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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Bob] 主持作品集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注册时间: 2005-10-13 帖子: 4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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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二 九月 12, 2006 11:27 am 发表主题: ZT: 文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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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劝阻也没有用,少年决定去纹身。纹一条龙,比收保护费的烂仔阿锋胳
膊上的那条龙还要大。
少年的审美,并不觉得在好端端的胳膊上刺青是漂亮的。那些青非青蓝非蓝
的花纹,甚至让少年觉得刺眼、恶心。少年更没有觉得纹身有什么酷,少年正是
追求酷的年龄,可是他似乎从来不知道酷是什么概念。少年也不想去像阿锋那样
当烂仔,他最恨的就是阿锋这样的烂仔。每个月厂里出粮了,烂仔阿锋就会带着
两个马仔来找这些打工仔打工妹们收保护费。钱不多,每人每月十块钱。
阿锋的两个马仔,胳膊上也都纹了身,一个纹了个忍字,一个纹了把斧头。
纹忍字的,其实脾气最火爆,你往外掏钱只要慢了一点点,他就会抡起拳头
砸人,他从来没有把胳膊上的忍字放在心头。忍字心头一把刀,他大约觉得忍耐
就像拿刀在割他的肉一样难受吧。
纹斧头的,大约是新来的。从前大家都没见过他。从前收保护费时,就是阿
锋和忍两个人。斧头和少年的年龄差不多,十六七岁吧,身体还很单薄,脸色有
些营养不良的苍白,加之头发是染成了金黄中杂两缕白色,更加显出了他的孱弱。
少年往外掏那十块钱的时候,心里其实是老大的不愿意。不止少年不愿意,这工业区里,就没有人愿意交这个莫明其妙的保护费。不是交了暂住费办了暂住证的么,有治安队的保护,何必还要你们这些烂仔来保护呢。少年有一次这样对斧头说了。少年选择对斧头说,是因为看斧头和他的身板差不多,他觉得真要打架,斧头还不定打得过他呢。再说了,少年知道忍的脾气,打死他也不敢对忍说这样的话。果然,斧头也愣了一下,斧头大约觉得少年的说法也是有道理的。
阿锋过来了。阿锋说,暂住证只能管白道的,交了保护费,黑道上就没人敢
惹你了。
阿锋的样子并不凶,说话有些慢条斯理。但少年听人说起过,阿锋打起人来
心狠手黑。想想也是,要不忍会听他的甘愿让阿锋当老大?
收完了保护费,阿锋和他的马仔消逝在了路灯深处。少年和他的工友们开始
骂骂咧咧。少年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没有人来管一管这些烂仔呢?比如去报警。可是少年见其它比他年龄大的工友们,交了钱也只是骂了两句,说十块钱,给他抓药吃去。少年想,其实他们就三个人,工友们每人吐口口水也能把他们淹死,为什么没有反抗呢。少年这样一想,觉得这三个人肯定是什么黑帮的,在他们身后,肯定还有更大的帮会组织。算了,不就是十块钱吗,少年这样想时,也平息了下来。
刚出了粮(这里把发工资叫出粮,少年来这里第一个月领工资,工友问他,
出粮啦,你出粮没有啊?他还以为说是冲凉呢,于是说冲了啊。工友问他,出了
多少,他说冲凉还论冲多少的吗?为此闹了笑话。)这个月加班多一些,每晚基
本上都加到十二点过,因此这个月的工资,少年还是很满意的,扣除生活费水电
费暂住费保护费之类,少年还结余了六百多块钱。
少年去厂门口的小店里要了一瓶可乐,要了半斤黄泥花生,他要好好的犒劳
一下自己的胃,当然,也是为了看电视。
小店里有台电视机,很多的工友们都站在这儿看电视。可是如果你花点钱买
点吃的东西,你就不用站了,可以坐在这里,边吃边看。但站着看电视的人还是
更多一些。少年开始不了解这样的规矩,看见有空位子,就坐了看电视,老板于
是拿来一瓶啤酒放在他的面前,少年不会喝酒,可是他并没弄明白老板的意思,
他不明白老板为何要送他酒喝。少年说他不会喝酒。老板说,都开了盖,你喝不
喝随你,但酒钱你是要出的。少年那天出了四块钱的啤酒钱,算是知道了这个规
矩。少年把那瓶啤酒喝完了,这是少年第一次喝酒,他醉醺醺的往厂里走,走到
厂门口,一歪,就倒在电线杆子边睡着了。少年醒来后发现,他这个月刚发的工
资没了。后来少年就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坐着看电视了。可是这天不一样,少
年身上有六百多块钱,而且上个月加班很凶,少年一直没有看电视,他想,只当
被烂仔多收了十块钱,于是要了可乐和花生,坐下来边吃边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是韩剧,一个叫长今的女孩子的故事。工友们,特别是那些女工
友们,在一起时总爱谈论长今。少年觉得并不好看,太长了,慢慢腾腾没完没了。可是很多的工友们爱看。加班的日子,工友们还在牵挂着长今,会去问那些没有加班的仓管员或者保安们,昨天又放了一些什么呀,仓管员或保安们是很乐于同工友们讲电视里放的故事的。不过少年很少去听,再好的故事,到了他们的嘴里,总是干巴巴的。现在,少年的眼睛在电视机的画面上游离了一会,他开始看人,看那些挤在那里看电视的工友们。少年的眼光在工友们一张张全神贯注的脸上滑行,他于是有了新的发现,少年是个爱思考的少年,他总是在生活中不停地有新的发现。现在他发现,看电视的工友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穿着浅灰色的工衣。而厂里的工衣是分各种不同的颜色的,穿浅灰工衣的,都是流水线上的普工。穿桔色工衣的,是技术员,办工室里的员工都穿白工衣。少年试图在站着看电视的大军中发现一个穿白色工衣的,然而他失望了。连穿桔色工衣的人都没有发现。那么,他们今晚都干嘛去了呢?他们都不看电视吗?
少年感觉自己的身边又坐下了一个人。少年回头看了一下,是个理碎发的,
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比少年要大一点,因为少年看见碎发的唇上飘动着
一些黑色的胡须,而少年的胡须还是稀疏的软软几根。这让少年生出了一些羡慕。然而碎发坐下后,并没有要啤酒,也没有要花生。碎发坐下来看电视,这让少年为他生出了一些担心,他想提醒碎发,这里不是随便可以坐的,要不怎么那么多人站着,这里还会有空的坐位没人坐呢。少年的嘴角泛起了一个微微的笑他想起了自己初来这里的情形。看来,这个碎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电视了。少年开始觉得这个无聊的晚上有趣了起来。
果然,老板在等了一会,并没有听见碎发叫酒或者饮料之后,开了一瓶碑酒,放在了碎发的桌子上。碎发看了一眼老板,拿手指头在桌子上点了点。碎发的动作显得很老练,很世故。少年知道碎发这个动作是谢谢的意思。少年于是觉得这个碎发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碎发拿过酒瓶,喝了一口啤酒,又喝了一口啤酒。左右看了看,他的目光和少年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少年的目光赶紧闪开了。然而碎发的目光逼了过来。碎发伸过手来,把少年面前的黄泥花生抓了一把,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一颗花生,一用力,花生壳碎开了,少年捏着花生仁,往嘴里一扔,嚼嚼,喝一口酒,又去捏第二粒花生。碎发并没有对少年说一声谢谢,也没有拿指头在桌子上点点表示谢意。这让少年觉得有些愤怒。少年愤怒的原因倒不是在意那几粒花生,少年在意的是碎发的态度。少年觉得碎发的态度太傲慢了。少年于是想发火。少年想过了,如果发起火来,首先他是占理的,其次,这家小店就在少年打工的厂门口,站在那里看电视的,很多都是少年厂里的工友,有的还是一条拉上的。他不会太吃亏。还有一点,少年觉得碎发虽然看上去很老练冷酷,可是他的身子看起来很单薄。少年这样想时,碎发已吃完了第一次抓过去的花生,一瓶啤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碎发的手又伸了过来,这一次,他又要来抓少年的花生。就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少年发现碎发的胳膊上纹了一片刺青,很大的一片,具体纹的什么东西少年并未看清,但这个纹身给了少年当头一击。少年的那一点勇气全泄了。碎发抓过一把花生,仍旧捏碎一颗,扔进嘴里。喝一口酒。少年的心里一阵狂跳,像有一只小兽困在里面,想要冲破牢笼。少年感到一双腿在发软。
出门打工时,娘不止一次的叮嘱他,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万事忍为上,千万不要惹事生非。事实上少年也确实这样在做。倒不是为了母亲的叮嘱,而是出门在外打工的日子,少年最缺的就是安全的感觉了。少年记得他第一次从广州坐车到打工的镇子,一路上就被背包党们逼着转了四次车,交了四倍的车费。后来工友们对他说,这是遇上背包党,被卖猪仔了。少年庆幸自己当时忍了,交了钱没有多说什么,有一对男女,因为多说了几句,被背包党们打了一顿。就是从那一天起,少年就时时绷紧了一根警惕的弦,走到大街上,他从来不往热闹的地方钻,当然,冷清的地方也是不能去的。晚上他从来不往厂外走太远。然而厂里也不是安全的。和他同一个宿舍的,总是带一些长得高高大大的人来,来了就坐在少年的床铺上,打拖拉机。把少年的床铺弄得乱七八糟,少年从来不敢多说什么。现在少年很快就付了钱,把余下的一点花生也不要了。少年站在工友们中间看电视。他没有走,他还想看看店老板怎么问这碎发收钱。
果然没多久,碎发喝完了一瓶酒,他脱掉了上衣,光着背。少年看清了碎发
的胳膊上纹了一只大动物,像狮子又像老虎。碎发身边的位置一下子就空了许多,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碎发站起了身,将衣服往背上一搭,走了。老板并没有问他要钱。碎发走远了,少年听见了一片大口呼吸的声音。有人大声说话了。少年的感觉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爪子揪住,只要一用力,就会被揪下来了,可是现在这只大手突然放松了,少年也长长吁了口气。
前面说了,少年是个爱思考的少年。这一晚,少年睡在床上失眠了,他一直
在想一个问题,如何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安全感。想来想去,少年决定也刺一个纹
身。而且要比烂仔阿锋的那个纹身还要大。有了纹身,少年想,他当然是不能去
做坏事的。可是在必要的时候,纹身至少可以打消一些坏人的念头。可以让他获
得一些安全的感觉。少年这样一想,就有些兴奋了起来。
睡在少年下铺的阿昌,听了少年的伟大构想之后,摇了摇头说你疯了,没事
在身上纹什么龙呢?你以为纹上龙了你就安全了。这玩艺纹上容易去掉可就难了。
然而少年坚定了他的想法。少年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的人,别人的态度很难左右他的行动。少年是在这个礼拜天的晚上出去的。少年隐约记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纹身店的招牌,于是凭着记忆寻了过去。走在霓虹闪烁的南方小镇,空气中乱七八糟的吹来些无序的海风,海的腥味总是让少年莫明其妙的兴奋。少年还没有见过海,他对自己说,终有一天,他会去看看大海的。现在,少年走在人声嘈杂的小镇的街头,一家一家看街边的霓虹灯招牌。猛的一辆摩托车从身边呼啸而过,一个女人尖叫着倒在街上,她的包被飞车党抢了。没有人去追歹徒,也没有人上去安慰被抢者。人们的脸上都是事不关已的漠然。少年的脸上也是漠然的,但少年的心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的痛。
少年继续往前走。前面围了一大圈人,少年远远就看出来了,是在查暂住证。少年于是转过身来往回走,在十字路口转入了一条小巷子里。少年果然找到了那家纹身的店子。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店里坐着一个女子,见了少年,也懒得打招呼。少年看了挂在显眼处的纹身的图案和价钱,一声不响的走出了纹身店。少年没有想到,刺一个纹身会要这么多的钱。可是,少年觉得他是很需要一个纹身的。再找找看,也许还有便宜一点的地方。少年记得,在工业区前面菜市场那条拥挤的小巷子里,也好像见过纹身店之类。少年于是往回走,去了那条巷子。白天下过雨的,巷子的地上污水横流,窄小的巷子一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炸臭豆腐的,卖麻辣烫的,还有卖盗版光盘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混合气味,这是少年熟悉的气味。再往里走,地上一溜儿排开尽是算命看手相的,有摸骨算命的瞎子,有麻衣神相的老先生,也有看星座的年青星相师。他们的生意都很好,说者说得神乎其神,听者听得一惊一乍。再往前走,少看就看见了一个长发男子坐在一把小马扎上打盹,他的面前竖了一块牌子:专业纹身。少年于是兴奋了起来,一问,价钱比起开始看的那家店子要便宜了很多。
少年跟着长发男子七拐八拐,拐进了一间阴暗的房间。少年的心莫明的紧张
了起来,他有点不敢进去。长发男子说你进来嘛,长发男人问少年,想纹一个什
么样的图案,是龙还是虎。少年说纹一条龙。长发男子说,会有点痛的,你要忍
着点。少年说没有麻药打的吗?长发男子笑了笑说,纹身还打什么麻药?少年有
些紧张,这时他有些后悔了,纹身的念头也有些动摇了。少年说他不想纹身了。
长发男子看了少年一眼,问少年开什么玩笑。少年觉得长发男子的眼光像一把刀
子。少年不敢再说不纹了,少年最终选择了在胳膊上纹一条龙。纹身不是像长发
男子说的有一点痛,而是很痛,少年开始还咬着牙,后来终于坚持不住地叫了起
来。长发男子拿了一根木棍放在了少年的口中,让少年咬着。纹身结束后,少年
发现那根木棍已被他咬断了。
走出巷子,少年走得很慢。他终于有了纹身了,可是少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纹身将会给他的未来带来不可预知的变数。可是这个变数是好是坏呢,少年并不知晓。回到宿舍,少年头昏脑胀的睡在床上,刺了纹身的胳膊像火烧过的一样疼痛难忍。少年昏昏沉沉睡着了。第二天,少年是被工友叫醒的。工友说都响过第二遍铃声了,你还不起来,你不想干了吗?少年坐了起来,很快又睡下了,他觉得头像针扎一样的痛,一坐起来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少年的异常引起了工友的注意,工友发现少年的脸上燃烧着一片火。工友拿手去摸少年的额头,手指一触到少年的额头就弹了起来。少年发高烧了,工友为少年请了假。但是少年没有去医院,他想睡一觉也许就好了。可是中午时分,少年的烧还没有退下来,刺过纹身的地方开始痒痛,像有千万只蚂蚊在啃噬着他的肌肉一样难受。
少年是被工友们送进医院的,医生诊断是感染引发的炎症。少年在医院里打
了三天点滴,花完了这个月所有的工资。现在,少年的胳膊上有了一条张牙舞爪
的龙。少年在镜子里仔细打量过自己,觉得胳膊上纹了这条龙之后,自己显得凶
悍了不少。他捏紧拳头,做了一个健美的姿式,他觉得体内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力量。他觉得,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他有了这个纹身,等于有了一个护身符,就再没人敢欺负他了。很多的工友都来参观了他的纹身。少年在展示了他的纹身之后,总是要问一句他现在的这样子是不是很凶。工友们说,看上去是凶了很多。少年于是觉得花这些钱还是值得的。
可是纹身并没有像少年想象的那样给他带来立杆见影的安全效果,他反倒因
此而摊上了麻烦。麻烦首先是经理给他找的,那天上班的时候,少年听见厂里的
广播在叫他去写字楼,少年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少年不知道叫他去写字楼有什么
事,于是放下手中的活去了写字楼,是人事经理找他。人事经理看见少年,说,
听说你纹了身。少年没想到他纹身的事竟引起了厂里高层的注意,一时间有点受
宠若惊。果然经理说,让我看看你的纹身。少年于是把那条纹有青龙的胳膊伸给
经理看。经理只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经理说,你去把工资结了吧。少年一
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结结巴巴地问经理结什么工资。经理对少年说,你被解雇
了。少年一下子呆在了那里,好一会儿他才胆战心惊地问经理为什么炒他的鱿鱼。经理说这里是工厂,不是黑社会,厂里不欢迎纹身的工人。经理又补充了一句,说是有工人反应,说看见他的纹身觉得害怕。
少年拿到了两个月的工资,走出了那间他呆了一年的工厂。少年有点依依不
舍。可是没办法,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赶快找一份工作,把自己安顿下来,在外
面不安全、花钱还多。少年于是住进了一家十元店,然后开始一家厂子一家厂子
的找工作。少年远远见到有一家工厂门口挤了一圈了,心里就有些兴奋了,挤这
么多人,肯定是招工,而且是招普工,而且很可能是大量招工。少年于是挤了过
去,果然见到贴在厂门口的招工启事上写着招焊锡工二十名,生熟手不限,熟手
优先。月工资保证在五百之上,出粮准……那些挤在一起的人,正在抢着拿表来
填,只有先填了表,才能见工。一个保安,正在发见工表。可是见工的人围了里
三层外三层,少年的身体又是那么的单薄,根本就挤不进去。少年急得在外面出
了一身汗。可是没用,还是要往里挤,少年于是大声说让一让让一让,并没有人
给他让开。少年于是去拉挤在前面的人,这一拉,前面的人不愿意了,回头骂少
年,你想……后面的死字没有骂出来,他看见了少年胳膊上纹的那条龙,于是将
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让少年填补了那个空缺。少年又去拉前面的人,少年知道,现在是胳膊上的这条龙帮了他的忙。很快少年就后来者居上,挤到了里面拿到了一张表。表一会儿就发完了,拿到表的,在一边认真填,没抢到表的,心有不甘,在厂门外徘徊,期望着奇迹的出现。少年填完了表交了进去,等候保安一个个叫上名字进去见工。不一会,就叫到了少年的名字。少年兴匆匆地进了写字楼。人事经理是个女孩子,看上去大约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吧。人事经理很漂亮,她的漂亮让少年不敢正视,少年感觉到心里莫明的一阵紧张。少年说我是熟手,我在丽都厂里就是做焊锡的。漂亮的人事经理已看见了少年胳膊上的纹身,她显得很有些紧张。她听少年自我介绍完之后,少心地问少年为什么不在丽都厂做了。少年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少年于是说,一切都是因为胳膊上的这个纹身。漂亮的人事经理免强地笑了笑,说这间厂里同样不招有纹身的工人,连染了黄发的工人都不招。少年的心一下子跌入了深渊。少年说为什么?少年说为什么时,显然是很有些激动了。漂亮的人事经理被子少年的样子给吓着了,坐在人事经理身后的文员,这时早就拔了内线叫了保安。不一会,如临大敌跑上来四个保安。问漂亮的人事经理有什么吩咐,人事经理冲少年说,对不起,我们不能招你进厂。少年还是有些不死心地说,不就是有个纹身吗?我又不是坏人。人事经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知道你不是坏人,但这是厂规。过来一个保安,对少年说,走吧,说了不招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天,少年经常在重复着相同的遭遇。那些招工的人事主管看见了
他胳膊上的纹身之后,眼里就开始闪烁着不安,他们会找一些莫明其妙的借口很
委婉的把他拒之门外。也有人事主管直接说他们不招有纹身的工人。这是少年纹
身之前没有想到的。早知纹了身不好找工作,他是宁愿不要这安全的。后来少年
再去见工时,就穿上长袖的衬衣。那时的天气还很热,少年觉得穿上长袖衬衣,
总给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事实上也是如此,接下来的两次见工,人事主管们在
问了少年一些问题之后,总是会问他会不会很热。少年擦着额头上的汗说不热,
一点也不热。人事主管于是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少年看一阵,他们疑心少年的脑子
有问题,谁愿招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呢。可想而知,少年的见工总是以失败而告
终的。
少年在那家十元店一住就是十来天。十元店里住下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大多
数都是出来打工作的。大家对于住宿也不讲究,十几个人挤一间大通铺。如果不
是店里比较安全,他们是不在乎住在广场上的。见工失败了也还罢了,少年发现,每天只要他一回来,通铺里就安静了下来。本来这些寻工的人,都渐渐熟悉了的,在一起有说有笑,交换着招工的信息,可是一见少年,他们就都不说话了。少年说,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呢,你们从哪里来的,你们还没有找到工作吗?少年很热心地问他们。他们也很客气地回答少年的问话。可是少年问完了话,他们一个个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躲开了他。少年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胳膊上的纹身,少年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们不说话,说明了他们是害怕他的。这让少年感觉到很安全,最起码没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偷他的钱了,冲凉时也没有人敢和他抢水龙头。也没有人敢乱用他的洗衣粉乱穿他的拖鞋。可是少年又觉得,胳膊上的纹身,把他和这些打工的兄弟们区分开来了,人们看他的目光总是怪怪的,这里面有惊惕,有害怕,也有敌意。这让少年觉得很孤独。这也是少年纹身之前没有想到的。不过两相比较,少年还是情愿别人害怕他一些,别人害怕他了,他的安全感就增加了一些。
一直找不到工作,少年在焦躁不安中又度过了十来天。他每天白天出去找工
作,天黑了才回到十元店。南国的太阳把他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使得少年看上
去更加多了几份凶悍。十元店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同他讲话,这让少年感到闷得慌,于是走出了十元店,在工业区的广场上漫无目的的瞎转悠。看着那些穿工衣戴厂牌的打工者三五一群的在广场上说说笑笑,少年就十分怀念那些在工厂里打工的日子。这该死的纹身……少年诅咒了一句。
广场上成百上千的男女在跟着音乐跳集体舞,这是南方工业区里最流行的运
动,也是少年曾经最喜欢的运动之一。少年还记得,有一次跳集体舞,他旁边一
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和他主动搭话了,后来他们俩就熟了。那是少年第一次恋爱,他还和那女孩一起到厂区后面的香蕉林里去过,他还抱了那个女孩。可是后来突然出现了两个混混,逼着少年交出了身上的仅有的几十块钱。少年因此而失恋了。大概女孩是认为少年没有保护他的能力。现在,听到这熟悉的音乐,想起这些如烟的往事,少年的心就有些躁动不安了。少年很疲惫,但是此刻他的内心涌动着一股莫明其妙的冲动,他大约是希望再遇见一个说他跳舞跳得好的女孩子吧。少年于是加入了集体舞的行列。少年的集体舞的确跳得很好,他踩节奏很准,他的身体一拱一翘,像起伏的波浪;他的屁股欢快地扭动着,胳膊像两条蛇一样在一伸一缩的纠缠。在跳舞的时候,少年暂时忘却了失去工作的烦恼。他几乎是忘记了身边世界的存在。可是,少年扭了一会就发现,刚才还在他身边跳舞的那些人,渐渐都退出了跳舞的行列。还有一些人也主动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少年扭动着胯部,朝一个女孩子扭了过去,过去,他经常这样。这样的动作,在跳集体时也是很常见的,这些打工者们工余来跳集体舞,一是因了无聊,还有一层意思,是来展示自己,也是来寻求自己可能的爱情。
可是少年突然发现情况不对,现场的氛围让他感觉到有某种危险的存在。少
年看过电视里的动物世界,那些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的弱小的食草动物,总是会
练就一种特别灵敏的触觉,能及早发现危险的存在的。还有一些动物,则会长出
一些刺眼而恐怖的斑纹,这些斑纹往往能吓退试图攻击他的动物。少年觉得他就
是那食草动物,他行走在外,对周围的事物总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的。而他纹身
的目的,也是想让自己像那些弱小的动物一样,靠自己的斑纹来吓退别人。现在,少年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然而他的发现还是晚了。
少年最先看见的是斧头。斧头扭着屁股朝少年跳了过来。少年当然是认得斧
头的,但是斧头并不认识少年,虽说每个月都要向少年收取保护费,但那么多的
打工仔,他们根本没必要知道哪些人是受他们保护的。斧头扭到少年的面前,他
胳膊上的斧头和少年胳膊上的龙相比,就显得很没有份量了。斧头开口说话了,
斧头对少年说,兄弟,有些面熟啊,在哪条道上混?少年这里已是高度紧张了,
他没有扭动了,转身想走。可是刚一转身,他就看见了忍。忍挡住了少年的去路,忍说怎么不跳了呢,再跳一会儿嘛,你跳得很好。少年的心像关在笼子里的兽,一个劲儿想往外冲。少年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少年知道今晚可能要挨打,就像动物世界中看到的一样,一群动物里,只能有一个王者。这里的王者是阿锋,你凭什么也学着阿锋的样子刺纹身,而且纹在身上的龙比阿锋的还要威猛?那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少不了一番争斗的。少年一点斗志都没有,他在想从哪个方向逃跑。这时,其它跳舞的都停了下来,远远地观望着,他们不想错过即将发生的精彩的一幕。
我们老大想见你。忍对少年说。少年的手心开始冒汗。少年无路可逃,在忍
和斧头的挟持下,一起去见阿锋。他们很快离开了舞场,广场上又响起了欢快的
音乐。少年的心七上八下。少年见到了阿锋,阿锋正坐在大排档吃烧烤。阿锋的
身边还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少年紧张得不行,可是阿锋指着坐位让少年坐下。少年不敢坐,怕被人摁在椅子上揍,那时想跑都跑不了了。可是阿锋下了令。忍说老大让你坐你就坐,我们老大这是瞧得起你呢。
阿锋推给少年一瓶啤酒,阿锋说喝掉它。少年说他不会喝酒,少年这时心里
稍稍安定了一些。少年问阿锋找他有什么事。阿锋说操,找你来喝酒,喝完酒还
请你去泡妞。少年说他真的不会喝酒。阿锋突然指着少年说,你喝不喝!忍和斧
头就一人扭住了少年的一条胳膊。阿锋朝他们挥了挥手,少年的胳膊就被松开了。少年知道他今晚是在劫难逃了,于是拿起了酒瓶,一闭眼就咕嘟咕嘟往肚子里倒啤酒。倒下去半瓶,就再也灌不下去了。阿锋说,喝,不要停。阿锋的话有一种少年无法反抗的力量。少年又继续往肚子里倒酒,终于把一瓶酒喝干净了。少年感觉两条腿直打漂。他就听见阿锋在对他胳膊上的纹身发表见解,说他的纹身虽然弄得很大很夸张,但是手法太粗糙了,这条龙根本就不像龙,一点精神都没有。阿锋说他胳膊上的龙才是真龙,是找高手纹上去的。阿锋还问了少年叫什么名字。并说从今天起少年就是他的小弟了,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接着是忍给少年敬酒,再接着是斧头给少年敬酒。后来的事,少年就不知道了。
少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少年是被忍推醒的。忍说起来起来,你还睡,像个死猪一样。少年睁开眼,阳光像针一样刺眼,头痛得要裂开了。斧头让少年快点起来去吃东西。少年于是清醒了过来,他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这么说来,他现在就算是黑社会的成员了。少年想,寻个机会,溜之大吉,做什么也不要做黑社会。少年跟着忍和斧头一起下了楼,在一家饭馆里吃了饭。斧头告诉少年,富达厂今天发工资,吃完了饭他们一起去富达厂收保护费。少年嘴里应承着,一直在瞅机会逃跑,可是忍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看得他很紧。忍告诉少年,老大的意思是要锻炼新人,让少年去收保护费,忍和斧头在后面给他助威。少年说他连架都没有打过,怎么敢收保护费呢,要是别人不给呢。斧头啃着一只鸡腿,抹了一把嘴上的油,用他的经验来教导少年,他说他第一次也是不敢的,可是后来他发现,现在的人都是欺软怕硬,只要你凶一点就成。斧头指着他胳膊上纹的那把斧头说,那些打工仔看见这个,屁都不敢放。斧头又指着少年胳膊上的龙说,有了这个,谁见了不吓得往外掏钱啊。
可是少年知道,说什么也是不能跟他们去收保护费的。少年说他想上厕所,
可是忍说他也想上。少年说那你去上我不上了,忍说那我也忍着吧。斧头摇了摇
头对少年说,你别打什么鬼主意了,你想溜是溜不了的。第一次都是这样的,过
了第一次就好了,慢慢就习惯了。吃完了饭,也不付钱,忍和斧头领着少年大摇
大摆地出了饭馆。少年说不用埋单吗?忍说这下你知道了吧,跟上了我们,今后
天天吃霸王餐。少年莫明的有些亢奋了起来。跟着二人走了一段路,腿脚也没那
么软了。乱七八糟的海风吹在身上,也很有一点意思。少年在那一瞬间,还真是
动了和他们一块儿干的念头的,但这念头只是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
给否了。说什么也不能走上邪道。少年对自己说,眼就四处瞅着,想瞅一个机会
逃跑。可是少年觉得从哪个方向跑都可能是危险的。那个阿锋一直没有露面,少
年觉得阿锋可能在某一个他不知的地方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果然,少年听见
忍的手机响了,忍接了电话,对少年和斧头说,老大发话了,让我们快点上。少
年于是小心地问忍,老大在什么地方。忍说,老大在他该出现的地方,你问这么
多干嘛。少年就出了一身冷汗,想自己幸亏没跑,要是被那锋抓住了,不死也会
脱层皮的。少年就开始恨起了胳膊上的纹身来,恨自己当时怎么鬼迷了心窍要在
胳膊上纹这么一条龙,都是这条龙惹得祸。
有来来往往的打工者,看见了他们三个纹身的烂仔,都躲开了走。少年想对
他们说,他不是烂仔。少年渴望遇见一个治安员或者警察。少年想,要是遇上了
治安或者警察,他就去求助,让他们帮他脱离斧头和忍的控制。可是治安和警察
并没有出现。少年开始恨起了这些治安和警察来,为什么平时总看见他们在工业
区的路口查证,这会儿却一个也没影子也见不着了。
你想什么呢,别磨蹭了。忍在少年的背后戳了一下。说前面就是富达厂了。
少年到了富达厂的门口时,还没有到下班的时候,三人就蹲在富达厂对面的一株
大叶榕下面,忍和斧头各点上了一支烟。问少年要不要,少年想了想,说他也来
一支。吸完了烟,少年的心平静了下来。这时富达厂的下班铃声响了起来。忍催
促少年上去收保护费,让斧头带着他。忍说,多教教他。斧头说包在他的身上,
保证把少年带出师。忍说别油了快去吧。忍蹲在大叶榕下望风。
少年和斧头一起走到富达厂的门口。少年的心里又乱了,两条腿软得不行。
少年对斧头说不成,说他的腿上的力气都跑掉了。斧头说没用的东西,你这熊样
还想吃黑道的饭。少年说他并没有想吃这碗饭,是被逼的。斧头说,扯什么,那
你干嘛纹这么威风的纹身。斧头说,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渐渐就习惯了。斧头让
少年上,斧头说你再不上,老大知道了,你就惨了。少年说可是真的不行,他没
这个胆,打死也没这个胆。斧头于是叹了一口气,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斧头说你是走狗屎运了,是我带你。要是老大带你,找抽你了。斧头于是自告奋勇的表示要给少年示范一下。斧头朝一个打工仔招了招手。打工仔不情愿地走了过来。斧头说,发工资了吧,还磨蹭什么呢。打工仔没有再多说什么,掏出十块钱交给了斧头。斧头对少年说,搞掂了,简单得要死。斧头说着又向几个打工妹们招了招手说你们都过来。斧头对少年说,我再示范一遍给你看。斧头正说着呢,听见在大叶榕下望风的忍打了一声尖厉的口哨。斧头听到口哨声,对少年喊了一声快跑。斧头转身就跑。少年一看斧头没命的跑,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也跟着跑。少年听见后面有人喊站住,他知道是警察在喊他站住,可是少年没有站住,他像一头小鹿一样跑得飞快。可是少年跑得再快,也没有警察们的摩托快。小子,挺能跑的嘛。你跑呀,怎么不跑了。警察拿铐子往少年的手上一搭,咔嚓一声,少年的脑子里就成了一片空白。
后来在审讯时,少年让警察们大伤脑筋。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还一身学生气的
小混混嘴这么紧,居然一问三不知。少年说他不是黑社会的,他没有勒索打工者。少年说他也是打工的,他从前在丽都厂打工。警察摇了摇头,说,那你跑什么?你这身上的纹身是怎么回事?你昨天晚上和什么人在一起喝酒?告诉你,我们盯着你们这一伙人多时了,你还狡辩什么呢?小小年纪这么顽固,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王十月2005.9.21日于宝安 _________________ 是非是,我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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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泠儿[水里的玫瑰] 水泠儿作品集 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注册时间: 2005-10-14 帖子: 879 来自: 巧克力很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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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四 九月 14, 2006 5:08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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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嗎?
唉~ _________________ 捞起水里的一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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