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李加建]

寻找茶馆


李加建

平生唯一的嗜好，便是喝茶。这“喝”字当然不雅，但要像东洋人的“茶道”那样用一只鸽子卵大小的茶杯，很久才抿一点咏味，自是我等这般下力人所不耐且讲究不起的。
旧时四川也有“品茶”一说，但多在士绅官宦之家；平民百姓皆曰“喝茶”。而喝茶的最佳去处，便是茶馆。
从这顾客的社会基础，便决定了四川茶馆的平民性。
老百姓进茶馆，首先是为了解渴：一解生理之渴，二解精神之渴。旧时四川茶馆，多是竹木桌椅，劳累了，一来就可坐可躺可倚。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极低廉的茶资，引车卖浆者流亦消费得起。疲劳消减、口腔滋润之后，话也就多了起来：亲朋邻里、旧交新识，前朝后汉、海北天南，指点江山、臧否人物；谈交易、断公道，说评书、吼围鼓，听清音、赏相声；卖烟卖糖、测字算命，乃至挖耳捶背、舒筋正骨，三教九流一应俱全。大部分社会经济文化活动，皆可在此进行。平庸枯燥的日常生活，便向无限的物质与精神时空延展了。可以说，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活力的部分，不少是赖这遍布城乡的小小茶馆传承和滋养的。
当时茶馆门前或是檐灯之上，往往写有“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这样的对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这个行业的标准广告用语（此“广告”一词似不妥，令今人联想起虚夸、吹牛、甚至欺骗一类的手段）。当时的河水清沏，且又以沙缸过滤；空气清新，更加无化肥污染。以如此的水，泡如此的茶，“可以清心”一类的赞语，便不会是“有偿新闻”了！
时过境迁，诸多物事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喝茶亦是如此。眼下喝茶的去处，大多叫做“茶楼”或是“茶坊”。尽管名称不少的也取得像是古雅，但那厅堂的装修和使用的器物，却大多是洋派的，且有小姐和先生侍立左右随时准备发送微笑。我等平民百姓，一遇到这个架势，心中便先自悚然了；再一看茶资，“最低消费伍元”直至一壶什么茶有上百元者，心里便更发虚了！纵是什么甘霖玉露吃了上可以成佛成仙下可以减肥壮阳，我等平民百姓也是消受不起的。至于这里还有哪些文娱体育保健活动能使人开胃健脾返老还童，小民等不但不敢向津，而且连想一想也够得上是奢侈了。当然，这并非是由于思想僵化或是功能不全的缘故。
在“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勿庸讳言，中华大地上还有如我等大量“没先富起来”的人在。茶瘾茶兴来了，便四处去寻古朴的小茶馆，且终于在东兴寺菜市场对面的小巷深处寻得一家：那是居委会开的，两间小屋窗明几净，屋后还有两处石桌石凳的后院。盖碗茶、长颈炊壶，看似古旧其实却最利沸水与茶香的发挥。一位退休了的老工人师傅，作了它的“幺师”，一见客人来，即笑眯眯提壶冲水泡茶，完了就退向一边，平和自在，一股温馨的人情味。且那茶资，竟是一般“茶楼”或“茶坊”最低消费的十分之一！这样一来，我等自然身、心俱放松，谈、笑皆无碍，硬是安逸得板！当然，“江中之水”与“顶上之茶”是与当年大相迥异的了，但仍有物的朴质在、人的真诚在，也就“可以清心”了。
这个小茶馆离我住家的地方太远，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不知道在这商品化浪潮的冲击之下，它现在变得怎样了？
其实，单要找个茶钱便宜的茶馆，也很容易；繁华大街上房租昂贵，自然没有它们的份儿，但在偏僻的小街小巷，这类设施简陋的平民去处确也不少。旧时茶馆所发挥的社会、经济、文化种种功能，大多已为更加便捷有效的其它渠道所替代，人们也比从前更加紧张地卷入了利益角逐和生存竞争之中，失去了宁静的心境与闲适的情趣。这类茶馆的顾客，多为被生活挤压的小市民、退休职工、以及干完一天重活后无处可去的农村打工者。他们来此，主要是想缓解一下烦躁和焦虑，因此，这类茶馆，多备有电视机，放映一些武打和枪战录像，让人在观看中把自己也虚拟为故事中的强者，去经历“正义终于战胜邪恶”，以弥补现实生活中的严重失衡。
物换星移，时过境迁。旧时茶馆当然也是会随着生活的流程而相应地改变、改善。但这一“改善”的过程并非自动地完成，它仍然有赖于人的主动参与。旧时的、平民的小茶馆，有不少地方值得继承和发扬。花大价钱买来的礼遇、微笑与温馨，我总疑心，它们大抵是假冒伪劣。
并非古老的、旧时的东西就一律是落后的、不好的——比如吃了上千年的大米；也并非是外来的、新产生的事物就一律是先进的、好的——比如爱滋病。

[[秋夜独行者]]

寻找茶馆


李加建

平生唯一的嗜好，便是喝茶。这“喝”字当然不雅，但要像东洋人的“茶道”那样用一只鸽子卵大小的茶杯，很久才抿一点咏味，自是我等这般下力人所不耐且讲究不起的。
旧时四川也有“品茶”一说，但多在士绅官宦之家；平民百姓皆曰“喝茶”。而喝茶的最佳去处，便是茶馆。
从这顾客的社会基础，便决定了四川茶馆的平民性。
老百姓进茶馆，首先是为了解渴：一解生理之渴，二解精神之渴。旧时四川茶馆，多是竹木桌椅，劳累了，一来就可坐可躺可倚。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极低廉的茶资，引车卖浆者流亦消费得起。疲劳消减、口腔滋润之后，话也就多了起来：亲朋邻里、旧交新识，前朝后汉、海北天南，指点江山、臧否人物；谈交易、断公道，说评书、吼围鼓，听清音、赏相声；卖烟卖糖、测字算命，乃至挖耳捶背、舒筋正骨，三教九流一应俱全。大部分社会经济文化活动，皆可在此进行。平庸枯燥的日常生活，便向无限的物质与精神时空延展了。可以说，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活力的部分，不少是赖这遍布城乡的小小茶馆传承和滋养的。
当时茶馆门前或是檐灯之上，往往写有“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这样的对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这个行业的标准广告用语（此“广告”一词似不妥，令今人联想起虚夸、吹牛、甚至欺骗一类的手段）。当时的河水清沏，且又以沙缸过滤；空气清新，更加无化肥污染。以如此的水，泡如此的茶，“可以清心”一类的赞语，便不会是“有偿新闻”了！
时过境迁，诸多物事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喝茶亦是如此。眼下喝茶的去处，大多叫做“茶楼”或是“茶坊”。尽管名称不少的也取得像是古雅，但那厅堂的装修和使用的器物，却大多是洋派的，且有小姐和先生侍立左右随时准备发送微笑。我等平民百姓，一遇到这个架势，心中便先自悚然了；再一看茶资，“最低消费伍元”直至一壶什么茶有上百元者，心里便更发虚了！纵是什么甘霖玉露吃了上可以成佛成仙下可以减肥壮阳，我等平民百姓也是消受不起的。至于这里还有哪些文娱体育保健活动能使人开胃健脾返老还童，小民等不但不敢向津，而且连想一想也够得上是奢侈了。当然，这并非是由于思想僵化或是功能不全的缘故。
在“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勿庸讳言，中华大地上还有如我等大量“没先富起来”的人在。茶瘾茶兴来了，便四处去寻古朴的小茶馆，且终于在东兴寺菜市场对面的小巷深处寻得一家：那是居委会开的，两间小屋窗明几净，屋后还有两处石桌石凳的后院。盖碗茶、长颈炊壶，看似古旧其实却最利沸水与茶香的发挥。一位退休了的老工人师傅，作了它的“幺师”，一见客人来，即笑眯眯提壶冲水泡茶，完了就退向一边，平和自在，一股温馨的人情味。且那茶资，竟是一般“茶楼”或“茶坊”最低消费的十分之一！这样一来，我等自然身、心俱放松，谈、笑皆无碍，硬是安逸得板！当然，“江中之水”与“顶上之茶”是与当年大相迥异的了，但仍有物的朴质在、人的真诚在，也就“可以清心”了。
这个小茶馆离我住家的地方太远，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不知道在这商品化浪潮的冲击之下，它现在变得怎样了？
其实，单要找个茶钱便宜的茶馆，也很容易；繁华大街上房租昂贵，自然没有它们的份儿，但在偏僻的小街小巷，这类设施简陋的平民去处确也不少。旧时茶馆所发挥的社会、经济、文化种种功能，大多已为更加便捷有效的其它渠道所替代，人们也比从前更加紧张地卷入了利益角逐和生存竞争之中，失去了宁静的心境与闲适的情趣。这类茶馆的顾客，多为被生活挤压的小市民、退休职工、以及干完一天重活后无处可去的农村打工者。他们来此，主要是想缓解一下烦躁和焦虑，因此，这类茶馆，多备有电视机，放映一些武打和枪战录像，让人在观看中把自己也虚拟为故事中的强者，去经历“正义终于战胜邪恶”，以弥补现实生活中的严重失衡。
物换星移，时过境迁。旧时茶馆当然也是会随着生活的流程而相应地改变、改善。但这一“改善”的过程并非自动地完成，它仍然有赖于人的主动参与。旧时的、平民的小茶馆，有不少地方值得继承和发扬。花大价钱买来的礼遇、微笑与温馨，我总疑心，它们大抵是假冒伪劣。
并非古老的、旧时的东西就一律是落后的、不好的——比如吃了上千年的大米；也并非是外来的、新产生的事物就一律是先进的、好的——比如爱滋病。

[晓鸣]

“亲朋邻里、旧交新识，前朝后汉、海北天南，指点江山、臧否人物；谈交易、断公道，说评书、吼围鼓，听清音、赏相声；卖烟卖糖、测字算命，乃至挖耳捶背、舒筋正骨，三教九流一应俱全。”

世相众生，在此一家。

[[自己的敌人]]

“亲朋邻里、旧交新识，前朝后汉、海北天南，指点江山、臧否人物；谈交易、断公道，说评书、吼围鼓，听清音、赏相声；卖烟卖糖、测字算命，乃至挖耳捶背、舒筋正骨，三教九流一应俱全。”

世相众生，在此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