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运涛

从上初级中学第一天开始，直到高级中学毕业，我没有与女同学说过一句话，在我们那个年代，男女生不说话，也属于非常正常的。参加工作后，昔日中学的同学来往多了起来，彼此谈起学生时代的逸事，都觉得非常有意思。

很多女同学都对我说：“你知道么？我追过你。”

她们确实追过我，我却几乎都没有察觉得到，因为我上学路上要穿越整个市区，从西门一直到东门，沿路有可能碰到很多女同学，我虽然从来不骑自行车，但脚下速度极快，见到的所有前面的行人我都要一一超越，甚至速度不太快的马车和自行车，也被我甩到后面，我眼中只有前方，基本是目不邪视、口不乱问、耳不妄听、心无旁鹜，从出家门到进学校，即使遇见无数的人，也象一棵棵树在身旁掠过，没注意他们是男女是老少，至于后面，从来没有一个超过我的人，有没有袅袅婷婷的女同学在追，肯定是毫不知情的，倒不是学和尚“宁以赤铁，宛转眼中，不以散心，邪视女色”的意思。

但的确也有两个追我的人我记得清楚，一个是青年人，高个子长腿，步子总是很快，我在路上看见他，就一定要加快步伐去追他，并给自己限定目标，在三个电线杆子之内超越，一般是在十来米距离的时候，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看我一眼，也加快步伐，但每次我都能在三个电线杆之内超越他，他的长腿完全帮不上他。于是，他不再拼脚力了，急得当街跑了起来，但一个青年人，在街上莫名其妙地跑，总会让行人奇怪的，他便抓住路过卡车的后厢板，跳进车厢，要借助四个轮子甩掉我，遗憾的是，汽车走几百米转弯，他不得不下来，而我又至，他仍然被我甩在身后。再后来，我在路上看见他，发现他一直在回头，蓦然看到我上来，急忙跑进前面的一个胡同口，转弯了，可能就此发现了有新的路线，此后基本他不在这条路走了，我也少了一个超越目标。

另一个追我的人与我一样背着书包，也是中学生，身体魁梧，家住的位置与我离得不远，但与我不是一所学校，我们相遇，都不肯让对方超过去，有时他在路南，我在路北，就比起速度来，我偶而超越过他，他却没有超越过我。即使他输了，第二天他会特意选择我经常上学的时间，铆着劲要找回面子，但他毕竟没有赢过我，相遇我如果在前面，就会一直领先于他，相遇我如果在后面，有时超不过他，也会缩短彼此的距离。我们心照不宣，从春到夏，自秋及冬，一直在比。直至有一天，他在前面，主动叫住我，与我说起话来，他说自己是全市中学生运动会的竞走冠军，通过与我的较劲和比试，成绩不断提升，已经打破了许多年来一直没有人超越的纪录，也算有我一份功劳呢。

到了大学，我喜欢读书，看书速度太快，无论十几万字还是五、六十几万字，每天至少一本，每周至少十本，但上课期间借不了书，下课时间借阅室又关门，同学们都在每周下午最后两节有自习的课去借，全校只有我一个人是每个工作日都还书、借书的。我利用第二节与第三节课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从东院的教学楼五楼的教室下去，一步跨三或四个台阶，穿越两个校园，到西院图书馆三楼的借阅室，一路健步如飞，来回上千米的路程，走路去、还书、找书、借书，走路回，从来没有耽误过下一节课上课，也有人好奇想试试我的方法，但没有一个同学能在十五分钟内完成上述任务的，他们不但佩服我读书的数量之多和速度之快，也不得不赞叹我借书的效率之高。

有一次，有人在宿舍楼的五楼看到我刚从四百米外的教学楼出来，瞬间想起玩一个惯用的恶作剧，在宿舍门上横一把笤帚，等我一开门掉下来正好砸到头上，吓我一跳，搏大家一笑，他刚回身准备把这个主意告诉别人时，却如见鬼魅，自己大大地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刚还在教学楼门口的我已经推门进来了，不但他来不及布置，而且连说出计划的时间都没有。

工作之初，我在单位连办公桌椅都没有，当科内所有人都在家时，我就没有可坐之处，往往看单位没事，就到街头漫步，几天就走一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一张活地图。后来下派到五百里之外的贫困乡村接受“再教育”，交通不便，也养成了步行来去的习惯，当时名声远播。下派结束，换了科室，因为我有步行的“光辉历史”，就特意安排给我一个史无前例的任务，要求我每月亲手把普通的报表送到可能位于全球各地的市领导的手中，这是梁山好汉“神行太保”戴宗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一日行八百里也无法做得到的，况且我还不会神行法呢？我真被他们给难住了，不过也没有感到赧颜，因为有时要在三天之内绕地球半圈，是所有人力无法在现实中完成的，假如我有了“齐天大圣”一纵十万八千里的手段，他们也未必能有佛祖将五指化作五行山把我压住的法力，因此他们没敢因而小觑我。

最近时兴“暴走一族”，就是利用周六的时间，一些热爱步行的人相约到郊外某方向走上一天，近的十几里，远的六七十里，达到锻炼身体、亲近自然的目的，这项活动或每周一次，或数周一次，影响波及很大，也被一些无体力无毅力参加的人广为佩服，参加者也着力向别人宣扬炫耀，但碰到了熟悉我的一位朋友，朋友波澜不惊地说：“这有什么呀，不就是一帮人步行走一天，一般不到一百里么，而且随后至少休息一周。运涛十多年前就开始走了，而且是连续走上千里，一个人走，不带任何给养默默地走，你们的步行不算稀奇。”

我的经历竟然使朋友对生活中的感人举动不再表示惊讶，不再意外，不再夸赞，而视之为平常淡泊的小事，确实吻合了我的本意。其实当初我的一切行走都不是为走而走，而只是方式，不是目的，这不违背本性，如《菜根谭》所言：“幽人清事总在自适，故酒以不劝为欢，棋以不争为胜，笛以无腔为适，琴以无弦为高，会以不期约为真率，客以不迎送为坦夷，若一牵文泥迹，便落尘世苦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