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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房子 蓝瓶子 - 连载(2) by 文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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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二品总督总管<BR>(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注册时间: 2005-10-13
帖子: 4150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十月 04, 2007 7:08 am    发表主题: 白房子 蓝瓶子 - 连载(2) by 文取心 引用并回复

11

在柏克萊找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在夏末秋初之時,從各地來的新學生大量擁入這個小城市。報紙上偶爾有個招租廣告,房東一天會接到一百通以上的電話。不過這兒的房東挑選房客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找個定時炸彈上門。因為柏克萊是個房屋管制嚴厲的地方,聽起來像共產主義國家一樣,是不是?房客求租時都是笑臉迎人,像綿羊一樣溫順。住了進來之後,對不起,他是老大,房東是灰孫子。

一旦房東房客發生糾紛,市政府的仲裁委員會一定偏袒房客,不管那個房客是個怎樣的無賴。卻斯奔波了一個多禮拜,還是毫無頭緒。戴維說卻斯願意住起居室的話他可以跟室友商量看看他們願不願意分租。卻斯正猶豫是不是值得跟幾個邋遢鬼和兩隻猛犬擠在一起時;阿心卻說:白房子底層還有一間雜物室空著,在瓊安的套房後面,你可問問卡洛琳,她有沒有意思出租。

12

卡洛琳近來心情一直不好,她能容忍格林拖欠房租,也能容忍阿心的嬉皮男友天天來訪。但她氣不過瓊安為了房子的隔音問題向房租管制委員會申訴;說樓上太鬧,以致她不能享受她法定的安寧。市裡真的來了檢查員,檢查了這幢七十年的老房子限令房東安裝隔音設備。卡洛琳怎麼申訴也沒用。幾個估價下來工程的價錢都在幾千塊以上。除了出賣她手上的 IBM 股票之外,她實在拿不出這筆錢來。但這塊肉一割,她每季的股息就要減少,每月的出入賬目會出現赤字。她真的搞不懂當年的自由主義運動怎麼會弄出這樣一個結果出來,標榜平等的柏克萊變成一個多數人壓制少數人的政治四不像。她有時會反省當年那麼積極地參加反政府運動是否也是始作俑者,現在說這些也太晚了。卡洛琳心中鬱悶,只有花很多時間在迴廊上蒔弄她的蘭花。瓊安進出時給她狠狠的一個白眼。倒是瓊安像沒事人似的,還會「嗨」地跟她打個招呼。

當卻斯坐到迴廊上跟她聊天時她正好一吐心中的怨氣。卻斯說現在很少看到像這種古色古香的房子了。卡洛琳去她房間取出一本印刷精美的畫冊,那是關於加利福尼亞特殊建築風格的書,其中有一篇提到這幢房子,是柏克萊學派的典型。刊有照片提供了維克多利亞風格的細節,穹形的長窗,典雅的壁爐和雕花的樓梯。卻斯說這房子保養得真好。

卡洛琳指指那些五色繽紛的蘭花,說房子和蘭花一樣,都需要付出心血去精心照料。卻斯又說鄰居們相處得這麼和諧。卡洛琳撇撇嘴說不見得,到處都有心理陰暗的人,利用柏克萊的房管政策找碴,跟房東作對。卻斯也同意柏克萊的某些作法是不合理。二人談得入港,在分享一根大麻之後,卻斯說近來在找房子,聽說層樓有一間房空著,他可不可以租下來?卡洛琳問你不回紐約了?卻斯說想在加州畫一批畫,開個畫展。卡洛琳說讓她想一想,其實已經盤算要開多少房價以彌補虧空。另外她覺得有必要支持年輕人的文化追求。過了二天,她通過阿心轉告,卻斯可以租下那間房,月租二百二十塊。

13

阿心坐在房間中央的一把高背椅子上,看著卻斯煩亂地用刮刀把畫布上的顏料刮去。這已經是她第二次為他擺姿勢了,抱怨三個小時坐下來比在醫院做實驗還累。卻斯卻不領情,怪她沒坐性動來動去:「妳偏過去二英寸,對我說來就是另一個面貌的阿心,一張全新的畫面。」他知道並不能全怪阿心不安份,他自己太緊張,太急於求好。過份小心翼翼地想喚回當初在夏斯塔山中的感覺。靈感卻像飄翩的彩蝶,在花叢中一瞬而逝。阿心看他煩躁,安慰他道:「慢慢來,肚子餓了吧?先去樓上吃飯。」

看著阿心在廚房中忙碌地準備晚餐時,卻斯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柔情,真想從後面摟住她那穿圍裙的腰肢,把頭埋在她肩上,用臉頰摩撫她頸背上淡淡的茸毛,感到她的身體在擁抱中微微地掙扎。要不是卡洛琳恰在這時走進廚房,卻斯也許真的會不顧後果地那樣做了。

「阿心,妳的烹調真是沒話說,我每次走進廚房就饞液欲滴。」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晚餐,吃洋蔥煎豬排,夠四個人吃的。」

「謝謝,可惜我剛吃了一個乾酪三明治,下次吧。卻斯,能不能有個小小的請求?」

卡洛琳說,樓下那個巫婆又在抱怨了,這次是卻斯用來畫畫的亞麻油味道。瓊安說她有呼吸道過敏的問題,亞麻油味道刺激得她整晚不能安睡。卡洛琳心有餘悸地說:「我真的怕了她了,卻斯你能不能幫幫忙不用亞麻油,否則她不知又要弄什麼花樣出來了。」

亞麻油其實是一種最溫和的調色油,比起松節油來淡了很多。不用亞麻油,達芬奇都畫不出油畫來。阿心在旁說:「我倒喜歡那股苦杏仁的味道,卡洛琳沒問題的話,卻斯,你可以在我房間裡畫。」

這樣卻斯除了回房間睡覺之外,差不多的時間都泡在那間布滿藍色玻璃瓶的大房間裡,白天阿心去上課,但房間裡還縈繞著她的氣息。卻斯重繃釘了畫布,在這房裡畫起來比樓下順手多了,阿心的音容笑貌在筆下一點點浮現。在一個多禮拜的辛勤耕耘之後,第一張阿心的油畫肖像終於完工。卻斯在潤色之後把畫架豎立在壁爐架之前,想讓阿心回來有個驚喜。

快下午五點了,金色的夕陽從穹形長窗中漏進房間,阿心應該很快就回來,卻斯決定叫她今晚別在家做飯了,一起去上個館子,以慶祝他的第一張肖像完成。門上響起敲琢聲,卻斯興奮地拉開門,沒想到阿心有鑰匙,從不敲門。當他看到門口站的是卡洛琳,不禁怔住了。卡洛琳也是一臉的迷惑,眼睛望著卻斯身後的室內,「對不起,阿心不在嗎?」

「她還沒回來,不過我想快了,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嗎?」

「樓下有個小伙子要找阿心,我以前從沒見過他,所以不讓他進來。你要不要去看看。」

卻斯三步併二步地衝下樓梯,迴廊吊椅中坐著一個黑人青年,背對著他。卻斯「嗨」了一聲,他站起轉過身來。卻斯覺得他依稀面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他。

「哈囉,我是它哥,戴維的室友。」

卻斯一下想起來,它哥是戴維的喀麥隆室友,「我們見過面。」他伸出手去跟它哥相握,心中奇怪他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去我的房間坐坐吧!」

「謝謝,但不了,阿心呢?」

「她應該馬上回來了,」卻斯想起好像有二天沒見戴維了。「有什麼事嗎?戴維呢?」

「我就是為這來找阿心的,戴維有麻煩了。」

14

阿心和卻斯晚上十一點才從奧克蘭警察局回到家中,二人都疲憊不堪,戴維從蒙地西諾帶了一磅多大麻回來,本來是準備自己享用的。但前天晚上不知為什麼,他帶了十來包分裝的小袋去拐角出售,第二個客人是便衣的條子,當場把他銬去了。昨天又去他的住處搜查,找到剩下的大麻。所以它哥跑來找阿心。阿心回家之後晚飯都沒有吃便和卻斯一起趕到警局。等到十點鐘才見了戴維一面,戴維穿著橘色的囚衣,鬍子渣拉,雙手銬在腰間的鐵鏈上。阿心見到他震驚得竟話都講不出來,卻斯看到淚花在她的眼角閃耀,但強忍著不讓眼淚滾下來。戴維倒還鎮定,叫他們不要著急,明天過堂之後,律師會把他保出來。獄卒在旁,也不能多講什麼。阿心卻斯離開警局大樓之後叫計程車回柏克萊。在車上阿心顯得很頹喪,一手撐著頭,淚珠無聲地滾落下來。卻斯擔心地看著她,阿心把臉別過去。卻斯握著她的手一路到家。進了房間,卻斯想起二人都沒吃晚飯,阿心叫他自己去廚房泡碗麵,她什麼都吃不下。卻斯熱了一杯牛奶送進房去,看到阿心坐在沙發上發呆。他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沒用,就點上十來支蠟燭,關上大廳的燈回樓下去了。睡到半夜二點鐘,卻斯被電話鈴驚醒;阿心啞著嗓子說她有點害怕,問他能不能上來陪陪她?卻斯套上牛仔褲,輕手躡腳地上了樓。房門沒鎖上,廳裡的蠟燭差不多燃盡了,還剩一點餘輝在閃耀。卻斯反手鎖上房門,繞過屏風,阿心和衣仰躺在那張高高的大床上。

卻斯揭開被單把她蓋上,然後自己爬上床去。阿心嘆了口氣轉過去側身躺著,他順勢從後面摟著她。房間裡的蠟燭忽然火苗往上一竄,接下來滅了。月光從窗帘的縫隙中鑽進來,斜斜地把畫架上阿心的肖像剖為二半。阿心的身體在他懷中滾燙,不住地一陣陣顫抖。卻斯心中好痛,又找不出話語來安慰她。他幫她作了一陣頸背按摩,好使她放鬆一點,接下來把手伸進阿心的衣襟底下,撫摩著光滑如緞的背脊,他的手指停在阿心胸罩的背扣上,伸了進去。她沒有反抗,但也沒有鼓勵,就靜靜地躺在那兒。他大膽地解開搭扣,使他的手掌更自由地在她背部滑動,過了一陣,他的手已繞到阿心胸前,在鬆脫的乳罩底下握住了那飽滿柔滑的小乳房。阿心的乳頭很小,在他的撫弄之下一點點變硬。在此同時他不斷地吻著她的後頸,一面把她身上的衣物褪去。當他們全身赤裸地擁抱在一起時,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嘴唇,緊緊地吻住,手伸下去,滑過平坦的小腹,停留在那處津液淋漓的地方。他用手掌复在上面,中指探了进去,轻轻地撩拨那湿漉漉的花瓣。阿心大汗淋漓,口中不斷說:「卻斯,不要,不要。」身子卻緊緊貼住他的。卻斯感到他的手在那兒已經通行無阻,阿心的身體在他懷裡已軟得像一塊麵糰,一個翻身而起把阿心壓在身下。雖然腦子裡有個聲音像打鼓一樣「停止!停止!」但欲望的野性在血管裡像熱風鼓蕩過非洲大地,呼嘯而來。他在洞開的門戶上滑動幾下,順勢頂了進去。卻斯自從前女友去了加拿大之後就再也沒與女人辦過這事,僅僅抽動沒幾下,爆發的高潮像寒噤一樣在他脊椎襲來。腦子裡還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他趕緊抽出身來,軟在阿心的身上,他早洩了。

不知過了多久,卻斯抬起頭來,在曙色微明中看到阿心的臉上閃著淚光。他知道這次錯得一塌糊塗了,他管不住他的陰莖,睡了他法律上的姐姐。而且是在這麼一個阿心最軟弱和需要支持的時刻。真是該死。在懊悔之餘還有一絲為他差勁的性表現的羞愧。他低下頭去吻了吻阿心的額角,低聲說:「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阿心什麼也沒說,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臉頰。

第二天卻斯看都不敢看阿心那蒼白的面孔。阿心去上課時,他躲在阿心的房間一遍遍地回想昨晚每一個瞬間。她溫暖的柔軟嘴唇,留有比基尼曬痕的胸部,腰間的那隻蠍子刺青。他不得不承認想要阿心很久了,情欲一直潛藏在丹田之中,一直被所謂姐弟名分抑制著。昨晚洪流決堤一發不可收拾。他和阿心在越界之後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坦蕩相對,親密無間?他問自己,心中有一絲情欲滿足之後的惆悵。他伏在阿心的床上,掀開被子,使勁抽著鼻子,聞著枕頭上阿心的氣息,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阿心晚上回來,照樣做了晚飯,飯後收拾完廚房,卻斯剛想逃回自己房間去。阿心叫住他道:「卻斯,你坐一下,我有話跟你談。」卻斯忐忑不安地在餐桌邊坐下,他猜得到阿心要跟他說什麼 ── 昨晚我們都昏了頭,做下大錯特錯的事,下次絕對不可以再發生。說不定阿心還要趕他回紐約去。他惶恐地等阿心開口。

「卻斯,我今天打電話給律師,戴維的問題比我們想像的要嚴重!」她看到卻斯驚愕的表情,「他這次撞到槍口上了。」

在卻斯的想像中,戴維賣大麻給抓住應該是個監守行為六個月的事,大不了再罰點錢。他問道:「怎麼個嚴重法。」

「加州剛剛通過三振出局的新法律,戴維以前已有過一次賣古柯因被抓的紀錄,加上那次跟警察衝突的事,這次他們不會很快放他出來了。」

三振出局是加州近來通過對付慣犯的法律,凡有二次以上的犯罪紀錄,第三次被抓住將被判無期徒刑。不管這第三次是偷一塊披薩還是搶了一家銀行。卻斯好像在報紙上看到過這則新聞,他當時也沒加注意。

「那我們怎麼辦?」卻斯一籌莫展。

「你這個周末陪我再去看看戴維,商量一下有什麼辦法。」

15

瓊安覺得必須做些什麼事來挽救她的居住安寧了。自從阿心搬進來之後,樓上的喧鬧一直沒停止過。那個嬉皮幾乎天天來,樓梯上上下下像跑馬一樣,每天深夜,她總是被一聲沉重的關門聲驚醒,那是戴維剛剛離去。有時阿心他們床上的動作大了點,聲響也傳到樓下來,搞得她半宿無眠。好不容易讓卡洛琳加了隔音設備,那是她去抱怨多次的結果。現在又來了個卻斯,每天晚上樓上像開派對那樣。

她受不了卻斯畫油畫的氣味,整幢房子像噴漆廠似的,走廊上還有一股濃烈的大麻煙氣味。瓊安真的不能忍受下去了,卡洛琳這段日子看到她一副死樣怪氣的嘴臉,瓊安也不願跟她多講,跟這種過氣老嬉皮講也是白費口舌,不過柏克萊房子一向緊張,現在要找這種合適的公寓怕不容易,當初搬進來看中的除了古色古香的壁爐和穹形長窗之外,就是安靜的環境。現在這安靜被破壞殆盡。她有權利保護自己,瓊安提起電話,撥通警察局,輕聲告訴他們這幢房子裡有人做不法的事情,抽大麻。

16

卻斯和阿心在周末又去了奧克蘭警局拘留所看戴維,在那兒碰到戴維的律師,那律師是喬治的朋友,把阿心和卻斯帶去喝咖啡,告訴他們警察盯了戴維已有一段日子了,據說有人舉報他,警察一直等到他動手賣大麻才下手抓他。阿心問:「是誰舉報的?」

律師搖搖頭:「警察的材料上舉報人的名字塗掉了。不過根據我的消息來源,是穹彎街的房客做的。」

阿心跟卻斯交換了一個詫疑訊問的眼色。阿心又問:「那為什麼不當場抓他呢?」

律師臉上閃現一絲莫測的笑容:「警方一直為戴維那一幫不安份子耿耿於懷。他們一直想殺隻雞給猴看。三振法沒出來之前,抽大麻只是輕罪,最多關一個禮拜,賣大麻就大不同了,罪名是販毒,是加州重罪。警方在現場抓住他,又在家裡搜出大量的大麻。在三振法之下,他們可以把戴維鎖起來之後,把鑰匙扔進下水道。可惜……」

卻斯插嘴道:「大麻差不多每個人都抽,但我搞不懂戴維為什麼去販賣?為了錢嗎?」

這次換了律師驚疑了:「他沒告訴你們?喬治的同性戀人西恩染上愛滋住在雷廷的醫院裡,他賣大麻是為了寄錢給喬治。」

阿心和卻斯同時跳了起來:「什麼!我們二個禮拜之前還見過西恩,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生病的樣子。」

「聽說就是那次從薩克門多回來之後的事。喬治現在掛牌出賣他的農場,但一時脫不了手。我想戴維也是想幫他哥哥這個急忙吧。」

他們都怔住了。律師喝光杯中的咖啡:「事到如今,我們只有盡自己的努力。我希望西恩生病這個事實能感動法官,從而減輕戴維的責任。我們保持聯絡,有問題請打電話給我。」

17

「你說是誰舉報的?」阿心在回來的路上問卻斯。

卻斯想來想去,卡羅琳抽得很歡,絕對不是她,格林夫婦不是好管閑事的人,跟阿心卻斯關係都不錯,也不會是。瓊安?老太婆是不太友善,但照她受過高深教育背景來看,也不像是做得出這種事來的。加上她所有的抱怨卡羅琳和阿心、卻斯都一一 讓步。也許,律師的消息不那麼確實。

「我想只有瓊安有可能,不過,戴維和我們又從沒得罪過她。」

「看來不像,那還會有誰呢?」

「我想不出來,穹彎街就這幾個人,格林,卡羅琳……」

阿心沉默下來,他們並排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卻斯不安地看了看阿心,她雙眉緊皺,若有所思。

「妳在想什麼?」卻斯問道。

阿心欲言而止,繼續悶頭走路。

「怎麼了,妳有話就講出來。」卻斯覺得阿心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

阿心停下來,雙眼充滿迷惘,卻斯也停步轉身向著她。

「卻斯,你有沒有不經意地向人說起我們抽大麻的事?有沒有提到我們的大麻是戴維弄來的?」

卻斯一怔,當他回味過來阿心的意思之後不禁心中又急又惱。「當然沒有。」阿心把他想成什麼人了。

「我會去跟什麼人說?我在這裡就沒認識幾個人。」卻斯臉漲得血紅,心中的火氣一竄一竄往上冒。

「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把知情的人一一排除……。」

阿心看到卻斯的神色,知道傷到他了,試圖安慰他,伸出手去扶卻斯的臂膀。

「我不管妳怎麼想,但我從來沒給人這樣『誤會』過。」卻斯狠狠地摔開阿心的手,大踏步地回到穹彎街。

他把自己鎖在樓下的房間裡,阿心打電話叫他上去吃晚飯,他一聲不響地擱下話筒。阿心又跑來敲門。他隔著門惡聲惡氣地大喊:「別來煩我。」到了九點多鐘,肚子真的餓了,又不好意思上去。就溜出門去,走到大學街的漢堡王吃快餐了事。

吃完快餐還不想回去,於是走到夏特克街的一間酒吧,酒吧裡燈光昏暗,放著六十年代的爵士音樂,寥寥地沒什麼人。卻斯叫了一杯柯涅克白蘭地和一包馬勃羅香菸。坐在角落裡,把菸深深地吸進肺裡。這麼多天的奔走忙碌,竟換來阿心的疑心。卻斯又把這二三個星期和人交往的事細細回憶一遍,以確定他沒有向人不經意地提過大麻的事,沒有,確實沒有,抽大麻不是一件好炫耀的事。加上卻斯在柏克萊就那幾個認識的人。這些阿心也不是不知道;她為什麼還會懷疑到他頭上。卻斯想得心灰意懶,一根接一根地抽菸。一個三十幾歲的美國女人湊了過來,手上全是銀戒指,鼻孔和眉角還穿了環,啞啞的嗓音像砂皮一樣。「年輕人,頭一杯酒給本姑娘吧。」一邊擠進他身邊的卡座。卻斯心中正沒好氣,見她如見蛇蠍一樣往旁邊一閃,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夾著香菸的手指往外一揮,大吼一聲「Go Away。」那女人站起身來,嘴裡不乾不淨地嘀咕,卻斯聽得「Chink」心中火氣一竄,把手中半杯酒朝那女人潑了過去。那女人越發潑口大罵。酒保叫來了警察,好在那女人是警局的熟客,屢有紀錄。酒保的證詞也說是她先騷擾的。警察只是覺得卻斯看來不到喝酒的年齡,要查看他的身分證,卻斯一摸口袋,那張紐約的身分證沒帶在身上,這下警察和酒保都緊張起來。那女人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笑鬧:「不到年齡喝酒,把你送去監獄。」警察喝令她閉嘴;跟卻斯說或者叫家人把身分證送來,或者跟他回家查驗。卻斯覺得二樣對他都不便,就是讓阿心去他那一堆衣物中找她也不一定找得到,加之這時心中氣還沒消,不想這麼快地請她幫忙。

現在已是快十一點了,這麼晚了跟二個警察回去,穹彎街的鄰居看到會怎麼想?他問警察能不能明天送身分證去警局?一個警察懷疑而冷冰冰地說:「那你最好還是跟我們一起去警局過夜。」沒有辦法只得和警察一起乘車回到穹彎街,一個警察押著卻斯一起進屋,另一個警察守在車裡,紅藍二色的警燈在靜謐的街道上閃爍,不多久就驚動了左鄰右舍。卻斯在房中滿頭大汗地翻找他的身分證,從開著的門看見瓊安穿著睡袍跟外面那個警察不知嘀咕什麼。卡羅琳,阿心,甚至格林都出來了;阿心顯然受了驚,問卻斯發生了什麼事,卻給站在門口的警察拉住了。卻斯沒好氣地說:「沒妳的閒事。」他總算找到了身分證,那警察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拿去車上用無線電跟總部查詢。卻斯從眼角瞥見阿心慘白著臉,眼中淚光閃爍,心中不禁軟了下來,但他不想這麼快地表示和解,背轉身去,一語不發地點上香菸。那警察好一會才回來,告訴他明天去警局拿身分證。卻斯問為什麼?警察說你得補辦加州身分證。卻斯看看實在晚了,不想警察在這兒更多的糾纏。回到自己的房內鎖上門,躺在黑暗中。最近太多的事搞得他思緒亂七八糟,加上晚上那杯白蘭地喝得不暢,此時頭痛欲裂,只想好好睡一覺。電話鈴響起,他知道是阿心打來,此時他不想解釋什麼,拔掉線繼續睡。 不久门上响起轻轻的敲琢声,却斯不理,敲门声坚持着,他不想惊动隔壁的琼安,起来打开门, 一声不响地回去躺下。阿心蹑手蹑脚地锁上门,在他床沿坐下,却斯翻身向里面继续装睡。过了一下,他感到阿心在他旁边躺下,胳膊环绕在他腰间。俩人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久。阿心幽幽地开口道:[ 我刚才在楼梯扎转角处听到琼安在跟警察说我们抽大麻,你明天去警察局小心一些。] 却斯听了不响,但谁告发的嫌疑洗刷清了。 阿心又说:[ 我 这两天也是六神无主,戴维的律师说他案情不乐观。昨天我又接到乔冶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大哭,说西恩就要死了,戴维又关了进去,手中又没有钱,他差不多要崩溃了。我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又帮不上忙,自己讲话也词不达意了,却斯你不要再生气了。] 却斯无语,身体却不像刚才那么僵硬了。过了一会, 他感到阿心在他鬓角亲了一下, 站了起来, 开门回楼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却斯去了警察局,那个警察把它的身份证从抽屉里拿去来,一面在手上把玩一面问他:[ 你在 穹弯街住了多久了?] 却斯告诉他不到两个月。那警察说 他从小在 布鲁克林 长大,却到加州来 娶了个吃素的老婆, 一直很怀念纽约的牛排。却斯想我又不跟你攀同乡,只想拿了身份证赶紧走, 嘴里哼哼哈哈地应付警察。 那家伙话锋一转,问他认识不认识戴维? 却斯想;来了。淡淡地说认识。警察问你们常在一起吗?却斯说还好。警察说什么意思还好?却斯说还好就是不多也不少。警察感到他话中的调侃味道,装着没听到,问那你们在一块都干些什么呢? [ 喝酒抽烟 ,吃饭,谈女人。你说 男人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那警察马上抓住他的话柄:[ 抽什么烟?] 却斯心中有点紧张, 但尽量放出平静的神色:[ 马勃路, 云斯登我都抽。戴维比较喜欢骆驼牌。。。。]警察知道从他嘴里掏不出什么,冷笑一声把身份证扔在桌子上: [ 却斯,你还 年轻,好自为之。]

從警局出來,卻斯拐進街角的郵局,買了一張三千塊錢的匯票,用阿心的名義給喬治寄去。昨晚阿心走了之後,他想了很久,感到一種漩渦邊的暈眩,太多的事情發生在這二個月,他需要獨處一陣,清醒一下以便認清自己的處境,那張灰狗票一年通用,在清晨矇矓睡去之前,他決定離開柏克萊,繼續乘灰狗旅行一段。

18

晚上卡洛琳在廚房跟阿心說:「卻斯先預付了我二個月的房租,裝在信封裡塞在我門下。妳有沒有聽說他最近有旅行計劃?」

阿心怔了一怔,卻斯今早走時沒跟她見面,晚上她還做了二個人的晚餐,正準備叫他上來吃飯。聽到卡洛琳這樣說,解下圍裙,取了卻斯以前放她那兒的備用鑰匙,下去查看。上來之後神色不定。卡洛琳關心地看著她,開玩笑地說:「小伙子被警察嚇著了?」阿心搖搖頭說:「應該不會,所有的東西都在,也許紐約有什麼急事,等會我打個電話問問看。」卡洛琳說:「不要把抽大麻的事放在心上,在柏克萊,這是一種文化,不要說南邊靠奧克省蘭那些地方,就是從香樟木街一直到棕熊嶺,這塊所謂的高尚區域,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會來上幾口,大學教授、律師、醫生,無一例外。警察管得過來嗎!如果他為這個離開,叫他儘管放心好了,我擔保一定沒事。」阿心說:「我想不至於,等我聯繫上他再說。」

19

周先生面色沉重地對他太太說:「妳最近有沒有接到卻斯的消息?阿心說他昨天不告而別,不知去了哪兒。」

卻斯的母親從帳簿上抬起頭來詫訝地說:「沒有啊,我沒接到他任何電話,最後一次還是二個月前,說是要在柏克萊住一段時間。」她有一絲不安,問:「阿心還說什麼?」

寧波亨浪頭說:「阿心急得要死,在電話中講:『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又不肯告訴我具體情況。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小孩子一樣,讓父母為他們操心。」

「不要是他們吵架了吧。」卻斯母親對這個兒子的脾氣很清楚,在北京也有過這種事,有一次卻斯還十八歲不到,跟他父親為點小事爭了幾句,離家去青島玩了一星期,期中沒一句知會,真的把家人急得發瘋,其實他在外面倒是很會照顧自己。卻斯父親老是說兒子的脾氣是她寵出來的。她有時倒覺得出去走走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與其二個人湊在一起生悶氣,還不如出去散散心,少點摩擦。我想不要緊,卻斯這麼大個小伙子,自己應該會照顧自己了。」她不想告訴寧波佬卻斯是「做慣」了。

「總是讓人懸心,何去何從總讓家裡人知道一下。妳不知我這個女兒,一旦有事掛心,就喪魂落魄似的。那年她母親住院,我在醫院照顧。她二個禮拜就只喝牛奶過日子,掉了二十幾磅,人弄得像根竹竿一樣。另外卻斯來美國不久,外面情況錯綜複雜。希望像妳說的那樣;他會很好地照顧自己。」

「你放心吧。」卻斯母親安慰她丈夫,心中卻盤算明天打個電話告知阿心,卻斯有私自出遊的「癖好」。

20

阿心這二天真的像她父親說的喪魂落魄,早上起來一掀窗帘,一排藍瓶子落地,打碎四個。其中有一個 1908 年的骨董,那是她和戴維一起在帕特魯瑪鎮的小店中找到的。現在「啪」地一聲成了絕響。她把碎片掃起來,裝進一個小小的布袋。中午放學回來發現鑰匙忘在實驗室裡,只好又跑回學校咖啡室吃個不知什麼滋味的三明治。傍晚接到卻斯母親的電話;回到廚房看到卡洛琳正在打開所有的窗子,她放在爐子上的一鍋紅燒肉焦得冒煙。卡洛琳把那鍋烏黑的肉連鍋子一起扔進垃圾袋。做了二份乾酪三明治,找出半瓶勃艮第紅酒,和阿心一起在餐桌邊坐下,她把酒倒進二個杯子,把一個杯子推到阿心面前,關切地說:「我知道妳近來很煩,要不要講出來,也許會好些。」阿心只覺得無處談起,事情都懸在那裡。卻斯母親雖然那麼說,到底還是使人放心不下。這也不去說了,比較頭疼的還是戴維的問題,律師說已過了二次堂,保釋金定在五十萬。阿心到哪裡去找這筆錢?唯一有能力的是她父親,但她實在開不了這個口。戴維跟他律師抱怨獄中真的把他當毒販看待,單人號子,二十四小時手銬腳鐐,每個禮拜抽二次血,檢查肛門有沒有藏毒。阿心想戴維這個智商這麼高的人怎麼會糊塗起來;本來就是在賣大麻的場合中給逮住的,加上當局又有意找麻煩,你還能怎樣?想到這兒,阿心被自己冷酷的念頭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正碰上卡洛琳關切的眼神,寬容溫和。阿心喉頭一哽,心中熱流洶湧,是的,她太需要有個人傾訴一下,善意理解的對話很能消除胸中的塊壘,只是不知道從何談起,那盤三明治放在面前動也沒動。

她房中電話鈴聲響起,接完之後出來告訴卡洛琳,喬治打電話來說西恩已陷入昏迷,看來不久於世了。卡洛琳說可憐的喬治,這麼看著怎麼受得了。「喬治前一陣子差不多崩潰了,西恩這樣子,戴維又出事,這次好像好一點。」阿心想她自己也差不多是心力交瘁。喬治在電話中說收到她三千塊錢的匯票,阿心詫異是誰作的慷慨之舉?唯一可能的是卻斯,她知道卻斯手邊有一筆受傷賠償金。不過卻斯現在行蹤縹緲,無從求證。卡洛琳正在說當年她弟弟在越南陣亡之後全家的慘狀,阿心似聽非聽,卡洛琳說:「時間會醫治一切,喬治會一點一點恢復過來,戴維的事也總會有個解決。倒是妳自己,不要累垮了,心理負擔是最磨人的。妳看妳的臉色,蒼白得不成樣子了。」

「妳說得不錯」,阿心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我近來真的有點累,妳還有沒有大麻?我想來上一口。」

21

打火機是塑料的,中國製造,二角五分錢一個。

大麻是淺綠色的,絲絲縷縷纏在一塊,撕開時帶著一縷清香。產於加州蒙地西諾,二十塊美金零點五盎斯。

小心地從塑料口袋中取出煙絲,平攤在二寸半乘一寸的捲煙紙上。用二個指頭搓捻成圓錐形,不鬆不緊,然後用舌尖舔濕捲煙紙的邊緣,會自動粘住。

如果你是老手,就不會急著點火。先把整根捲好的大麻放在人中之上,鼻孔緩緩地嗅過去,你感到太平洋的季風,蒙地西諾海岸夜晚的潮霧,以及加州陽光炙烤的溫度隔著薄薄的一層捲煙紙傳來。你擴張你的鼻翼,深深地呼吸,把這活活潑潑的自然氣息沁入心脾。

然後拇指緊貼打火機的滑輪,皮膚摩挲著輪面的紋路,把煙輕輕地懸在唇上,一朵火苗在掌中竄起。

第一口衝進喉間的煙氣有些微的辛辣,屏著氣,關閉你的鼻孔和口腔,讓煙氣在齒舌之間迴蕩,慢慢地一股甘甜的涼意滲透開來,你放鬆,胸廓緩緩地舒張,讓這煙氣沉入你的肺葉。閉著你的雙眼,讓那在全身流蕩的涼意,解放你緊繃的神經。這時你把煙用拇指食指小心地掂著,傳遞給旁邊的人。

腦中的憂慮已經燙平,你感到骨節喀喀作響,全身興奮細胞一一點燃,像三月清晨突然開遍山谷的罌粟,慵懶地伸展在陽光和微風中。強烈的光線穿透你的眼瞼,呈現出一個桔紅色的溫暖世界,殘留的煙氣帶著昨夜的不適,今晨的頭痛從你的指尖滑出去。

你閉著眼,沐浴在舒適的微醺之中,有人輕輕地觸動你的手背,那根短了一半的大麻又傳回你手中。尾端有點受潮,那是別人的唾沫,你無所謂地接過來,急於要重新領略一遍剛才的感覺。你把手掌拱起,盡可能地收攏嬝嬝上升的青煙,你雙頰開始返紅,眼睛明亮,極其貪婪地深吸一口,那暗紅如血的煙頭迅速後移,快感在血管裡像潮汐一樣傳來,一波接一波。你身上的衣物自動脫落,周身都暖洋洋的。你的頭腦變得無比清明,像夜鳥翱翔在月光如水的山岡之上。時間已經失去意義,一剎那就是永生,永生也只是寓於一呼一吐之間。你徐徐地吐出長年累月鬱結在胸中的塊壘。皮囊還是那具皮囊,但精神是全新的。你變得積極、熱情、胸襟開闊,你包容別人也讓別人包容你,這時做愛是美妙的,心無所思,只是享受,很容易進入高潮。當最後一截大麻遞到你手上時,已經變得像小小的螺絲釘似的一截,用一把精細的小鑷子鑷住尾端。珍惜這最後一抹天際的晚霞,聆聽天籟最後一絲餘韻。在冬日早晨的床上多賴幾秒鐘,希望能把那個奇妙的夢做完。這最後一小截大麻被吸成一粒黑色的米粒才作罷。

加利福尼亞盛產上好的大麻,終年的陽光使得從蒙地西諾到墨西哥灣成為大大小小的大麻種植園的沃土,這些隱蔽的莊園坐落在人跡罕到的深山裡,以躲避聯邦火器藥物局的一遍又一遍的掃蕩,配備著狼狗和先進偵探器的特工摧毀了大部分的大麻田,不過總有漏網之魚。當加工好了的大麻通過各種渠道來到消費者手中時,利潤是巨大的,在錯綜複雜的銷售網中很多人以此維生。不過像戴維這樣偶爾為之就被抓住是少見的。阿心實在是為他覺得冤枉。

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阿心覺得腦子裡一團亂麻;她和戴維的關係維持了二年多了,時近時遠。和戴維在一起豐富了她的人生,開闊了眼界。他們有過心花怒放的日子,但日常相處,戴維放蕩不羈的嬉皮作風有礙她有條理的天性,至於將來,像阿心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是不會去多想的。她只是想怎樣才能幫戴維度過目前的難關。她心中對身陷囹圄的男友有一份欠愧,那就是第一次探監回來夜裡和卻斯發生了關係。

她早就看出卻斯對她鍾情,只是不知怎樣阻止他一步步走進這張網來。她並非對這個大男孩沒有好感,但並無意去發展那段關係。倒不像卻斯那樣看重由於雙方父母的婚姻而成為名義上的姐弟。更確切地說卻斯是她私人的朋友,是個很好的夥伴。所以她一直遊走在危險的邊緣而不怕跌進去。戴維被捕的那天,她所受的震動太大了,尤其是看到他手銬腳鐐滿面鬍渣的樣子。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卻斯而是另外一個不相干的男人,她說不定也會不由自主地那麼幹的。她在那時需要逃避,忘卻。

雖然卻斯母親打電話來安慰她;說卻斯賭氣出走是常事,不必太加理會。但她心裡還是委屈,知道自己講錯話,這些天來賠了這麼多小心,他還是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走了。不過他給喬治寄錢,證明他不是心腸冷酷的那種人。他預付了卡洛琳二個月房錢,就是說他還準備回來。能回來就好說,阿心這幾天覺得白房子從沒有過的冷清孤寂。雖然卡洛琳關懷備至,但她實在不是一個可以傾訴和商量的對象。卻斯回來就是再對她發發脾氣,但他在身邊她就心安好多。

22

卻斯這次的灰狗巴士之旅糟透了,在西雅圖停下來時他的感覺像是一塊在嘴裡嚼了六個小時的口香糖,乏味又黏牙。他在車廂裡厭惡地看著一路不變的加油站,快餐店和購物中心。這兒的斯達巴克咖啡的味道也好像跟柏克萊的不一樣,有一股焦糊的味道。到了旅館,外面又下雨,聽說西雅圖一年有二百多天是雨天。他睡到十點起來,在市中心胡亂逛了逛,西雅圖看來和奧克蘭沒什麼兩樣,除了多一根巨大的棒棒糖型的尖塔。下雨天天光昏暗,烏雲很重,街上行人稀少,風啪啪地颳著淋濕的旗子。卻斯覺得這整個是個悲情城市。一切都那麼頹喪、蕭瑟。他逃離柏克萊為了恢復心情的平靜,到了這兒反而弄得更糟。既然沿途景物引不起他興趣,那就好好地款待自己吃一頓。晚上找了一家中國餐館吃飯,點了個炒蝦仁,端上來的是他長這麼大從來沒吃過的;蝦仁和切得粗粗的洋蔥片炒在一起。蝦仁又黏又糊,大概是在冰箱中放了幾年之久。他去上廁所時路過廚房,看到掌杓的大師傅是個滿臉鬍子的墨西哥人。扔下大半盆炒蝦仁,回到旅館悶頭就睡。他繼續遊玩的興致一點也沒有了。

23

阿心在廚房裡忙碌,下午最後一節課她溜掉了,去奧克蘭中國城買了蔬菜魚肉。昨夜卻斯灰溜溜地回來了,阿心一方面奇怪才一個禮拜卻斯卻顯得很疲憊,一方面從他留下的房錢,阿心估計他至少在外面遊蕩一二個月。這些都不去管它了,她今晚要好好地做幾個菜,犒勞一下卻斯和自己,理所當然地請了卡洛琳,在樓梯上碰到格林,好心情衝動之下阿心請他和太太在七點來參加晚餐。

卡洛琳興致勃勃地給阿心打下手,她平日自己吃飯就是做個三明治,或開個罐頭,最了不起是在烤箱裡烤個布丁。碰到阿心下廚請客對卡洛琳說來像過節一樣。像變魔術似地,在一陣砧板聲,幾聲油煙騰起之後,一盤盤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就上桌了。卡洛琳自己也照著菜譜嘗試過,每次都弄得一塌糊塗,只得作罷。她一面安排桌子,一面跟阿心說笑:「阿心,妳做小兒科醫生可惜了,我有妳這樣的烹調手藝就在夏特克美食街開一家高級料理,只接受預定,那一定會顧客盈門。」

「是嗎,妳倒真的說得我心動了。」

「當然,我是妳烹調技藝的絕對擁護者,妳如果開店,我一定天天上門。」

「天天上門當然歡迎,不過我這個 M D 做的菜會很貴喔!」

「那沒關係,我天天上門是幫妳做女招待,除了賺幾個可憐的小費之外,每天吃妳二頓飯,妳總是要餵妳的員工吧?」

「那我每天把員工的飯菜燒得又鹹又辣,讓妳上癮。」

「我就去法院告妳,讓法院判妳一輩子燒菜給我吃。」

門上響起輕輕的敲擊聲,卡洛琳笑不可遏地打開門;格林和他太太站在門口,帶了一瓶裝在紙袋裡的紅酒。格林還是戴著那頂蘇格蘭呢帽,繫了一條迪士尼卡通的領帶,他太太是個老實木訥的中年婦人,穿一件紫色的印花布套裙。好像很不習慣被邀請的樣子,手腳都沒地方放。格林則活躍異常地跟每個人開玩笑。卡洛琳安排六個人的餐具,卻斯數了數,只有五個人與會。

「妳還請了別的人嗎?」他湊在阿心耳邊低聲問道。

「沒有啊。」

「何不請喬(戴維的律師)一起過來。」

「菜倒是夠六個人吃的,不過太臨時通知了吧?」

「他的辦公室就在夏特克街上,開車過來不用五分鐘,何不打個電話問問。」

阿心關掉爐火去打電話,喬本人接的,說他正發愁去什麼地方吃晚飯,說他馬上就到。

阿心燒好最後一道菜時,喬正好趕到,他把一大捧鮮花送給阿心,在卻斯的介紹下,跟卡洛琳和格林夫婦一一握手。大家在桌邊坐下,喬解開領帶,端起格林替他斟滿的酒杯,一口下去半杯,望著瞪視著他的阿心和卻斯,緩緩地開口:「西恩今晨在醫院裡去世,我接到你們電話時剛剛才從雷廷趕回來。」

「啊,」卻斯、阿心包括卡洛琳都發出一聲驚呼。

「對不起,我不該講這個來擾亂這麼好的一頓晚餐,但我一路開車回來心中像壓了一塊石頭那樣,非得講出來才舒服點。」

「沒關係,」阿心說:「那喬治還撐得住嗎?」

喬飽經世故的臉上閃現一抹憂傷:「喬治當然傷心欲絕,但還撐得住。大概早有思想準備的緣故。我走的時候他對我說:『陪西恩走到盡頭,也了了他一大心事,如今他更放不下心的是戴維的事……』」他停頓了一下,望望同桌的人,卡洛琳正在跟格林夫婦解釋喬治和西恩的關係。

「沒關係,」阿心說道:「今天在座都是非常好的朋友和鄰居,他們也都很關心戴維的事。」

「那好,喬治說西恩一去,戴維是他在世上遺留唯一的親人了,他會盡一切力量來幫戴維。最近有人開價買他的農場,出價只有他當初買進的一半,喬治說,咬咬牙也賣了,一俟過戶之後,他馬上來灣區,以便就近照顧。不過……」喬停下來,把杯裡的紅酒一飲而盡。

一片默然,大家都等喬接下去,只有格林太太對話題一點不感興趣,全部注意力放在那盤什錦炒麵上。格林起身又幫喬斟滿酒杯。

「不過戴維的事不容樂觀,作為喬治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我是看著戴維長大的。當年他考進柏克萊加大,喬治帶我們一幫人一晚上喝了十四個酒吧。這一切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喬顯然空腹喝了太多的酒,加上一天開車勞累,顯出幾分醉意來了。

「每個人都知道,戴維是個科學家,不是毒販,他偶爾為之是為了給他哥哥的朋友治病,我們這些人都可以上法庭作證。」卡洛琳點上一支菸,見義勇為地說。桌上每個人都緊張地望著喬。

「就在我回到辦公室之後,接到妳電話之前,」喬突然坐直,目光尚尚地在桌上掃過去。「我收到地區檢察官辦公室來函;戴維在昨天已解往鷺鸞灣拘留所。」他停了一下解釋:「鷺鸞灣拘留所是個中度警戒的準監獄,所有三振出局的犯人都關在那兒。」

「不是還沒有判嗎?怎麼會先解去那兒?」

「所以我說是個不好的兆頭,地區檢察官辦公室心目中案件已贏了,所以他們有把握先送他去那兒。」

這時一直埋頭猛吃的格林太太突然插嘴道:「鷺鸞灣拘留所?我聽過這個地方,我有個堂兄弟在那兒做警衛。」
阿心眼睛亮了一下,沒有作聲。

「警衛?」喬帶著調侃的語調:「我倒情願他是這兒的法官,戴維的命運決定在這裡,這兒的人決定他要關在哪個籠子裡,要關多久,警衛只是棺蓋上的釘子而已。」

「我們為什麼不能把警衛想成一把和善的鑰匙,讓戴維多少得到點照顧呢?」卻斯覺得喬太悲觀了,抱著必輸的心情怎麼去打贏這場官司呢?

「我的堂兄弟在那兒幹了十六年了,他和太太就住在附近的小鎮上,他們有八個孩子。查爾斯是個和善的人,他太太一直說他入錯了行,應該去做牧師的,他跟很多裡面的人最後都成了朋友。」格林太太一面說一面把剩下的炒麵全部撥進自己的盤子裡。

阿心說:「謝謝妳,格林太太,也許有天要請查爾斯幫忙。」她又轉向律師:「不過最好不要到那個地步,喬,你還有什麼辦法可想避免這個結局呢?」

律師聳了聳肩:「阿心,妳是知道我和喬治兄弟的關係的。如今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我想戴維一定很高興有這麼多的朋友關心他支持他。你們什麼時候想去探望,給我來個電話,我來安排一下。謝謝妳這麼好的一頓晚餐。」

喬說開了一天車,想早點回去休息,卡洛琳和卻斯收拾桌子,把髒的碗碟放進洗碗機。格林太太對那盤炒麵意猶未盡,問阿心能不能給她食譜,阿心找出一本印刷精美的中國菜譜請她收下。

「吃了這麼豐盛的一餐,妳又送我這本漂亮的書。我一直說,世界上只有二大系美食,中國菜和義大利菜,格林你說是不是?你有沒筆,我想留下查爾斯的電話給阿心。阿心,妳告訴他妳是瑪麗安最好的朋友。查爾斯從小就聽我的話,他差不多是在我們家長大的。」

送走格林夫婦,卡洛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餐桌邊只剩他們二人。阿心泡了二杯卻斯帶來的龍井茶,說:「你去西雅圖怎麼帶茶葉回來?這兒中國城有的是。」

「出去一次,總要帶點東西回來,茶葉又輕,體積又小,妳知道我出門總是喜歡輕裝的。」

「還喜歡不告而別,是不是!不過你下次心血來潮時,最好還是通知一下,省得別人掛心。噢,你母親還從紐約打電話來過,你最好回她一個電話。怎麼樣,旅途如何?」

「還可以。」卻斯敷衍地說,腦中浮起在西雅圖淒風苦雨的日子。

那些天他多麼懷念這個布滿藍瓶子的房間,多麼懷念阿心煮的家常飯菜,那些日子阿心下了課叫上他,二人開了老野馬車匆匆趕去奧克蘭中國城買菜,阿心從不耐煩找停車位,總是違例泊車,叫卻斯守著車,她幾分鐘就提著大包小包回來,然後是一頓或豐或儉的晚餐,都弄得那麼舒適燙貼,特別難忘那個突發的晚上,他跟阿心的肌膚之親,那幾秒鐘好像烙鐵一樣烙在他靈魂深處,他在旅途中沒有一天不回想的,又惆悵又甜蜜,伴隨著一絲罪惡感。

阿心放下茶杯,站起來走到卻斯身後,把雙臂環繞在他的肩上,輕聲說:「歡迎回來,卻斯,I miss you。」

「I miss you too。」卻斯啞著嗓子回應道,他拿開繞在他肩上阿心的手臂,反身把她抱過來安坐在他的腿上。把嘴唇埋在阿心的頸窩處,親吻著,拱著摩挲,像一頭狗似地深深地抽著鼻子,嗅著久違了的氣息。

「不要,不要, 」阿心用力躲閃推他。「我身上都是油煙氣味。」

「對了,妳身上有油煙氣,加上一個禮拜沒洗澡,還有一股蜂蜜加菸草的味道,噢,那是大麻的味道,我一個禮拜來 miss It badly。」卻斯一面咕嚕,一面在阿心的耳際、頸窩、胸前繼續拱著、嗅著、親吻著。

過了一陣,阿心滿面通紅地坐直,理理散亂的鬢髮,說:「坐好,卻斯,坐好,我有話跟你講。」

卻斯坐直了,雙手抱著阿心的腰,還是讓她坐在腿上,他們的臉相距不到一呎。

阿心把手指插進卻斯的頭髮。「卻斯,我不許你再像這次這樣開溜了,你一走痛快,不知道別人多提心吊膽。」

卻斯親吻著阿心的鼻尖,玩笑地說道:「腿是長在我身上,有時控制不了,從小我媽都拿我沒辦法,妳沒有這個權利命令我。」

「錯了,我有這個權利。」阿心看著卻斯的眼睛。

「什麼權利?」卻斯錯愕地問道。

「因為我們睡在一起,我們做過愛。」

24

房間裡點起了無數的蠟燭,幽幽火苗隱在一排排藍瓶子之後,高高的天花板上光影忽明忽滅。隱藏在壁爐架上的音響奏著舒伯特的「菩提樹」。一縷印度安息香在一個銀盤中嬝嬝升起。

阿心和卻斯全身赤裸,相擁躺在壁爐前的大地毯上。他們已經如飢似渴地作了二次愛,第一次卻斯還是不到五分鐘就泄了。第二次正常得多,從床上到沙發上,再到地毯上差不多續持了三刻鐘。阿心在作愛過程中並不像他以前的女朋友那樣大呼小叫。情到濃時,她緊咬著下唇,眼瞼不由自主地翻上去,露出大片的眼白。雙手緊緊地摟住卻斯的胯部,身上一層一層地出汗。當卻斯抽離她身體精時,她全身抑制不住地一陣陣顫抖,好久才平靜下來。卻斯卻沒有一絲倦意,跪在地毯上不住地親吻白皙的身體,他從汗涔涔的脖子開始,一隻手指輕撫纖細的鎖骨,阿心的奶頭是淺粉紅色的,嵌在雪白的乳房上,靠近心臟的位置有一粒米粒大小血紅的痣,卻斯說這是天然的紅寶石。沿著平坦光滑的小腹下延,陰阜微微隆起,没有阴毛使得阿心看来像刚刚发育的少女。卻斯情不自禁地把頭埋在那充滿女性氣息的凹處,用鼻尖,嘴唇不住地摩挲著,他用舌尖挑逗着,看着那柔嫩的一粒兴奋地竖立起来。阿心的手伸下來,插進他的頭髮。接著把他的臉緊緊地貼在胯部。却斯满口的津液,大口地吮吸那两片粉唇,努力把舌尖探进那个温暖的洞穴。阿心的頭向後仰著,人像把弓那樣繃緊,腿一字形地張開,喉嚨深處發出一陣陣如窒息般的嗚咽聲。二人欲罷不能地纏綿了很久很久。

青春的潮水終於退回黑暗的海洋,極度的高潮曾如死亡一樣吞噬了一切。身上的汗乾了之後,一陣寒意襲來,阿心躺在那兒不願動彈,卻斯起身取來毯子把他倆蓋上,在毯子底下聞得到他倆身上出汗的鹹味。

 「要不要去沖個澡。」卻斯問道。

 「明天早上再洗吧,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動,我就想這樣躺著說說話。」

 「好吧。」卻斯把毯子拉到下巴處,等阿心說下去。

 在燭火微明中阿心靜默了好久,再開口時竟有些哽咽:「我近來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總是覺得像走在懸崖邊上一樣,戴維的事還沒弄清楚,現在又摻進來個你,弄得我心力交瘁。有時我想,二十二歲的年紀,我已經覺得很老很老。」

 「戴維跟妳到底怎麼樣了?」卻斯取來菸灰缸放在壁爐前的石階上,點上香菸問道。

 「沒怎麼樣,我已是戴維第七個女朋友了,我們既沒論及過婚嫁,也沒有承諾過什麼。卻斯,你知道在加州就是這樣,男女朋友並說明不了什麼,大家只是在同一段時間走同一段路而已。」

 「那妳為什麼還這樣憂心忡忡?」

 「本來在出事之前,我們已經比一年前淡下來好多,我始終覺得他身上有種叛逆的東西跟我今後的人生格格不入,但當初也許是這種氣質吸引了我。說真的,近幾個月我們已經很少在一起,我想他也多多少少有點倦了。我一直想聽其自然,反正也快要畢業了,今後何去何從也不知道,一直到他這次出事……。」

[妳说很少跟他在一起,我看他还天天往这儿跑嘛。]却斯嘴上这么说,心中其实是不无醋意地想起在蒙地西诺戴维跟阿心在车里做爱的情景。

[他是个懒鬼, 把我这儿当着食堂而已。 你不要打岔, 让我说下去。] 阿心接过却斯的菸抽了一口, 又还给他。

[事情变得全乱了,我不能就这样走开。 戴维如今除了他哥哥之外就只能之指望我, 无论如何, 不管今后怎么样, 他在里面一天我就得维持下去, 至少给他一个精神上的支持。]

[那他真的被三振出局, 你也陪他一辈子?]

[我也不知道, 你一提这个我就心烦。 我总是想不通; 他一个量子物理学家,读了一辈子
书, 在三十岁不到被与那些最下流最恶毒的罪犯关在一起。 就为了卖了几包“草”? 他的下半辈子就这样报销了?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像乔说得那样绝望。]

[执迷不悟] 却斯忖道:[阿心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乔是吃那 行饭的专业律师,如果有办法他怎么会那么悲观。一句话;戴维为了这几个小钱被关一辈子是不值得, 问题是他正好撞到枪口上去了。 就像他自己在六四时期撞枪口一样。他不敢把这话讲出来,阿心会觉得他 站在戴维的情敌的位置上去幸灾乐祸。 他搂了搂阿心赤裸的肩膀,说:[你 刚才讲到悬崖,我倒想起一个故事,要不要 讲给你听?]

[ 嗯 ]

[ 有一年我十七岁, 也是跟家里吵架, 一个人去了青岛, 你知道, 就是中国出啤酒的那个城市。]

[ 原来你早有劣迹, 早知道就不让你来柏克莱了 ]

[ 别闹, 你听我讲,青岛附近有座山, 叫崂山, 山上有个庙。]

[ 庙里有个和尚。 ]

[ 不对, 庙里有个道士, 你也许要问,道士应该住道观的,怎么住在庙里? 其实我也搞不清他是僧是道。中国那时和尚不剃光头,道士也不束长发。 崂山是 出名的道教胜地, 所以我猜他大概是道士。]

[ 是不是他看你跟家庭有矛盾,想化你出家,跟他作徒弟?]

[ 这倒没有,我进庙喝茶, 不知怎么的跟他聊天儿起来, 我那时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
赋新词强作愁。‘ 跟他发了一大通牢骚, 抱怨这个, 抱怨那个。 那老头儿须眉亦白,微笑着坐在蒲团上静静地听我大发缪言。]

[ 中国式的心理医生, 他有没有开药方给你?]

[ 有, 药方是一个故事。] 却斯停了一下。

[ 故事是不是又是有座崂山, 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不知是和尚还是道士的心理学家?]

却斯亲了阿心一下:[你猜错了,故事是这样的;有个人在山上行走,狭路相逢一只老虎。那只老虎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看到他就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看到阿心注意听了,却斯慢吞吞地说下去:[这个人只能转身拔脚逃命,慌不择路,逃到一面悬崖边上,那老虎看到猎物已无路可逃, 反倒不追逼了,坐在那里整理它的脚爪,准备等一下享受一顿人肉大餐。]

阿心眼睛睁得圆滚滚地盯住他,听他继续讲下去:[那人突然看到悬崖边有一根胳膊粗的藤条,垂下那无底的深渊去。他赶紧一猫腰攀住藤条往下爬去。那老虎一看到嘴的肉溜了,不禁大怒, 冲到悬崖边大口地用利牙咬那根藤条。 那人吊在半空的藤条上,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峭壁,上面那老虎已经把条胳膊粗的藤条咬断一半多,那藤条已支持不住他的体重,眼看就要断裂。 这时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却斯讲到这儿卖关子地停住。

阿心没开口, 只是用力推推他, 催他讲下去。

[ 这人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候,突然睹见悬崖峭壁的石缝中长着一株野草莓,饱满的莓果鲜红欲滴。他腾出一只手来,摘下那颗浆果填放进嘴里,满嘴鲜甜的汁液,他觉得是他人生中所品尝过最美好的珍品。]

[ 完了?]

[ 完了。]

[ 一个不错的犬儒式的故事。] 阿心 沉思地自言自语 [ 但如果他吊在悬崖上而找不到那草莓怎么办?]

[ 努力去找, 没有找不到的事,] 却斯低下头去亲吻阿心的乳头 [我在这儿就找到二颗。]


25

吊在藤条上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却斯白天在楼上画画, 吃完晚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俟到夜深人静再蹑手蹑脚地潜上楼去,爬上阿心那张高高的大床,有时疯狂地作爱,有时就相伴聊天。期间发生两件大事,一是阿心已经毕业,要进入医院实习阶段,二是戴维已经宣判,就像乔讲的那样;作为永久居民鹭鹜湾住了下来。

那天阿心情不佳,拒絕了卻斯的求歡,說:「今天我有點頭痛,你就這樣抱著我,談談話,好嗎?」

「讓我們把衣服脫去互相抱著。」卻斯要求道。

「不,脫光了你哪裡安靜得下來。」阿心抓住卻斯伸到她胸脯上去的手。「我有正經話跟你講。」

卻斯滿腔的激情被潑上冷水,不過他看阿心一本正經的樣子,遂收攏心情,側面躺著,一手撐著頭,看著阿心說:「我聽著呢,你講吧。」

「卻斯,我今天接到斯坦福醫學院聘我做住院醫師的通知。」

「那好,斯坦福是你所能做的最好的選擇了。」

「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不想去了。」

「為什麼,」卻斯驚異地問。

「第一,我不想離開這白房子,但如果每天通勤的話,一則太遠,路上要三個小時,二則不知道我那部老野馬支持得住嗎……?」

「這不是理由,你可以長租一部車……。」卻斯打岔道。

「讓我講完,第二,戴維的事還沒個著落,自從你西雅圖回來之後,他轉到鷺鸞灣去了。我們都還沒去探望過他。」

「這沒問題,哪個周末我們開車去一次好了。」

「去了又怎麼樣呢?帶個中國炸醬麵給他? 這樣只會引起他的傷感,我就是為了這個一直拖延著不去的。」

「那是我們所能做的而已,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我們還能做什麼?老帥已被將軍了,現在是一盤死棋而已。」

二人都陷入沉默,良久,阿心開口問道:「卻斯,你什麼時候回紐約?」

「妳是什麼意思?想趕我走? 告訴妳中國有句話叫『請神容易送神難』。我不走了。」停了一下,他又說道:「妳又不是不知道,長島那幢房子悶得要死。加上跟妳父親和我母親一起住,那日子怎麼過?」

「所以你像難民一樣逃來加州了?」

「這倒不是,其實妳父親人很好,很會替人著想。妳沒見過我母親,她很能幹,但太精明了一點。」

「我跟她通過電話,是一個很客氣的人。」

「她也很會照顧人,但就像一杯加了太多糖的牛奶,你還沒喝完就膩了。」

「怎麼個膩法?」

「太多了,比如不要吃太多的速食,不要喝太多的可樂,不要抽太多的菸,襪子要天天換……」

「這沒有什麼不對啊。」

「是沒有什麼不對,但她天天在你耳邊聒噪,使人煩得要死,好像你老是長不大似的。」

「聽起來像我祖母,老太太也是一天到晚講個不停,煩得我只想逃家出走,但現在有時想想,我到底是她從小帶大的。」
「怪不得妳一口寧波國語講得這麼標準,老太太現在還在嗎?」

「她一個人住香港,她跟我父親漂泊了大半輩子,住過歐洲、美國。但從來不習慣國外生活,我一上大學,她就吵著要回香港,情願住那三百平方尺的鴿子籠。」

「怎麼說?」

「我想除了語言不通,飲食不慣之外;最主要是不能接受世俗人情,她看不慣的東西太多了,她對我父親娶了一個洋婆子一直不能釋懷。」

「但妳是她從小帶大的。」

「我是我。她和我母親在一個房頂下生活,一年不講三句話。」

接下來一陣沉默,半晌,卻斯突然冒出一句:「如果她知道我倆這樣躺在一起,不知會怎麼想?」說完,他自己就後悔多嘴了。

阿心坐起身來,取過放在床邊的香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那還用說,她說不定會中風。我也想不出我父親會如何?雖然他為人比較寬容。你母親呢?」

「我母親是個很會適應環境的人,妳看她在中國最高學府裡教書,到這兒來也能踩衣車。她在中國是共產黨員,到這兒來突然皈依天主教。這麼大的彎對她一點問題也沒有就轉過來了。不過,對我們的關係我不敢說她能轉過來。」

「這關係是有點出格,不過我並沒有太在意,我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姐弟,我們沒有任何血緣上的關係。」

「我同意,但法律上不是這樣看的。」

「操它的法律。」阿心罵了一句粗口:「法律是個婊子,給政客們叫來喝去,你看戴維的案子,你再問問卡洛琳關於柏克萊的法律。」

「怎麼樣,柏克萊的法律不容許我們睡在一起?」

「胡鬧,我是說卡洛琳會告訴你,柏克萊的小政客為了討好選民,制定了多少不合理的法律,房租管制就是其中之一。」

「噢,這她跟我講過,不過妳是房客,她是房東,妳怎麼站在她立場上說話?」

「這不是房東房客的問題,而是合理不合理的問題。我們也扯得太遠了。卻斯,我問你,你是不是有點後悔了。」

卻斯覺得阿心的話擊中了他心中一處什麼地方。他在縱情聲色之餘,內心深處的那絲犯罪感油然而生。他一直自己否認,為自己的行為找種種理由,但那股困惑感一直揮之不去。

「我沒有,」他清了清喉嚨道:「不過有時有點混亂和困惑。」

「嗯!」

「一直困惑我的是,我們將來怎麼辦?且不說戴維的事,就算妳跟他分手了,我們能這樣一直在一起嗎? 或者,說得明白一點,我們能結婚嗎?」

阿心的眼瞼跳動一下,半晌緩緩地開口:「謝謝你這麼轉彎抹角地向我求婚,你想得太遠了一點,忘了你那個藤條上的故事嗎?至於戴維,總有解決的一天。」

26

他們在星期六早上動身,在隔夜晚上先在夏特克街的葡萄酒專賣店裡挑了一箱八八年的聖海倫娜紅酒,是準備作為禮物送給查爾斯的,對義大利人來說,酒永遠是最好的禮物。格林太太特為事先打了電話,請查爾斯照顧阿心、卻斯,為戴維帶了二條駱駝牌香菸。本來阿心還想做個炒麵,想想天氣太熱也就算了。

鷺鸞灣離舊金山差不多有三百英里,他們打算當天來回的,所以早上六點過後就出門了。

喬給了他們一張手繪的地圖,監獄所在地靠加州東面,法蘭斯諾下去換一九八號公路,往死谷那方向去,到了一個叫維薩勒的小鎮之後,就沿著一條普通地圖沒標明的監獄專用道開。喬告訴他們進入那條小路之後千萬不要下車亂跑,因為警衛可能誤以為犯人逃跑而開槍的。

車子進入九十九號公路差不多才八點多,天氣已經非常燠熱,熱辣辣的太陽照在打開車篷的野馬車上,風灌進來都是燙的。阿心戴著一副很大的太陽眼鏡,穿著短褲和一件細細肩帶的半截緊身衣,坐在駕駛座上,專注地望著前方。卻斯膝上攤開一份加州地圖,不住地和喬給他們的手繪地圖對比,幫阿心認路。卻斯前一陣子才通過駕駛車證的筆試,還在實習階段。看到這個長途駕駛的機會手癢得很,幾次要求阿心換他來開。阿心拗不過他,說過了這些繁忙的地段再換他來駕車。
他們在莫代斯多停下加油,卻斯在便利店買了二大罐阿利桑那冰茶,和一大袋機製冰塊放在車上降溫。阿心把乘客座椅向後調到四十五度,卻斯興奮地坐上駕駛的位子。

這部老野馬六八年出廠,四點六公升的引擎,二百八十匹馬力,雖然皮椅面都已裂開,里程表也已不走,但是衝力還是非常之大,戴維在的時候換過特製的排煙器,一啟動之後就發出依依的吼聲。阿心打開那套二千塊錢的 BOSS 音響,鮑比‧麥克斐倫的「紙月亮」就在車廂上空迴繞。

卻斯跟教車師傅開的都是日本豐田小車,馬力不過一百二十匹,乍坐上這部加速像顆子彈的車感到生疏和緊張,不過一出市區,上了九十九號去法蘭斯諾的雙車道,路就好開得多。卻斯輕輕地踩住油門,超過一輛又一輛的大卡車,那種速度的感覺是日本小車絕對不能提供的。阿心斜躺在乘客座的皮椅上,陽光灑在她潔白的肩頭上,微微地浮出一層紅色的炙印。
「妳有沒有帶防曬油。」一句話提醒了阿心,她轉身在後座取出放在背包裡的防曬油,倒在手心上,抹在裸露的大腿和胳膊上。

卻斯看阿心抹不到肩後的地方,便伸過手去叫阿心在他掌中倒些油液,一手操控方向盤,一手幫阿心在她肩後,背上塗抹。

這時九十九號公路進入一個不知名的市區,紅綠交通燈在前上方閃耀;卻斯的一隻手還留在阿心的背上,眼角瞥見綠燈變黃,腳底稍加了一點油門想衝過去,為了避開對面想左轉停在路中的一輛大卡車,卻斯稍微往右偏了點,十字路口還好有部嶄新的雪佛蘭伸出頭來,要轉不轉地在那兒探頭探腦。卻斯過黃燈時那部雪佛蘭正好一動,只聽到「喀拉」一聲,二部車子已經相擦而過。

停好車子,卻斯、阿心下來一看,右面車身被雪佛蘭保險桿拉出好深好長的一條擦痕,漆刮掉不說,有的地方車身板金都凹進去好長的一段。那雪佛蘭的駕駛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癱在車裡出不來,卻斯以為她受了重傷,嚇得臉都白了。
一分鐘不到,公路警察飛車趕到,先看老太太,還好沒受傷,只是驚嚇過度,扶出車來站都站不穩。警察先叫來了救護車,把老太太抬上去,然後嚎叫著開走。警察要了卻斯、阿心的駕照和車輛登記證,叫他們在路邊等,然後回去詢問證人,那二個作證的農夫顯然都是本地人。警察回來時臉色就非常不友好,匆匆問了幾個問題就說要開一張闖紅燈的罰票給卻斯。卻斯說:「怎麼可能?明明是黃燈,我有先行權,是老太太突然冒出來的!」警察晃了晃手中的實習駕駛證說:「小伙子,我看你還需要去複習複習加州駕車守則,再多練練才上街來闖禍。」阿心說:「是老太太的車頭擦到我們的車身,你怎麼不看看事實?」警察冷笑一聲:「我當然看事實,那幾個證人說這小伙子開車眼睛根本不看前面的路燈標誌,他一隻手放在妳背上,臉也轉向妳。你們開的是敝篷車,路上幾個證人都異口同聲地這麼說。妳叫我相信哪個事實?」卻斯一面覺得冤枉,一面覺得這警察偏聽偏信,袒護當地人。紅著臉手舞足蹈地跟警察爭辯。那傢伙後退一步,喝道:「冷靜,冷靜,你如果再進一步爭吵的話我馬上逮捕你。」阿心看到這種情況,馬上上前隔開卻斯,把他推回車子停泊處。回來從警察手裡接過罰單,同時把保險資料和電話號碼交代清楚。那警察看到這嬌小的女孩口氣變得溫和一點,道:「妳不應該讓他開車的,他還在實習階段,路上複雜的情況他應付不了。」又說:「算你們幸運,沒有重大傷亡事故,現在只是個賠償問題。好吧,你們可以走了,路上小心。」

阿心回到車上,打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卻斯一臉沮喪地在乘客座上綁好安全帶。車開出一段,阿心說:「算了,別去想了。」

「這地方的人怎麼這麼壞,明明那老太太是肇禍者,反而變得我吃罰單,這樣跟保險公司也講不清,還要賠她車子的修理費。」

「老人開車都是反應很慢,看到他們就該避開點。」

「她坐在車裡,我怎麼看得清她是老是少?」

「所以說,你經驗還不夠,下次過十字路口要特別小心,老人,毛頭小伙子,或酒鬼會使你猝不及防地一下子衝上來。」
阿心說完之後不聲不響地開了一段路。

「對不起,阿心,車子我來修好了,如果漲妳的保險費,也算我的。」

阿心笑了起來:「你那二萬塊還剩多少?到現在畫還沒賣出去一張。你旅館的保險公司不會再寄第二張支票來了。像你這種花錢的速度,還是去傷腦筋怎麼付卡洛琳的房錢吧!」

「車子總是要修……」

「這是部二十多年的老車子,擦的地方又不明顯,自己去買罐噴漆噴一下就可。那老太太如果沒傷到,車子換個保險桿也不會漲我多少保費。你要付的只是那張一百五十塊錢的罰單而已。」

27

到了維薩勒,那是個極小極偏僻的小鎮,一條主要街道上有二家加油站,一家修車廠,一家煙酒舖,幾個理髮攤子之類的小店。幾個老人坐在店門口的木陽台上聊天,墨西哥婦女帶著一大幫小孩子在街上遛達。阿心和卻斯在車禍時把喬的地圖弄丟了,只好去加油站打聽去監獄的道路。那個櫃台後面的老女人頭都不抬地用香煙熏啞的嗓子說:「看著死谷的山麗朝東開,十五英里。」轉過頭去再也不肯開一句口了。

阿心只好把車開上那條看起來不像車道的道路。這兒已接近死谷的邊緣,空氣乾燥得像是摻進了粉末,路邊的土地像是幾百年沒經過雨水的灌溉了,呈現白堊化的淺赭色,有些地層含鐵,像血跡一樣的花紋滲在石縫中,地表上什麼植被也沒有,標準的寸草不生。碧藍的天空一染如洗。沒有任何生物的蹤影。阿心和卻斯心中七上八下地在沙土路上走了十分鐘,看見迎面來了一部卡車,一問之下,監獄就在轉過山岬的一片開闊地上。

這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州立監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個高高的哨兵崗樓,接下來看到鐵絲網。再開近一點,看到一排排低矮的像軍營那樣的牢房,全部漆成跟山體一樣的土黃色。時值下午二點,犯人大概都在休憩,空曠的廣場上杳無一人。阿心把車停好,走到來訪室,登記之後被告知下一次接見三點半開始。外面烈日炎炎,接見室倒有冷氣,他們就在長椅上坐下來等候。

當他們被叫到接見室去時,由於早上起得早,在炎日下一路奔波,卻斯差不多打起瞌睡來。接見室是個室內籃球場,放了一排排可摺疊的桌子和椅子,犯人親屬一家占據一張桌子。當犯人魚貫進來時,所有的人都望向那門口。犯人都穿著一色的桔色囚衣,沒有手銬腳鐐。卻斯正在好奇的觀望,突然一聲「嗨」從背後傳來。戴維剃了個光頭,站在桌邊。阿心站起來跟他擁抱,二個男人握了握手。卻斯覺得戴維的手掌變得很粗、乾燥。坐下之後,三人一下子無話可說,戴維變得很陌生,不但是剃了頭髮的關係,他以前的那股敏銳之氣消失了,眼神變得空洞,身體語言也顯得遲疑不決。卻斯看得出他盡量裝出沒什麼事的樣子,心中卻負著極重的壓力。阿心大概也感到這點,所以盡量談些輕鬆的話題。卻斯覺得他在場妨礙他們談話,藉口用廁所,起身在接見室內兜了二十分鐘才回來。看到戴維雙手摀在臉上,阿心沉默地拍著他的前臂。卻斯坐下時,發覺戴維雙眼紅紅的,好像哭過了似的,氣氛顯得很尷尬。這時擴音器裡傳出四十五分鐘接見時間就要到了;家屬們都站起身來,準備告別。卻斯拿出二條菸給戴維,當阿心和戴維吻別之後,戴維對卻斯說:「卻斯,我有二句話想跟你講。」

卻斯跟戴維走到犯人回去的通道旁。「謝謝你,卻斯,你幫了喬治一個大忙。」

卻斯聳聳肩,意思說「應該的」或「小意思」。他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戴維的眼睛,那冷藍色的瞳仁裡有一股迷惱,一股困獸的絕望。他覺得應該講些什麼寬慰他一下。

「還有」沒等卻斯開口,戴維講得很輕,聲音像一頭貓被逼到牆角,齜著牙的嘶嘶聲:「拜託,Do Not f**k My Girl。」說完之後,沒等卻斯反應過來,閃進犯人的行列沒入通道的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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