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姚小远]

毛主席说：中国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农民的教育问题。我们这些被农村人养活大了的城里人，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坑农，来教育着农民，培养着城乡之间对立、冲突、不信任、不融和的情绪。于是，中国革命永远止于农民，永远无法彻底成功。


我七岁时候离开妈妈的老家陕西省汉中市西乡县来到陕西省宝鸡市，开始我的学生时代。

爸爸妈妈在我七岁时候还是铁道部宝鸡桥梁厂职工医院的医生，文革后期，爸爸妈妈因为所谓成分问题离开医院，爸爸在三车间做起重工，妈妈在一车间做油漆工，白大褂没来由地换成油渍麻花的工作服，以今天旁观者的角度和立场是无比悲凉的，但是爸爸妈妈在那些年代没有选择，只有被动接受。

爸爸妈妈对我们的家教无比严厉，甚至有些清教徒的残酷和压抑，现在想起来，我们家教的严厉在我们厂家属区都很有名，就象今天我对牛牛和斯斯的教育在我们小区的特别有名。爸爸妈妈在车间上班之后，早出晚归，于是整个白天就是我这样坏孩子的天堂，顽皮、捣蛋而且无所顾忌，我劣迹的最大受害者就是我们家属区边上的村子和那些被我们厂矿子弟和城里人叫做“此地猴”的农民。


我们厂子在宝鸡市边缘的川陕公路上，属于宝鸡市的郊区，陈家村和茹家庄两个生产队是我们厂子的邻居。这是两个农业队，但是也种一些蔬菜水果，我们厂子现在的自由市场原来就是一座桃园，整座桃园被花椒树和篱笆围着，桃子结满枝头的时候，这里是我们这些狼崽子一样坏孩子们觊觎的肥肉，一年夏天我跟哥哥钻进桃园偷了很多桃子，当时没有带任何袋子就把背心往短裤里一扎，把毛茸茸的桃子塞满一背心，然后跑到后山的苞谷地里大啖桃子，然后身上痒了一个下午。

偷桃子和偷西瓜、西红柿一样，属于需要胆量、速度和一定技术含量的活计，平时我更多地是偷一些茄子、小白菜、玉米、麦子一样的普通农作物。麦子成熟的时候捋上一大把麦穗架上柴火一下子就能烧熟，麦穗烧熟的时候麦香飘荡起来，是世界上最朴素的美味。隔着二、三十年苍茫的岁月，在大风呼啸了两天的上海，我依然能够看到麦田的看守人六十多岁的陕西农民杨老汉挥着鞭子，凶巴巴地向我们奔过来，我们撒腿就跑，身后便传来杨老汉陕西话的咆哮：“拉住，你娘个屁呢！”


斗蛐蛐是我小时候相当一段日子的最爱，就是当了中学语文老师之后，我也有在雨夜逮蛐蛐到凌晨四点多的经历。

每年夏秋季节，我们漫山遍野逮蛐蛐逮到发疯，于是也发生了一些令茹家庄、陈家村农民特别恼火的事情。

据说石头底下的蛐蛐大多数是火牙，骁勇善战，特别勇猛，如果是大石头下面癞蛤蟆身体下的蛐蛐，那就一定是蛐蛐里最霸道的大王，我们经常跑到村子里去扒农民房子宅基的大石头，有些农民宅基的石头都被我们扒出来，黄土修的房子显得孤单而且仓促。

一个下午，我跟我们楼上李培新的儿子，大我一岁的李振红在茹家庄村北一家农户的房子下面扒墙脚的大石头，这家农户的大儿子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偷掩过来。李振红这时候正在起劲地搬一块大的宅基石，被中年人一个大巴掌糊过去，李振红连翻了几个跟头。中年人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撒腿就跑，快得象我的属相，一只奋不顾身的兔子。后来中年人又过去抓住李振红，甩了他几个大嘴巴子，然后把他送到民兵小分队。


每到夏秋季节，就有一些农民从山里弄些杏子、酸枣、核桃、五味子、山葡萄、猕猴桃等到我们家属区来卖，用一只布袋或者篮子装着水果，是真正的小贩。

一次，一位老农民来我们家属区卖杏子，金黄色的杏子一毛钱十二个，我选了十二个杏子后，给老农民了折叠起来的一毛钱，然后捧着杏子站起来就走，当老农民打开一毛钱发现是半张钞票的时候，我已经转到楼角逃之夭夭。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走出我们家属区开始进入社会，跟农村的关系也日渐疏远，少年时候那些坑害农民的事情也日渐模糊，成了坏孩子的天空下疯长的水草。

我最近一次坑农事情发生在我跟郭庆繁谈恋爱的时候，是我大学四年级的春天，郭庆繁到我们家里玩，我们回学校的时候路过桃园，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我的青春被那些美丽的桃花蛊惑，我满是排骨的腰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我一定要给郭庆繁送上一大捧桃花。

进了桃园，一位老农民很忠实地坚持着他的岗位，注视着我们，于是我主动过去跟他打招呼，告诉他我是一个画画儿的，要用他这里的桃花写生；这里的桃花很美，我画出来的桃花会更好看。我画出来之后，全世界都会知道这里的桃花很美了。一席话说的老农民屁颠屁颠地跑上跑下给我剪桃花，一直剪到我怀里的桃花已经盛装不下。


时间象一条永远都不会回头的河流，当我离开农村已经足够远的时候，当农村问题依然而且更加是中国的首要问题的时候，想到少年时候那些无邪或者恶作剧式的坑农经历，虽然比起那些卖假种子、假化肥、假信息的我这些绝对是小巫见大巫，但是想到中国农民在社会生活各个细节里受到的磨难、欺负和不公平，我就想为自己的过去忏悔。


2006年7月16日星期日

本文首发梦寻黄河之中国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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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久就将踏上黄河徒步之旅，想和我一起走的朋友可以留言到：[email protected]

[[姚小远]]

毛主席说：中国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农民的教育问题。我们这些被农村人养活大了的城里人，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坑农，来教育着农民，培养着城乡之间对立、冲突、不信任、不融和的情绪。于是，中国革命永远止于农民，永远无法彻底成功。


我七岁时候离开妈妈的老家陕西省汉中市西乡县来到陕西省宝鸡市，开始我的学生时代。

爸爸妈妈在我七岁时候还是铁道部宝鸡桥梁厂职工医院的医生，文革后期，爸爸妈妈因为所谓成分问题离开医院，爸爸在三车间做起重工，妈妈在一车间做油漆工，白大褂没来由地换成油渍麻花的工作服，以今天旁观者的角度和立场是无比悲凉的，但是爸爸妈妈在那些年代没有选择，只有被动接受。

爸爸妈妈对我们的家教无比严厉，甚至有些清教徒的残酷和压抑，现在想起来，我们家教的严厉在我们厂家属区都很有名，就象今天我对牛牛和斯斯的教育在我们小区的特别有名。爸爸妈妈在车间上班之后，早出晚归，于是整个白天就是我这样坏孩子的天堂，顽皮、捣蛋而且无所顾忌，我劣迹的最大受害者就是我们家属区边上的村子和那些被我们厂矿子弟和城里人叫做“此地猴”的农民。


我们厂子在宝鸡市边缘的川陕公路上，属于宝鸡市的郊区，陈家村和茹家庄两个生产队是我们厂子的邻居。这是两个农业队，但是也种一些蔬菜水果，我们厂子现在的自由市场原来就是一座桃园，整座桃园被花椒树和篱笆围着，桃子结满枝头的时候，这里是我们这些狼崽子一样坏孩子们觊觎的肥肉，一年夏天我跟哥哥钻进桃园偷了很多桃子，当时没有带任何袋子就把背心往短裤里一扎，把毛茸茸的桃子塞满一背心，然后跑到后山的苞谷地里大啖桃子，然后身上痒了一个下午。

偷桃子和偷西瓜、西红柿一样，属于需要胆量、速度和一定技术含量的活计，平时我更多地是偷一些茄子、小白菜、玉米、麦子一样的普通农作物。麦子成熟的时候捋上一大把麦穗架上柴火一下子就能烧熟，麦穗烧熟的时候麦香飘荡起来，是世界上最朴素的美味。隔着二、三十年苍茫的岁月，在大风呼啸了两天的上海，我依然能够看到麦田的看守人六十多岁的陕西农民杨老汉挥着鞭子，凶巴巴地向我们奔过来，我们撒腿就跑，身后便传来杨老汉陕西话的咆哮：“拉住，你娘个屁呢！”


斗蛐蛐是我小时候相当一段日子的最爱，就是当了中学语文老师之后，我也有在雨夜逮蛐蛐到凌晨四点多的经历。

每年夏秋季节，我们漫山遍野逮蛐蛐逮到发疯，于是也发生了一些令茹家庄、陈家村农民特别恼火的事情。

据说石头底下的蛐蛐大多数是火牙，骁勇善战，特别勇猛，如果是大石头下面癞蛤蟆身体下的蛐蛐，那就一定是蛐蛐里最霸道的大王，我们经常跑到村子里去扒农民房子宅基的大石头，有些农民宅基的石头都被我们扒出来，黄土修的房子显得孤单而且仓促。

一个下午，我跟我们楼上李培新的儿子，大我一岁的李振红在茹家庄村北一家农户的房子下面扒墙脚的大石头，这家农户的大儿子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偷掩过来。李振红这时候正在起劲地搬一块大的宅基石，被中年人一个大巴掌糊过去，李振红连翻了几个跟头。中年人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撒腿就跑，快得象我的属相，一只奋不顾身的兔子。后来中年人又过去抓住李振红，甩了他几个大嘴巴子，然后把他送到民兵小分队。


每到夏秋季节，就有一些农民从山里弄些杏子、酸枣、核桃、五味子、山葡萄、猕猴桃等到我们家属区来卖，用一只布袋或者篮子装着水果，是真正的小贩。

一次，一位老农民来我们家属区卖杏子，金黄色的杏子一毛钱十二个，我选了十二个杏子后，给老农民了折叠起来的一毛钱，然后捧着杏子站起来就走，当老农民打开一毛钱发现是半张钞票的时候，我已经转到楼角逃之夭夭。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走出我们家属区开始进入社会，跟农村的关系也日渐疏远，少年时候那些坑害农民的事情也日渐模糊，成了坏孩子的天空下疯长的水草。

我最近一次坑农事情发生在我跟郭庆繁谈恋爱的时候，是我大学四年级的春天，郭庆繁到我们家里玩，我们回学校的时候路过桃园，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我的青春被那些美丽的桃花蛊惑，我满是排骨的腰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我一定要给郭庆繁送上一大捧桃花。

进了桃园，一位老农民很忠实地坚持着他的岗位，注视着我们，于是我主动过去跟他打招呼，告诉他我是一个画画儿的，要用他这里的桃花写生；这里的桃花很美，我画出来的桃花会更好看。我画出来之后，全世界都会知道这里的桃花很美了。一席话说的老农民屁颠屁颠地跑上跑下给我剪桃花，一直剪到我怀里的桃花已经盛装不下。


时间象一条永远都不会回头的河流，当我离开农村已经足够远的时候，当农村问题依然而且更加是中国的首要问题的时候，想到少年时候那些无邪或者恶作剧式的坑农经历，虽然比起那些卖假种子、假化肥、假信息的我这些绝对是小巫见大巫，但是想到中国农民在社会生活各个细节里受到的磨难、欺负和不公平，我就想为自己的过去忏悔。


2006年7月16日星期日

本文首发梦寻黄河之中国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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