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庞固]

一天傍晚，我在街上闲逛，信步走到一个旧书摊前。卖书的是个跟我一样落魄的青年人，看见我的到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我无意买什么书，在吃饭都成了一个大问题的时候，花钱买书实在是太过奢侈的一件事情。我蹲在书摊前，随手翻看着那些破旧的书籍、杂志，说真的，即使我有钱也不会在这儿买书，因为的确没什么可买的。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脚下一册封面黝黑的书，它的样子吸引了我，我翻开一看，原来那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笔记簿，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在昏暗的路灯下，第一行字飘进了我酸涩的眼睛：“我就是那个叫钱丽的女人。我就要死了，在死亡封住我的嘴之前，我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说给你听……”。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对任何秘密我都有着浓厚的兴趣，结果你肯定猜到了：我买下了那本笔记簿，只用了三块钱。

回到住处之后，我迅速读完了那本笔记。那是一个有关爱情及人性的悲剧，我把它照实录在这儿，也许作为读者的你也跟我一样有兴趣读一读。我保证我没有在它里面添枝加叶，全部的内容都是那个名叫钱丽的女人自述的——


我就是那个叫钱丽的女人。我就要死了，在死亡封住我的嘴之前，我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说给你听。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知道这个秘密后对我这个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那都是你的事，因为在你读到这本笔记时我早已经死了。

我已经老了，上帝让我无病无痛地活了这么久，真是够眷顾我的。只是不知道我死了之后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还像以往一样地眷顾我？我想是不会了，从我做了那件疯狂的事情之后，我就知道我死后的归宿地一定是地狱。那又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我跟赵刚（就是五年前我死去的丈夫）、还有李好、孙强四个人在同学聚会之后相约一起去登山。我不喜欢这个建议，因为我不想看到李好，不想赵刚跟她在一起，而且这种天气去登山实在是很危险，但赵刚既然提出来了，他们也都表示赞同，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我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我没有预见到后来发生的事（要是我预见到了，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去？也许我还是会去的）。我满脑子想的只是赵刚不要再跟李好有什么瓜葛。他们以前在大学里关系就很好，当时赵刚和孙强两个人都在追求她，而我则一直深爱着赵刚，“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算得到了赵刚，而孙强和李好则成了一对情侣。登山就登山吧，何况赵刚还说了，下山之后我们四个人就一起举办婚礼。就冲着这一点，死我也要去的。

不幸的事果然发生了。上山不久，我们就遇到了一场雪崩，那阵势我至今想来都觉得十分可怕。我们四个人受困于肆虐的风雪之中，就像是汪洋大海里的几片小树叶般无计可施，只能听凭命运的安排。从地图上我们得知山上有个看林人住的小屋子，我们决定先上那儿去躲躲再说。我跟赵刚走在前头，猛地听见李好一声惊叫，我们回过头一看，只见李好趴在一个洞口前拼命地在叫“孙强！孙强！”我们赶紧跑过去，只见孙强的背包丢在地上，人已不见了。原来孙强一个不小心，失足踩在被大雪覆盖住了的洞穴上掉下去了。李好声嘶力竭地喊着，跟疯子一样，可又有什么用呢？掉进那么深的山洞里，根本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那时候天快黑了，我们离看林人的小屋还有一段较远的距离，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到达那里，否则我们就会全部被冻死。李好根本不肯离开，甚至还想要下去救孙强，我们没有办法，只得将她强行拉上路，一番辛苦之后总算到了那个小屋子。

我们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小屋里，又冷又饿，被孙强的意外死亡压得说不出话来。赵刚铁青着脸，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大学里他跟孙强好得跟兄弟似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怎能不伤心？我打量着这间小屋子，看来已废弃很久了，好在还有些简单的陈设。受不了那种沉默的压抑，我起身去生炉子。

李好这时突然发难了，她气势汹汹地冲着赵刚嚷道：“都怪你！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要不是你，孙强怎么会死？！”她一边嚷，一边忍不住又扑籁籁地掉下泪来。

赵刚仍是沉默无言，用力绞着他的手指，弄出刺耳的声响。

“你真冷血！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不肯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你们为什么要拉我到这里来？我还不如索性死了算了！”李好仍是不依不饶地。

我听不下去了，我不能容忍别人这样指责我的男人。我站起身来反驳道：“你乱发什么脾气？孙强的死怎么能怪赵刚？这个提议你当时不是也挺赞成的吗？谁知道会出这种事？要是能救我们会不救吗？真是莫名其妙！”

“别说了”，赵刚的声音很低沉，他用手势阻止了我，“别说了！孙强的死我有责任，我没能照顾好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去，我真是太没用了！”李好这时也不吭声了，只是在一边默默地淌眼泪。

赵刚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三个人怎么度过面前的难关？这场雪崩把山路都封死了，在救援人员到来之前，我们得尽量设法活下去。”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呀？也许不等他们来，我们就已经先冻死、饿死了。”我没好气地说。

“你少胡说！都检查一下各自的背包，看还剩下什么吃的没有？哦，还有……”，赵刚看了李好一眼，“还有孙强的包，都打开来看看吧。”

我们把找到的食物放在屋子里那张唯一的小方桌上，很可惜，我们带上山来的食物很少，只有一点点零食再加几只苹果。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我不知道我们三个人靠这些能支撑多久？

赵刚故作轻松地说：“不错嘛！我来看看，有面包、火腿肠、方便面，还有几只苹果。这简直可以称得上丰盛啦！当然啦，咱们不能一口气全吃了，那样绝对不行，要合理地来分配。来，这给你，这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把吃的递给我和李好。

“才这么点？！还不够我养的那只猫吃的呢？不行，赵刚你再给我点儿。”我娇嗔道。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度假吧？咱们仨就指着这点东西活命，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这顿吃饱了，下顿可上哪儿去找？快吃吧，啊？还有，从现在起，咱们改为一日一食制，这样或许能撑下去，而且还能减肥呢。”

真是气死我了，不给就不给吧，还一大堆道理。“亏你有本事，这会儿还有心思说笑话？”我知道他是有意这样的，要是我们三个人整天都愁眉苦脸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恐怕等不到人家来救自己就先愁死了。

“好啦，都吃完了吧，我来说说睡觉的事情。咱们每次睡觉时都得留下一个人看守，一小时后叫醒另一个人替换。为什么非得这样呢？因为要是不这样，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一根大冰棍啦，要是我们那时还能醒来的话。嗯，还有，夜里山上的温度会急剧下降的，看守的人要随时留心炉火，注意别让它灭了，这可是一件顶要紧的事儿，好在先前的看林人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木柴。现在你们两个先去睡吧，我来值头一班，一小时后我叫醒李好替我。那边有几张旧毛毡，你们就睡在上面，再盖上自己的大衣凑合一下吧。还有什么问题吗？要是没有，那就——晚安！”赵刚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听你的就是了，这么罗嗦！”

我起身去翻我的背包，赵刚在我身后问道：“找什么呢你？”

“我的药啊！没它我可睡不着。”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这么冷的天还吃什么安眠药？要是醒不过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吗？那我不吃了。我先去睡了啊！”

“去吧去吧，盖严实点儿。”赵刚一边说，一边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李好。他是在叮嘱她呢。我看在眼里，但没说什么，跟李好走到角落里躺下了。

一开始李好在我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没过一会儿她就安静了，我想她是太累了，可我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我是个心事很重的人，平时我都是靠安眠药的作用才能睡着的，何况今天又出了那么多事，我怎么能睡得着呢？我一会儿想到孙强的死，一会儿又想到赵刚看李好时的眼神，他会不会对她还余情未了呢？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慢慢地睡意涌上来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身边李好轻轻爬起来的声响。她干什么呢？我一下子睡意全消了。李好走到赵刚面前让他去睡觉，她说她怎么也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守夜，反正也快轮到她了。赵刚劝了她几句，不但没有去休息，反而就势跟她聊起来了。我都快气晕了！这个没良心的，到现在还贼心不死！我装出一副睡熟了的样子，更加留神听他们的谈话。

一开始他们只是谈到孙强的死，赵刚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李好倒是过意不去了，反而跟他道歉，请他原谅她不该乱发脾气。他们又聊了聊以前在大学里的陈年旧事，我听着无趣，但赵刚突然问了李好一个问题，让我的心一下子吊起来了——

“你知道的，在学校时孙强和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尽管你没有表示过什么，我还是觉得你对我更好一点，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李好没吭声。

“那为什么快毕业的时候，你突然就不理我了？我记得从哪一天开始，你再没对我笑过，再没跟我说过话，甚至对我是避而不见。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炉子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寂静。我在寂静中跟赵刚一样在紧张地等待李好的回答。我这时不只是生气了，我隐隐感到有些害怕。

“所以你后来就爱上了钱丽，是不是？”李好终于说话了。

“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的。”

“不是吗？你们这些男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的爱经得起任何考验，什么天长地久啦，什么海枯石烂啦，却在一点小小的挫折和失败面前落荒而逃，接着就迅速倒向那无论是谁只要肯接纳就好的怀抱。”李好的腔调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你误会我了。不错，我是和钱丽在一起，但我跟她根本就没有爱情。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赵刚好像有些急了，我的心却碎了。

“你还要骗我？事情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你干嘛准备跟她结婚？！”

“我，我……”。赵刚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没话说了吧？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真心的。”

“那你呢？你跟孙强结婚的动机是什么？真的是出于爱情吗？”

“我当然……算了，不说这些了，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孙强都已经死了。”

一说到孙强，他们两人又再度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李好轻咳几声打破了寂静，提到了那件让我一直为之担心的事情。

“咳，咳，我生日那天上午写了一封信给你，你总该看到的吧？你还来问我为什么不理你？”

“一封信？！我从没收到你什么信啊？”赵刚很惊诧，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音。

“什么？你没收到？我让孙强转交……”李好同样很诧异，转而轻声地说：“啊！原来是这样。”

“没有啊。你都写了些什么？”

李好故作轻松地说：“哦，没什么，都是一些小事情，再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哪里还记得？”

赵刚不肯相信，他追问着李好，一定要她说清楚，在他的催促之下，李好终于一五一十地把那件事情告诉了他。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件事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再也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

那时我们都快毕业了。有天下午我去找赵刚，在路上碰见了孙强，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我就问他干嘛去？孙强说要帮李好转交一封信给赵刚。我一听说是李好的信，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我对孙强说自己正好有事要去找赵刚，可以顺便把信带给他。孙强是个实心肠的人，没多想就把信给了我，转身去找李好了，说晚上想请她看电影。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把信拆开，真是老天有眼，让我看到这封信。李好在信中让赵刚晚上陪她去看电影，还说希望赵刚能在她每一年的生日那天都陪她去看电影，这不明摆着就是向赵刚表示她愿意接受他的爱了吗？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把他们两个人分开，为了我自己的幸福，我一定得这么做！

我毁掉了那封信，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找赵刚。我缠住他，跟他东拉西扯，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对赵刚说要他跟我一道去学校的电影院去看电影。赵刚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我；我们到的时候电影已经放映了。事情跟我想的完全一样，李好没等到赵刚的任何回音，羞恼之下跟着孙强上了电影院。在暗淡的光线中我看到了孙强和李好，于是我拉着赵刚的手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坐下，我特意要让李好看到赵刚和我在一起，而且还很亲密，这样一来李好就会认为赵刚完全拒绝了她的情感。李好是个非常骄傲的女人，她绝不能容忍赵刚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对此我很有把握，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

那晚之后李好不再搭理赵刚，无论赵刚怎么询问她都无济于事，李好待他连个陌路人都不如。我暗中高兴，跟赵刚交往得更频繁了，可能一个人在失意之后内心很空虚吧，赵刚渐渐地接纳了我。我知道他不爱我，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打发寂寞而已，但我不在乎，反正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我以为那封信的事就此了结了，没想到它又被翻了出来，好在孙强已死，他们再也无从知晓事实的真相了。就让孙强去背那个黑锅吧，反正他都已经死了，死人是无所谓的，可活人就不同了。要是赵刚知道是我拿了那封信，那一切就全完了！可我现在该怎么办？看他们的情形，好像是旧情复燃了。赵刚本来就不爱我，现在又知道了那封信的事，他们的误会算是解开了，虽然上山之前他说过要和我结婚的，但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一定得想个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轮到我守夜的时候，看着熟睡中的李好，我真想扑过去把她一把掐死！我在心里反复盘算着对策，却找不到一个好的办法。真是一个折磨人的夜晚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了，反正我是整夜都没合眼，到了天亮的时候，我实在累得不行了，倒头便睡，竟然呼呼地睡了一整天。

天黑的时候我饿醒了。赵刚跑过来笑着对我说：“你可真行！睡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真担心你会不会有事？”

我顶了他一句：“放心，我死不了的，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一道。你可别想离开我！”

“说什么呢你？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去。”赵刚有些尴尬。

我拦住了他：“算了，还是我来吧。那不是还有方便面吗？我来煮点大家吃吧，免得你又说我整天睡觉不做事。”

赵刚没再多说什么，可能觉得我有些不对劲吧，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鬼。

吃过饭后，我提出今晚要头一个守夜，大家也都没什么异议，因为我睡了一整天了嘛。赵刚说：“那好，你小心点炉子，千万别让它熄了啊！一小时后叫醒我来替你。”

“放心吧！你真罗嗦，我心里有数的。”我打发走了他，坐在小方桌旁盯着不远处的炉火发呆。

时间过得真慢，好不容易一个小时结束了，我叫醒赵刚，自己倒头睡下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赵刚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慢慢走上了红地毯，走到了牧师的面前。赵刚拿出一枚精美的戒指正要往我手上戴，就在这时他突然撇下我径直往人群走去，他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李好的名字。我转过身去问他：“赵刚！你做什么？”他不理我，还是一个劲地在喊：“李好！李好！……”不对，他的声音怎么这么悲惨？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听见赵刚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李好！李好！”

我扭头一看，赵刚正跪在李好身边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我赶紧跑过去拉住他问道：

“赵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刚什么也没说，只无力地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李好。我伸过手去一摸，呀，原来李好的身体已经冰凉，连一丝热气都没有了！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心里怦怦直跳。

“她死了，是冻死的。都怪我，都怪我！”赵刚一面说，一面用拳头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拉住赵刚的手，劝慰他说：“赵刚，你别这样！这不能怪你的！”

赵刚使劲甩开我的手，一双呆滞的眼睛盯住我：“不怪我怪谁？夜里山上这么冷，我早该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我没有！我有什么用？我真是个废物！”他颓然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不敢看他那副绝望的表情，逃到了门外。外面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远处山峰上的积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那么美丽，然而又是那么刺眼！我回过身来，小屋里真黑呀！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个空空的药瓶。在厚厚的积雪里我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我把那个药瓶轻轻地放了进去。


通联：（247100）安徽省池州市贵池区翠微苑A16栋201室杜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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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我在街上闲逛，信步走到一个旧书摊前。卖书的是个跟我一样落魄的青年人，看见我的到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我无意买什么书，在吃饭都成了一个大问题的时候，花钱买书实在是太过奢侈的一件事情。我蹲在书摊前，随手翻看着那些破旧的书籍、杂志，说真的，即使我有钱也不会在这儿买书，因为的确没什么可买的。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脚下一册封面黝黑的书，它的样子吸引了我，我翻开一看，原来那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笔记簿，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在昏暗的路灯下，第一行字飘进了我酸涩的眼睛：“我就是那个叫钱丽的女人。我就要死了，在死亡封住我的嘴之前，我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说给你听……”。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对任何秘密我都有着浓厚的兴趣，结果你肯定猜到了：我买下了那本笔记簿，只用了三块钱。

回到住处之后，我迅速读完了那本笔记。那是一个有关爱情及人性的悲剧，我把它照实录在这儿，也许作为读者的你也跟我一样有兴趣读一读。我保证我没有在它里面添枝加叶，全部的内容都是那个名叫钱丽的女人自述的——


我就是那个叫钱丽的女人。我就要死了，在死亡封住我的嘴之前，我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说给你听。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知道这个秘密后对我这个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那都是你的事，因为在你读到这本笔记时我早已经死了。

我已经老了，上帝让我无病无痛地活了这么久，真是够眷顾我的。只是不知道我死了之后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还像以往一样地眷顾我？我想是不会了，从我做了那件疯狂的事情之后，我就知道我死后的归宿地一定是地狱。那又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我跟赵刚（就是五年前我死去的丈夫）、还有李好、孙强四个人在同学聚会之后相约一起去登山。我不喜欢这个建议，因为我不想看到李好，不想赵刚跟她在一起，而且这种天气去登山实在是很危险，但赵刚既然提出来了，他们也都表示赞同，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我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我没有预见到后来发生的事（要是我预见到了，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去？也许我还是会去的）。我满脑子想的只是赵刚不要再跟李好有什么瓜葛。他们以前在大学里关系就很好，当时赵刚和孙强两个人都在追求她，而我则一直深爱着赵刚，“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算得到了赵刚，而孙强和李好则成了一对情侣。登山就登山吧，何况赵刚还说了，下山之后我们四个人就一起举办婚礼。就冲着这一点，死我也要去的。

不幸的事果然发生了。上山不久，我们就遇到了一场雪崩，那阵势我至今想来都觉得十分可怕。我们四个人受困于肆虐的风雪之中，就像是汪洋大海里的几片小树叶般无计可施，只能听凭命运的安排。从地图上我们得知山上有个看林人住的小屋子，我们决定先上那儿去躲躲再说。我跟赵刚走在前头，猛地听见李好一声惊叫，我们回过头一看，只见李好趴在一个洞口前拼命地在叫“孙强！孙强！”我们赶紧跑过去，只见孙强的背包丢在地上，人已不见了。原来孙强一个不小心，失足踩在被大雪覆盖住了的洞穴上掉下去了。李好声嘶力竭地喊着，跟疯子一样，可又有什么用呢？掉进那么深的山洞里，根本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那时候天快黑了，我们离看林人的小屋还有一段较远的距离，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到达那里，否则我们就会全部被冻死。李好根本不肯离开，甚至还想要下去救孙强，我们没有办法，只得将她强行拉上路，一番辛苦之后总算到了那个小屋子。

我们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小屋里，又冷又饿，被孙强的意外死亡压得说不出话来。赵刚铁青着脸，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大学里他跟孙强好得跟兄弟似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怎能不伤心？我打量着这间小屋子，看来已废弃很久了，好在还有些简单的陈设。受不了那种沉默的压抑，我起身去生炉子。

李好这时突然发难了，她气势汹汹地冲着赵刚嚷道：“都怪你！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要不是你，孙强怎么会死？！”她一边嚷，一边忍不住又扑籁籁地掉下泪来。

赵刚仍是沉默无言，用力绞着他的手指，弄出刺耳的声响。

“你真冷血！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不肯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你们为什么要拉我到这里来？我还不如索性死了算了！”李好仍是不依不饶地。

我听不下去了，我不能容忍别人这样指责我的男人。我站起身来反驳道：“你乱发什么脾气？孙强的死怎么能怪赵刚？这个提议你当时不是也挺赞成的吗？谁知道会出这种事？要是能救我们会不救吗？真是莫名其妙！”

“别说了”，赵刚的声音很低沉，他用手势阻止了我，“别说了！孙强的死我有责任，我没能照顾好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去，我真是太没用了！”李好这时也不吭声了，只是在一边默默地淌眼泪。

赵刚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三个人怎么度过面前的难关？这场雪崩把山路都封死了，在救援人员到来之前，我们得尽量设法活下去。”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呀？也许不等他们来，我们就已经先冻死、饿死了。”我没好气地说。

“你少胡说！都检查一下各自的背包，看还剩下什么吃的没有？哦，还有……”，赵刚看了李好一眼，“还有孙强的包，都打开来看看吧。”

我们把找到的食物放在屋子里那张唯一的小方桌上，很可惜，我们带上山来的食物很少，只有一点点零食再加几只苹果。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我不知道我们三个人靠这些能支撑多久？

赵刚故作轻松地说：“不错嘛！我来看看，有面包、火腿肠、方便面，还有几只苹果。这简直可以称得上丰盛啦！当然啦，咱们不能一口气全吃了，那样绝对不行，要合理地来分配。来，这给你，这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把吃的递给我和李好。

“才这么点？！还不够我养的那只猫吃的呢？不行，赵刚你再给我点儿。”我娇嗔道。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度假吧？咱们仨就指着这点东西活命，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这顿吃饱了，下顿可上哪儿去找？快吃吧，啊？还有，从现在起，咱们改为一日一食制，这样或许能撑下去，而且还能减肥呢。”

真是气死我了，不给就不给吧，还一大堆道理。“亏你有本事，这会儿还有心思说笑话？”我知道他是有意这样的，要是我们三个人整天都愁眉苦脸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恐怕等不到人家来救自己就先愁死了。

“好啦，都吃完了吧，我来说说睡觉的事情。咱们每次睡觉时都得留下一个人看守，一小时后叫醒另一个人替换。为什么非得这样呢？因为要是不这样，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一根大冰棍啦，要是我们那时还能醒来的话。嗯，还有，夜里山上的温度会急剧下降的，看守的人要随时留心炉火，注意别让它灭了，这可是一件顶要紧的事儿，好在先前的看林人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木柴。现在你们两个先去睡吧，我来值头一班，一小时后我叫醒李好替我。那边有几张旧毛毡，你们就睡在上面，再盖上自己的大衣凑合一下吧。还有什么问题吗？要是没有，那就——晚安！”赵刚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听你的就是了，这么罗嗦！”

我起身去翻我的背包，赵刚在我身后问道：“找什么呢你？”

“我的药啊！没它我可睡不着。”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这么冷的天还吃什么安眠药？要是醒不过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吗？那我不吃了。我先去睡了啊！”

“去吧去吧，盖严实点儿。”赵刚一边说，一边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李好。他是在叮嘱她呢。我看在眼里，但没说什么，跟李好走到角落里躺下了。

一开始李好在我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没过一会儿她就安静了，我想她是太累了，可我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我是个心事很重的人，平时我都是靠安眠药的作用才能睡着的，何况今天又出了那么多事，我怎么能睡得着呢？我一会儿想到孙强的死，一会儿又想到赵刚看李好时的眼神，他会不会对她还余情未了呢？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慢慢地睡意涌上来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身边李好轻轻爬起来的声响。她干什么呢？我一下子睡意全消了。李好走到赵刚面前让他去睡觉，她说她怎么也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守夜，反正也快轮到她了。赵刚劝了她几句，不但没有去休息，反而就势跟她聊起来了。我都快气晕了！这个没良心的，到现在还贼心不死！我装出一副睡熟了的样子，更加留神听他们的谈话。

一开始他们只是谈到孙强的死，赵刚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李好倒是过意不去了，反而跟他道歉，请他原谅她不该乱发脾气。他们又聊了聊以前在大学里的陈年旧事，我听着无趣，但赵刚突然问了李好一个问题，让我的心一下子吊起来了——

“你知道的，在学校时孙强和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尽管你没有表示过什么，我还是觉得你对我更好一点，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李好没吭声。

“那为什么快毕业的时候，你突然就不理我了？我记得从哪一天开始，你再没对我笑过，再没跟我说过话，甚至对我是避而不见。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炉子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寂静。我在寂静中跟赵刚一样在紧张地等待李好的回答。我这时不只是生气了，我隐隐感到有些害怕。

“所以你后来就爱上了钱丽，是不是？”李好终于说话了。

“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的。”

“不是吗？你们这些男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的爱经得起任何考验，什么天长地久啦，什么海枯石烂啦，却在一点小小的挫折和失败面前落荒而逃，接着就迅速倒向那无论是谁只要肯接纳就好的怀抱。”李好的腔调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你误会我了。不错，我是和钱丽在一起，但我跟她根本就没有爱情。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赵刚好像有些急了，我的心却碎了。

“你还要骗我？事情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你干嘛准备跟她结婚？！”

“我，我……”。赵刚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没话说了吧？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真心的。”

“那你呢？你跟孙强结婚的动机是什么？真的是出于爱情吗？”

“我当然……算了，不说这些了，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孙强都已经死了。”

一说到孙强，他们两人又再度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李好轻咳几声打破了寂静，提到了那件让我一直为之担心的事情。

“咳，咳，我生日那天上午写了一封信给你，你总该看到的吧？你还来问我为什么不理你？”

“一封信？！我从没收到你什么信啊？”赵刚很惊诧，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音。

“什么？你没收到？我让孙强转交……”李好同样很诧异，转而轻声地说：“啊！原来是这样。”

“没有啊。你都写了些什么？”

李好故作轻松地说：“哦，没什么，都是一些小事情，再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哪里还记得？”

赵刚不肯相信，他追问着李好，一定要她说清楚，在他的催促之下，李好终于一五一十地把那件事情告诉了他。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件事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再也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

那时我们都快毕业了。有天下午我去找赵刚，在路上碰见了孙强，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我就问他干嘛去？孙强说要帮李好转交一封信给赵刚。我一听说是李好的信，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我对孙强说自己正好有事要去找赵刚，可以顺便把信带给他。孙强是个实心肠的人，没多想就把信给了我，转身去找李好了，说晚上想请她看电影。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把信拆开，真是老天有眼，让我看到这封信。李好在信中让赵刚晚上陪她去看电影，还说希望赵刚能在她每一年的生日那天都陪她去看电影，这不明摆着就是向赵刚表示她愿意接受他的爱了吗？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把他们两个人分开，为了我自己的幸福，我一定得这么做！

我毁掉了那封信，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找赵刚。我缠住他，跟他东拉西扯，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对赵刚说要他跟我一道去学校的电影院去看电影。赵刚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我；我们到的时候电影已经放映了。事情跟我想的完全一样，李好没等到赵刚的任何回音，羞恼之下跟着孙强上了电影院。在暗淡的光线中我看到了孙强和李好，于是我拉着赵刚的手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坐下，我特意要让李好看到赵刚和我在一起，而且还很亲密，这样一来李好就会认为赵刚完全拒绝了她的情感。李好是个非常骄傲的女人，她绝不能容忍赵刚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对此我很有把握，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

那晚之后李好不再搭理赵刚，无论赵刚怎么询问她都无济于事，李好待他连个陌路人都不如。我暗中高兴，跟赵刚交往得更频繁了，可能一个人在失意之后内心很空虚吧，赵刚渐渐地接纳了我。我知道他不爱我，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打发寂寞而已，但我不在乎，反正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我以为那封信的事就此了结了，没想到它又被翻了出来，好在孙强已死，他们再也无从知晓事实的真相了。就让孙强去背那个黑锅吧，反正他都已经死了，死人是无所谓的，可活人就不同了。要是赵刚知道是我拿了那封信，那一切就全完了！可我现在该怎么办？看他们的情形，好像是旧情复燃了。赵刚本来就不爱我，现在又知道了那封信的事，他们的误会算是解开了，虽然上山之前他说过要和我结婚的，但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一定得想个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轮到我守夜的时候，看着熟睡中的李好，我真想扑过去把她一把掐死！我在心里反复盘算着对策，却找不到一个好的办法。真是一个折磨人的夜晚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了，反正我是整夜都没合眼，到了天亮的时候，我实在累得不行了，倒头便睡，竟然呼呼地睡了一整天。

天黑的时候我饿醒了。赵刚跑过来笑着对我说：“你可真行！睡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真担心你会不会有事？”

我顶了他一句：“放心，我死不了的，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一道。你可别想离开我！”

“说什么呢你？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去。”赵刚有些尴尬。

我拦住了他：“算了，还是我来吧。那不是还有方便面吗？我来煮点大家吃吧，免得你又说我整天睡觉不做事。”

赵刚没再多说什么，可能觉得我有些不对劲吧，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鬼。

吃过饭后，我提出今晚要头一个守夜，大家也都没什么异议，因为我睡了一整天了嘛。赵刚说：“那好，你小心点炉子，千万别让它熄了啊！一小时后叫醒我来替你。”

“放心吧！你真罗嗦，我心里有数的。”我打发走了他，坐在小方桌旁盯着不远处的炉火发呆。

时间过得真慢，好不容易一个小时结束了，我叫醒赵刚，自己倒头睡下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赵刚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慢慢走上了红地毯，走到了牧师的面前。赵刚拿出一枚精美的戒指正要往我手上戴，就在这时他突然撇下我径直往人群走去，他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李好的名字。我转过身去问他：“赵刚！你做什么？”他不理我，还是一个劲地在喊：“李好！李好！……”不对，他的声音怎么这么悲惨？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听见赵刚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李好！李好！”

我扭头一看，赵刚正跪在李好身边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我赶紧跑过去拉住他问道：

“赵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刚什么也没说，只无力地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李好。我伸过手去一摸，呀，原来李好的身体已经冰凉，连一丝热气都没有了！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心里怦怦直跳。

“她死了，是冻死的。都怪我，都怪我！”赵刚一面说，一面用拳头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拉住赵刚的手，劝慰他说：“赵刚，你别这样！这不能怪你的！”

赵刚使劲甩开我的手，一双呆滞的眼睛盯住我：“不怪我怪谁？夜里山上这么冷，我早该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我没有！我有什么用？我真是个废物！”他颓然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不敢看他那副绝望的表情，逃到了门外。外面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远处山峰上的积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那么美丽，然而又是那么刺眼！我回过身来，小屋里真黑呀！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个空空的药瓶。在厚厚的积雪里我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我把那个药瓶轻轻地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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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泠儿]

哇哇，謀殺，還一次殺死兩個，一個真死了，一個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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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固]

呵呵，也许该说是三个吧：）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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