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登志]

前年十月三十号，我下了岗，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单位。我在那里干了十五年，单位要改制，一个外地佬卖了企业，工人说下岗就下岗了。我拿着下岗证到处找工作，半年时间换了三家单位。多亏了朋友们的帮助，去年夏天，我才在一个商场找到了一份推销空调的职业。天气很热，东南亚一带热死了不少人。我推销的空调生意还不错，我希望永远这样热下去。
有一天，我又推销出去一台空调，遂叫了在商场门口等着拉板车的牛黑牛送货。牛黑牛身材高大，拉起板车来，十分平稳，他人又随和，从不和我们讨价还价，且货送到以后，不惜力气，本不该他干活的也帮着干，我们有货都爱叫他拉。
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把货送到了，我拿了提成请他下饭馆，他也不给我客气。我点了一个仔姜炒肉片，泡椒炒猪肝，煮一盆清水白菜，又要了碟花生米来下酒。我断定他爱喝一盅，给他打了半斤白酒，他却摇摇头，说从不喝酒。我有点不太相信，他说真的，滴酒不沾。我说，那你自己顾照自己，吃饱，不要客气哟！他说，我不会客气的。我自已要了一瓶冰镇啤酒，慢慢喝了起来。
他吃饭的样子很特别，只见他一口饭扒进嘴里，没怎么嚼，喉头一动，便吞了下去。他一气吃了起码二斤米的饭，看得我木瞪口呆。我对他发生了兴趣，问他有多大岁数了，他嘿嘿笑着没有正面回答，请我猜猜看。
我认真看了一会，说：“四十岁？”
他摇摇头，说：“小啦！”
“四十五岁？”
“还是小啦！”
“你不会有五十岁了吧？”
“再猜猜，大胆一点！”
“顶多五十五岁！”
“哈哈，今年六十五岁啦！”
“六十五岁？”我差点跳了起来，“我的天，你身体还这么结实？”
“我从小就这么结实。知道我为什么叫黑牛吗？我原本叫黑丑牛，……”他给我讲起他的情况，为了便于叙述，我在这里改用了第三人称。
他老家是杉树湾人，离县城三十里。他姓牛，牛年生人，皮肤黝黑。父母说阎王勾生死簿时不勾动物只勾人，遂给他取名黑丑牛。阎王不要的人自然长得茁壮。煤矿来杉树湾大队招工，大队长说，黑丑牛是富农子女，弄他去下井让煤矸石打死他！他不想去，磨磨蹭蹭排在招工队伍尾上，却比别人高出一大截，十分打眼。招工的干部一抬头就看见了他，招手说，黑大个，你过来。他以为叫的是别人，没有理睬。招工干部只得走到他面前去叫他，说你叫什么名字，长得怎么黑，象个非洲人。他说，我叫黑丑牛。招工干部说，你姓黑吗？他说，我姓牛，吃草的牛。招工干部说，黑丑牛是你的丑名吧！他说，是丑名。招工干部说，那你的书名呢？他说，我没有书名。招工干部填登记表时却犯了难，如填写成牛黑丑牛，念起来别扭，那时还不象现在这样连名带姓有四个字以上的。招工干部认真想了一会，说我给你改改行不？他说，随便。招工干部便写成了牛黑牛。
他饭吃得比别人多，活也比别人干得多，从不惜力气，需两人干的活，他一人轻轻松松就干完了，而且粗中有细，参厢、打顶、回柱、打眼、放炮、钉道、推车这些矿工的基本工他一学就会，同事常派给一些分外活，他没一句多余的话，埋头就干。他初到矿上不识字，坚持上了两年的工余扫盲班，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人民日报了，算是脱了盲。回家探亲时，穿了一身新衣，还戴了一块“上海”牌手表，人们发觉他活成一个人物了。大队长后悔了他当初说的那句话，请人作媒把闺女嫁给了他。一工一农，一辈子不穷。老婆持家有方，养鸡养鸭，喂猪喂牛，耕种劳作，既勤俭又能干，他又时常寄些钱回家，日子自比寻常杉树湾的人家好上十倍。他们养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皆已长大成人。两个闺女长得白白净净，水水灵灵；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的一切特点，活脱脱一头小黑牛。
他有三十年的工龄了，按政策可以招一个子女进矿。人们都认为他一定会将儿子弄进矿去。不料他却将大女儿招进了矿，大女儿当上了工人，跳出了农门，成了一个城里人，嫁给了矿上一个技术员，日子过得美；二女儿心里不舒服，在家摔碗筷，给母亲使脸色。他觉得亏欠了二女儿，回家探亲时，默不作声，一人把什么都干了。晚上吃了饭，他对二女儿说，我退休后，你去顶替！二女儿记着这句话，等着父亲退休，到了三十岁还熬着不嫁人，成了一个老姑娘；三儿子自知没份，安安心心在家务农，说了一门亲事，媳妇娶进了门，生了一个胖大小子，他喜欢得不得了。二女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高高兴兴到矿里上班去了。他回到了家里，照理说该过清闲日子了，但他却一点也不闲着，帮助儿子农干活，样样在行。忽然有一天，他听说了二女儿在单位不象话，同一个已婚男人绞在一起。他赶到单位，人们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
给她办理户口的政工科长，是个中年人，家在农村，老婆是个母老虎，作贱自家男人，嫉妒别人的老公，时常来单位上闹，有一次竟抓破了他的脸。她同情他，时常给他送点好吃的。一个夏天的晚上，她又给他送了吃的去，恰好母老虎来撞见了，同她大吵大闹，说她是个贱货，勾引她男人，竟撕烂了她的衣服，亏得领导出面，才没把事情闹大。等他老婆一走，她跑到他宿舍，一进屋就抱着他亲，说我想死你了，要不是你老婆来闹，我还不敢说出口！政工科长吓了一跳，连说要不得要不得。有啥要不得！哼，你老婆说我是个贱货，我也要对得起这个名声！从那以后，她搬到他的屋里公然和他同居。母老虎来给她下跪，求她把男人还给他。她冷笑一声说，你有本事求你老公去！也不屙泡尿照照，肥得象头母猪，也敢跟我争男人？！母老虎也不是好惹的，抓了她要去跳河。她二话不说，同母老虎一起到了河边。母老虎问：真跳啊？她面色平静，说，难道还有假，这可是你说的！看热闹的人们说，跳啊，跳啊，怎么不跳了？她杏眼圆睁，瞪了一眼那些说风凉话的人，人们吐吐舌头便默不作声了。
他打了二女儿女一个耳光，二女儿却在这年的腊月尾上，终于名正言顺嫁给了政工科长。他不许二女儿进他的屋，逢年过节也不许。
第二年，他花六千块钱，给儿子卖了城市户口，托他在矿上的老朋友帮忙，把儿子也弄进矿里去当了工人，又把儿媳弄去矿上当了一个临工。至此，他觉得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心愿，都给儿女们安排好了工作，可以无忧无虑，好好享享清福了。于是，老两口在城里卖了一幢旧房，搬到了城里来当起了居民，和儿子住在一起。到了城里，才知道日月艰难，吃穿用度，啥都要花钱，哪象在农村，自家种的粮食蔬菜吃不完。
问题是，煤矿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大女儿下了岗，他说，回家来吧，饿不着的！儿媳妇小心眼，说有了工作，还要回来刮削娘家！他对儿子说，你娶的好媳妇，敢当我的家啦！儿子打了儿媳一个耳光，儿媳哭着跑回了娘家。他慌了，赶紧带信给亲家翁，亲家翁问明原委，又把儿媳送了回来。从此，他不说多余的话了，把工资的一半给了儿子，三分之一给了大女儿。没过多久，二女儿也下了岗。他笑着说，毛主席时代叫人下乡，邓小平时代叫人经商，现在就兴下岗。不过他不担心，以二女儿泼辣的性格在外闯荡，不会吃亏的。
煤矿终于是倒闭了，他的退休工资发不出，生活费没了来源，他拉起了板车。他有一身好力气，拉板车可以求吃。后来，煤矿卖给了一个私人老板。大家又到矿上去闹了几次，政府出面解决了欠交的养老金，他的退休金这才有了着落。那老板的运气好得不能再好，一接手煤矿，煤价像过了端阳的秧苗，一个劲向上窜。老板不顾矿井通风能力，一再扩大生产，发生了几次瓦斯爆炸事故，最大的一次死了十五个人，他的儿子就是在那次事故中死去的。老伴哭得死去活来，他没有哭，在善后处理协议书上签了字，领了五万块钱的血饷。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的一大不幸，但他没有被这不幸的变故击倒。儿媳改了嫁，把孙子留给了他。可怜他，养大了儿子，还要养孙子。
他象讲故事一样讲了他的大半身经历，没有一点哀声叹气，好象故事的主人公是别人不是他自己。说完，站起来准备走了，说孙子上初中，晚上要去学校接他。临走，我把吃剩的菜打了包，叫他带回去。他没有推辞，接过去对我说，你是个好人。
三天后，我被老板炒了鱿鱼，我问什么理由，老板说，商场是我开的，这就是理由。
我又开始四处找工作，像狗一样流浪了一年，终于觅到了外省一家小煤矿当文书的职务。
三个月后，我在整理煤矿的人事档案时，发现了一张招聘表上赫然写着：“牛黑牛，男，四十岁，采煤工程师。”我认为是同名同性，不料却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真看见了牛黑牛，我问他怎么就成了工程师。他脸一红，拉我到僻静处，说他居住的那一片民房要拆，开发商按四百元一个平方赔了他四万块钱。他本想搬回农村老家去住，但为了孙子读书方便，又花六万块钱买了开发商的房子，一百个平方，简单装饰一下，添置了一点家具，又花去了两万块，老伴生病住院花去了一万多，完全成了一个穷光蛋，没办法，只好来煤矿打工。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本不想来，老板是原单位的一个同事，知道他对采掘很内行，开了二千的月薪。为了应付上头来检查，又花钱给他办了一个假的工程师职称本本。
末了，他很不好意思又很不放心的对我说：“兄、兄、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此事只是你我晓得就行了，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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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铗身空老，抚琴心不羁。

[[北窗]]

前年十月三十号，我下了岗，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单位。我在那里干了十五年，单位要改制，一个外地佬卖了企业，工人说下岗就下岗了。我拿着下岗证到处找工作，半年时间换了三家单位。多亏了朋友们的帮助，去年夏天，我才在一个商场找到了一份推销空调的职业。天气很热，东南亚一带热死了不少人。我推销的空调生意还不错，我希望永远这样热下去。
有一天，我又推销出去一台空调，遂叫了在商场门口等着拉板车的牛黑牛送货。牛黑牛身材高大，拉起板车来，十分平稳，他人又随和，从不和我们讨价还价，且货送到以后，不惜力气，本不该他干活的也帮着干，我们有货都爱叫他拉。
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把货送到了，我拿了提成请他下饭馆，他也不给我客气。我点了一个仔姜炒肉片，泡椒炒猪肝，煮一盆清水白菜，又要了碟花生米来下酒。我断定他爱喝一盅，给他打了半斤白酒，他却摇摇头，说从不喝酒。我有点不太相信，他说真的，滴酒不沾。我说，那你自己顾照自己，吃饱，不要客气哟！他说，我不会客气的。我自已要了一瓶冰镇啤酒，慢慢喝了起来。
他吃饭的样子很特别，只见他一口饭扒进嘴里，没怎么嚼，喉头一动，便吞了下去。他一气吃了起码二斤米的饭，看得我木瞪口呆。我对他发生了兴趣，问他有多大岁数了，他嘿嘿笑着没有正面回答，请我猜猜看。
我认真看了一会，说：“四十岁？”
他摇摇头，说：“小啦！”
“四十五岁？”
“还是小啦！”
“你不会有五十岁了吧？”
“再猜猜，大胆一点！”
“顶多五十五岁！”
“哈哈，今年六十五岁啦！”
“六十五岁？”我差点跳了起来，“我的天，你身体还这么结实？”
“我从小就这么结实。知道我为什么叫黑牛吗？我原本叫黑丑牛，……”他给我讲起他的情况，为了便于叙述，我在这里改用了第三人称。
他老家是杉树湾人，离县城三十里。他姓牛，牛年生人，皮肤黝黑。父母说阎王勾生死簿时不勾动物只勾人，遂给他取名黑丑牛。阎王不要的人自然长得茁壮。煤矿来杉树湾大队招工，大队长说，黑丑牛是富农子女，弄他去下井让煤矸石打死他！他不想去，磨磨蹭蹭排在招工队伍尾上，却比别人高出一大截，十分打眼。招工的干部一抬头就看见了他，招手说，黑大个，你过来。他以为叫的是别人，没有理睬。招工干部只得走到他面前去叫他，说你叫什么名字，长得怎么黑，象个非洲人。他说，我叫黑丑牛。招工干部说，你姓黑吗？他说，我姓牛，吃草的牛。招工干部说，黑丑牛是你的丑名吧！他说，是丑名。招工干部说，那你的书名呢？他说，我没有书名。招工干部填登记表时却犯了难，如填写成牛黑丑牛，念起来别扭，那时还不象现在这样连名带姓有四个字以上的。招工干部认真想了一会，说我给你改改行不？他说，随便。招工干部便写成了牛黑牛。
他饭吃得比别人多，活也比别人干得多，从不惜力气，需两人干的活，他一人轻轻松松就干完了，而且粗中有细，参厢、打顶、回柱、打眼、放炮、钉道、推车这些矿工的基本工他一学就会，同事常派给一些分外活，他没一句多余的话，埋头就干。他初到矿上不识字，坚持上了两年的工余扫盲班，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人民日报了，算是脱了盲。回家探亲时，穿了一身新衣，还戴了一块“上海”牌手表，人们发觉他活成一个人物了。大队长后悔了他当初说的那句话，请人作媒把闺女嫁给了他。一工一农，一辈子不穷。老婆持家有方，养鸡养鸭，喂猪喂牛，耕种劳作，既勤俭又能干，他又时常寄些钱回家，日子自比寻常杉树湾的人家好上十倍。他们养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皆已长大成人。两个闺女长得白白净净，水水灵灵；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的一切特点，活脱脱一头小黑牛。
他有三十年的工龄了，按政策可以招一个子女进矿。人们都认为他一定会将儿子弄进矿去。不料他却将大女儿招进了矿，大女儿当上了工人，跳出了农门，成了一个城里人，嫁给了矿上一个技术员，日子过得美；二女儿心里不舒服，在家摔碗筷，给母亲使脸色。他觉得亏欠了二女儿，回家探亲时，默不作声，一人把什么都干了。晚上吃了饭，他对二女儿说，我退休后，你去顶替！二女儿记着这句话，等着父亲退休，到了三十岁还熬着不嫁人，成了一个老姑娘；三儿子自知没份，安安心心在家务农，说了一门亲事，媳妇娶进了门，生了一个胖大小子，他喜欢得不得了。二女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高高兴兴到矿里上班去了。他回到了家里，照理说该过清闲日子了，但他却一点也不闲着，帮助儿子农干活，样样在行。忽然有一天，他听说了二女儿在单位不象话，同一个已婚男人绞在一起。他赶到单位，人们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
给她办理户口的政工科长，是个中年人，家在农村，老婆是个母老虎，作贱自家男人，嫉妒别人的老公，时常来单位上闹，有一次竟抓破了他的脸。她同情他，时常给他送点好吃的。一个夏天的晚上，她又给他送了吃的去，恰好母老虎来撞见了，同她大吵大闹，说她是个贱货，勾引她男人，竟撕烂了她的衣服，亏得领导出面，才没把事情闹大。等他老婆一走，她跑到他宿舍，一进屋就抱着他亲，说我想死你了，要不是你老婆来闹，我还不敢说出口！政工科长吓了一跳，连说要不得要不得。有啥要不得！哼，你老婆说我是个贱货，我也要对得起这个名声！从那以后，她搬到他的屋里公然和他同居。母老虎来给她下跪，求她把男人还给他。她冷笑一声说，你有本事求你老公去！也不屙泡尿照照，肥得象头母猪，也敢跟我争男人？！母老虎也不是好惹的，抓了她要去跳河。她二话不说，同母老虎一起到了河边。母老虎问：真跳啊？她面色平静，说，难道还有假，这可是你说的！看热闹的人们说，跳啊，跳啊，怎么不跳了？她杏眼圆睁，瞪了一眼那些说风凉话的人，人们吐吐舌头便默不作声了。
他打了二女儿女一个耳光，二女儿却在这年的腊月尾上，终于名正言顺嫁给了政工科长。他不许二女儿进他的屋，逢年过节也不许。
第二年，他花六千块钱，给儿子卖了城市户口，托他在矿上的老朋友帮忙，把儿子也弄进矿里去当了工人，又把儿媳弄去矿上当了一个临工。至此，他觉得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心愿，都给儿女们安排好了工作，可以无忧无虑，好好享享清福了。于是，老两口在城里卖了一幢旧房，搬到了城里来当起了居民，和儿子住在一起。到了城里，才知道日月艰难，吃穿用度，啥都要花钱，哪象在农村，自家种的粮食蔬菜吃不完。
问题是，煤矿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大女儿下了岗，他说，回家来吧，饿不着的！儿媳妇小心眼，说有了工作，还要回来刮削娘家！他对儿子说，你娶的好媳妇，敢当我的家啦！儿子打了儿媳一个耳光，儿媳哭着跑回了娘家。他慌了，赶紧带信给亲家翁，亲家翁问明原委，又把儿媳送了回来。从此，他不说多余的话了，把工资的一半给了儿子，三分之一给了大女儿。没过多久，二女儿也下了岗。他笑着说，毛主席时代叫人下乡，邓小平时代叫人经商，现在就兴下岗。不过他不担心，以二女儿泼辣的性格在外闯荡，不会吃亏的。
煤矿终于是倒闭了，他的退休工资发不出，生活费没了来源，他拉起了板车。他有一身好力气，拉板车可以求吃。后来，煤矿卖给了一个私人老板。大家又到矿上去闹了几次，政府出面解决了欠交的养老金，他的退休金这才有了着落。那老板的运气好得不能再好，一接手煤矿，煤价像过了端阳的秧苗，一个劲向上窜。老板不顾矿井通风能力，一再扩大生产，发生了几次瓦斯爆炸事故，最大的一次死了十五个人，他的儿子就是在那次事故中死去的。老伴哭得死去活来，他没有哭，在善后处理协议书上签了字，领了五万块钱的血饷。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的一大不幸，但他没有被这不幸的变故击倒。儿媳改了嫁，把孙子留给了他。可怜他，养大了儿子，还要养孙子。
他象讲故事一样讲了他的大半身经历，没有一点哀声叹气，好象故事的主人公是别人不是他自己。说完，站起来准备走了，说孙子上初中，晚上要去学校接他。临走，我把吃剩的菜打了包，叫他带回去。他没有推辞，接过去对我说，你是个好人。
三天后，我被老板炒了鱿鱼，我问什么理由，老板说，商场是我开的，这就是理由。
我又开始四处找工作，像狗一样流浪了一年，终于觅到了外省一家小煤矿当文书的职务。
三个月后，我在整理煤矿的人事档案时，发现了一张招聘表上赫然写着：“牛黑牛，男，四十岁，采煤工程师。”我认为是同名同性，不料却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真看见了牛黑牛，我问他怎么就成了工程师。他脸一红，拉我到僻静处，说他居住的那一片民房要拆，开发商按四百元一个平方赔了他四万块钱。他本想搬回农村老家去住，但为了孙子读书方便，又花六万块钱买了开发商的房子，一百个平方，简单装饰一下，添置了一点家具，又花去了两万块，老伴生病住院花去了一万多，完全成了一个穷光蛋，没办法，只好来煤矿打工。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本不想来，老板是原单位的一个同事，知道他对采掘很内行，开了二千的月薪。为了应付上头来检查，又花钱给他办了一个假的工程师职称本本。
末了，他很不好意思又很不放心的对我说：“兄、兄、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此事只是你我晓得就行了，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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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铗身空老，抚琴心不羁。

[icecanadaice]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各村儿有各村儿的高招儿.

[[皇甫丽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各村儿有各村儿的高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