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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Bob] 主持作品集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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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十一月 09, 2006 2:09 pm 发表主题: ZT: 西班牙的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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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的下午
怎么睡过头了呢? 已经到马德里了。
本来的计划是从尼斯出发,先到巴塞罗那,然后再停马德里,最后目的地是南部的塞维尔。结果昨晚跟玛歌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两人一个在车厢头一个在车厢尾蒙头大睡,不知怎的就错过了巴塞罗那这个大站,一觉睡到了马德里的中央火车站。
我们买的是欧罗派司,四百美元左右,一个半月里欧洲到处随便跑,学生票还要便宜些,为此我和玛歌在临行前到旧金山市立学院注册了一门课,就为了拿张学生证来买车票。我们每人一个大背攘,所有的替换衣装,旅行杂物全塞在里面,背攘侧面的口袋插了一长条硬皮面包。行程算得准准的,白天在哪个城市游玩,晚上上了火车就睡觉,旅馆钱都省下了,在途中碰到很多像我们一样阮襄羞涩的年轻人。
架是在离开尼斯之后吵起来的,火车还有半分钟就要离站,玛歌被月台上一个卖丝巾的女摊贩吸引住,不顾我的劝阻跳下车去,妳随便买一条也就可以了,她却一条条展开来细看,火车已经动了,我扯高喉咙催她上车,她好像没听见似的,好整以暇地跟女摊贩讨价还价。眼看着火车越来越快,一下子就把她抛到后面去了。
完了,她的车票,背攘,护照全在车上,这样子她怎么找得到我?我们在欧洲又没有固定地址,连电话也没有。我只有到了巴塞罗那马上再乘回去找她,盼望已久的西班牙之行一开始就被搞糟了。
我闷闷地望着车窗外,连过西班牙国境也没注意到,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吧,却见玛歌扎了一条五颜六色的丝巾,施施然从车厢那头走过来,我还来不及发脾气,玛歌先发制人道:“紧张什么,鬼叫鬼叫的,害得我匆匆忙忙多付了五个法郎。”
我又好气又好笑:“把妳扔在尼斯就不是五个法郎的事了,妳怎么上来的?”
“付完钱,正好最后一节车厢到我身边,脚一抬就上来了嘛。”
“妳有没有想过如果没赶上最后那节车厢,姑奶奶妳到哪儿去找我?”
“这不是上来了吗?多余的问题。”
跟玛歌一块旅行常碰到这种使人肚肠发痒的事情,我忍了忍,心有不甘地问:“上车一个多小时妳去了哪儿?妳不知道我着急吗?”
“后面那节车厢有个老头儿很欣赏我的丝巾,就聊了一下呗。你这个人没事瞎紧张。”
我不在乎老头儿,但我在乎刚上路的雀跃心情,心情完了这趟旅行还有什么意思?我跟玛歌打起冷战,代价是错过了巴塞罗那。
马德里的国立美术馆好大,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挂满了巨大的油画,仔细看的话一个礼拜也看不过来,把背攘在存包处存好,马上急步去找魏拉兹开支的展厅,他是宏大的西班牙画派的鼻祖。站到真迹面前都不敢相信,因为魏拉兹开支画得那么轻松,那么随便,全不花力气似的,但画面精到得连最微小的细节也不遗漏。正在我跳上跳下要作五体投地状时,玛歌大概火车上的气还没消,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话破坏了我的情绪:“你看魏拉兹开支七十岁时画的画和他二十岁时画的没什么区别。”我回嘴说她对大师不敬,仔细想想却觉得她讲得没错,魏拉兹开支是大师,但这个大师像架印刷机似地拷贝了自己五十年。
早上出得旅馆门来,询问柜台马德里有什么好看的,被指引去看市中心的一座大教堂,据说这座教堂造了几百年,到现在还没完工。我们到达教堂门口时,正好来了一辆满载台湾游客的大巴士,导游举着小旗引导大家进去参观,一排男士却在教堂门口蹲了下来抽烟,我问他们怎么不进去?男士们说欧洲看来看去就是看教堂,都大同小异,有什么好看。
但这个教堂不同喔,造了几百年不说,每过几十年,建筑设计和宗教理念改变了,新的建筑师就把他接受的东西放进去,教堂混合了多种的风格,有哥特式的,有罗可可式的,有拜占庭式的,难得是各种风格都面目鲜明地挤在一起,一眼看去倒也和谐,这哪像是在造房子,分明是在写历史嘛,一部西班牙的宗教史。
早就听说西班牙人有睡午觉的习惯,中午一点钟至下午五点钟,家家商店机关上了门板蒙头大睡。我们没有睡午觉的福份,在马德里逛来逛去,结果逛到市郊的皇家夏宫,宫门深锁,卡洛斯国王想必也在呼呼大睡。没办法,只得绕着宫墙走一圈,也算是朝拜过国王陛下了。
走着走着,肚子却饿了起来,正准备啃硬皮面包时,不知什么地方飘来一阵烤食物的香味,那种香味混合了橡木的炭味,迷迭香的熏味,新鲜肉类的焦味,口水都出来了。玛歌和我对看一眼,毅然决然地把硬皮面包插回背攘,站起身来,顺着香味循迹而去。
找到一个小村庄边上,一大片遮天敝日的橡树林,一圈疏离的围墙,围墙里放了几十张桌椅,旁边一幢小房子飘出炊烟,烤肉香味扑鼻而来。
我们走进这座没有屋顶的乡村饭店坐下,把头转来转去像看西洋景似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洒下来,满院是一块块的金色斑点。桌椅都是粗大的原木做成,种在围墙边的鹫尾花开得艳紫一片。
玛歌用西班牙话点了二份烤鱼,女侍问我们要不要来点酒?Why Not?又不用开车,硬皮面包配凉水,烤鱼当然应该配美酒。来吧,性如烈酒的西班牙姑娘,把你们最好的酒拿上来。
端上来的盆子很大,食物配得很充足。价钱便宜得不敢相信,被法国昂贵的食物价格吓怕了的我们一再看菜单上的价目,以确定不会被留下来洗碗。酒很醇,鱼也很新鲜,正当我们大朵快颐之时,桌边来了一个四个乡村乐师组成的小乐队。
为首的那个汉子简直就是个没有胡子的圣诞老公公,玛歌跟他聊了一阵跟我说;‘夏宫’乐队很愿意为远方来的客人演奏传统的西班牙音乐,小费随意。我酒已经喝上头了,手一挥:“鱼,我所欲,音乐皆我所欲也。”
我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四人乐队在你用餐时专为你一张桌子演奏的经验,这四个西班牙农民挺着啤酒肚,粗大的手指温柔地按着琴弦,摇头晃脑前仰后合。音乐倒颇为动听,充满西班牙山民的快节奏,狂野热烈,带点淡淡的哀愁。
三曲过后,满座鼓掌,我掏了二十块美元,塞在圣诞老公公手里。他微笑着点头致谢,四人乐队又巡环到下一桌去了。
说不清是阳光,还是酒,太多的食物,还是新鲜的空气,我真的醉了,迷糊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玛歌把我摇醒,晚上还要去看佛拉明哥,该走了。
出得树林来,四人乐队正坐在林边一块空地上用餐,看见我们一把拖住,非得要我们尝尝他们带来的食品。盛情难却,我们尝了家常烤的面包,腌肉,生脆的酸黄瓜,喝一种很咸也很鲜的豆汤,又被灌了一杯酒。圣诞老公公拿出一根很粗的熏肠,用油纸包好塞在我们的背攘里。才放我们离开。
在西班牙不睡午觉是一种反社会的罪过,要是你把睡午觉的时间用来寻欢作乐那是情有可原的,但用来工作?嗯嗯,不可以。
嗯嗯,这些懒惰却懂得生活的西班牙人。
佛拉明哥?我实在分不出来跟新疆舞有什么不同,玛歌却看得如痴如醉,我们在一个地下酒吧里看的,听说最正宗的佛拉明哥一定得在酒吧里看,正规的剧场不能喝酒,但佛拉明哥正是表现了一种醉生梦死的境界,西班牙人说没有酒的佛拉明哥就像没有热量的火焰,好一个酒鬼们想出来的绝佳借口。
酒吧里好像墙上也挂满了人,舞台很小,急促的响板声之中,一个浓装艳抹的舞女出场,黑色的紧身衫一直扣到喉咙口,一条质地厚重的大红长裙。她的上身巍然不动,两条腿却急速地随着音乐的节拍舞动,鞋底清脆地击在硬木地板上,大红长裙如波涛般地起伏抖动。音乐声在最热烈时倏然而止,舞女最后定格在台上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悲壮。
回旅馆的路上玛歌意犹未竟,逼着我讲对佛拉明哥的感想,我期期艾艾地说所有的舞蹈在男人心中占的比例很小,我还是喜欢看斗牛之类的男人活动。
“有你看的。”玛歌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是在西班牙。”
坐在塞维尔郊外的一个斗牛场里,身边人群欢声雷动,我却感到一种生理的反感涌上来,那条壮硕的牛肩膀上已经被扎了好几对标枪,暗红色的血顺着起伏的胸膛流下来,在沙土地上凝结成一块块黑色的斑迹。这时一个年轻的斗牛士走进场子里,脚步欢快好像是出席一场优雅的舞会,那头牛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头低着,很响地喘气,整个身体呈现一种倔强又认命的姿态。就在斗牛士舞着披风上前时,我站起身来,拉了玛歌一把,玛歌诧异地抬起头来:“要走?你自己吵着要看斗牛的,一张票七十五块呢。”管他妈的七十五块,我头也不回地出了斗牛场,玛歌只好跟了出来。
我在路上发作了:“他们这不是谋杀吗,一条牛惹到谁了?干吗非要致它于死地?”
玛歌说:“牛也有机会把人撞翻的。。。。。。”
“根本就是一种不公平的比赛,本来就是设计好让牛死于刀下的,妳看那些斗牛的人轮番上场,一点一点的消耗它的力气,到最后它疲弱不堪时一刀插进它的心脏。牛是高等动物,它也会痛苦,也会知道死亡的恐惧,这种痛苦和恐惧却变成人们廉价的玩物。这些他妈的混帐西班牙鬼子。”
玛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看我的脸色,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一场斗牛看得我心绪大糟,以至一点也无心游玩塞维尔这个充满摩尔风格的城市,看到我无情无绪地拖着脚步,玛歌说还是回巴塞罗那去吧。
巴塞罗那有毕加索的纪念馆,不知怎么的,老毕的那些牛鬼蛇神一被关进明明亮亮博物馆厅堂,就没有那么张牙舞爪了,只有当墙毕加索那幅大照片,光着脚穿着短裤,头皮贼亮,一对眼睛精光四射,脸上写满捉弄人的坏笑,活脱一个老顽童游戏人间的写照。
纪念馆临近一处热闹的集市,我们在五光十色的摊档之间逛来晃去的时候,一队军警如临大敌地跑来设置路障,大家前胸贴后背,把脖子伸得像鹅一样,一辆带玻璃罩的礼车在警察的摩托车护卫下缓缓驶过,一个白袍白帽的老头儿向众人招手。“教皇”。人群沸腾起来,哭的笑的都有,我却觉得那老头儿可能是毕加索扮的。
教皇的车队过去之后,玛歌发觉她的背攘被人打开拉链,护照和钱包不翼而飞。当我们坐在当地派出所结结巴巴报案时,一个满脸油汗的警察冲进门来报告,就在教皇刚经过的集市,有一颗炸弹爆炸,伤了两个人,巴斯克分离运动干的。
到底是炸弹还是爆竹?
二十年过去了,想起西班牙,我眼睛一闭,就看到大街小巷在炎热的下午静悄悄的,年轻的玛歌和我像两条热得拖出舌头的狗在毫无目的地晃荡,毕加索光着脚和教皇保罗二世大跳土风舞,巴斯克恐怖分子和佛拉明哥舞女勾肩搭背含情脉脉,四个圣诞老公公组成了一个滚石乐队,憋尖嗓子大唱玛唐娜的情歌。吉普赛偷儿举着你的钱包大叫‘以上帝的名义。。。。。。’而那条牛把花花公子似的斗牛士踩在脚下。
没有钱没关系,可以去洗碗,但在西班牙游荡你需要非常活泼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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