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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国会[虽然] 潘国会作品集 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注册时间: 2006-08-05 帖子: 20 来自: 中国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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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日 十二月 17, 2006 8:54 am 发表主题: 短篇小说<粘乎乎的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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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乎乎的血(小说)
潘国会
孩子,有件事几十年来我一直瞒着你,看来现在该说你听了。躺在病床上的妈费力的喘着虚气。什么事?非说不可吗?是的非说不可。说吧妈。
一九四四年孟冬,说是入了冬,但秋的脚步仍在眼前,贵州的西南部这个时候冬秋难辨,在庄稼人眼里,还是吹糠见米的金秋季节。
一天,妈和我去外婆家来。那天风吹冷得要命,开始我是走着路的,到爬坡的路段妈又把我背起,路平了妈又把我从她背上放下来再次诓我走路,一直到我真的走不动了,妈就只好又背着我走。能够走点路的孩子妈是不用背带背了的,实在要背时,妈就蹲下来让我扑在她背上,她反起双手箍在我的屁股下面,我双手搂着妈的颈子,这样走着我安全妈安心。妈尽量诓我走路,说这样我才长大才成大人,听了我要成大人了,我就走得飞快,路越是坎坷越是爬坡我就越想让妈知道我像大人了,走得妈在后面捏着心喊,你慢点,妈知道你脚杆像大人很(有力)了。听妈的这话,我的力气就用不完。后来我实在逞不起了,才扑在妈的背上喘粗气。
妈的双脚常年不穿鞋,脚板底厚像牛皮,到了冬天脚后跟皴痕如网,甚至开着深口冒血。血来不怕,妈会找粘薯(山药)来用老而硬的拇指甲括去表皮,轻轻地将粘质括在指甲上,待粘质有蚜虫般大小,就塞进那鲜红的血口里,怕它落掉妈就从宽襟衣上扯出常时随身的有线的针把那含着粘质的血口缝起来,那皴口像深深地吞进一小条白色食品,再也张不开,完了照样走路。
妈走起路来像别人夯土,咚咚咚的整个路面都震动,在幽静的山里走时,耳朵里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鼓声。
那天没有太阳,也不像往天那样早早的就有一镰净月笑盈盈的挂在天边,整个天乌云密布,一层层的向地面压下来,灰蒙蒙的闷气咄咄,人几乎找不到地方呼吸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只有妈和我是那上面的移动点。
妈的头发紧紧的相互缠着,蛇一样死死的纠在妈的头上。我的眼前妈的发根汩汩地冒出汗水,晃粼粼的淌在妈的脖子上,然后汇集起来顺着妈的耳朵根流下。妈的发梢和汗渍散发出粘稠而温热的气味欢快地钻进我的鼻子贯入到我的肺脏,醉得我迷迷欲睡。
妈说快到家了快到家了,妈在鼓励我,不让我睡,怕我睡着了就沉得难背,她那兜我屁股的手就会沉不住滑脱,把我摔在地上。 我从妈的肩上看去,路还在坡的这一面,离家还有一半多路,等翻了坡才算去一半呢。我嗯了一声又把头埋在妈宽阔的背上,妈再抽一下我身,表示她有无穷的力量和信心。
大概还有一段石级路就到了休息弯,石级路有缓的也有陡的,陡的地方是一级跟着一级上,一直上到休息弯;休息弯有棵柏枝树,高高的站在坡的颈项间,去外婆家往返我们都在那树下歇一气。那树像是在向我们招手,它顶着过往风力,在向我们招手。见到了树,妈的热气就祛了一半,我们一步一步的向树下靠拢。
“呯”——我和妈同时抬头看那树,仿佛是那树桠间的喜雀在叫,它颈上带白花圈,尾巴比身上还长,成双成对的亲昵在那树的密叶中,一会这个飞一会又是那个飞,但飞的不到几步远就打转,然后就咦咦呀呀的在那树上逗闹,让人觉得那里面充着满爱和温暖。在那里它们可以惬意的眺望山里山外的一切。可是那天,我们怎么看也没看见树上有鸟,什么鸟都没有,静悄悄的。“呯”——又响了。这回妈和我都不朝树上看了,而是同时调头朝身后山下的远处看去,因为我们感觉到,那声音根本就不是从树上来的,也不是鸟的声音。我们看到了远处有很多人,他们不是一般的过路人,他们是扛着大圆红的旗子,一长串的身穿黄衣头戴钢帽肩上扛枪的人,有的像是发现前方有人而横着枪穷追不舍。妈知道我也知道,他们发现了我们,并快步朝我们撵来。
妈着急了,她想两步并作一步,反正她想很快就爬完这个石级坡。快快快!妈一边背着我往上爬一边自个在鬼念。妈是在和她的脚杆说话,催促自已的脚快点走,可是越是这样,妈的脚越是显得迟钝笨重,每抬一步都感到很费力,甚至原先没酸疼的反而感到酸疼来了,妈几乎被吓软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时抬百多斤重照样走跑如飞的她怎么会被五六十斤活气的孩子压扁了?她使劲迈开脚步,下意识要找个地方躲起才是。我感觉到,妈的全身已经发出剧烈的抽搐,她的心已经慌乱到不可言状的地步了,她双脚因抽搐得利害步履变得蹒跚无力。快快快!崽啊,黄兵来了!
妈说黄兵来了的时候,那话音听起来惨淡而空壳,好像她的胆膜已经被那恐惧的枪声打穿。
说黄兵,头晚在外婆家听说了,说黄兵就是日本兵,前天出了广西地界从十里坡过来,前晚烧了石板寨,杀了很多人,可能还要往西朝三都方向走。说那日本兵人多如蚁,一路杀人放火,惨不忍睹。本来我们还想在外婆家多住几天,听到这话妈怕家里有事,第二天吃点早饭我们就出门了。谁知道半路碰到了黄兵。
想到这,我怕得全身紧紧地贴着妈的背上,双臂抱紧妈的颈子双脚夹紧妈的腰间,全身在发抖。
妈的鼻气粗如累牛,双脚匆忙而莽撞,咚咚咚的像要踩塌那个坡顶。
我们,不,是妈好不容易爬到了坡顶。妈四处寻找,想找个地方藏身。树杆背后不能躲,又不能爬到树上去,除了树,一切都是遮不下身的稀稀拉拉长不高的茅草灌木,抬眼看去便一目了然。没有,没有地方躲怎么办?妈飞快地翻过山坳来,背上的我好像对妈也不存在任何重量了,后面发生山崩地裂似的,妈脚不沾地地带着我跑向安全地带。
所谓安全地带,也就是坡的背面,认为追兵爬完了坡会顺路往下走,如果是这样,是安全的。这边坡面也是和那面没有什么两样,除了稀疏的茅草和小小灌木丛就没有任何可遮身的指望。妈背着我朝右边的草路赶去,妈边跑边东张西望,突然又想停下来,但还没停稳就又要往前冲。这时妈的头发已经开始松散蓬乱,最后完全散披在了两边肩上。
妈那零乱的脚步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一处背地,那里有个别人挖过长满草的旧芍坑,凹进去恰藏倒两个人。妈毫不犹豫地把我放进里面她脸朝下扑在外面,整个的把我盖得严严实实的。妈的心和我的心在那芍坑里打鼓。
不多时,我们的身外又响起了枪声“呯—呯—”,我们筛着身子听凭命运的安排。咦哩哇啦的吼叫声离我们越来越近,冷风也在地面上飕飕的吹。我在拼命地朝非凶险的事去想,比如我们几个孩子经常在寨上玩躲猫猫游戏,蒙眼的那个手指间留条缝隙,任你躲在哪哩都逃不脱他的视线,只要你喊一声成了,他很快就会摸到你的脚杆或头发上,没有任何伤害的就出来,轮到自已也是这样。眼前可就不是这样了,我的牙齿一直在打痉,咯咯咯的响,妈那朝下呼的热气在给我胆量给我温暖。突然有个夹嘴夹舌的中国话在妈的背后咸:“你的出来,死啦死啦的!”妈丝毫不动,她的手使劲地在捂着我的嘴。再一声“你的死啦死啦的!”接着妈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两下,只听妈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就全身软软的朝我压来,妈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我的嘴,紧紧地捂着不让我出声。妈的身像是有很多的水向我身上流来,且热温温粘乎乎的,先是流到我头上脸上,后就流向我胸口和胸口下面的肚包,又朝背上流去,最后流进身下泥土里。我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眼泪倏的从眼底冒了上来。我听听外面没有动静了,就试着挣脱妈的手,把她成了血柱的手臂放到一边去,然后我要磨开身,朝坐的姿势去努力,折腾了半天我才从妈的腋下钻出来,这时我全身红得像只胡萝卜。我看到妈的背上有两个血洞,还在汩汩地冒着血和血泡泡,妈的身子和她身下的坑底全是红红的鲜血。我努力翻开妈的身体,瞬间我的手成了两朵怒放的一品红,滑腻腻粘糊糊的。妈的面庞已经没了肉色,好看的眼睛当时鼓得像枚铜钱大,嘴巴鼻子全都溜着血。妈已经没有气了,怎么喊也喊不听了。妈的身体全都落进了芍坑里,我扑在妈身上抱着妈的颈子咬着牙哭着喊:“妈!妈!妈喂!!啊妈喂……”
喊了半天妈没有反应,我喊着喊着就昏过去,一直睡在妈那血乎乎的怀里。
那后来呢?后来,后来就是你的这个外婆把我从芍坑里抱回家来的。
啊,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在贵州了呢?
那是救我的这个外婆后来认识一个四川小伙子,他们结了婚,就把我也带到四川来了。
那么后来的这个外婆不是我亲生的外婆?
是的,这个是养我的妈,被日本鬼子杀死的那个是生我的妈,她们都是你的外婆。
说着说着,妈她已满目淋漓。
妈平静的躺在病榻上,她那幽深的眼缝里透出两股声讨的目光。我端坐在妈的身旁,像是在透过水帘洞去遥望那西天的夕阳,霞光琳琅,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荡漾处传来一阵仇恨的呻吟。
贵州省三都水自治县人大办潘国会
电话:0854—8809273
邮编:558100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_________________ 纳闷使我变成胡思乱想,多愁善感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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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ANNA] 星子作品集 酷我!I made it!
注册时间: 2004-06-05 帖子: 13192 来自: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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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一月 01, 2007 10:49 p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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