见深色,就如获至宝。大的有万金油盒盖般体积,小的如豌豆胡豆可比。拾渣人三三两两,头尾相连,奋不顾身。用手掏扒,像大海捞针,目光竣竣注视着每粒可用的烧残灰渣。想象在扬尘中的“群雄”争先恐后之为,把恶臭肮脏的垃圾堆当在怀仁堂那么喜气洋洋。舅舅是残废人,在弱肉强食的社会,谁都可以欺负他,论打架,他连站立都不稳,安份也不能守己。那样的场合,摩擦冲突必不可少。舅舅有时回来伤痕累累。无法预料是癫痫发作误打了别人的报复呢,或是垃圾堆恶斗被欺辱,或被人恶作剧而已。这病使他偶尔产生幻觉,对身边的任何人在他那瞬间看来是向他攻击,本能的反抗,让对方大惑不解,无缘无故被他出手 -- 哪怕是轻轻一下 -- 随之而来的报复,让舅舅的皮肤红肿青紫,要多少天才消退。

无煤渣可拾的时候,他到处周游去拣废报旧刊等凌乱的纸张,凑合起来半斤八俩的能买到三分两分钱,存积下来,珍藏在墙壁夹缝,那是他的世界银行,精神延安。然而,这仅有的慰藉也遭受破坏,被我和弟弟玩耍时不经意当为哥伦布发现了美洲似的暴富,那是无聊中在墙壁图画时,发现破损处的篾块里面有东西露馅。取出来看,哇!是纸卷的钱,一毛,一分,两分,五分等新旧不同。诱惑使我们犯了摩西十戒。当年的一两元人民币,可以买付扑克好玩,再买半斤带壳花生咀嚼,再吃上几颗酱色糖果,一飨口福,买一叠小画片那是小孩子的赌具,再看半小时的小电影(一种小木盒子里面的动画片,街头摊贩设立为儿童玩耍的游戏)搪塞平常的不足。我和弟弟美美的享受了整个下午,舅舅积年的辛劳一挥而去。“你是不是把我的钱拿了?”他再找不着的时候问我,那目光的深邃,比X光照得很厉。我们扭捏难堪,语焉不详。这罪恶今生今世已无法偿还。醒悟已“时过境迁”,与舅舅天人两隔。愧对于这无法描述的罪孽,只有忐忑不安(就像现在写此)。唉!人之初,性本善否?


三 时难年“慌”

自从钱学森为了迎合圣意,为毛泽东的狂妄助势,还信誓旦旦宣言,以太阳能之熵定论,亩产是可以无限上升的“科学”(他迄今还有脸活得滋润养眼,不觉人间有羞耻,以及无数冤魂等待他在地狱)态度之后,我的舅舅倒了大霉。至今提起“1958年”这个年代数字,不知多少人依然噩梦连翩。举国疯狂的炼钢,“六亿神州尽顺摇”而来的强迫谎言,谎报粮食产量,缺粮之灾风声鹤起。最先由市民小道风闻,然后是处排队购物,能吃的都拼命抢购。这消息不久获得印证。各地市州府领旨:所有食物油盐和大米定量;农村干部要想方设法追缴公粮。叫“人民勤务员”的干部闻风而起,吊打捆绑在农村遍地开花,敢抗拒到底,就送交法办,那是死刑的另词。在城市,无业人员定量为每月大米18斤,学生21斤,工人如我父亲身高一米八的青壮大汉也只有28斤,重体力劳动者如石匠炼钢工人有最高定量有45斤粮。那年头的米历经存放多年(毛泽东总想打战,深挖洞,广积粮是他的一生秘诀,新米入库存十年而出),其中稗子老鼠屎夹杂之多,可以想见,这样的米有什么营养?天明白。水果是天外之物,官方说苏联要债都给TMD去了,估计拖欠日期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到后来对抗美国,陷朝鲜于水深火热之战的武器消耗等通通算钱,再加利滚利。说白了,是毛一伙为进紫禁城做皇帝,从年青时候到半老年代,从列宁到斯大林那里拖欠的钱财,都要与此无关的老百姓流血掉命偿还。灾难,像遮天的黑云,密布在九百六十万公里上空。蔬菜凭票供应只有豆腐,每月仅有半斤。食盐每家一斤或半斤,菜油也然几俩由当官的随便规定,随时变更。开什么狐群狗党会议那月可能有二俩或半斤猪油,有时以家户算,一至三人之家为一个级量,三到五人略加,五到七人再加。国庆(殇)节或春节稍有加量。那年头,各种各样的号票,印得花花绿绿,指头般大小,苦了老眼昏花的外婆,数不清的票证,比钱还宝贵的纸条,令她焦头烂额。各种各样的票证厚厚一叠,丢了要命。每次听到公布领票排队之后,又是人挤人的隔夜等候购物,商店门开,就壅塞不堪,似抢如夺。而每天的报刊杂志都说世界有三分之二的人没有过上这么美好的天堂生活。很多人读到这样的文章就热泪盈眶,恋毛泽东比断臂山人还绰绰有余。不知雀雀能不能翘得老高。

拖到1960年,是饥饿的巅峰时期,农村大面积死人和人吃人的传闻,像惨烈的阴风吹遍“天堂”。以前抢购或通夜排队侥幸获得的食物早已告罄,饥饿像刀叉割裂人们的五脏六腑。除了当官的和相当级别的大右派(如章诒和写的《往事并不如烟》里,她父亲那等职位者,有特别餐馆供应,时时吃个痛快)而外,为了打战,国库储满的粮食只供军人吃得爬趴滚打,绝不对民众开仓放赈,谁敢这么做(叫破坏战略部署,直到毛泽东咽气,他究竟部署了些什么鬼名堂,迷藏?)扼杀无论。中国所有下层人都生活在严格的定量中,人人每餐分米蒸饭,每粒都不能分享。千奇百怪,数量繁多的要命号票,直到毛为僵尸后才得已善终。

按照粮食的定量,舅舅每餐二俩,碰到月大那三十一天,实际每天只有五俩余。除此而外,什么吃的都没有。家人中他平常就能吃,好像他的疾病特别帮助消化。即在定量粮食之前,有时外婆偶尔也会吵他会吃不会做。舅舅回嘴说:我是病生坏了嘛,哪个愿得的哟。唠叨归唠叨,舅舅依然有狼吞虎咽的特长。但饥饿来临的致命打击,使他的身体无法忍受,渐渐垮掉。饿到无法忍受,他软绵绵的拖声哑气,绝望而微弱的无力咕噜:“奶奶(他总这样叫外婆),我饿……我…..饿….我,啊!….饿!…。”他的脚腿肿得不行,在矮凳上,他常把裤腿拉上,用没有残废的那只左手拇指往下掐,腿杆皮肤被压出一个深坑,像静止的漩涡,黄黄之后慢慢变成竹青,渐渐泛白,好久才恢复。舅舅看着,等待,又来二下,三下……。其实,我们也饿得水肿发黄,那年头的人非肿不可。水肿不消的,越容易死,稍微多吃点就能保命,偏偏泽东毛不许,宁愿在库房里给老鼠享受。每当舅舅我在旁边时,他会诉苦似的侧起头脸说:“喜,你看,是啷个(怎么)的嘛,这还要得唛!”他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在舅舅生命的旺年,嗜心的熬煎分分秒秒缠住他。从此,再也没有气力从事他力所能及的活,每天一踮一瘸摇摆出门,残废弯曲的只手腕上挎着篮子,去拣回煤渣辅助燃料。那年头的煤炭也是宝,偶尔断炊,得烧家具做饭(为此父亲就烧毁了几张凳子)。那时候很多工厂都关闭,工人被“动员”回老家农村去当农民,结局还是见阎王。

舅舅的体力不支了,常常斜靠在门边,无声的萎靡,无神的发呆,清清的口水从他嘴角流出,充满他的口腔,然后吐在地上,一会一大口。他的眼眶深深下陷,成天不知所以。偶尔在吃饭时侯他会陡然冒火:“我不吃了,这点东西喂猫都不够,吃了当没有吃。”说罢将饭碗端起来一摔,气急败坏,就坐在一旁不赌闷气。急得外婆不轻不重的打他一下,赶忙把破碗捧拢,又骂又吵,弯腰埋头朝地佝偻着身躯,外婆看东西吃力,小小的眼睛在地上寻找每一颗饭粒,然后用清水洗干净,再倒在舅舅碗里,放在桌子上。发完脾气之后的舅舅呆一会,好像明白做了错事,重新回到桌上,独自把连沙带泥的饭风卷残云入口,然后是嘴唇久久卷动,舌头伸出来上下左右旋转,好像嘴边还有一粒。


四 冥冥而去

终于,舅舅倒床不起,成天蜷曲在他那谷草铺篾席的(那年头的普遍床具)单人床上,有时动一下,不动就像条木块,干瘦的躯体,只有骨头架,手臂细如竹竿,胸骨高高的凸出,除了起来解手和吃点食物,他成天躺着。有时外婆带我到山上去挖掘一种叫蕨棘的野草根,那种可以泡水之后磨浆过滤,有乳白的豆花状,用以填肚皮。尽管如此,但上山到野外找食物的人太多,能吃的野草类也很快绝迹。舅舅越来越不行,只能在床上吃点稀饭,起来时偏偏倒倒,不慎就摔跌。外婆看守他,无声的擦泪,伴在她的口边,嘴唇默默颤动,不知是在诅咒那年头,或是祈祷上天。舅舅的生命像烧尽的枯草,似熄又燃。最后那几天,外婆一边喂舅舅米汤,一边忏悔哭诉:“儿呀,妈不该生你呀,你不该来这个人世。我不是对你不起,是这年生不好呀,哪个都没得法哟,都在这么过的,你熬下去嘛,熬出头了就好。政府只给那点粮食呀,你怪妈不给你吃饱,我把你生下来养到今天,妈也只有弄个(这样)了,你二辈子投胎去当干部,莫生错病,莫恨妈呀……”舅舅没有反映,他叫饿的声音慢慢变小,变弱,无声。要救他活命,只需要增添一点粮食,但那时候人人都在死亡边沿,谁也束手无策。我们傻呆呆望着舅舅,不知所措。

最后那天,外婆横下心来对我说:“喜,你看舅舅,经佑(伺候)他,要是他喊喝水的话。我去上趟街。”说罢外婆开箱倒柜找东西,捞出个小布包捏在手心,癫癫巍巍迈开小足,一手撑着门框,老态龙钟的身躯一趔一趔迈步门下石坎,身影一闪转消失了。我以为她出门要办事,或去领什么票证,买别的东西(其实街头早就死气沉沉,户户关闭,一切都销声匿迹,各种各样的标语口号在墙头惨淡飘零),但不知她跑去街头排队买(那年头叫法)高级饼饼,想依次延缓舅舅生命。那时,聪明的政府很有聪明的办法,特殊的糖果限制在特殊商店里销售少许,价格是正常年代十几倍或几十倍。一块比掌心还小,不到两公分厚的饼饼售价为人民币两元到八元之间。那年头工人月薪三五十来元极其普遍,饿极了将全月薪可以付出一顿就吃完,然后等死。谁敢说句不满话,立即抓捕,或枪毙。那三年的治安比今日的北朝鲜还好。外婆本来不多的那点积蓄,她结婚的金首饰(只许卖给国家,私人买卖黄金,要被枪毙)等因此掏尽。那天看舅舅临危,外婆实在顾不得了,不知是不是找出最后那颗戒指或耳环去换钱,再排队很久之后终于买到,然后小心翼翼藏进怀里,她以为舅舅吃下这样的灵丹妙药,就万事大吉。

此时此刻,我只是傻乎乎的守在床边,等着外婆,也看舅舅,一会问他也不见动静,我终于等到他的嘴唇一动,眼帘张开之后再闭上,就没有动静了。我问:“舅舅,你要喝水吗。”仍然不动,我以为他不想喝,还想睡。心里只有七上八下的恐惧,巴心不得外婆立即回来。这时,只有寂静的,阴沉沉的天色从窗外斜照进,破朽的篱笆木房里,家具堆积,舅舅的床和外公外婆等三张在卧室里凹型摆放,外婆睡中间的大床,外公和舅舅各睡小床,外婆床前不到一米处,是她和外公结婚时购置的梳妆桌,宽约80公分,长有1米2吧,小时的我看起来是很大的家俱,两边有层层抽屉,猪肝色彩的生漆面已经剥落大半,台面上凌乱瓶罐摆放两边,只有那一直照着外婆 -- 从青春美丽的容貌到衰老如皱披满白发 -- 的小镜还几十年如一日,规规矩矩放在正中,半明半暗。那是外婆每早拿起来看看,又放下才开始梳头的岁月硬盘。

此时此刻,室内阴森,令我毛骨悚然。生命是多么脆弱啊,可怜的舅舅,他那无神的眼帘最后一张,嘴唇最后一动,其实是无声的告别:“喜,我走了,给外婆说,我不能等,奶奶……。”他冉冉而去的那瞬,我惑然不觉,他像青烟,光氲,无形的轻影脱离了躯体到另外世界,那才是他的归宿,那是没有屈辱,没有绝望,没有差别的世界,那里没有歧视,践踏,蹂躏……。终于,门前有了声响,外婆未现就话语先到,“喜!舅舅喝水了吗?”她不等我回答,用手在怀里掏,一个掌心大的糖饼,油腻腻的包装纸被细心层层打开,越来越小。外婆的面容出现罕见的兴奋,她端起的水杯递给我,用双手分拌糖饼小块如指头大小,往舅舅口里塞,同时气呼呼吵骂:“你这个不昌盛的东西,吃嘛,妈费不尽的力才给你买来,你还要折磨我好久哟!”

忽然一下,外婆木然!她像突然被重击之后的那么木然。接着,她立即摇摇舅舅的嘴巴,仍然不动,又摸摸舅舅的颈项脉搏,再把手靠近舅舅鼻子。糖饼大小块都从外婆手心掉下,她的身体像触电那么软软,像一座大山嘣裂,撞在床沿再倒下。我吓傻了,把手里的水杯一扔,去拉外婆,先是听到她吟吟唔唔的哭鸣,慢慢升高,越来越大,变为江河激流般号啕大哭,突然停住,没有声息……,一下又像断裂的竹竿,哗啦一下,声嘶力竭的惨叫,喷泉似的眼泪像滔滔滴滴,从她那小小的眼眶里不断涌下。外婆双手伸上,又扑下,坐在地上的身子,像式微的风扇叶片慢转。嚎啕哭声叙述如长篇咽咽连续,对床上一动不动的舅舅,一会大骂:“儿呀,儿哟,你这个不昌盛的东西,好狠心呀,就弄个(这样)舍了你的妈走了,你呀,你呀,你是我前世的冤孽哟,你是来收账的,你要我赔你,我争(欠)了你的呀,你哟……你哟…….卡弄长(比喻大约半尺数量)个,我血咕淋裆(流血)把你生出来哟,一趴屎一趴尿,一口奶一口水把你养大,你就是弄个的报答我的唛,我哪辈子得罪了你哟,来折磨我几十年,你今天才把账收满呀,你呀………,儿呀………儿也………!”

绝望,痛心,疾首,外婆的头直往床沿上撞。我不知所措,狂啸的外婆和冷僵的舅舅,一个纹丝不动,一个捶胸顿足,以及我站在一傍像木偶。外婆的声音已无法形容,那声吟、惨叫、嘟咙、沉默,叙述、唠叨、而后又嗥叫………,那是低沉后稍微得啜气后的剩余气息。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亡。

生命的最后时刻,舅舅无声无息而逝,像断流的溪水失去最后一滴,像灰烬的蜡烛燃到熄灭一瞬,像冥冥的萤火忽忽一闪,冉冉而去。三十六个春秋,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童年,苦难丛丛久治不愈的少年,寂寞,孤独而又无奈的中年,一挥间,戚戚惨惨中因饥饿而去。我从来没看到舅舅的哭泣,他受尽人间的欺凌,毒打,病魔,他默默忍受命运,直到无息的生命终结。

那是片躏乱的民宅,邋遢歪斜,像密集堆放的积木,乱撒在长江边上,那沿江南岸的弹子石地区,贫民区域的潦倒,与嶙峋的山势,河流,愁云惨雾,构成一幅悲惨世界图案。只有街上墙壁飘零的标语口号,和假打的漫话,伴随昏沉沉的天空,在窗外压抑着大地,萎靡的光线从门前偷偷进来之后,又悄悄的逃向黑暗。

发狂的外婆已经有气无力,疲惫万分,她斜撑身体,头偏靠在床沿,眼泪已经流干,憔悴干枯,心力接近衰竭。外婆一只手拿手帕,一手杵地,最后就麻木似的呆痴,如浪般回忆在她破碎的内心激烈流淌。那碎片糖饼落在地上,那是外婆急匆匆买的生命依赖资源。外婆裤衣全是灰泥,那年代的房屋室内多是泥土整平。我在傍发傻,拉她不睬。床上的舅舅,肢体渐渐冷却,那卷曲残手斜靠在被子外,左面那只永远不能伸直的腿将被子顶高,破旧的蚊帐扭成一卷,在他身体上成降落伞状铺开。


五 罪魁祸首

卜伽丘在《十日谈》里描绘1348年后的意大利:“染病的男女,最初在鼠蹊间或是在胳肢窝下隆然肿起一个瘤来,到后来愈长愈大,就有一个小小的苹果,或是一个鸡蛋那样大小。一般人管这瘤叫“疫瘤”,不消多少时候,这死兆般的“疫瘤”就由那两个部分蔓延到人体各部分。这以后,病征又变了,病人的臂部、腿部,以至身体的其它各部分都出现了黑斑或是紫斑,有时候是稀稀疏疏的几大块,有时候又细又密;不过反正这都跟初期的毒瘤一样,是死亡的预兆。……大多数病人都在出现“疫瘤”的三天以内就送了命;而且多半都没有什么发烧或是其它的症状。” 相比之下,1960年中国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死神不会在三天内要人送命,而是三年,一千多个日子,从1959年初到1961年之后,这么漫长的折磨,以分分秒秒的时间刺激肠胃的痉挛收缩,把人的细胞以分分秒秒的速度杀死几个,让每根神经分分秒秒的颤抖或断裂几次,如此悄悄扼杀比卡伽丘说的黑死病的手段来得更加残忍。最先,毛泽东以吊儿郎当听到走卒心知肚明的谎报,便开始沾沾自喜,以为如意胜算,以为粮多得吃不完,异想天开库房不足就格外开恩,赐民于每天进食四顿之幸,更利于万众歌功颂德,顶礼膜拜。晋惠帝曾因大臣说民饥无米,深为不解:“没有饭吃,为甚么不吃肉粥呢?”较之於皇毛真是一丘之貉,彼此心领神会,千秋一脉。千千万万民众被活活饿死,为泽东毛一念之间,比根头发还轻松。尤为荒谬的是,灾民於绝境时,他拒绝任何国家的援助(而后的唐山地震也然),让西方人道组织束手无策。陈香梅回忆录说到她当时为美国(或联合国)的援助成员组长,驻守香港,渴望援手,但毛却要想打战严防,极少数灾民冒死逃跑出境者获救。而今,这段历史被毛家子孙后代和信徒肆意篡改否定,妄图淡化於无。更有荒唐者在网上瞎说八道那几年,以颠倒黑白,信口雌黄为由。千万人死於泽东毛1956年去苏联看铁厂来灵感,一念之间“挥斥方遒”要举国炼钢,田地的庄稼成熟也不许农民收获。在中国如此经典的灾难,东方红,太阳升,烤人烈火,陷人海深。舅舅生于不幸,长于不幸,死于不幸,我不知道他有多少悔恨。相比之下,而今英国著名空间天文物理学家史迪芬.霍金坐上牛顿的位置,如果他活在中国怎样?他远比我的舅舅身体更差。反之,如果舅舅活在西方,特别是我生活过的芬兰又会怎样?中国人,为什么要被帝王与贪官污吏所瞎编乱造,阳奉阴违的词汇迷惑癫痴,失去做人的尊严和意义呢!


六 后事如烟

外公那天下班回来早,可能有预感,当他一出现在门口,就明白究竟。儿子的生命垂危,是他成天的忧虑。外公站在床边,静看舅舅,给他牵牵衣袖,把那残废的手肘摆放好。老人突然像蹲塑像一动不动,很久才缓和过来,他自言自语的嘟咙,劝慰外婆:“儿去了,哭有啥用,去了,去了也……好。”那声音从他喉咙里,像旋转九曲回肠弯道的烟雾。说罢,外公扭头过去,坐在床沿,眼框深深内陷。随即,他掏出口袋里的旱烟袋烟杆,抽得啪啪的响,那阵阵飘逸而出的烟雾散开,像要追踪舅舅而去。

无论何等的哀痛,丧事还得办理。万般不由人,一切都是命。外婆节哀之余,还私下请了个因秘密传闻而知,从前干道士活儿的人给舅舅开路(那时属于反动行为,很怕被人告发)。这是种传统的佛道祭祀死者的活动,念送超度亡灵之经,助其离开凡尘。那天来了个骨骼高大而又面黄肌瘦的中年人,在屋子里才开始披起一件袈裟,一手持碗,一手拿毛刷,念念有词,不时手动刷舞。若干年后我读到《西藏生死書》,作者索甲仁波切在书中描绘人死后的中阴阶段时说灵魂的变异:“這種意生身的形狀類似生前的肉身﹐但沒有任何缺點﹐而且是青壯期的俊美肉身。即使你在這一世殘廢或生病﹐在受生中陰階段仍然會有完美的意生身。”这使我浮想联翩,但愿当时舅舅的离世,会那么健康英俊而完美的飘去。反之,看道士的动举时候,面对舅舅的生涯和死亡,就那一瞬,我幼小的朦胧心灵里产生了对谎言的顿悟和抗拒,对这个伪新社会充满敌意,对毛泽东祸国殃民的卑孽行径有了剥骨见髓,抽筋剥皮的识别。 逆反心理由此而生。奇怪的是,这位道士的独生子在十几年后成了我的友人,同进一厂,同住一室,因他与工友打架受厂长偏袒欺压,成为导火线而引我起来为全厂所有的工人呼吁,为之罢工对抗。为之改变了我的人生,牢门由此向我张开。更为我离开黄土地,漂流天涯,周游世界立下心志有了不顾一切,独往独来的胆气。是不是舅舅暗中助我?冥冥中的五维空间,谁也说不清楚。

将舅舅装进棺木,移动到正屋里摆停,依照外婆的意愿,一盏菜油灯昏暗摇曳,放在舅舅的额头附近,她说这样才能让他知道去向,停上七天才合(阴)理。没有人的时候,我和弟弟妹妹都不敢去那间屋子。那个夜晚,父亲叫我去灶台拿火柴,位置就在摆放舅舅的棺材附近。我心惊胆战的绕过去,谁知越怕越出乱子,当我不得不侧身挪过狭窄的角落,一下失去重心摔倒,跌扑在舅舅头部的棺木上面,隔那薄薄之板下面是舅舅的脸面,吓得我一身鸡皮疙瘩直涌。 外婆听到什么响声,急忙由卧室赶出来看。第二天舅舅被移动到最后面一间小小的空屋,那是和坎上的邻居之间的两米宽,约四五米长的空地,将本来的房顶延伸,右面邻居屋抵拢壁,左面用点什么薄板或篾席遮挡而成。那小屋平常堆放点陈年的旧物,做了临时太平间以后,总显得有点阴森森的。

最后那天我上学去了,舅舅的棺木抬走时,外婆哭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但那空屋里停放过舅舅的地面,在头部位置下面还留着煤灰,薄薄的铺开,白白的一片。不时,外婆会用指头癫癫萎萎的摸索,口中念念有词告诫我:“喜啦,你别来这里哟,舅舅还要回来的,他要过奈何桥,还有鸡脚神护送,还有……。” 最初,外婆每天要去看那片地上,不时自言自语:“儿哟,你回来哈儿(一下)嘛!看看你的妈呀。”

舅舅从此永别了,今生今世,他没留下如何遗物遗迹,如何蛛丝马迹;一如命运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一样,从无到有,由有到无。在那标语口号见墙就贴的自以为天堂的社会,舅舅没有得到一分一文的帮助,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同情,没有就业的机会,没有做人的尊严,舅舅除了被自身的疾病折磨,还要被讨弃,被欺凌,被毒打,直到活活被饿死。人生於他,说冷酷已是远远不够的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最知道为什么。而今,舅舅只是我心目中的词汇。透过这个曾是动态的名词,舅舅活灵活现的一生,寄托在我的文字,老天有灵,让舅舅获得一丝慰籍,那是对我回忆中愧惭的补偿。多年后,外公走了,外婆也走了,而今年老力衰,神智萎靡的母亲,早年的心绪可能已随她飘零的白发消失殆尽。家人中,也许只有我还想到去世四十年多的舅舅,想到我与他朝夕相处在短短几年的生命河流中,他曾羡慕我背上书包出门的深邃目光,他曾提着篮子一踮一蹶出门而后带伤回来,他曾挤压自己那水肿的小腿皮肤而发出莫可名状的抱怨,以及他曾渐渐的冷却的身体……,以及最后外婆的声嘶力竭,顿时颓然倒地……!

人生是多么玄妙的棋局啊,谁也不能把握自己,把握未来,把握命运。如果还有来生,我仍然希望有这样一个舅舅,能如愿以偿的话,他可以患上同样的癫痫,但绝不可以生活在那样的国度。

末了,我期望,我幻想,我祝愿舅舅之灵,将追随这些文字,在太空里翱翔,追随一丝丝金色!

2007/9/7 再改


最后进行编辑的是 唐夫 on 星期五 九月 07, 2007 3:14 am, 总计第 7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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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我!I made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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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二 九月 04, 2007 11:12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唉。。。亲情。

让我想起自己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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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九月 05, 2007 4:00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星子 写到:
唉。。。亲情。

让我想起自己的舅舅。。。


星子感情丰富啊。但我认为,你的舅舅肯定没有挨饿。普天之下,舅舅与舅舅是不同D。

星子倒是个很开朗的巾帼,出乎意料。

欣赏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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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日 九月 09, 2007 7:26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夫诗曰:

话说打台湾,一窝上下翻。
张三耍花枪,李四拜神龛。
乌贼布烟雾,王八搅海天。
试看联合国,睁眼加闭眼。


从台湾到周口店

唐夫

从台湾到周口店是有点远,要缩短距离,看能否落实曾经唠叨的话--解放台湾--之后论定。而今绝不松口使用武力。说穿了,还是想打,只要心血来潮,时机得逞,战争倒是颗愤青同志的最佳摇头丸。

当然,打战、古人说你死三千,我也要死八百。打台湾以两千三百万人为计,依照我党打韩战和越战造地狱死人的数据来推算,恐怕最少得有五六千万人要被玩到五维空间去。相当於毛搞一次大炼钢铁的活,叫做“有得有失”也可。其实,“得”是得;“失”也是得。得到台湾就沾沾自喜,给千秋万代(当然,新疆,西藏,东北,西南边陲,蒙古等多于台湾上百倍的土地失去和现在还想丢的不说)一个自我安慰。至于多少独生子家庭到此为止,绝子绝孙,那就无所谓了。当年大元大清同志灭我中华人口绝大部分,今天的电影仍然是交口赞誉,顶礼膜拜,笑嘻嘻的剩很多半光头,不也快哉。比较我党的计划生育加严打缴纳子弹费等措施,长期为减低人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打台湾无疑是个大乐透。即使不消灭五亿(据我党朱军头透露的内定指标),就先处理一大批王实味张志新同志充数,也无不可。从最先“镇反”扫射到后来干脆用坦克摊平,胜似闲庭信步,我党行径有目共睹。

根据上述原则,(旧伪国防部长田老驰浩家伙说)把台湾打成焦土。由此可见,无限商机降临,新的工程承包纷纷落单,有利于反贪防腐机构钓誉,还莫说多少个成克杰,陈良宇又是雨后春笋;与此同时,大陆民工潮得以新流向,娇媚学子以及老弱病残得以偷渡裸奔,免买护照用死魂灵,丢尽我党颜面之愧。再说,这岛种上核辐射到处开花争艳,科技人员得以更多数据和发现,因祸得福啊。难怪杨振宁最近预言中国要出诺奖人选。

反之,打台湾必然引起世界打喷嚏,美英日为主的全球各国,誓必将我党定为塔利班后代制裁,适当的帮助教育和轻轻的严打,也许不落窠臼。随之后院起火,中亚国家土耳其等发扬国际主义精神的回回将趁机帮新疆独立,甘肃顺势自治,印度助西藏翻身,四川重名天府之国,云南再叫大理王国,贵州夜郎自定高矮,东北回归爱新“脚落”,内外蒙古养出成吉思汗,中原混战连绵,诸侯割据,文人学子的演义国策加传记等即将出笼上台。这样一来,台湾共和国歪打正着,进了联合国,慈禧太后喜欢的长坂坡当为国歌,荷兰,满语,日语糅合为台湾话,钱币千元让荷兰海船作背景加赤坎楼画面,五百元用郑成功加郑经(怀抱乱伦而来的私生子)郑克塽等排列头像,日本天皇头用作为百元大钞,大清旗袍秀女为五十元台币,蒋介石,孙中山的头像作硬币依然不变。于是,短短数年,台湾经济冠亚瑞士北欧,日子滋润养眼。不过,更好看的是,齐楚燕韩赵魏秦都是千疮百孔,疮痍满目,回归到冰川石器时代,同胞又获得另一机会:齐唱木乃伊法老歌: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漫步从头越!

这从头越的意思,就是同居北京周口店,然后被移到大英博物馆,美国大都会,法国卢浮宫,俄罗斯冬宫,台北故宫等地巡回展出:那披着猩猩的头发,耸立猿猴的塌鼻墚,毛茸茸的颤抖着一双电动黑手,发出诗一般的嗷叫,流露深不可测的表情。

那是用周口店的表情望台湾呢,还是悔之晚矣?

费猜!

200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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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是电,诗歌是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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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三 九月 12, 2007 2:33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邻居晏华刚

唐夫

记得你 为了
记得那瞬间的过客
生命的河流
书写出殷红的流血

一个红 为了
改头换面的共和国
青春和生命
在罄竹难书的时刻

那年的我,还很小,小得什么都不懂,大概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了吃不完堆成山的粮食在锣鼓声中,在版画上,在电影里,甚至稻田密集的谷蕙也耍魔术似的出现,载歌载舞的庆祝:亩产从几万斤到几十万斤甚至几百万斤(据说至今还有人相信钱学森的1958年谎言)的特大奇迹和照片刊登层出不穷。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口号真理,乐得毛老润之在宫里居然担忧仓库容量,还想开放一天吃四顿的圣旨。那种想入非非的滋润,就像他与女同志舞后换裙子的激动。与此同时,民间已经开始饿殍街头,死神的魔爪已伸到城乡。接踵而至的死魂灵弥漫神州,“万户萧疏鬼唱歌”成了作者厚颜无耻,自欺欺人的滑稽典故。

如果有灵的话,我希望这位被死神过早攫去了生命的同胞,会有一丝慰籍。在他曾经生存的世界,还有那么一个人(也许是唯一的)想到他,四十年后的天涯浪迹,还禁不住写出这位亡灵。大慨,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呼喊,要我把那永远无法申诉的冤屈公诸于世。

他、就是我曾经的邻居,我童年时代无辜的死者,而今,就这么化为键盘的文字。

那是个深秋早上。

距离我住家不到百米的斜坡上,一片血迹从一间破烂的篾蓬门里流出,一张烂麻袋覆盖着尸体,放在一张旧木板上被抬走。在那窭烂不堪的蔑块编织门流血溢下的石砍,上为这片区公用水管处。那天早上,我正提着桶去接水,血迹在而尸已失。突然的惊恐,将我的目光转向几位老太佝偻身躯在旁聚集窃窃私语:

“唉,死了,是先割破了手腕,又割自己的喉咙,还用绳索缠着脖子,挂在床前。”
“作孽啊!这么漂漂亮亮个小子。我刚才看到,那就用的他那卷口菜刀,不晓得怎么….”
“是割了好久,手腕先割,喉管也割开,最后死的时候还用了绳索勒住伤口,吊在床沿,头这样歪耷着。”
“半夜吗……. 哪里知道哟,还是天亮后张婆婆去接水,看见流血出来,就推开门一看,就惊叫唤!”
“没有娘没老子的活着,又没有工作,饿了好些日子,饿极了……,就这样,唉!”
“他没有亲人吗,死了也不停放,就这么悄悄的抬走,埋在山上,野狗不来拖才怪。”
“谁管呢,说是成份不好,据说他老子在解放初就给枪毙了,娘死了还是走了谁知道。他从来就一个人过,从小就一个人过,搬来这里那阵子(那时)才十来岁。有时候拣点破烂。长大了在‘生产自救’下力,大炼钢铁之后城市裁减人员,到处都不要他,就这样了。唉!这年头啊,成份不好………唉!谁叫他成份不好呢,脱胎错了….”
“他叫啥之名字哟?”

“晏华刚。”

震惊中的我这才回过神来。晏华刚!就是他,我很小就知道他,他怎会长成那么英俊的小伙子,我记不清楚,毕竟差异十几岁。但见面碰头的情景总会历历在目。记忆中的他总是独居在这石壁搭起的破茅棚,一面是隔壁人家的屋檐下,另外的三面用篾条编织为板墙,有的粘贴报页,风吹雨打之后,又是破烂不堪。在五十年代是常见的房屋,最穷的住宅,简直不如狗窝。晏华刚的小屋三壁来风,真不知道那时候他怎么度日。

迄今,我还能记得他的模样,中等个子,净白的皮肤,脸型方正,一双深邃的眼珠特别明亮,和善,含有腼腆的微笑,因为孤独,也许有点自卑。一次我提桶去接水时,独自看那细细的水流,他蹲在自己门前向下,当我抬眼上看,我们的目光正好碰击,他的灰色的夹克还那么净洁。那年头的人穿得很破烂的,每人每年的定量布票是一尺八寸,想在一年里穿上新衣,只有梦。那年赫鲁晓夫说中国人五人穿一条裤子,人民日报为此批判不休,说是因为年年丰衣足食,人民感谢党的关心,家家新衣新被多得数不清,一尺八寸布票是党的再三关怀之后,人民才笑嘻嘻的接纳。听那口气,像主人客人彼此推卸礼品。

那天的晏华刚整洁,可能是个特别日子。在我的印象里,他不像别的下力人,穿着总是破烂的。我看看那瞬间。他居然对我笑:

“你在读书吗,几年级了?”
“是的,三年级。你呢?”我明明知道他没有读书,我竟然这么问他,但没别的话可说。
“我,嗯,我倒很想读,就是不得行。”那满是遗憾的口气,让我莫可名状,又有点沾沾自喜。
“为什么呢?”我突然觉得不可理解。
“我们不同啊!”他脸色晦涩,一下迥然,笑容再没有了。他站起来。

他进到小陋室,随他的身影,我看到的是个木板搭在砖块上的床,地上黑黝黝的,那些年头的家庭,很多都有脚泥踩成的坑洼地面。他倒上去床,没有盖什么,又就起身对我笑笑,关闭了竹条编织的“门”。那可是已经寒冷的季节,我好生疑问,但水声催促我得关闭龙头走开。那是我和晏华刚最清楚的面对面交谈。而后他自杀,为什么?年代使我的记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我们不同啊!”这几个字深深的铭刻在我的心,想不到十五之后,我也成了“不同”者,才知道他说的含意。

晏华刚在“生产自救”干了多少年,我不知道,那是属于地段街道组织的运输队伍,人员多是“黑五类”和劳改释放回来的人员,地主,资本家,国民党政府工作人员,被认为对共产党不满的分子,从劳改营回来没有单位接受者,时人称呼为社会垃圾。也是被斗挨打的对象,被社会营造的危险人物,对他们的监管是干运石头,长条木料,抬机床等繁重活,工资少得勉强糊口。那年代的运输机械不多,重活有的是。这些人因为长年累月担、抬、重压,长了厚厚的肉包(我在“蔑块”文章里提到邓小平家的隔房叔叔文革里也干这活,有天与一群黑五类共同抬机器从我家门前过)在肩。晏华刚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因父亲被枪毙,自然成了坏分子,也该被监视。这样的人周末假节日等是要被差遣去扫街道卫生,不给钱而美其名曰劳动改造思想的贱民。有时候被孩子们摔石头,打出血自己默默擦掉。那年头的电影,报刊,课本的编造,特别是收租院等泥塑巡回周游教育之后,这样的人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想打。文革时候红卫兵就用刺刀或皮鞭或以及尽可能的手段,把这些凭想像和宣传的钦定罪人整死。晏华刚没活到文革,也算运气。

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他的家,偶尔看见,他总是单独在床,半掩的破篾块门可以见到他倒床的姿态。但我还不知道人间的孤独,更不知道他需要女人,需要家庭,需要温饱,他什么都没有。他干活回来就趟着,只有一个木板床,没有厨房和别动家具。也不做饭,从来不做,可能他根本不不会也不不屑于做。没有到灾荒年的时候,他微薄的工资在街头吃点粗茶淡饭。1958年前的生活还不很艰难,后来的日子被一张张的号票约束:杂粮票,细粮票,煤票,蔬菜票,油票,布票,糖果票,火柴票,豆腐票,肉票等等…..,不胜枚举。有的票证限制一年期,有的季度,有的月限,各种各样的颜色,各式各样的形状,各式各样的定量,风起云涌的人们排队领取这样的号票,还得持有户口簿和购粮证两大关键户政加私章和手印,从半夜到天明,从凌晨到黄昏,从第一天到第二天,这样无限的周折之后得手,珍藏如宝,稍微不注意,丢失了呼天叫地的哭泣,谁也顾不了你。死亡威胁着每一个人。为此遗失号票而绝望至毙的,有人丢失或被盗之后,就上吊了事。晏华刚怎么使用号票,我不知道,以我现在连钱也不知道需细水长流而言,他恐怕拿到号票也是三下五除二的乱了方寸。活路已经没有,绝境就在眼前。

我总要想他,想他的死亡之夜,他死了,无法争抗的唯一机会,就是将自己弄死。自戕是需要勇气和毅力,或说很大胆很勇敢,才能一了百了。比如古装戏里横刀一抹,上吊一蹬,毒药一喝,飞身横撞,何等刚烈,晏华刚却没有那样的本领,他的死很慢,静悄悄的进行,从溢血的现场看,手腕有刀口,割得不深,可能没有伤及动脉血管,痛得难受而犹豫。那时候也许他还在忍耐,犹豫不决的思考,一手捏着手腕,埋头苦想:活不?怎么活,活得下去么?于是,又咬牙将卷曲的锈刀横向颈项,轻轻的拖拉,刀口慢慢进入皮肤,神经器官的刺激和本能的反映,痛得他缩手缩脚,气管欲裂未断,动脉欲破不涌,血液欲流不溅.....,如此等等,伴随他不想死去,而又不得不死的矛盾心态。那是何等的痛苦,流血不止,但又不死,再自我窒息,双手压紧脖子,仍然活着,他还在想,还在挣扎,失去力量和胆量,忍受虚弱延缓的疼痛如针刺电击,他只想早早了结,看到凳子上还有绳索(那是他工作用的抬绳),于是,用剩余的力量缠住脖子,缠住生命,套上床头……。终于,头一偏,痛苦随即消失,躯体挣扎不动,他才感觉到解脱,冉冉而起,奔向另外的世界,去找他的爸爸妈妈…….。

在晏华刚的自杀之夜,是一轮明月在凌空高照,或是如寒鸦密布的漆黑如墨,有没有风雨雷电,有没有虫鸣鼠吱,这些玄妙的自然景象,是不是超度了他的死亡,没有人关注;他究竟挣扎了多久,从最初的动机到最后的“决策”,从静静的念头到剧烈的行为,没有人知道。在密集的贫民区中,他那破烂的小屋即使有点声响,也不足以惊醒夜晚,没人听到一点声息。在那里,他终于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工程--自杀。是为了尊严,还是为了争抗?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我想到他的死,隐隐约约将墙报登载的粮食喜讯涂黄,令人久久的看,久久的思索,那叫天堂:丰收,大丰收,特大丰收,毛润之在麦田里笑得滋润。从1959年末开始,到1962上半年,整整三年的饥饿,城市的饿殍尚有不死的亲人掩埋,而农村的惨象,不是刘和珍君的镜头可与比拟。全家死绝的太多,太多了。直到今天,旧话重提,除了见惯不惊而外,就是根本不信。

如果晏华刚还在,应是年龄70以上 ,应有儿子或孙子的老人,也许有成为学人,成为留学的矫矫之辈。但这不可能,新中国的逻辑不许他有这些。人生于他什么都没有,从小吃苦、长成受罪、间或受辱、绝望至死。不知晏华刚有没有海外亲人,如果能读到我这篇文字?哎!这也许不可能。但我仍然希望“也许”是把万能钥匙。

当然,那三年绝不仅只有一个晏华刚。文革中的北京郊区大兴公社的惨景,以及郑义在广西的采访报告,当地人把“阶级敌人”活生生分食。历史上黄巢革命有过这样并驾齐驱的镜头,但黄如毛,拿刀的屠杀当然比不上拿枪的干活。

至于晏华刚的尸体怎么处理,是被扔在郊外给野猫野狗,还是被饥饿的人吃掉。我无法猜测,更无法写出。

就此打住。

2004/7/8 2007/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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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Free sky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九月 13, 2007 9:06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唐先生的笔是自来水啊,一发不可收拾哦

有没有打算写长篇,在台湾出书应该比较方便
_________________
░░破茧成蝶 眼泪,从此不咸░░

NO FOREVER , ONLY L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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