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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落雨[清凌凌] 江落雨作品集 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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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五 十一月 17, 2006 12:31 am 发表主题: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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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2
那年春天,表妹要去香港了。
我想得最多的是以后再也不能像从前糖粘豆豆粘糖那样整天粘在一起了。我们从前一起看《美少女战士》,一起玩过家家玩洋娃娃,一起扮演灰姑娘和恶毒的后妈与姐姐……太多的事了,虽然我们也只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
正是一年中最浓艳的春天,我们又回到了石山脚,为表妹的远行而向村人告别。我们来到野外,野地里的小花开得比这春色更浓艳,一串串淡紫色的小野花依依地立在光秃秃的田野上,在明媚的阳光下摇摇曳曳。我说:“不如我们去采一些小花回来洗干净,放在水里存着,待你回来后我们再看一看那些花儿吧!”
她们立刻表示赞成。事实上我是我们三个中的头头,虽然我只比她们大一两年,但因为在我“沉静的外表下有一个鬼主意特别多的脑袋”, 所以她们两个对我言听计从。我们立刻去拿来几个袋子,跑到田野里去。
“嘿,走那儿!”我开始发号施令,指着田野里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小径显然是经常走人的,一点儿野草也没有。但对我们来说还是有点难度,毕竟它是那么窄,而且坑坑洼洼的,一不小心会失去平衡载倒在田野里。我想了想,大声说:“你们还是先别走,让我先走,你们跟着我。”
她们俩就乖乖地跟在我的背后像两只小鸭子。事实上我们三个都有个小名,我叫鹅,表妹叫鸭,妹妹叫鸡。一开始我们取这些名字时理由很简单,我是最大的,所以也是体积最大的鹅,表妹次之,为鸭,妹妹就为最小的鸡。但后来当我有一点知识时,我就有点洋洋得意了。我说:“我是美丽的天鹅,有着洁白的羽毛,多高贵!而你们只是鸭和鸡而已!”
表妹立刻来气了,她瞪了瞪眼睛,眉毛一翘,然后又得意地笑笑:“你没听说过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吗?我虽然只是一只鸭,但我有一天会变成比你更美更高贵的白天鹅的!”
我故作生气地昂了昂头,“哼”了一声,为自己的无知生气。如果我再说什么,只能暴露了我这个头头竟然不知道这个故事而已!
“那我又是什么啊?鸡吗?”妹妹不满地皱皱眉头,认真地说。
这时我和表妹都有点吃惊,因为我和她俩这样比只是小女孩之间的闹闹而已,并不是真的勾心斗角。但妹妹还小,心里并不太懂事,就把这事当真了。于是我想了想,好不容易想到了这句:“你没听说过吗?‘山鸡变凤凰’啊!”
妹妹望望我,说:“凤凰比天鹅更高贵,对吗?哈哈,我将来比你们更漂亮!”妹妹得意地笑笑。
我和表妹都故意开玩笑地翻了翻眼睛,“哼”地一声掉头就走。
原来向往美好的未来是人之本性,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将来会变得更好,所以不要嘲笑那些心比天高的人。从前我曾对那些一直希望自己是灰姑娘的女孩子嗤之以鼻,认为她们爱慕虚荣,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小孩子的心尚没有受到太多的世俗的影响,而在小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有这种心思了。
我走在她们前面,小心翼翼地踏在高低不平的路上。为她们俩开辟一条安全的路,我心里油然而生起一种自豪感。那时候的我,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实际上有一颗格外坚强的心,因为我是大姐,是家中的大女儿。虽然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但我心中却有了一种保护她们俩不受伤害的欲望——我从来都没有那种称为安全感的感觉,虽然我的家人和亲戚一直在保护着我,但我内心深处就像荒野一样的荒凉,好像随时都会有野兽出现一样没有保障。没有人能给我安全感,我只有自己使自己更坚强。
“嘿!”妹妹叫了一声,我吃惊地回过头来,问:“怎么啦?”
“那儿有一束小花很好看,我去摘!”说罢就想迈开大步走过去。我大喝一声。“不许动!”
她们俩瞪着我,像不认识我一样。“我去!”
“为什么我不能去?”妹妹不服气地问。
“你会跌倒的。让我来吧,我没有那么容易倒。”
于是她们就眼巴巴地望着我一步一步地走下田。我想她们早已习惯了我这种霸道了。现在我长大成人,表面上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横行霸道,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还是很倔强很霸道很要强——我想这也是我日后变得面目全非的原因之一。
明媚的阳光,淡紫的小花,微凉的清风,我们三个小家伙抱着一大包小花回去。洗干净,摘去小叶和花茎,我们把它们放在一个盛满水的瓶子里。我们商量着等表妹从香港回来后再开这个瓶子。后来我还出了个鬼主意,说:“我读过一个故事,说是一对情侣分开两地,离别前他们把一个信物埋藏在某一个地方,等到他们重逢时挖出了当初的信物。我们现在也这样做吧!”
她们显然对这个馊主意感兴趣,我更是为自己的浪漫情怀得意洋洋。我们找到了初六那天用剩的一根蜡烛,每人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缠在蜡烛上以示自己年年不变心姐妹情更深挚,然后在野外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用小木棍挖了个小小的坑,藏下了蜡烛。然后双手合十,许下了生平的第一个承诺:“待下次我们三姐妹重逢时,我们就要挖出今天藏的蜡烛。”
表妹出香港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三个在一起泪眼对泪眼。我是不想让她们看到我眼里的泪光的,所以尽量笑,大大地笑,傻傻地笑,笑着笑着,竟然落泪了。接着我们三个都落泪了。
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初的真情。以后,无论和谁,我都不能因为他或她的离别而流下那样纯真的泪水了。那时的离别,心里想的只是以后的以后,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牵着表妹的手走在田野上了。那时我并没有想到,她这一去香港,和我们之间的差别是多么的大。她是真正的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而我和妹妹,只不过是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家鹅和家鸡罢了。
后来她回来了,我们打开那瓶子花水,臭得我们差点晕过去,这是我们万万想不到的。而那枝缠着我们的头发的蜡烛也不知藏在哪里了,我们找啊找也找不到。再后来表妹又回香港了,开始了她在香港的新生活,学英语,学跳舞,学钢琴,像所有的香港小姐一样学各种各样的东西,接受五彩缤纷的多元文化,接触最先进的科技……而我和妹妹,还是像从前那样看《美少女战士》,玩过家家玩洋娃娃,一起扮演灰姑娘和恶毒的后妈……
再过了几年,大表姐也出国了,嫁到遥远的加拿大,又在那边离婚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加拿大在哪里,只听大人们说那里很冷很多雪很富有。我也只是听听,就像听别人讲一个平凡的故事一样。
我从小就特别爱听故事,可惜听到的故事不多。当我读小学学会了一些字时,就开始看简单的故事了。我第一个看的故事是灰姑娘,我想在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小女孩看了灰姑娘而不受感动,而不心怀希望的。我除了心怀希望外,还似乎听到了一种很神秘的声音——外面世界的呼唤!
一种未知的东西在吸引着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我只有在别的故事里去寻找,在安徙生的童话世界里寻找,在格林兄弟的童话世界里寻找。但是,那种未知的东西却还在茫茫水云间。
又过了几年,二表哥也出国了。那时我心里很坦然,觉得他出国是一件理应如此的事情。而当三表哥也要去加拿大时,不再是小孩子的我才第一次感到了伤感,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想起那个离别前的暮春,心里就有了感叹。
三表哥是我们三个小女孩心中的偶象。那时候还不懂事,对偶象一事只是出于盲目的跟从而已,觉得三表哥长得像任贤齐,所以他就不知不觉地成了我们心中的偶象。最初发现他像任贤齐的人是我,毕竟我比她们大,在感情方面比她们成熟多。
几乎所有的人都赞成我的说法,认为他长得像任贤齐。于是他就开始有点飘飘然,在我们这三个小女孩面前扯高气昂。
“连我自己也不觉得我长得像任贤齐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像?”他甩了甩垂下来的染成淡黄色的刘海,眼角堆着得意的笑容。
我心里忽然有种讨厌。我不知道别人是否能看出他的虚伪,但我心中却觉得他装模作样。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孩,虽然他比我大了六岁。我觉得他其实很幼稚,以为去了加拿大就万事无忧。就在大家都在向往地说他命太好了可以去加拿大时,我在心里除了羡慕他有这个好机会以外,还有点疑问:“像他这样初中毕业,只会做个厨师,连英语都不会,去到那边又能怎样?”天还是一样的天, 地也是一样的地,如果你什么也没有,去到那里也还不是一样!
但他毕竟是我的表哥,他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回来,而且我知道他不是那种重感情的人,他一去到那边就会把卑微的我忘掉了,就友好地说:“你啊,单眼皮,就这一点像。还有就是这个刻意剪出来的发型,像。”
他又轻轻地扬了扬刘海,这个动作被表妹和妹妹说为“最最潇洒的一酷”,拍了拍我的脸,笑嘻嘻地说:“你,其实也挺像林心如的。”
我笑笑。他以为他这一句甜言蜜语哄得我很开心,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林心如,她太造作了。我更喜欢别人说我像叶旋,特别是我的唇。
他去加拿大前我们来到他们家,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我想我和乡村原野一定有着前世的缘份,每每我回到那片山水中,我都会有一种小鸟回归山林的感觉。又是一年离别在暮春,桃花落尽枝头的时候。万里稻田一片绿油油,清风吹拂过原野,原野上的芳香就托给风了,或者随便送给了路过的鸟和蝴蝶。
我们在池塘边上打篮球。事实上不是打篮球,是他教我投篮。他握住我的手,手把手地教我怎样把动作做好。望着他在风中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刘海,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慨,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即便他日后回来,他也不是今天的他,我也不是今天的我了。
玩累了,我们坐在树下休息。风吹得我们昏昏欲睡,我轻轻地问:“你和你女朋友怎样啊?”
他好像吃了一惊,回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奇怪。每个人都在讨论着你和你女朋友呢!”
听大人说,他初中时就和这个女孩子好上了。但大姨显然不喜欢这个女孩子,说她像社会上的废女,一点正经也没有。她比较喜欢像我那样“贤淑单纯”的好女孩,而不是那种整天都在外面和男人们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在大人们的心中,我就是最好的女孩子,文静,温柔,贤慧,听话,矜持,有点害羞……但是没有人知道那种潜藏在我心底深处的叛逆和要强。
他笑了笑,说:“未来的事谁知道呢?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毕竟这很现实。”
我很惊讶,这是他说出来的第一句像样的人话,我第一次觉得他成熟了。
“到时候你赚到钱了,就也把她接过去就行了。”我说着,心里想,她真是一个灰姑娘。
他出去后我心里填满了感伤。以后,年初六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在池塘边上放烟花了,也听不到他对我的嘲笑了。是的,他对我的嘲笑。
我依然记得他过去对我的嘲笑。
“你怎么像个书呆子那样老呆在房里看书啊!你看你的眼镜多厚!”
“真是个书呆子!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连牌也不会打!”
“你也太落后了吧,连蔡依林是谁也不知道!成天看书看书把你的脑子也看坏了!”
……
每每他这么说我都很不开心。我知道在他心中我是迂腐得食古不化,只知道读书读书的书呆子。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看你潮流到什么时候!那么多人在读书看书,你不知道而已!你所接触的只不过是那些像你一样无知的小混混而已!虽然我不知道蔡依林是谁,但我知道在澳大利亚,有一种传说中的荆棘鸟,鸟儿胸前带着棘刺,被驱赶着,歌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而死去……”
后来才知道他的女朋友也去了加拿大。大姨不再反对他们在一起了,像捡了个媳妇一样安心。也难怪,在加拿大,像他们那样的平平凡凡的打工者,想找一个媳妇真是比登天还要难。很多人在外许多年了,也是单身,就像我的大表姐,大姨的大女儿。
正如我先前所想的那样,他出去后就没有再想起我们。我早就知道他是那种情谊比较薄的人了,也没有多大失望。只是有时回想起来,那么多在一起的日子,那么多生命最初的体验,到后来却因为隔远离疏而最终成为永不重来的记忆……
他出去后半年,大妗就对我说:“大姨和你三表哥出去就好了,等他们赚到钱了,就把你也接过去啦!”
但我心中却没有她想的那么高兴。等到他们赚到足够的钱把我接过去时,我也不小了。况且像三表哥那样的人,他会把他的钱放在与他无关的被他视为书呆子的我身上吗?我觉得前途一片渺茫,而路,只能自己给自己铺砌,别人,只不过是在前面,偶尔回过头来,象征性地问问:“你还好吗?”
况且,那时候我的生命已经开始慢慢地打开了。一个人,就像是黎明的第一缕晨光,撕破黑暗照进了我云水般茫茫然的心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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