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晓鸣]

杯中冲浪短诗选 (2005年）

目录：

《野水》
《车祸》
《母亲的两难》
《裸奔》
《石阶6600》
《冬》
《童年印象里的一条大黄狗》
《诗人》
《其实你就是一株莲》
《另一条狗》
《四十岁的站台》
《花生》
《优选自杀的方案》
《临秋之木》
《打工仔小九》
《麻杆小二》
《蝙蝠》
《上帝造蝙蝠》
《缘》
苏东坡（三首）
◎枷
◎月
◎居士
《教育赞美诗》
《无题》
《屈原失眠》
孔庙柏（组诗）
◎孔庙柏
◎孔宅故井
◎子贡守墓
《空城计》
《上坟》
《蚕》
《笋》
庄子哲学 （组诗）
◎庖丁解牛
◎庄周化蝶
◎死生
◎井底之蛙
◎骷髅
《鸟在笼中》
《马踏飞燕》
《叙述李白》
《父亲是树》
《玉米甜杆》
我的童年（组诗）
◆自闭的少年
◆拾秋
◆拾麦
◆一张奖状
◆拧辘轳
◆捋芽
中国饭二首
《吃面》
《水饺》
《大爷在台南》
蛩声二则
《蛩声》
《蛐蛐》

[[自己的敌人]]

杯中冲浪短诗选 (2005年）

目录：

《野水》
《车祸》
《母亲的两难》
《裸奔》
《石阶6600》
《冬》
《童年印象里的一条大黄狗》
《诗人》
《其实你就是一株莲》
《另一条狗》
《四十岁的站台》
《花生》
《优选自杀的方案》
《临秋之木》
《打工仔小九》
《麻杆小二》
《蝙蝠》
《上帝造蝙蝠》
《缘》
苏东坡（三首）
◎枷
◎月
◎居士
《教育赞美诗》
《无题》
《屈原失眠》
孔庙柏（组诗）
◎孔庙柏
◎孔宅故井
◎子贡守墓
《空城计》
《上坟》
《蚕》
《笋》
庄子哲学 （组诗）
◎庖丁解牛
◎庄周化蝶
◎死生
◎井底之蛙
◎骷髅
《鸟在笼中》
《马踏飞燕》
《叙述李白》
《父亲是树》
《玉米甜杆》
我的童年（组诗）
◆自闭的少年
◆拾秋
◆拾麦
◆一张奖状
◆拧辘轳
◆捋芽
中国饭二首
《吃面》
《水饺》
《大爷在台南》
蛩声二则
《蛩声》
《蛐蛐》

[晓鸣]

野水

我是一片荒芜的野水
荒芜的，连皱纹都缺损
可是，亲爱的，自从那天你偶尔
游向了我，我的世界里
于是充斥了重量和响音
出门时，我第一次有了挂怀的喜悦
尤其爱惜我的每一分秒
因为野水有主
我的水里养护着我的爱人
2005-12-7改定

车祸

从此
一弯残月
以仆倒时的瞬息
以戕残的脸
挂在他妻和儿子的窗楣

窥着
他朽木难雕的儿子
他下岗的妻
他年迈得手脚发颤的老母
2005-12-6

母亲的两难

母亲从父亲的坟上回来，泪流满面
泪流满面地说：这叫我可咋咋办
——他叫我啊你们做儿女的也留我
我握着她八十二年的手
惶惑的有隔世的惶惑

母亲说你爹叫我呢，他说他在那边很孤单
叫我准备准备尽快过去
母亲指指屋后——不信自己看，那小旋风跟在我的脊梁后
赶也赶不走

我走出大门
果然在屋后看到我死去已久的父亲
他望着我
眼圈通红
2005-12-7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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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奔

他把自己一件件脱光，舒展
成一面鲜红鲜红的旗
然后
举着自己
裸奔

他进入大学又退出大学
他背叛了父母
也没找回自己
现在他狠毒的撕烂了世界的裤子
他月亮一样的裸着

天气说首都在冰下温度
他无疑一股突然莅临的寒流，北京的人民
猝不及防
新华书店的保安小声嗫嚅：
你想干什么啊

当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
他对世界宣布了一条资产阶级都哄堂大笑的
新闻：
我是作家——我想出书
2005-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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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6600

6600石阶，你一抬脚
就可以登天而去，并且不必去敦煌石窟
不必繁琐得生西方人的翅膀
红门和玉皇顶
都是极吉祥的名字，有丰富的解读
中国人并不做梦成仙，但信奉人往高处走
信奉五谷丰登岁岁平安
信奉登高望远，所以
6600台阶，始皇不是第一，孔子也不是第一
那朝圣的队伍逶迤五千年
1545米的海拔写足了中华文明史
我看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康乾
头戴各式的王冠亦步亦趋冉冉而来
我听到李白杜甫苏轼那清亮的男音
怎样回音缭绕平平仄仄而行
我看到更多的是担山工
我看到更多的民众
无名无姓
他们歌咏着割麦插秧的号子出海捕鱼的号子
筑房打夯的号子
裸露的背脊沿山路蜿蜒曲折
构成了一条完整的龙脊，升腾而上

6600石阶，如果不纵排一道排云而上的天梯
横排也排一个好大的键盘
如果演奏，我想不适合弹奏小夜曲
若弹，最适宜弹黄河和长江的交响乐
从喜马拉雅山到太平洋
5464千米和6300千米的歌曲，谁的肺活量能唱响
嗬嗬，世界也只有中国才配得齐这么壮观的合唱队
算了，我才不信那72帝祭天地封禅的鬼话
帝王啊
分明是戴着王冠的乐队指挥，挥一挥手中的权杖
说一声：
预备——起！
2005-12-6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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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印象里的一条大黄狗 （组诗）

冬

庄稼排队进入厨房后
田野便彻底宁静了
冬天的美这时候就是一幅中国画的技巧
大片大片坡的空白，和角落鳞次的房顶
飘炊烟的曲和淡

色彩不要斑斓
只墨的黑
画房屋，画树，画狗
画笼头，挂在石灰墙的白上
牛不在画面里，牛在你想象里自由的遛达
背在画里，一个老人的背
和暖日交流前三季的心得

我离开老人初冬的温暖
在画面的空白里独自踏雪
空白已是深冬，一天一地的雪啊，惟我一人
独自走，向前；身后
留一行深深浅浅的脚窝进村
2005-11-27

童年印象里的一条大黄狗

才刚画完最后一笔狗尾，那狗
就急不可耐的逃走
我喊：你去哪？——狗
我立于高高的河堤上
河堤高于我八岁的夏季

老娘村是水乡
房屋临于水湄
水道隐于芦苇
而芦苇伏在狗的裤裆里
无论我什么时候迷路，只要唤一声狗
它就梭啰啰的出来
领我归向姥娘家的柴门

我要回自己的家了，它像我的小表弟
送我，短亭，长亭
过河、过桥、过路岔、过水井，上公路
我说行了吧，回去了你
等我走了四十年后，一回头
还看到它站在高高的河提上目送着我的背影
200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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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为了庄稼、蔬菜和花木的种子
容易扎根
以自己为犁
弓腰，把语言的坚地
疏松

诗人，你不过一条贫穷的土地龙
孤自
在黑暗和寂静里
耕耘
或死

2005-11-25


其实你就是一株莲

殷勤的扇他们的小翅
围着你嗡嗡的蜂鸣
40对复眼不停的闪动着快门
你的清芬来自你的语言
你张口就吐莲花，吐一整个荷塘
婷婷碧碧，田田连连

你所有的举止，包括声音
都将刻入硬盘
做他们一生的保存
你复制他们
不如他们记载你
三年一个完整的断章
如果把所有的残片续连
那是莲
从蓓蕾到莲蓬的整个绽放的过程

想找根么？请扒开讲台上那层水泥的皮
那层砖，那层沙，那层泥下
凹陷成塘的血和汗里
或许站立的太久
肿胀、畸变
那根真是藕瓜一样的肥
2005-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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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和青年印象中的狗 （二首）

童年印象里的一条大黄狗

那狗似乎比我大
因为我对它的印象不如它对我的印象清晰
隐约它被人
堵在旮旯
血肉模糊
再后来是一段空白
我记忆里没了狗

等我去遥远的老娘村的时候
一条大黄狗
在老娘家
摇尾巴和舔我的手
我很窘
老娘就笑
妗子就笑
表姐就笑
她们一律说：
这狗真好

老娘村是水乡
房屋伏在水汊里
水汊伏在芦苇里
而芦苇伏在狗的裤裆里
无论我什么时候迷路，只要唤一声狗
它就梭啰啰的出来
领我向回走

我真的要走了
狗送我很远
我以为他要跟我回家
就用很侮辱的话骂它，就用很硬的坷垃投它
我想宁愿我把它砸死在异乡
也不愿它被别人砸死
在故土
2005-11-21


另一条狗


那条狗寄养在家里
它偷吃一口鸡食，母亲也骂它
因此它很瘦

它终于没有长出它母亲似的威武
只有那条旗子似的尾巴
高高举着，暗示它血统隶属于
贵族

那年春天它出去恋爱
带回来身体和心理的严重伤害
它舔着自己的伤口
对我怒目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
它偷吃鸡食长出来的肉喂了邻居的牙齿
它的狗皮伏在我家白石灰的墙上
狂吠三夜
大雪过后，全村的所有怀孕母狗
莫名其妙
流产
200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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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的站台


列车一下子痉挛，咳嗽，吐我
在彼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彼地
我惶惑，我晕眩，我茫然四顾
一个荒原，惟石头和沙土倘有冰冷的温度
其他全是死一样的静寂。死和我对峙
因为只有我的眼珠在动我的呼吸有形
我的心跳有轨迹，因为只有我是活物

这一道弯曲不规则的流痕，或许是河床
里面曾经有水流，流动着有质感的水
那清澈里可透视到密度和轨迹迥然的异物
即曾名之为生命的游鱼和虾米
（那是比人类更加悠久的生命）
岸边生低而软的叫草，高而硬的叫树
树杈间鸣响的叫蝉，比蝉大的的叫鸟
比鸟更大更无形的叫云
他们不在树杈间，他们在天随风
而此刻一切皆虚无，包括时间
时间在这里已死，那挂时间的钉
终结为一撮铁锈，一撮铁锈的暗红
已有的皆以蒸发，包括坟墓
那坟墓既无质感也无色彩
当年的眼泪和哭泣皆成幻像
连举幡的人都蒸发了连盗墓贼都蒸发了
那墓室的主人
如果记忆尚在如果感情尚存
那是真真正正的心寒彻骨

列车咳一下嗽，我就废痰一样
遗弃在这颗荒废的星球上
真正的荒废，一如金星和火星
一如天王星和冥王星
当我意识到被抛弃而回身追逐时
那列车的门如人的唇，闭上就失了入口
它逝如鬼影，一同隐匿的还有回家的路轨
我兀自捧我的心在手，小心的捧
低头瞧时空洞无物，十指相合徒然一种形式
空洞的形式，丢了内容
我想从十指的虚幻中读出我的年龄
没有年龄，连现在都虚空了，还寻什么过去
200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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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
题记：落花殉情。

一切皆以消失
一切重归沉寂
所有的争吵、打斗、怨怒
皆随阿訇剃刀的起落而一一凋零
洁白的尸布从头到脚裹缠的
依然是死不更改的忠贞
好了，亲爱的，让我牵你冰凉的小手
一起走入他们称之为棺椁的我们的洞房
当钉棺、下葬、覆土、筑坟
诸般章节礼毕，当新邻居土地龙们
第一次诵起安魂的经文
我说我的爱人，不要颤抖，靠靠紧
不用怕了，也不必怕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
就这样我们肌肤偎依
说我们想说的任何蜜语

是啊，有爱情的灯点亮泥土
我和爱人在黑暗的地宫里并不以之为苦
2005-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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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选自杀的方案
题记：海明威和三毛的方式都太过激，
我选择中庸，所以我选择跳楼。

是不是助跑，然后
一个鱼跃？
我不想像麻袋一样
郁闷的下坠
我想像鸟一样
有一个空中滑翔的姿势
即便不做高难度的空中翻转
也要像鹰或蝙蝠一样
平展双翼
徐徐而落

假如我选择20层的高楼，我想
19层以下的芳邻
几乎都有可能亲睹
一个诗人自杀时的剪影
而且那瞬间将成为永恒
成为他们
余生中免费重放的电影
2005-11-11


临秋之木

我是一棵树，一棵摇曳多姿
风情万钟的树
但为了你，我愿残酷的斩断
我拥抱世界的手臂和我脉脉含情的手掌
然后关门闭户为你守身如玉

或许我不会熬过漫长的死亡地带
在流言蜚语中，我会被撕裂、砍斫
被血淋淋的生吞活剥

不过，倘若我一旦活下来
我就是玉兰花树
为了迎接你
我用我的馥郁把所有的空气点燃
2005-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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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仔小九

他出去打工
回乡却找不到自己的媳妇
他是我儿时的伙伴
他的名字叫小九

上面八个都是姐姐
他排行老九
他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媒婆
谁都相信他找媳妇就像笼里拿馒头
没想到他比谁都费事
他最终谈成了恋爱
他的大姐却赔上了一只眼睛
因为那女孩是大姐的邻居
邻居和大姐不睦

他出去打工
回家却找不到媳妇
他的媳妇跟一个生意人私奔
这大大的伤害了他的自尊

他的母亲独自种着他的地他儿子的地
和他那个与人私奔的老婆的地
秋收麦收都是一人在忙
人家可怜老太太就不自觉地问小九在哪里
老太太站在当街，白发被风吹得像一蓬枯草

小九在城市里打工
回乡却找不到自己的媳妇
他因此丢掉了儿子
丢掉了老母
丢掉了朝夕厮守四十年的故土
2005-11-9

麻杆小二

爹娘死前，小二是光棍
爹娘死后，小二不单光棍还是孤儿
不过小二很能干
卖冰糕卖糖葫芦收破烂
他不能出去打工
因为小二没有力气
因为小二实在很瘦
他有麻杆的腿，麻杆的胳膊
麻杆的颈，麻杆的腰
脖子细没关系，领扣好系
腰胯细就不好了，净掉裤子

后来小二的腰突然粗了起来
腹部隆起，像个六甲的孕妇
小二走到街上，有人喊：
小二，你自我受孕阿
小二吃吃的笑，笑得难听，像个鸭子

一天小二买了一袋白糖两包饼干还有
一斤白酒
便有人夸：小二，享福啦！
这一天，小二没有出门
早晨没有
中午没有
下午也没有
第二天中午，小二的哥打开小二家的门
看到小二西装革履，打扮得整整齐齐
他卧在沙发上，身子扭曲得厉害
他的旁边摆着一只白瓷的碗
里面残留着糖、农药和酒的渍

乡邻终没能把小二的身体掰直
只好囫囵地把他抬到车上
上面蒙上厚厚的棉被
临行，有人叮嘱
小二，到了炉里别忘把腿蹬直
停一停，再叮嘱一句：
再投生时，多吃点，别再长一个麻杆的身板
200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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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是上帝的玩心不退，还是那一刻的瞌睡
最终的结果，我无类可聚
鸟么，一双大乳
兽么，一对巨翼
且视而不见，呼而无音
换化人类，有几次死的命题
都解析成立，但我执意的活下去，看上帝和我的子孙
谁更永久
我寄无人去的废墟
在昼与夜的夹缝中，把自己的影子
飞出呼呼的风声
我什么都不要，甚至眼睛和喉咙
甚至手和足
我想取的，不过是除却石头
所有生物都不计较的无足轻重的一口气
轻轻的一嘘
那绵软的气即刻成为杀敌的利器
得我所想得，取我所想取

飞飞飞
我对自己说，活下去，
从容
并且自尊
2005-11-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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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造蝙蝠

在昼与夜相争又相让的
克什米尔地区
敌人常常乘虚而入
走兽和飞禽
又常因执勤互相斗嘴
于是上帝生气
说，你们两家都去。但上帝毕竟爱民
他不想增加众生的苦力
他给走兽增添一双巨翅
给飞禽装备一口尖利的牙齿
然后把他们合而为一


伟大的神
于是创造了蝙蝠
200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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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


我和你的距离是老子的阳寿
一部道德经，讲
你我之间缘的来由

八十四年，那命中注定的蜘蛛
沿中国的地势
一路蹒跚而下
在泰山与太行山之间
架一极危险的索道，于是
你呼我吸。那宇宙忽略不计的气
以及忽略不计参差不齐的脉跳
偶然相接。和弦。且奏一曲
高山流水

哥，不能不信命
那如注的雨，以及飞石的风
有多少缘不曾揉碎？
那次默然，几几乎乎
让我们失之交臂
而在孔子的问礼处
我闻到了哥呼吸的馨香
你正操殷代的国语，讲道德经的
真谛
无无有有，阴阴阳阳
都在道中运转。哥
是不是这一天，你袒出的八卦的掌心
生一枝磨盘大的牡丹？
重瓣掩藏的花心，我听到你美妙的心跳，似乎说
司母戊的方鼎欲返故里
不烹牛羊，插香恰好
兄弟相跪，结，古今未举的
生死大义
2005-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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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三首）

◎枷

女窦娥在京剧里移碎步而出
我眼里走来的是大词人苏轼
竹节的腕儿象牙的颈，一起在枷内
受辱
词人不会娇滴滴的哭，他只会
甩白虎堂上林冲的发，再配以
一声英雄的叹，苍凉凉的韵味十足
再撕心裂肺绝望的一声韵白
一白之后，那宋朝的舞台即刻飘雪
天下树木，七分开梨花的白
三分开梅花的红

九百年，不知梨木的枷珍藏谁手
我想亲睹那枷上点点的血渍
宋代已朽
诗人不死
2005-10-27

◎月

聪明的苏轼把宋代的月
放进水调歌头，滑溜溜的，一不小心
它就从课文里溜出来，攀上屋檐，爬上枝头
夜深人静，我总喜欢出来听
子由的梨木牙板伴子瞻的美声
唱“但愿人长久”，唱“与君世世为兄弟”
然后捶壁而哭，哭极而号，号而咽
一哭为今世，父亲早亡，兄弟相依
一咽为来生，因缘未尽，来生再续
然后跪拜，我听到膝骨噼啪的碎裂
再看月时早已崩溃，半块半块的
梨花剪似的丢在空中

我头上的月，苏家的兄弟
我出来看时，哥你在哪里

◎居士

一双草履，从宋代的京都直走向穷僻的黄州
便什么都放下了，包括皇帝朝廷监狱
包括河南话和豫剧。把脸晒黑
做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采笋诵经、种鱼锄地、作画吟诗
游览赤壁、采药饮酒、学说蛙语
晨推柴扉，看门外
白云左绕，长江右回
午倚楠木的老椅
剔牙扳趾，醉眼微眯，听纤夫的号子
长长短短仄仄平平，味足
一如唐诗
一如宋词
一如太白的山水和子美的人民
一如渊明的种豆和赏菊
人生不惑，看世界，一瞅一个明白
也不过川剧的变脸
也不过陕西艺人手里的皮影戏
有话少讲，一部金刚经，一个居士
2005-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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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赞美诗

眼神分成九股，然后拧成一条
牛皮鞭子
声音煅打成匕首
和驯兽有什么区别
又捅
又抽
舌头如果还不烂
哗哗的声
一定
汇溪成瀑
瀑再聚成灾
淹了几淹
涝了几涝也不清楚
总而言之
蝴蝶花一样娇嫩的性命
死几回
活几回
最后疮痍满目
沧桑满腹
于是
出炉一具英雄式的雕塑

有没有用
另说
只那振臂一呼
就让人闻到
千年沉积的
人类口臭
2005-9-26




无题

父亲走后
我突然
有一种打点行装随时出发的
迷离
而且挥之不去
车祸
疾病
蓄谋
过失
你知道它们会等在哪个道口
即便有幸你寿终正寝
白毛覆颅
想想还有几多时日
况且
霜已降了
大雪还远么
200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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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失眠
一盏灯
怎能负重这长夜的黑
国人皆睡 甜鼾如雷
是谁在微笑呓语
是谁在吧唧着嘴
孤灯下 一株香草
在微风中咳嗽

临城的兵刃闪着星光
秦兵的呼吸伪装成楚人的呓语
皇宫里一片狼藉
楚王的肥颊印满了宫女的彩吻
如老梅花树开得泼辣
累乏的细腰们横七竖八
躺成重峦叠嶂
挡住了宫门

屈原，你为什么还不睡
失眠使你别样的憔悴
你楚辞的呐喊怎能
驱散人民千年积淀的困倦
你听 黑暗中袭来的
涂着鹤顶红的冷箭
秦兵的明亮
楚人的阴暗
每一支都足以使你毙命

睡吧 看你的脊柱
已瘦成一棵中国的绿竹
即便 砍了 截了 做箫
流出的乐音
仍是一曲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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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庙柏（组诗）
孔庙柏
每一株
都是一个立体的古字
我小心的抚
竟触碰到公元前的温度
我肉胎的双耳
亲切的听到那枯空的年轮
萦回着
论语，金声玉振


呵呵，孔子
呵呵，颜回
呵呵，曾子
呵呵，子贡
呵呵，子由
呵呵，闵子建
呵呵，……
子和七十二徒
全操
拙朴而铿锵的鲁语
畅论
至大至深的仁
从容的
制定一部道德宪法

壹千七百棵柏和桧
鹄立千年
龙钟未免
更多的还是苍劲
额上点点新绿
恰恰是
合韵的子曰
斯文在兹

荫下的游客
只要轻摇一摇目
便可以幸福的读
那至圣先师亲刻的木牍
听
生民未有的教诲
2005-10-2

孔宅故井
不敢俯瞰
这无奇的古井
不知那深处
连着一个怎样的龙脉
一桶
一桶
竟未能汲尽
喂养了一个孔子
和
三千弟子
三千弟子也罢了，竟还有
七十二贤

不知这水是如何的
“既清且渫”？
饮水的徒子徒孙们竟个个
口吐莲花
一部论语
一部孟子
一部大学
一部中庸
吐整套的儒家文化

夫子站于井沿
将柏木的桶吊到水底
然后轻提
意料不及，竟拽出
一部
中国教育史和中国思想史大系

三米井浅
两千年深邃，又何止
但我怀恋着
孔夫子驼腰拔桶的动作
具有舞者的美感
孔夫人
摇动木勺临灶搅粥的姿势
一如夫子书写时的淋漓
2005-10-3

子贡守墓
子路走了
曾子走了
子禽走了
子夏走了
七十二贤，班长颜回早死没来
还有七十一，现在
又走了七十
子贡阿，你还要留下
陪老夫子？

是不是暗藏着私心
是不是想
再举一次手
再交一次家庭作业
再讨一次骂
再领一次戒尺
上学的时候你总爱发言
提一些同学想不及的问题
目下夫子已死
是不是还有迷惑单独质疑

油灯、香炉、纸钱
野旷风急
诵一句子曰
放一声悲啼
好啦好啦！子贡，不要再泣
三年泣泪
再哭三年，就要泣血
你看你的哭丧棒
那段楷
遇泪而活
已然
成
树
遮
荫
2005-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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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计

身前是蜂拥而至的十五万敌兵
身后是两千多颗即将堕地的人头，和一堂
文官的哭啼
你，诸葛亮，蜀国的丞相
将一世的英名丢在风中
披鹤氅，戴纶巾，摇羽扇
儒雅高坐，轻弹一曲空城计
香烟袅起
你笑容可掬
左一童子，持宝剑
右一童子，执拂尘
你坐大悲与大喜之间，踩生死两门
罢！罢！罢！
且把满腹的委屈和激愤压住
纤纤十指
把十面埋伏硬弹成一曲高山流水

音乐好美
这空洞的一座西城萦回着优雅的和声
西下的红日
晕染了半个天空的陶醉
敌阵中也喜悦的生出玫瑰的花丛
那娇嫩的花蕊缠绵了击鼓的士兵
你瞧，司马懿，那老谋的名将
竟乖顺的悄然遁走
是害怕？是害羞？
还是不忍心屠戮
这万世难逢的可敬的对手……
200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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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

之一
每次来
都要走西北坡
平展展的那片庄稼地
然后绞尽脑汁
回忆
离阡陌几百步
距电线杆子
几畦
左走右走
缜密的心量墓穴的位置

父亲
你儿子不官不宦
连个坟头都堆垒不起
每次祭奠
都寻不到你阴间的家
你寄人家的责任田
在人家的犁下
锄下
是不是
也心存芥蒂

之二
双膝跪地
虔诚的呼一声来飨
你总是人世间那样
惜话如金
我们知道你就在身旁
那么大的风
连衣服都飞天
那冥币
稳稳赚紧
在你手里
连个毛票都不许跑丢

或许
你怕你的显灵
吓着了人到中年的儿子
但我分明觑到
侧旁的青蛙
呆坐成你活时的模样
微开的唇
欲言又止
是啊，还能说些什么呢
阴阳两界
连视觉都极度扭曲
那声音
如果没有翻译
谁还能听得懂
200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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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
每一片桑都千年
小蚕坐在箩里
和平的咀嚼
初级小学课本
在一眠 二眠 三眠 四眠中
知识
电梯般垂直上升
终于无路可走
在困顿中作茧自缚
筑囚
面壁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
衣带渐宽，面容憔悴
终于在某个普通或不普通的凌晨
得道

再出囚门
伊已不是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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笋
宫刑之后，司马公
将割下的雄根，小心的
包好，夹进竹简

或许汉国的雾太重
劈开的竹简复活
重新长回了竹子
长回竹竿，林立，与苍穹对峙

而所有的幼竹
都仿太史公雄根的模样
重新生长
泼辣辣的，漫山遍野，一时
竟无可阻挡

始料未及的是汉武帝
那号称第二帝国的百万雄师
可以轻易的荡平匈奴
却难以制服司马迁的
一根生殖器

至今那笋还长在
平野、山谷、滩头
还有人家的院中
200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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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哲学

◎庖丁解牛
一把牛刀用了十九年
肢解了五千七百头黄牛和水牛
竟还光亮如新
原因是他看透了牛的骨节、肌腱和神经

那么，庖丁，我请教一个问题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
假如你宰人呢
我想给你五千七百把牛刀，你也未必
解开人的那一颗
小小的心


◎庄周化蝶
租不起鼓乐
敲盆，为爱妻送葬
缸里没米，留之无用，索性敲裂
自己也羽化为遮天蔽日的大蝶
万花丛中
和老妻双飞双行
再也不怕露丑，黑白布衣成了七彩的羽

土葬、水葬、天葬
都不如化蝶来的俭省
如果再两胁间生花露水
再有成群的蜜蜂伴随
蝶再化为鹏
鹏再化为鲲
遇水借水，遇风借风
什么国内国外
北极南极
我意念之，我足踏之

其实，化不化蝶的也没关系
逃脱人羁，即为
超生

◎死生
他不过想悄悄遁入黑夜
放松，或
自省
或洗个澡
蒙头一觉大睡
那些身外的人却吱吱的
聒噪
搞得再次心神恍惚
不得不
随便找个产房
投胎

也顾不得那肉体的
丑俊
和种属

◎井底之蛙
一脚踩空
不幸堕入井底
缺了有力者的垂爱
任如何攀登也难逾越这尺方的井口

不出家也出家了呵
这深深的枯井远比那七层宝塔华贵
这寒气逼人的孤寂和黑暗
是我读了又读的经卷

坐禅，我皮肤自生出花纹
念佛，我花纹间自产出粮食
敲一下磬
念一声咒
阿弥陀佛，还想——
逃出——
——井口！

◎骷髅
自从那年青铜剑自刎
就决计不再重新做人
不再上殿面圣
不再堂跪双亲
不再兄弟相争
不在怨妻
不再责子

一千年，自我修炼，空枯成形
左眼日升，右眼月升
我以星系为谱
御风而行
风起而游，风息而栖
乐不自支时
让风从我的左耳进入右耳
发
吹埙的歌音

2005-9-6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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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在笼中

把我的天空用竹筷
隔断，围一个圆柱形的穹
我的宇宙
于是便精致的在你苍老的手指上漂泊
我生命的河从此断流
森林从此死亡
湖水从此发溲

暮色做了我眸中的窗帘
而我的世界常常是夜
苔藓的触角沿脚趾爬上我的小腿
我的双翅涂盖了铁锈的红色
耳际传来的天籁是上帝的陈旧的哮喘
我的歌声，如果还叫歌声的话
成了时代的流行色
只要我一开尊口
整个广场
就此起彼伏响彻起嘶哑的咳嗽

我的上帝老了
而且垂垂欲死

让我的花季
做你墓室的陪葬么
请打开笼门
让我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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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踏飞燕

就那么巧，右后的一足准准的踏上龙雀的背
龙雀依然飞
不能不惊愕，神鸟也惊愕回首
人类也惊愕的回眸，说这是一个怎样的马
这是一个怎样的汉
剽悍的匈奴，骁勇的匈奴，善打游击战的匈奴
顷刻，分裂
留下一个宏大的战争给电影
留一个美丽的瞬间给雕塑
留下的，还有一个谜
那厮杀在马背上的
是卫青霍去病，还是这位姓张的墓主人
不管怎样，匈奴走了
夷人来了
倭寇又来
倭寇又走
不知还有哪路夷或寇要犯我边关
要侵我汉

青铜的马还是放在博物馆里好
复制一个给布什，为了和平
也可以复制给俄罗斯给欧盟
复制给安南，放在世界展厅
但请不要惊吓它，不要试试它复活的程度
让古墓中的张将军安详
24岁的霍去病应该读大学，念北大，或念哈佛
不要沙场秋点兵
边关是圩，或集，最好
2005-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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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李白
冲天的才气
让你旁若无人
连大内总管，连走红的贵妃
都不放在眼里
文人清高
被你放大成文人孤傲
只是你的孤傲决定你人生的
不得善终

做人太失败
做诗又太成功
手腕一抖
生生做成一个诗国里的大皇帝
自唐而今
未见哪个安禄山
撼动你的君位
2005-8-29
※父亲是树
我是树梢上的不请自来的果子
父亲始终不理我
一次偶尔发现了我 呵呵大笑
竟以为我是哪只大鸟
不小心拉出的粪

父亲对我始终陌生
我却对父亲产生了感恩的心
2005 7 25

※玉米甜杆
你裸露在外的
踝关节
总散发着一层诱人的彩晕
斜斜的用齿
裂你的衣成碎缕
露一节倾心的玉翠
一口一口的
嚼与品

我的唇无数次为你受伤
至今我的膝下
还留有童年的疤痕
醉卧青纱帐
一想一个晕

人间的光棍是苦的
而你却甜得怡人
或者你本就是心高气傲的男人
为人间的少年，持守
一份童贞
2005-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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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组诗）

◆自闭的少年
屋檐的琉璃排成排
在灿烂的冬日下齐刷刷的给我表演
滴水成河的故事
我
是
深宅大院里
唯一快乐的
男人
胖乎乎的
托着腮帮
赏
鱼鳞的屋脊上
狗尾草
甩着狗尾

二大爷三大爷四大爷和我爹
在窗后抽烟
二大娘三大娘四大娘和我娘
在门内织布
邻居家的孩子们在街上小狗一样狂奔
我想出去
又怕他们排成排
像琉璃一样
齐刷刷的喊我地主羔子
吱吱的叫声
还不如
滴水音
清脆


◆拾秋
生产队的钟声响过
鱼一样我从自家的门边溜到街边
又从街边溜向村口
然后像条出逃的瘦狗
一路狂奔
寻觅那片狼藉又温馨的
空空的红薯地

叫驴一样的生产队长
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拉响刺耳的警报
我只有落荒而逃
过大的粪箕像条奇长的尾巴
哐哐哐的敲着我的尻
当气喘吁吁的逃进家门，才突然发现
心脏跑丢
回头望
那小小的可怜心
被恶毒的生产队长扔红薯一样抛到天上
还惊慌不止，一波一波的
鲜血往外漾


◆拾麦
趁着夜色，一群娘们和一个男孩
从田里抱回一大抱儿业余收获
路过一个菜园，一个干瘪的老头
拿雪亮的手电光乱晃女人的乳和臀
女人便嘻嘻的骂
于是照到没有乳和臀的我
我没有骂，只有害怕

菜园的情报真的很快
一群治安员踏着我后脚的余温突袭了我家的柴门
他们喝着我家的茶
抽着我哥的烟
仔细认真地审计我拾来的麦穗
拾一穗罚一斤

那夜的狗叫得特别吵
那夜的小广播出奇的亮
狗的叫和治安的笑在空缸里嗡嗡萦绕
那年夏，我九岁，人生在九岁的夜里突然失眠
失眠后我第一次盘算：
男人是不是需要提前自尽


◆一张奖状
我的女班主任生孩子就像鸡下蛋那样频繁，一年一个
但很少像鸡下蛋那样坦然
这一年她逃啊
谁也没想到竟在我家里躲过一劫
于是年终的时候我莫名的
有了一张奖状
光荣的贴在我家雪白的墙上
这一年过春节特别喜庆
我像看毛主席一样看我的乐于生孩子的女班主任
因为她缔造了
地主羔子也可以得奖状的先河

◆拧辘轳
娘躺在病床上
我去拧辘轳，汲全家人吃的井水
那井口黑洞洞的粗
那井壁爬满青苔，湿漉漉的滑
我知道很多自愿跳井的女人
就因为那青苔
跳下去就没再爬上来
孤寂的中午，整个地球好像都进入午睡
那不怀好意的日
执意挟我的小影
穿越井壁长长的黑
沉到水底

我拧辘轳
好像与死亡拔河
拔河
一边是十岁的我
一边是轻轻的半桶水
只是那微不足道的水桶
好像在地狱尿道里嵌顿

1975年的3月，一个男孩
他的母亲病倒在床上，他孤单的
和地脉拔河
和地球的引力对决


◆捋芽
那二年，人耳特别的聪
立自己的院，就能收听全街树枝
自空中堕裂的讯息
春天，风平浪静，发芽的树枝
不断地堕地，发一种呕吐的哭声
榆枝！槐枝！杨枝！柳枝！
接二连三，接三连四
东街西街，巷南巷北
抱着容器的妇孺街头巷尾的狂奔
像一群饿狠的狗追讨那根
空中坠落的骨

那二年我家有吃不完的空中食品
黑铁锅里总是浮碧漂翠
我幸福的腆着肚子，对着二月宣布：
我肚皮里长各家的树

2005-8-29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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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饭二首

《吃面》
日子就这样
长长的
吃进肚子
嚼嚼
咽下
但不要品，品又乏味
那种平淡
会使你的理想落泪

不要羡慕大餐
记住
你只是个平民
两根竹筷
一只白瓷碗
这样多好
简单
2005-8-29

《水饺》
扑楞楞
放牧一水白鸟
幸福和企盼就这样真实的煮在锅里
紧火
慢搅
不要锅盖，让三鲜的香气
飘满屋子和院子

先舀一个给玉皇
次舀一个给先祖
然后，三大盘，蘸醋和香油
吃上弦月和下弦月
吃一部无字的秘籍
吃中国风俗

离家，也吃
归家，也吃
200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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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在台南
大爷在台湾，在台南，某街某弄某号
九十多岁了，死与不死，都不知道
除了一二照片和二三封信归家
仍不见你的踪影，也不见你的灵柩
你的五弟，我的父亲，盼来盼去
结果是盼走了自己
二十年前，你唯一的妹妹，我的姑姑春风拂面的
到北京打探消息，尖着小脚，还笑嘻嘻的
然而那朵笑靥不过是迟开的腊梅，凋谢
在第二年的冬季

大爷，离开大陆时你是国军的飞行小队长
所以爷爷奶奶一直把你与天空挂上了关系
那一年空中飞过的不过是一只大鸟
饿昏的奶奶爬起来往外就跑，没想到低低的
门槛就是三界，奶奶仆倒就没再起来

爷爷带着身边的男丁依次故去
三大爷、二大爷、四大爷，伴着脑梗阻
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顺次取走
他们像极了一棵青藤上的四大佛手瓜

人死得全都鸦雀无声，而嘴怎么也不肯合拢
每张嘴咕嘟着像要放声高歌的喇叭花
如果有气流喷发，那发声一定是：
老大！老大！老大！老大！

祖宗的老林已经太蹩屈
无力容纳后续的子孙
你四弟葬在关东，无法搬回
你五弟葬在关内，但须另辟了新林
爷爷奶奶怀抱前始终留一空穴
爷爷说：这上首位留给台南，谁也不许争夺

大爷还记得么，咱们家的老林还在村西头
虽说不大，但前面有水，右手环路
司马公说：风水宝地是也
记住，中间那片高地长茂盛的花草
如果中秋，如果月下，一定有一个蛐蛐唱歌：
住——！住——住下！！
倘若月下归来，灵魂可以在那里安家
2005-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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蛩声二则

蛩声
一临立秋
那蛩声织成的大网
便撒下了
覆
整颗地球
细密的 打捞暑气
从弄巷到阡陌
从窗台到井口
最后打捞出
一个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
世界
不要仰头
高高收起的渔网
会滴
葡萄似的白露
2005-8-15


蛐蛐
就这样，凄婉的呼唤你的爱人
从日出到黄昏
从黄昏到凌晨
就这样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唤呀
觉也不困
水也不饮
蓬头垢面的
从大暑到立秋
从立秋到秋分
任谁不夫妻成双、儿女成行？
唯你痴守着那一蓬绿草
忘情的寻找
你幻梦里的唯一的爱人
白露！寒露！霜降！
让每一双从身边路过的脚掌
泪湿鞋脸
200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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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敌人]]

野水

我是一片荒芜的野水
荒芜的，连皱纹都缺损
可是，亲爱的，自从那天你偶尔
游向了我，我的世界里
于是充斥了重量和响音
出门时，我第一次有了挂怀的喜悦
尤其爱惜我的每一分秒
因为野水有主
我的水里养护着我的爱人
2005-12-7改定

车祸

从此
一弯残月
以仆倒时的瞬息
以戕残的脸
挂在他妻和儿子的窗楣

窥着
他朽木难雕的儿子
他下岗的妻
他年迈得手脚发颤的老母
2005-12-6

母亲的两难

母亲从父亲的坟上回来，泪流满面
泪流满面地说：这叫我可咋咋办
——他叫我啊你们做儿女的也留我
我握着她八十二年的手
惶惑的有隔世的惶惑

母亲说你爹叫我呢，他说他在那边很孤单
叫我准备准备尽快过去
母亲指指屋后——不信自己看，那小旋风跟在我的脊梁后
赶也赶不走

我走出大门
果然在屋后看到我死去已久的父亲
他望着我
眼圈通红
2005-12-7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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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奔

他把自己一件件脱光，舒展
成一面鲜红鲜红的旗
然后
举着自己
裸奔

他进入大学又退出大学
他背叛了父母
也没找回自己
现在他狠毒的撕烂了世界的裤子
他月亮一样的裸着

天气说首都在冰下温度
他无疑一股突然莅临的寒流，北京的人民
猝不及防
新华书店的保安小声嗫嚅：
你想干什么啊

当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
他对世界宣布了一条资产阶级都哄堂大笑的
新闻：
我是作家——我想出书
2005-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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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6600

6600石阶，你一抬脚
就可以登天而去，并且不必去敦煌石窟
不必繁琐得生西方人的翅膀
红门和玉皇顶
都是极吉祥的名字，有丰富的解读
中国人并不做梦成仙，但信奉人往高处走
信奉五谷丰登岁岁平安
信奉登高望远，所以
6600台阶，始皇不是第一，孔子也不是第一
那朝圣的队伍逶迤五千年
1545米的海拔写足了中华文明史
我看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康乾
头戴各式的王冠亦步亦趋冉冉而来
我听到李白杜甫苏轼那清亮的男音
怎样回音缭绕平平仄仄而行
我看到更多的是担山工
我看到更多的民众
无名无姓
他们歌咏着割麦插秧的号子出海捕鱼的号子
筑房打夯的号子
裸露的背脊沿山路蜿蜒曲折
构成了一条完整的龙脊，升腾而上

6600石阶，如果不纵排一道排云而上的天梯
横排也排一个好大的键盘
如果演奏，我想不适合弹奏小夜曲
若弹，最适宜弹黄河和长江的交响乐
从喜马拉雅山到太平洋
5464千米和6300千米的歌曲，谁的肺活量能唱响
嗬嗬，世界也只有中国才配得齐这么壮观的合唱队
算了，我才不信那72帝祭天地封禅的鬼话
帝王啊
分明是戴着王冠的乐队指挥，挥一挥手中的权杖
说一声：
预备——起！
2005-12-6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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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印象里的一条大黄狗 （组诗）

冬

庄稼排队进入厨房后
田野便彻底宁静了
冬天的美这时候就是一幅中国画的技巧
大片大片坡的空白，和角落鳞次的房顶
飘炊烟的曲和淡

色彩不要斑斓
只墨的黑
画房屋，画树，画狗
画笼头，挂在石灰墙的白上
牛不在画面里，牛在你想象里自由的遛达
背在画里，一个老人的背
和暖日交流前三季的心得

我离开老人初冬的温暖
在画面的空白里独自踏雪
空白已是深冬，一天一地的雪啊，惟我一人
独自走，向前；身后
留一行深深浅浅的脚窝进村
2005-11-27

童年印象里的一条大黄狗

才刚画完最后一笔狗尾，那狗
就急不可耐的逃走
我喊：你去哪？——狗
我立于高高的河堤上
河堤高于我八岁的夏季

老娘村是水乡
房屋临于水湄
水道隐于芦苇
而芦苇伏在狗的裤裆里
无论我什么时候迷路，只要唤一声狗
它就梭啰啰的出来
领我归向姥娘家的柴门

我要回自己的家了，它像我的小表弟
送我，短亭，长亭
过河、过桥、过路岔、过水井，上公路
我说行了吧，回去了你
等我走了四十年后，一回头
还看到它站在高高的河提上目送着我的背影
200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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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为了庄稼、蔬菜和花木的种子
容易扎根
以自己为犁
弓腰，把语言的坚地
疏松

诗人，你不过一条贫穷的土地龙
孤自
在黑暗和寂静里
耕耘
或死

2005-11-25


其实你就是一株莲

殷勤的扇他们的小翅
围着你嗡嗡的蜂鸣
40对复眼不停的闪动着快门
你的清芬来自你的语言
你张口就吐莲花，吐一整个荷塘
婷婷碧碧，田田连连

你所有的举止，包括声音
都将刻入硬盘
做他们一生的保存
你复制他们
不如他们记载你
三年一个完整的断章
如果把所有的残片续连
那是莲
从蓓蕾到莲蓬的整个绽放的过程

想找根么？请扒开讲台上那层水泥的皮
那层砖，那层沙，那层泥下
凹陷成塘的血和汗里
或许站立的太久
肿胀、畸变
那根真是藕瓜一样的肥
2005-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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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和青年印象中的狗 （二首）

童年印象里的一条大黄狗

那狗似乎比我大
因为我对它的印象不如它对我的印象清晰
隐约它被人
堵在旮旯
血肉模糊
再后来是一段空白
我记忆里没了狗

等我去遥远的老娘村的时候
一条大黄狗
在老娘家
摇尾巴和舔我的手
我很窘
老娘就笑
妗子就笑
表姐就笑
她们一律说：
这狗真好

老娘村是水乡
房屋伏在水汊里
水汊伏在芦苇里
而芦苇伏在狗的裤裆里
无论我什么时候迷路，只要唤一声狗
它就梭啰啰的出来
领我向回走

我真的要走了
狗送我很远
我以为他要跟我回家
就用很侮辱的话骂它，就用很硬的坷垃投它
我想宁愿我把它砸死在异乡
也不愿它被别人砸死
在故土
2005-11-21


另一条狗


那条狗寄养在家里
它偷吃一口鸡食，母亲也骂它
因此它很瘦

它终于没有长出它母亲似的威武
只有那条旗子似的尾巴
高高举着，暗示它血统隶属于
贵族

那年春天它出去恋爱
带回来身体和心理的严重伤害
它舔着自己的伤口
对我怒目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
它偷吃鸡食长出来的肉喂了邻居的牙齿
它的狗皮伏在我家白石灰的墙上
狂吠三夜
大雪过后，全村的所有怀孕母狗
莫名其妙
流产
200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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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的站台


列车一下子痉挛，咳嗽，吐我
在彼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彼地
我惶惑，我晕眩，我茫然四顾
一个荒原，惟石头和沙土倘有冰冷的温度
其他全是死一样的静寂。死和我对峙
因为只有我的眼珠在动我的呼吸有形
我的心跳有轨迹，因为只有我是活物

这一道弯曲不规则的流痕，或许是河床
里面曾经有水流，流动着有质感的水
那清澈里可透视到密度和轨迹迥然的异物
即曾名之为生命的游鱼和虾米
（那是比人类更加悠久的生命）
岸边生低而软的叫草，高而硬的叫树
树杈间鸣响的叫蝉，比蝉大的的叫鸟
比鸟更大更无形的叫云
他们不在树杈间，他们在天随风
而此刻一切皆虚无，包括时间
时间在这里已死，那挂时间的钉
终结为一撮铁锈，一撮铁锈的暗红
已有的皆以蒸发，包括坟墓
那坟墓既无质感也无色彩
当年的眼泪和哭泣皆成幻像
连举幡的人都蒸发了连盗墓贼都蒸发了
那墓室的主人
如果记忆尚在如果感情尚存
那是真真正正的心寒彻骨

列车咳一下嗽，我就废痰一样
遗弃在这颗荒废的星球上
真正的荒废，一如金星和火星
一如天王星和冥王星
当我意识到被抛弃而回身追逐时
那列车的门如人的唇，闭上就失了入口
它逝如鬼影，一同隐匿的还有回家的路轨
我兀自捧我的心在手，小心的捧
低头瞧时空洞无物，十指相合徒然一种形式
空洞的形式，丢了内容
我想从十指的虚幻中读出我的年龄
没有年龄，连现在都虚空了，还寻什么过去
200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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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
题记：落花殉情。

一切皆以消失
一切重归沉寂
所有的争吵、打斗、怨怒
皆随阿訇剃刀的起落而一一凋零
洁白的尸布从头到脚裹缠的
依然是死不更改的忠贞
好了，亲爱的，让我牵你冰凉的小手
一起走入他们称之为棺椁的我们的洞房
当钉棺、下葬、覆土、筑坟
诸般章节礼毕，当新邻居土地龙们
第一次诵起安魂的经文
我说我的爱人，不要颤抖，靠靠紧
不用怕了，也不必怕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
就这样我们肌肤偎依
说我们想说的任何蜜语

是啊，有爱情的灯点亮泥土
我和爱人在黑暗的地宫里并不以之为苦
2005-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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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选自杀的方案
题记：海明威和三毛的方式都太过激，
我选择中庸，所以我选择跳楼。

是不是助跑，然后
一个鱼跃？
我不想像麻袋一样
郁闷的下坠
我想像鸟一样
有一个空中滑翔的姿势
即便不做高难度的空中翻转
也要像鹰或蝙蝠一样
平展双翼
徐徐而落

假如我选择20层的高楼，我想
19层以下的芳邻
几乎都有可能亲睹
一个诗人自杀时的剪影
而且那瞬间将成为永恒
成为他们
余生中免费重放的电影
2005-11-11


临秋之木

我是一棵树，一棵摇曳多姿
风情万钟的树
但为了你，我愿残酷的斩断
我拥抱世界的手臂和我脉脉含情的手掌
然后关门闭户为你守身如玉

或许我不会熬过漫长的死亡地带
在流言蜚语中，我会被撕裂、砍斫
被血淋淋的生吞活剥

不过，倘若我一旦活下来
我就是玉兰花树
为了迎接你
我用我的馥郁把所有的空气点燃
2005-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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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仔小九

他出去打工
回乡却找不到自己的媳妇
他是我儿时的伙伴
他的名字叫小九

上面八个都是姐姐
他排行老九
他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媒婆
谁都相信他找媳妇就像笼里拿馒头
没想到他比谁都费事
他最终谈成了恋爱
他的大姐却赔上了一只眼睛
因为那女孩是大姐的邻居
邻居和大姐不睦

他出去打工
回家却找不到媳妇
他的媳妇跟一个生意人私奔
这大大的伤害了他的自尊

他的母亲独自种着他的地他儿子的地
和他那个与人私奔的老婆的地
秋收麦收都是一人在忙
人家可怜老太太就不自觉地问小九在哪里
老太太站在当街，白发被风吹得像一蓬枯草

小九在城市里打工
回乡却找不到自己的媳妇
他因此丢掉了儿子
丢掉了老母
丢掉了朝夕厮守四十年的故土
2005-11-9

麻杆小二

爹娘死前，小二是光棍
爹娘死后，小二不单光棍还是孤儿
不过小二很能干
卖冰糕卖糖葫芦收破烂
他不能出去打工
因为小二没有力气
因为小二实在很瘦
他有麻杆的腿，麻杆的胳膊
麻杆的颈，麻杆的腰
脖子细没关系，领扣好系
腰胯细就不好了，净掉裤子

后来小二的腰突然粗了起来
腹部隆起，像个六甲的孕妇
小二走到街上，有人喊：
小二，你自我受孕阿
小二吃吃的笑，笑得难听，像个鸭子

一天小二买了一袋白糖两包饼干还有
一斤白酒
便有人夸：小二，享福啦！
这一天，小二没有出门
早晨没有
中午没有
下午也没有
第二天中午，小二的哥打开小二家的门
看到小二西装革履，打扮得整整齐齐
他卧在沙发上，身子扭曲得厉害
他的旁边摆着一只白瓷的碗
里面残留着糖、农药和酒的渍

乡邻终没能把小二的身体掰直
只好囫囵地把他抬到车上
上面蒙上厚厚的棉被
临行，有人叮嘱
小二，到了炉里别忘把腿蹬直
停一停，再叮嘱一句：
再投生时，多吃点，别再长一个麻杆的身板
200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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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是上帝的玩心不退，还是那一刻的瞌睡
最终的结果，我无类可聚
鸟么，一双大乳
兽么，一对巨翼
且视而不见，呼而无音
换化人类，有几次死的命题
都解析成立，但我执意的活下去，看上帝和我的子孙
谁更永久
我寄无人去的废墟
在昼与夜的夹缝中，把自己的影子
飞出呼呼的风声
我什么都不要，甚至眼睛和喉咙
甚至手和足
我想取的，不过是除却石头
所有生物都不计较的无足轻重的一口气
轻轻的一嘘
那绵软的气即刻成为杀敌的利器
得我所想得，取我所想取

飞飞飞
我对自己说，活下去，
从容
并且自尊
2005-11-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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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造蝙蝠

在昼与夜相争又相让的
克什米尔地区
敌人常常乘虚而入
走兽和飞禽
又常因执勤互相斗嘴
于是上帝生气
说，你们两家都去。但上帝毕竟爱民
他不想增加众生的苦力
他给走兽增添一双巨翅
给飞禽装备一口尖利的牙齿
然后把他们合而为一


伟大的神
于是创造了蝙蝠
200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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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


我和你的距离是老子的阳寿
一部道德经，讲
你我之间缘的来由

八十四年，那命中注定的蜘蛛
沿中国的地势
一路蹒跚而下
在泰山与太行山之间
架一极危险的索道，于是
你呼我吸。那宇宙忽略不计的气
以及忽略不计参差不齐的脉跳
偶然相接。和弦。且奏一曲
高山流水

哥，不能不信命
那如注的雨，以及飞石的风
有多少缘不曾揉碎？
那次默然，几几乎乎
让我们失之交臂
而在孔子的问礼处
我闻到了哥呼吸的馨香
你正操殷代的国语，讲道德经的
真谛
无无有有，阴阴阳阳
都在道中运转。哥
是不是这一天，你袒出的八卦的掌心
生一枝磨盘大的牡丹？
重瓣掩藏的花心，我听到你美妙的心跳，似乎说
司母戊的方鼎欲返故里
不烹牛羊，插香恰好
兄弟相跪，结，古今未举的
生死大义
2005-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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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三首）

◎枷

女窦娥在京剧里移碎步而出
我眼里走来的是大词人苏轼
竹节的腕儿象牙的颈，一起在枷内
受辱
词人不会娇滴滴的哭，他只会
甩白虎堂上林冲的发，再配以
一声英雄的叹，苍凉凉的韵味十足
再撕心裂肺绝望的一声韵白
一白之后，那宋朝的舞台即刻飘雪
天下树木，七分开梨花的白
三分开梅花的红

九百年，不知梨木的枷珍藏谁手
我想亲睹那枷上点点的血渍
宋代已朽
诗人不死
2005-10-27

◎月

聪明的苏轼把宋代的月
放进水调歌头，滑溜溜的，一不小心
它就从课文里溜出来，攀上屋檐，爬上枝头
夜深人静，我总喜欢出来听
子由的梨木牙板伴子瞻的美声
唱“但愿人长久”，唱“与君世世为兄弟”
然后捶壁而哭，哭极而号，号而咽
一哭为今世，父亲早亡，兄弟相依
一咽为来生，因缘未尽，来生再续
然后跪拜，我听到膝骨噼啪的碎裂
再看月时早已崩溃，半块半块的
梨花剪似的丢在空中

我头上的月，苏家的兄弟
我出来看时，哥你在哪里

◎居士

一双草履，从宋代的京都直走向穷僻的黄州
便什么都放下了，包括皇帝朝廷监狱
包括河南话和豫剧。把脸晒黑
做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采笋诵经、种鱼锄地、作画吟诗
游览赤壁、采药饮酒、学说蛙语
晨推柴扉，看门外
白云左绕，长江右回
午倚楠木的老椅
剔牙扳趾，醉眼微眯，听纤夫的号子
长长短短仄仄平平，味足
一如唐诗
一如宋词
一如太白的山水和子美的人民
一如渊明的种豆和赏菊
人生不惑，看世界，一瞅一个明白
也不过川剧的变脸
也不过陕西艺人手里的皮影戏
有话少讲，一部金刚经，一个居士
2005-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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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赞美诗

眼神分成九股，然后拧成一条
牛皮鞭子
声音煅打成匕首
和驯兽有什么区别
又捅
又抽
舌头如果还不烂
哗哗的声
一定
汇溪成瀑
瀑再聚成灾
淹了几淹
涝了几涝也不清楚
总而言之
蝴蝶花一样娇嫩的性命
死几回
活几回
最后疮痍满目
沧桑满腹
于是
出炉一具英雄式的雕塑

有没有用
另说
只那振臂一呼
就让人闻到
千年沉积的
人类口臭
2005-9-26




无题

父亲走后
我突然
有一种打点行装随时出发的
迷离
而且挥之不去
车祸
疾病
蓄谋
过失
你知道它们会等在哪个道口
即便有幸你寿终正寝
白毛覆颅
想想还有几多时日
况且
霜已降了
大雪还远么
200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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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失眠
一盏灯
怎能负重这长夜的黑
国人皆睡 甜鼾如雷
是谁在微笑呓语
是谁在吧唧着嘴
孤灯下 一株香草
在微风中咳嗽

临城的兵刃闪着星光
秦兵的呼吸伪装成楚人的呓语
皇宫里一片狼藉
楚王的肥颊印满了宫女的彩吻
如老梅花树开得泼辣
累乏的细腰们横七竖八
躺成重峦叠嶂
挡住了宫门

屈原，你为什么还不睡
失眠使你别样的憔悴
你楚辞的呐喊怎能
驱散人民千年积淀的困倦
你听 黑暗中袭来的
涂着鹤顶红的冷箭
秦兵的明亮
楚人的阴暗
每一支都足以使你毙命

睡吧 看你的脊柱
已瘦成一棵中国的绿竹
即便 砍了 截了 做箫
流出的乐音
仍是一曲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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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庙柏（组诗）
孔庙柏
每一株
都是一个立体的古字
我小心的抚
竟触碰到公元前的温度
我肉胎的双耳
亲切的听到那枯空的年轮
萦回着
论语，金声玉振


呵呵，孔子
呵呵，颜回
呵呵，曾子
呵呵，子贡
呵呵，子由
呵呵，闵子建
呵呵，……
子和七十二徒
全操
拙朴而铿锵的鲁语
畅论
至大至深的仁
从容的
制定一部道德宪法

壹千七百棵柏和桧
鹄立千年
龙钟未免
更多的还是苍劲
额上点点新绿
恰恰是
合韵的子曰
斯文在兹

荫下的游客
只要轻摇一摇目
便可以幸福的读
那至圣先师亲刻的木牍
听
生民未有的教诲
2005-10-2

孔宅故井
不敢俯瞰
这无奇的古井
不知那深处
连着一个怎样的龙脉
一桶
一桶
竟未能汲尽
喂养了一个孔子
和
三千弟子
三千弟子也罢了，竟还有
七十二贤

不知这水是如何的
“既清且渫”？
饮水的徒子徒孙们竟个个
口吐莲花
一部论语
一部孟子
一部大学
一部中庸
吐整套的儒家文化

夫子站于井沿
将柏木的桶吊到水底
然后轻提
意料不及，竟拽出
一部
中国教育史和中国思想史大系

三米井浅
两千年深邃，又何止
但我怀恋着
孔夫子驼腰拔桶的动作
具有舞者的美感
孔夫人
摇动木勺临灶搅粥的姿势
一如夫子书写时的淋漓
2005-10-3

子贡守墓
子路走了
曾子走了
子禽走了
子夏走了
七十二贤，班长颜回早死没来
还有七十一，现在
又走了七十
子贡阿，你还要留下
陪老夫子？

是不是暗藏着私心
是不是想
再举一次手
再交一次家庭作业
再讨一次骂
再领一次戒尺
上学的时候你总爱发言
提一些同学想不及的问题
目下夫子已死
是不是还有迷惑单独质疑

油灯、香炉、纸钱
野旷风急
诵一句子曰
放一声悲啼
好啦好啦！子贡，不要再泣
三年泣泪
再哭三年，就要泣血
你看你的哭丧棒
那段楷
遇泪而活
已然
成
树
遮
荫
2005-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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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计

身前是蜂拥而至的十五万敌兵
身后是两千多颗即将堕地的人头，和一堂
文官的哭啼
你，诸葛亮，蜀国的丞相
将一世的英名丢在风中
披鹤氅，戴纶巾，摇羽扇
儒雅高坐，轻弹一曲空城计
香烟袅起
你笑容可掬
左一童子，持宝剑
右一童子，执拂尘
你坐大悲与大喜之间，踩生死两门
罢！罢！罢！
且把满腹的委屈和激愤压住
纤纤十指
把十面埋伏硬弹成一曲高山流水

音乐好美
这空洞的一座西城萦回着优雅的和声
西下的红日
晕染了半个天空的陶醉
敌阵中也喜悦的生出玫瑰的花丛
那娇嫩的花蕊缠绵了击鼓的士兵
你瞧，司马懿，那老谋的名将
竟乖顺的悄然遁走
是害怕？是害羞？
还是不忍心屠戮
这万世难逢的可敬的对手……
200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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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

之一
每次来
都要走西北坡
平展展的那片庄稼地
然后绞尽脑汁
回忆
离阡陌几百步
距电线杆子
几畦
左走右走
缜密的心量墓穴的位置

父亲
你儿子不官不宦
连个坟头都堆垒不起
每次祭奠
都寻不到你阴间的家
你寄人家的责任田
在人家的犁下
锄下
是不是
也心存芥蒂

之二
双膝跪地
虔诚的呼一声来飨
你总是人世间那样
惜话如金
我们知道你就在身旁
那么大的风
连衣服都飞天
那冥币
稳稳赚紧
在你手里
连个毛票都不许跑丢

或许
你怕你的显灵
吓着了人到中年的儿子
但我分明觑到
侧旁的青蛙
呆坐成你活时的模样
微开的唇
欲言又止
是啊，还能说些什么呢
阴阳两界
连视觉都极度扭曲
那声音
如果没有翻译
谁还能听得懂
200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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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
每一片桑都千年
小蚕坐在箩里
和平的咀嚼
初级小学课本
在一眠 二眠 三眠 四眠中
知识
电梯般垂直上升
终于无路可走
在困顿中作茧自缚
筑囚
面壁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
衣带渐宽，面容憔悴
终于在某个普通或不普通的凌晨
得道

再出囚门
伊已不是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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笋
宫刑之后，司马公
将割下的雄根，小心的
包好，夹进竹简

或许汉国的雾太重
劈开的竹简复活
重新长回了竹子
长回竹竿，林立，与苍穹对峙

而所有的幼竹
都仿太史公雄根的模样
重新生长
泼辣辣的，漫山遍野，一时
竟无可阻挡

始料未及的是汉武帝
那号称第二帝国的百万雄师
可以轻易的荡平匈奴
却难以制服司马迁的
一根生殖器

至今那笋还长在
平野、山谷、滩头
还有人家的院中
200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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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哲学

◎庖丁解牛
一把牛刀用了十九年
肢解了五千七百头黄牛和水牛
竟还光亮如新
原因是他看透了牛的骨节、肌腱和神经

那么，庖丁，我请教一个问题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
假如你宰人呢
我想给你五千七百把牛刀，你也未必
解开人的那一颗
小小的心


◎庄周化蝶
租不起鼓乐
敲盆，为爱妻送葬
缸里没米，留之无用，索性敲裂
自己也羽化为遮天蔽日的大蝶
万花丛中
和老妻双飞双行
再也不怕露丑，黑白布衣成了七彩的羽

土葬、水葬、天葬
都不如化蝶来的俭省
如果再两胁间生花露水
再有成群的蜜蜂伴随
蝶再化为鹏
鹏再化为鲲
遇水借水，遇风借风
什么国内国外
北极南极
我意念之，我足踏之

其实，化不化蝶的也没关系
逃脱人羁，即为
超生

◎死生
他不过想悄悄遁入黑夜
放松，或
自省
或洗个澡
蒙头一觉大睡
那些身外的人却吱吱的
聒噪
搞得再次心神恍惚
不得不
随便找个产房
投胎

也顾不得那肉体的
丑俊
和种属

◎井底之蛙
一脚踩空
不幸堕入井底
缺了有力者的垂爱
任如何攀登也难逾越这尺方的井口

不出家也出家了呵
这深深的枯井远比那七层宝塔华贵
这寒气逼人的孤寂和黑暗
是我读了又读的经卷

坐禅，我皮肤自生出花纹
念佛，我花纹间自产出粮食
敲一下磬
念一声咒
阿弥陀佛，还想——
逃出——
——井口！

◎骷髅
自从那年青铜剑自刎
就决计不再重新做人
不再上殿面圣
不再堂跪双亲
不再兄弟相争
不在怨妻
不再责子

一千年，自我修炼，空枯成形
左眼日升，右眼月升
我以星系为谱
御风而行
风起而游，风息而栖
乐不自支时
让风从我的左耳进入右耳
发
吹埙的歌音

2005-9-6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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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在笼中

把我的天空用竹筷
隔断，围一个圆柱形的穹
我的宇宙
于是便精致的在你苍老的手指上漂泊
我生命的河从此断流
森林从此死亡
湖水从此发溲

暮色做了我眸中的窗帘
而我的世界常常是夜
苔藓的触角沿脚趾爬上我的小腿
我的双翅涂盖了铁锈的红色
耳际传来的天籁是上帝的陈旧的哮喘
我的歌声，如果还叫歌声的话
成了时代的流行色
只要我一开尊口
整个广场
就此起彼伏响彻起嘶哑的咳嗽

我的上帝老了
而且垂垂欲死

让我的花季
做你墓室的陪葬么
请打开笼门
让我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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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踏飞燕

就那么巧，右后的一足准准的踏上龙雀的背
龙雀依然飞
不能不惊愕，神鸟也惊愕回首
人类也惊愕的回眸，说这是一个怎样的马
这是一个怎样的汉
剽悍的匈奴，骁勇的匈奴，善打游击战的匈奴
顷刻，分裂
留下一个宏大的战争给电影
留一个美丽的瞬间给雕塑
留下的，还有一个谜
那厮杀在马背上的
是卫青霍去病，还是这位姓张的墓主人
不管怎样，匈奴走了
夷人来了
倭寇又来
倭寇又走
不知还有哪路夷或寇要犯我边关
要侵我汉

青铜的马还是放在博物馆里好
复制一个给布什，为了和平
也可以复制给俄罗斯给欧盟
复制给安南，放在世界展厅
但请不要惊吓它，不要试试它复活的程度
让古墓中的张将军安详
24岁的霍去病应该读大学，念北大，或念哈佛
不要沙场秋点兵
边关是圩，或集，最好
2005-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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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李白
冲天的才气
让你旁若无人
连大内总管，连走红的贵妃
都不放在眼里
文人清高
被你放大成文人孤傲
只是你的孤傲决定你人生的
不得善终

做人太失败
做诗又太成功
手腕一抖
生生做成一个诗国里的大皇帝
自唐而今
未见哪个安禄山
撼动你的君位
2005-8-29
※父亲是树
我是树梢上的不请自来的果子
父亲始终不理我
一次偶尔发现了我 呵呵大笑
竟以为我是哪只大鸟
不小心拉出的粪

父亲对我始终陌生
我却对父亲产生了感恩的心
2005 7 25

※玉米甜杆
你裸露在外的
踝关节
总散发着一层诱人的彩晕
斜斜的用齿
裂你的衣成碎缕
露一节倾心的玉翠
一口一口的
嚼与品

我的唇无数次为你受伤
至今我的膝下
还留有童年的疤痕
醉卧青纱帐
一想一个晕

人间的光棍是苦的
而你却甜得怡人
或者你本就是心高气傲的男人
为人间的少年，持守
一份童贞
2005-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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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组诗）

◆自闭的少年
屋檐的琉璃排成排
在灿烂的冬日下齐刷刷的给我表演
滴水成河的故事
我
是
深宅大院里
唯一快乐的
男人
胖乎乎的
托着腮帮
赏
鱼鳞的屋脊上
狗尾草
甩着狗尾

二大爷三大爷四大爷和我爹
在窗后抽烟
二大娘三大娘四大娘和我娘
在门内织布
邻居家的孩子们在街上小狗一样狂奔
我想出去
又怕他们排成排
像琉璃一样
齐刷刷的喊我地主羔子
吱吱的叫声
还不如
滴水音
清脆


◆拾秋
生产队的钟声响过
鱼一样我从自家的门边溜到街边
又从街边溜向村口
然后像条出逃的瘦狗
一路狂奔
寻觅那片狼藉又温馨的
空空的红薯地

叫驴一样的生产队长
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拉响刺耳的警报
我只有落荒而逃
过大的粪箕像条奇长的尾巴
哐哐哐的敲着我的尻
当气喘吁吁的逃进家门，才突然发现
心脏跑丢
回头望
那小小的可怜心
被恶毒的生产队长扔红薯一样抛到天上
还惊慌不止，一波一波的
鲜血往外漾


◆拾麦
趁着夜色，一群娘们和一个男孩
从田里抱回一大抱儿业余收获
路过一个菜园，一个干瘪的老头
拿雪亮的手电光乱晃女人的乳和臀
女人便嘻嘻的骂
于是照到没有乳和臀的我
我没有骂，只有害怕

菜园的情报真的很快
一群治安员踏着我后脚的余温突袭了我家的柴门
他们喝着我家的茶
抽着我哥的烟
仔细认真地审计我拾来的麦穗
拾一穗罚一斤

那夜的狗叫得特别吵
那夜的小广播出奇的亮
狗的叫和治安的笑在空缸里嗡嗡萦绕
那年夏，我九岁，人生在九岁的夜里突然失眠
失眠后我第一次盘算：
男人是不是需要提前自尽


◆一张奖状
我的女班主任生孩子就像鸡下蛋那样频繁，一年一个
但很少像鸡下蛋那样坦然
这一年她逃啊
谁也没想到竟在我家里躲过一劫
于是年终的时候我莫名的
有了一张奖状
光荣的贴在我家雪白的墙上
这一年过春节特别喜庆
我像看毛主席一样看我的乐于生孩子的女班主任
因为她缔造了
地主羔子也可以得奖状的先河

◆拧辘轳
娘躺在病床上
我去拧辘轳，汲全家人吃的井水
那井口黑洞洞的粗
那井壁爬满青苔，湿漉漉的滑
我知道很多自愿跳井的女人
就因为那青苔
跳下去就没再爬上来
孤寂的中午，整个地球好像都进入午睡
那不怀好意的日
执意挟我的小影
穿越井壁长长的黑
沉到水底

我拧辘轳
好像与死亡拔河
拔河
一边是十岁的我
一边是轻轻的半桶水
只是那微不足道的水桶
好像在地狱尿道里嵌顿

1975年的3月，一个男孩
他的母亲病倒在床上，他孤单的
和地脉拔河
和地球的引力对决


◆捋芽
那二年，人耳特别的聪
立自己的院，就能收听全街树枝
自空中堕裂的讯息
春天，风平浪静，发芽的树枝
不断地堕地，发一种呕吐的哭声
榆枝！槐枝！杨枝！柳枝！
接二连三，接三连四
东街西街，巷南巷北
抱着容器的妇孺街头巷尾的狂奔
像一群饿狠的狗追讨那根
空中坠落的骨

那二年我家有吃不完的空中食品
黑铁锅里总是浮碧漂翠
我幸福的腆着肚子，对着二月宣布：
我肚皮里长各家的树

2005-8-29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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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饭二首

《吃面》
日子就这样
长长的
吃进肚子
嚼嚼
咽下
但不要品，品又乏味
那种平淡
会使你的理想落泪

不要羡慕大餐
记住
你只是个平民
两根竹筷
一只白瓷碗
这样多好
简单
2005-8-29

《水饺》
扑楞楞
放牧一水白鸟
幸福和企盼就这样真实的煮在锅里
紧火
慢搅
不要锅盖，让三鲜的香气
飘满屋子和院子

先舀一个给玉皇
次舀一个给先祖
然后，三大盘，蘸醋和香油
吃上弦月和下弦月
吃一部无字的秘籍
吃中国风俗

离家，也吃
归家，也吃
200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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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在台南
大爷在台湾，在台南，某街某弄某号
九十多岁了，死与不死，都不知道
除了一二照片和二三封信归家
仍不见你的踪影，也不见你的灵柩
你的五弟，我的父亲，盼来盼去
结果是盼走了自己
二十年前，你唯一的妹妹，我的姑姑春风拂面的
到北京打探消息，尖着小脚，还笑嘻嘻的
然而那朵笑靥不过是迟开的腊梅，凋谢
在第二年的冬季

大爷，离开大陆时你是国军的飞行小队长
所以爷爷奶奶一直把你与天空挂上了关系
那一年空中飞过的不过是一只大鸟
饿昏的奶奶爬起来往外就跑，没想到低低的
门槛就是三界，奶奶仆倒就没再起来

爷爷带着身边的男丁依次故去
三大爷、二大爷、四大爷，伴着脑梗阻
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顺次取走
他们像极了一棵青藤上的四大佛手瓜

人死得全都鸦雀无声，而嘴怎么也不肯合拢
每张嘴咕嘟着像要放声高歌的喇叭花
如果有气流喷发，那发声一定是：
老大！老大！老大！老大！

祖宗的老林已经太蹩屈
无力容纳后续的子孙
你四弟葬在关东，无法搬回
你五弟葬在关内，但须另辟了新林
爷爷奶奶怀抱前始终留一空穴
爷爷说：这上首位留给台南，谁也不许争夺

大爷还记得么，咱们家的老林还在村西头
虽说不大，但前面有水，右手环路
司马公说：风水宝地是也
记住，中间那片高地长茂盛的花草
如果中秋，如果月下，一定有一个蛐蛐唱歌：
住——！住——住下！！
倘若月下归来，灵魂可以在那里安家
2005-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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蛩声二则

蛩声
一临立秋
那蛩声织成的大网
便撒下了
覆
整颗地球
细密的 打捞暑气
从弄巷到阡陌
从窗台到井口
最后打捞出
一个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
世界
不要仰头
高高收起的渔网
会滴
葡萄似的白露
2005-8-15


蛐蛐
就这样，凄婉的呼唤你的爱人
从日出到黄昏
从黄昏到凌晨
就这样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唤呀
觉也不困
水也不饮
蓬头垢面的
从大暑到立秋
从立秋到秋分
任谁不夫妻成双、儿女成行？
唯你痴守着那一蓬绿草
忘情的寻找
你幻梦里的唯一的爱人
白露！寒露！霜降！
让每一双从身边路过的脚掌
泪湿鞋脸
200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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