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李加建

《诗选》补遗二首

1995年农村新风

妹儿又勤快也
做双花花鞋
穿起逗人爱也
再不嘛讨人嫌……
──四川民歌

孔雀东南飞
江水东南流
我们村里水做的女人们
都在流向东南方靠海的城市
海是自由的、狂放的
海是不兴穿衣裳的
我们村里水做的女人们溶进了海水
她们偶尔回来，身上
带回了海的咸味和赤裸
叫老年人瞇了眼睛看
年轻人瞪了眼睛看

眼睛瞪着看或是瞇着看并不重要
我们世世代代，主要是
靠肚子来感受世界
肚子填饱之后，我们
便有了视觉、听觉、味觉和肤觉
我们便会跟着唱：
“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我们弄不清那些城市互相间有什么不同
那一次嫂子回来
带回了彩电和冰箱，还有“夫妻快乐器”
让我们触摸到了
那些城市的体温和脉搏
顺便说一句，她在那边
干的是“坐台小姐”的农活
那活真好！干活的时候
嫂子身上不是汗水而是香水

农村里自然有一些嘴皮子很长的人
他们一伸一缩，互相咬对方的耳朵
有钱真好！哥哥买来了整套的皮衣皮裤皮鞋
裹严自己，抵挡闲言碎语的射击
骑上锃亮的摩托车，轰轰地冲破
嫉妒与鄙夷目光的拦路绳索
有钱真好！他昂着头驰过乡间小道
头上戴着一顶
红色而不是绿色的安全头盔
而在猫儿叫春的夜晚
他用一只手狠狠抓住半边空床
从梦中──借远方另一个男人的身体
和嫂子作爱

嫂子那次回来返回南方的时候
把妹子也带去了，那是在冬季
夏天，妹子再回来的时候
是乘坐的飞机
除了大彩电大冰箱，以及美国钱
她还带回来一件超重行李── 一个
挺着肚子油黑发亮的广东佬
那肥人赤裸着上身，脖子上绕一条粗大的金项链
在家族的宴会上，他用嘴刁起一块肥肉
硬塞进妹子嘴里──这教乡下人大开眼界
而老祖母在晕过去0.5秒钟之后赶紧醒来
因为
新姑爷
正一边搓着臭脚丫，一边
按人头分发镀金戒指
所谓农村千年的封建意识
竟如此不堪一击
从此
不重生男重生女

嗬，你看，
又有三个年轻女人走了
在这日落西山，“遍地英雄下夕烟”的时刻
她们追着路上自己的影子向前
那影子是长长的舌头，舐向小火车站
铁轨上，火车来往不停
它是老祖母织布机上逃下来的梭子
在更为广大的空间里
日日夜夜，来回织出带花纹的
时间的尸布
而在这条铁轨尽头，是
南方一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以及
大海浪尖上亿万朵闪烁的磷光

有钱真好！无所谓别恨，无所谓离愁
她们总比买出去杀了的猪强吧
她们还会回来

没有谁来送行
山坡上
只有几片她们手种的贫血的包谷叶儿
向她们无力地挥了挥手
只有老家屋顶上，一缕缕
炊烟，尽力伸长脖子举起头颅
想看清
她们的最终去处
而当这些头颅开始思考
一阵风
便把它们吹得无影无踪……

──1995年8月20日，不眠的午夜。

焚在K•V灵前

让这焚化的诗笺
纸钱儿一样翻飞
那窗下的垂丝海棠
也该在这青烟中枯萎?

你悄悄地走了
人世依旧在繁忙
我能向何处追寻
那一闪即逝的星光?

高旷的心，柔弱的翅膀
注定你深沉的哀伤
平庸的生活，灿烂的才华
酿成你莫名的惆怅

你把年轻白发的秘密
带进了阴暗的墓里
秋夜的荒草根下
化作寒虫的低语

你去的太早，我来的太迟
临终的床前没有我诀别的位置
大海的波涛击碎了多少幻梦
留给我几丝凄苦，几片回忆，几页残诗……

我真想叫你：起来，起来，起来
让我把你心上的浓云一把拂开
含笑咀嚼个人的痛苦
昂头面对这严峻的年代

我多想呵，有那么一个地方
不管是地狱还是天堂
我们将再度相见，看人类
心上照满明亮的阳光

──1973年，初冬。

空灵部落 · 发表于: 星期二六月 12, 2007 7:55 am 发表主题:

嘿嘿！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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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子 · 发表于: 星期二六月 12, 2007 10:44 am 发表主题:

读到第二首的"我真想叫你：起来，起来，起来",感觉自己流泪了!

生死两茫茫,人无奈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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