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主持]

第十五回：宅前薄铭不期惨死


一个电话来自移民局，一声枪响发自波士顿。


正在看电视早新闻——华尔街开市之前彭博消息非常重要。

电话铃声响起。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拎起话筒。

哈罗。

在戏台下面，中国人不喜欢自报家门，等着对方先开口介绍。

我是移民局的丽莎。我要找吴靓欣。

听口音像是东欧籍，移民局半义工状态的这类打工族也不少。

她不在这儿。

请问，你家的地址是——。

对啊。

我们找不到她，寄往波士顿的信都退回来了。她不是在你家住过一阵子——。

住是住过，但是她在波士顿找到工作早就搬走了。

请问，有没有新的联系地址？

对不起，我们没有。

抱歉，打扰了。

放下电话，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因为几天前波士顿警察局也来过一只电话。

那电话是打过来调查薄铭的。从他为什么要住在我们家到他们夫妻关系如何，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凡是能想到的可以讯问的都问得差不多。警察耐心问我也耐心答。

本来哪儿的警察都不好惹得罪不起，何况是为了我们的好朋友。


跟薄铭是同事关系，不在一个部门，主要区别在于我是正式工他是合同工。所谓合同工就是由代理公司招来的不算公司正式雇员。

跟薄铭另外还有一层邻居关系。我们曾经住在同一个出租公寓上下层，我住104他住208。经常有他的车发不动搭我的车我的车送去修坐他的车的相互帮助。我起得早他比我起得还要早，遇上我要搭他的车时就得更早起身。

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连得蒙蒙亮都还不是。大概三四点钟吧，只听得停车场上一片嘈杂。有人打了九一一电话，警车来了救火车也来了。

是一个在酒吧当招待的邻居凌晨回家发现的。薄铭的汽车油箱盖打开着冒烟，不知道是哪个捣蛋鬼使的坏。居然没有爆炸，只是整辆车被烧得一塌糊涂。竟然相邻的别的汽车也没有事，真不可思议！

警察来了也不知所云，做了记录便走了。救护车见没有伤害早已离开。停车场上被闹醒的人群仍然七嘴八舌不肯离去。

“这鬼地方还能住啊？！” 正好我们已经买了房子，月底搬家。

看到薄铭也根本没有心思再住在这儿，就乘机鼓动他提前退房我们有四个卧室完全可以提供给他方便。加上他一时没有车好开，也需要有汽车搭伴。

搬入新居时连得薄铭也一并捎带走。出租公寓的业主是个律师，人坏极。签订的合约下面有几行极小的字——其中注明如未到合约期满自行退租须交纳违约金相当于三个月房租。这次被抓住把柄，以不安全为理由提前退租最多放弃定金了事。

果不其然，即使身为律师房东也没有敢来追索违约金。

薄铭乐意暂住我家，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薄太太吴靓欣尚在求学即将毕业。求职去向虽然不明，一旦走马上任薄铭马上会向公司提出辞职以便夫妻团圆。

暑假期间吴靓欣答辩结束就离开学校一并入住我家。经常有电话来关于面试的消息，我们也不断准备庆祝她找到工作赚大钱。毕竟是博士嘛，起点工资比薄铭的硕士通常要来的高。

终于，好消息来了。波士顿一家高科技公司要吴靓欣立刻去上班。要得非常急，夫妻俩才得相聚便又分离。

送她上飞机，回到家里薄铭便端出他自己的设想——放弃专业再去读证书这样便于在波士顿一带找到工作。目睹了好多两地分居的事例，觉得这样做有得有失得大于失。

很快，辞职报告送上去。上级小老板大老板来挽留，看看不会生效也就反过来祝贺薄铭交好运。

公司许多华人同事联合举行晚餐欢送会，互道珍重。一个重要谈资是考什么证书最适当最热门，另一个重要谈资是早生贵子。

小夫妻俩相继离开，偌大的一幢房子顿时觉得空了许多。

尤其在饭桌上，常时觉得薄铭尚在。特别是看到他遗忘在我们这里的一双筷子，话题便常常转移到他身上。那双筷子至今仍在——作为我们打鸡蛋专用筷。

待在一起上班下班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分开了一晃就是半年一年一年半两年。好消息不断地传来。薄铭勤奋，边打工边上学，很快证书到手工作到手。安居乐业的同时有了一个大胖儿子——薄欣尉。

住在波士顿郊区好学区，准备将来。房子也正在看起来，不离这样一个好学区。美国梦正在一个个付之实现。

却不料一声在公寓走廊门口响起的枪声，清晨一声响亮的枪声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留下了孤儿寡妇两个人。

各种渠道的消息凑拢来，在清晨上班时分，歹徒算准薄铭离家的时刻，等他一踏出公寓走廊就开的枪。枪法高超一弹毙命——近距离准确地打在心脏上。有人看见一辆白色的小面包随后离去。好区附近都是有正当职业多半还是高科技行当有家室的良民。公寓所在区域犯罪率极低，尤其是枪杀案几乎是闻所未闻。

另外，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她好像看到一个陌生黄种人。天晓得是真是假？！

唁电慰问信明信片一张张送出。路太远，工作忙，也没法专程向公司请假。大家都是充满了遗憾，不光是为了未能出席追悼会，而且是为了这么年轻这么和善的一个人——真是薄命。

马上有人发起的认购孩子的教育基金。有网址有地址有支票抬头。陆陆续续你一百他二百的寄过去聊表寸心。我们商量了一下送了三百。

支票寄出，银行兑现，回执送回，影印留底。大家的一片心意都已到位。本来没有什么事，突然有一天在公司午休时间，小王说起薄铭故世已经三个月了，很快就要百日。一下子吊起了所有在场人的神经。七嘴八舌里有一个声音问到——有谁寄出支票后收到过回函——不一定是回信但是至少是回伊妹儿。又是七嘴八舌地一阵锣潮，一个个问下来居然没有谁收到过起码礼节的一声谢谢！

正在纳闷之际，又来了一个电话。

这是波士顿人寿保险公司。

打电话来的目的是了解薄铭吴靓欣夫妻关系。

没有什么问题啊，小两口挺恩爱的。

有没有什么疑问觉得薄铭的死亡不正常？

没有啊。

如果有什么线索，请打免费电话来我们公司，谢谢。

有了一声谢谢，可不是来自遗孀吴靓欣，而是来自波士顿人寿保险。

搁下电话，告诉我们那口子。

哎，你不要说，还是有一点疑问。

吓了我一跳。什么啊？！

记得吗？吴靓欣毕业后住我们家，说起找工作说起办绿卡。薄铭就是因为没有绿卡所以招进来时是合同工，不是正式职位。

是啊，那又怎么啦？很多人都是啊。连得有的美国公民不也是合同工嘛。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小吴她说过，一个女的发什么愁，大不了离了找一个有身份的不就行啦。

啊？!

关键点是九一一之后，好多人觉得生命短暂人生无常为子孙家庭计，办人寿保险的人一下子增加了好多。

老美本来喜欢防患于未然，尤其在死后如何让子女家庭仍然能安居乐业保持生活水平这个问题上。

没想到，薄铭吴靓欣也凑了这样一个热闹！

到底是谁的主意？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无解的谜。

有好事者继续深挖。吴靓欣已经辞职。吴靓欣据说离美。吴靓欣听说再婚。吴靓欣人早失踪。

更有好事者去了吴靓欣老家打听。这个消息可是言之灼灼铁板钉钉。吴靓欣娘家全家都已离开原先的小城镇，搬到不知哪儿的大城市去了——据说在那儿买了房子——这当然是据说而已。

保险理赔，天文数字。远不止够喝一壶，够喝一辈子！

九一一之后不多久办的保险，办保险之后不多久出的事，出了事之后不多久走了人。留在北美土地上的就剩那一滩鲜血——波士顿郊区公寓门前的那一滩鲜血。

美国拥有枪支的人不少。且是合法拥有。于是也就常有悲剧。在王小波病逝去世几年后，他的弟弟在底特律被抢劫的黑人一枪打死。这是明确有目的抢劫——也许是王小波他弟弟钱包内钱不够满足匪徒？莫非他没有乖乖地递上去美钞惹恼了枪手？我在国内的一个教研室同事小何就乖巧了——同样在底特律同样是遭遇黑人抢劫，老老实实地摸出皮夹子掏出所有现金送过去，嫌不满意再摘下金戒指一只逃过一劫！

薄铭死了连得个名堂经都没有！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是为了啥？太可怜！他们家弟兄俩，一个像何建成老大在沂蒙山农村，一个像何建国成了北京大学生，后来更还成了美国留学生！

维州理工枪击案死者三十二人有纪念碑文，连得神经有问题的枪手都排在第三十三位！可薄铭你的坟在哪儿？你的墓碑在何方？你的老父老母老哥哥现在又是怎样？看着那一双筷子百感交集——或许你不来美国就决 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拿着签证登机的时候，谁又能预料到此呢。



回目预告：

第十六回：雨后春笋应运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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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电话来自移民局，一声枪响发自波士顿。


正在看电视早新闻——华尔街开市之前彭博消息非常重要。

电话铃声响起。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拎起话筒。

哈罗。

在戏台下面，中国人不喜欢自报家门，等着对方先开口介绍。

我是移民局的丽莎。我要找吴靓欣。

听口音像是东欧籍，移民局半义工状态的这类打工族也不少。

她不在这儿。

请问，你家的地址是——。

对啊。

我们找不到她，寄往波士顿的信都退回来了。她不是在你家住过一阵子——。

住是住过，但是她在波士顿找到工作早就搬走了。

请问，有没有新的联系地址？

对不起，我们没有。

抱歉，打扰了。

放下电话，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因为几天前波士顿警察局也来过一只电话。

那电话是打过来调查薄铭的。从他为什么要住在我们家到他们夫妻关系如何，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凡是能想到的可以讯问的都问得差不多。警察耐心问我也耐心答。

本来哪儿的警察都不好惹得罪不起，何况是为了我们的好朋友。


跟薄铭是同事关系，不在一个部门，主要区别在于我是正式工他是合同工。所谓合同工就是由代理公司招来的不算公司正式雇员。

跟薄铭另外还有一层邻居关系。我们曾经住在同一个出租公寓上下层，我住104他住208。经常有他的车发不动搭我的车我的车送去修坐他的车的相互帮助。我起得早他比我起得还要早，遇上我要搭他的车时就得更早起身。

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连得蒙蒙亮都还不是。大概三四点钟吧，只听得停车场上一片嘈杂。有人打了九一一电话，警车来了救火车也来了。

是一个在酒吧当招待的邻居凌晨回家发现的。薄铭的汽车油箱盖打开着冒烟，不知道是哪个捣蛋鬼使的坏。居然没有爆炸，只是整辆车被烧得一塌糊涂。竟然相邻的别的汽车也没有事，真不可思议！

警察来了也不知所云，做了记录便走了。救护车见没有伤害早已离开。停车场上被闹醒的人群仍然七嘴八舌不肯离去。

“这鬼地方还能住啊？！” 正好我们已经买了房子，月底搬家。

看到薄铭也根本没有心思再住在这儿，就乘机鼓动他提前退房我们有四个卧室完全可以提供给他方便。加上他一时没有车好开，也需要有汽车搭伴。

搬入新居时连得薄铭也一并捎带走。出租公寓的业主是个律师，人坏极。签订的合约下面有几行极小的字——其中注明如未到合约期满自行退租须交纳违约金相当于三个月房租。这次被抓住把柄，以不安全为理由提前退租最多放弃定金了事。

果不其然，即使身为律师房东也没有敢来追索违约金。

薄铭乐意暂住我家，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薄太太吴靓欣尚在求学即将毕业。求职去向虽然不明，一旦走马上任薄铭马上会向公司提出辞职以便夫妻团圆。

暑假期间吴靓欣答辩结束就离开学校一并入住我家。经常有电话来关于面试的消息，我们也不断准备庆祝她找到工作赚大钱。毕竟是博士嘛，起点工资比薄铭的硕士通常要来的高。

终于，好消息来了。波士顿一家高科技公司要吴靓欣立刻去上班。要得非常急，夫妻俩才得相聚便又分离。

送她上飞机，回到家里薄铭便端出他自己的设想——放弃专业再去读证书这样便于在波士顿一带找到工作。目睹了好多两地分居的事例，觉得这样做有得有失得大于失。

很快，辞职报告送上去。上级小老板大老板来挽留，看看不会生效也就反过来祝贺薄铭交好运。

公司许多华人同事联合举行晚餐欢送会，互道珍重。一个重要谈资是考什么证书最适当最热门，另一个重要谈资是早生贵子。

小夫妻俩相继离开，偌大的一幢房子顿时觉得空了许多。

尤其在饭桌上，常时觉得薄铭尚在。特别是看到他遗忘在我们这里的一双筷子，话题便常常转移到他身上。那双筷子至今仍在——作为我们打鸡蛋专用筷。

待在一起上班下班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分开了一晃就是半年一年一年半两年。好消息不断地传来。薄铭勤奋，边打工边上学，很快证书到手工作到手。安居乐业的同时有了一个大胖儿子——薄欣尉。

住在波士顿郊区好学区，准备将来。房子也正在看起来，不离这样一个好学区。美国梦正在一个个付之实现。

却不料一声在公寓走廊门口响起的枪声，清晨一声响亮的枪声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留下了孤儿寡妇两个人。

各种渠道的消息凑拢来，在清晨上班时分，歹徒算准薄铭离家的时刻，等他一踏出公寓走廊就开的枪。枪法高超一弹毙命——近距离准确地打在心脏上。有人看见一辆白色的小面包随后离去。好区附近都是有正当职业多半还是高科技行当有家室的良民。公寓所在区域犯罪率极低，尤其是枪杀案几乎是闻所未闻。

另外，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她好像看到一个陌生黄种人。天晓得是真是假？！

唁电慰问信明信片一张张送出。路太远，工作忙，也没法专程向公司请假。大家都是充满了遗憾，不光是为了未能出席追悼会，而且是为了这么年轻这么和善的一个人——真是薄命。

马上有人发起的认购孩子的教育基金。有网址有地址有支票抬头。陆陆续续你一百他二百的寄过去聊表寸心。我们商量了一下送了三百。

支票寄出，银行兑现，回执送回，影印留底。大家的一片心意都已到位。本来没有什么事，突然有一天在公司午休时间，小王说起薄铭故世已经三个月了，很快就要百日。一下子吊起了所有在场人的神经。七嘴八舌里有一个声音问到——有谁寄出支票后收到过回函——不一定是回信但是至少是回伊妹儿。又是七嘴八舌地一阵锣潮，一个个问下来居然没有谁收到过起码礼节的一声谢谢！

正在纳闷之际，又来了一个电话。

这是波士顿人寿保险公司。

打电话来的目的是了解薄铭吴靓欣夫妻关系。

没有什么问题啊，小两口挺恩爱的。

有没有什么疑问觉得薄铭的死亡不正常？

没有啊。

如果有什么线索，请打免费电话来我们公司，谢谢。

有了一声谢谢，可不是来自遗孀吴靓欣，而是来自波士顿人寿保险。

搁下电话，告诉我们那口子。

哎，你不要说，还是有一点疑问。

吓了我一跳。什么啊？！

记得吗？吴靓欣毕业后住我们家，说起找工作说起办绿卡。薄铭就是因为没有绿卡所以招进来时是合同工，不是正式职位。

是啊，那又怎么啦？很多人都是啊。连得有的美国公民不也是合同工嘛。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小吴她说过，一个女的发什么愁，大不了离了找一个有身份的不就行啦。

啊？!

关键点是九一一之后，好多人觉得生命短暂人生无常为子孙家庭计，办人寿保险的人一下子增加了好多。

老美本来喜欢防患于未然，尤其在死后如何让子女家庭仍然能安居乐业保持生活水平这个问题上。

没想到，薄铭吴靓欣也凑了这样一个热闹！

到底是谁的主意？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无解的谜。

有好事者继续深挖。吴靓欣已经辞职。吴靓欣据说离美。吴靓欣听说再婚。吴靓欣人早失踪。

更有好事者去了吴靓欣老家打听。这个消息可是言之灼灼铁板钉钉。吴靓欣娘家全家都已离开原先的小城镇，搬到不知哪儿的大城市去了——据说在那儿买了房子——这当然是据说而已。

保险理赔，天文数字。远不止够喝一壶，够喝一辈子！

九一一之后不多久办的保险，办保险之后不多久出的事，出了事之后不多久走了人。留在北美土地上的就剩那一滩鲜血——波士顿郊区公寓门前的那一滩鲜血。

美国拥有枪支的人不少。且是合法拥有。于是也就常有悲剧。在王小波病逝去世几年后，他的弟弟在底特律被抢劫的黑人一枪打死。这是明确有目的抢劫——也许是王小波他弟弟钱包内钱不够满足匪徒？莫非他没有乖乖地递上去美钞惹恼了枪手？我在国内的一个教研室同事小何就乖巧了——同样在底特律同样是遭遇黑人抢劫，老老实实地摸出皮夹子掏出所有现金送过去，嫌不满意再摘下金戒指一只逃过一劫！

薄铭死了连得个名堂经都没有！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是为了啥？太可怜！他们家弟兄俩，一个像何建成老大在沂蒙山农村，一个像何建国成了北京大学生，后来更还成了美国留学生！

维州理工枪击案死者三十二人有纪念碑文，连得神经有问题的枪手都排在第三十三位！可薄铭你的坟在哪儿？你的墓碑在何方？你的老父老母老哥哥现在又是怎样？看着那一双筷子百感交集——或许你不来美国就决 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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