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夕林

《开在桃花上的断章（组诗）》
　
　　之一

甩去二月最后一条尾巴。桃花不语
日子引一根长线行走。冻土被风踩醒

我在母亲的宫房跳舞
头上别一支桃花，潮了母亲的胭脂
我的哭声在三月落地
手里握一朵嫣红

没有四月的芳菲。没有六月的葱茏
谁打开第一朵红绸伞，把我取出蕊芯
一瓣。两瓣。三四瓣……

　　之二

疯女人摇着背袋，涂着胭脂
穿行在桥上。她在为我唱童谣？

她抓住我。一定要做我的母亲
桥不哭。她哭了。我哭了
风笑了。她不笑。我不笑
她一定遗忘了这是多年后的三月了

我送她一支桃花
她看了我一眼，再一眼
静默地走开。手持桃花……

　　之三

三月三的风筝。年年等待飞扬的风
我要折下三月三的桃花，送您
母亲，薰沐您的白丝

我是您许多年前吐出来的孩子
您日夜的咳！话语里呕出鲜红
天天让一根线牵着，不吃不喝
每年为我做一只风筝

今天。我送您一朵桃花，远远的开着
等待路过家门的春风，牵回您的风筝

　　之四

用尽力气按住胸口，不让血吐出来
被风咳落的不仅仅是花瓣

我捂住伤口，和你一起奔跑
云层压来，谁知道天气会哭
几乎忘了这是我的三月

爱。不轻意的来，不轻意的走
我拖着慧星的尾巴，不扬一缕尘埃
纯纯净净的逃去，干干净净的归来
推镜，谁面如桃花

　　之五

预定一些超支的日子，和你一起逃逸
抓一把风就把你丢了。焙进了净水

我用眼睛呼吸，请抓住我的翅膀
黑夜不黑。我和诗人一起死去
直抵的宫殿是一座没有喧嚣的圣堂
谁用疼痛擦去疼痛的影子
沉默喊着沉默的小名

你醒着。我醒着
桃花不醒。三月不醒

　之六

我把最后一滴水，还给大海

三月舒展的活着，桃花漂流
我贴着浪尖赶来，寻找那一朵清洗眼睛的水
我不问自己正如你不问我
潮音是一把深海的骨头

搁浅不在风雨后。我不懂
你打捞整个海，不必弄明白
其实，水不过照红了红妆的影

　　之七

三月荡漾。风在门外叫醒一些句子
感谢一场雨，捎来我的裙装

谁半闭着眼。怀想一群寒鸭的水事
你早早的来了。倚在门后等待一位嫣红的姑娘
留下她的爱情，旋起她的舞衣
她收下一朵桃花，别入春天的头发
花。次第开了。唤醒春水

如果阳光是万道温暖的栅栏
我愿意晒满粉色的衣裳，挂上三月

之八

不隔山水。沉在深层的痛像把剪刀
扎破了静默。疤痕越来越重

我开始检阅日子里埋伏的尖刺
我开始寻找一些跳跃的灵魂
让翅膀，风，阳光和雨水亲近种子
挖出埋进尘埃里的阴谋。让你站成一道光明

我磨亮了整个三月的铁蹄
不见一兵一卒。只有你的桃花
向我微笑。推开渐绿的春潮

之九

涉水而去。谁在三月等我渡河

我挽住母亲送来的桃花
面色苍白，走了那么远
请给我一栏篱笆围住迷失的灵魂
风继续走。我继续哭。绿色不来

请扶住我。风只是一把脆弱的骨头
哭泣的日子的是一抹淋过雨的桃红
原来大风早把三月称为桃花溪
我追溯而去。溺水而死

十

故乡在远方流浪。天空是晴朗的灰色

自从眼睛被阳光扎伤，我习惯戴上墨镜
拒绝尘埃。篱笆园开满了桃花
雏菊，青草，布谷鸟的叫声
是飘着红丝带的长哨
我把鸽子放回天空，捎去桃花的噪子

一年一度。把三月洗了又洗
拙朴的像乡村的门坎
一年一度。把桃花研成胭脂
涂抹那一片水域渐远的村庄

十一
我把梦叠着。在三月寄回家门

绯红是一把乡间的刷子
几瓣拼合的构图，是全部的心情
谁在天涯呼唤。一条惊蜇的小蛇走来
眺望南山。正如我眺望那年久远的恋情
折朵思念，从三月逃走

听——谁正喊着我羞涩的乳名
如果远方有一场雨水
请打开另一扇门，剪下我的云朵藏好

十二

今夜。谁把我领回村庄
这里沉睡着祖先的坟场，像一把一把的草
我想，哪一棵要扎裂我的骨头

青草不青。没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墓穴
我把一个诗人称为妈妈，他喊我妹妹
他送我一盏灯笼，照着我的墓志铭
萤亮。雪白——我看到那些死去的人
和即将死去的我，沉睡在他们死去的白骨上

我不再呼吸。之前，他会来洒几树桃花

十三

鹰在崖上流泪。后山的茅草喂养的羊群
日渐消瘦。我倒一碗驼色的米酒
祭奠贫瘠的神

掘一把骨片，谁用沉重生产沉重
让雨水洗亮山间的绿色
三月的枝头，开满桃花
女人的胸脯，丰满的像夏天
赤脚的孩子，在谁的怀里排队

我们吸干了下辈子的乳汁。桃花枯了

十四
我站在这里，像一只殷商的铜鼎
雷打不动。黄昏的乡村恍惚的像一阵风

我用另一只眼睛注视一片云
多像我流浪的姐妹——
粉衫欲滴，发鬓轻盈
谁轻轻一片雨就收留了她们的影

如果用一支笔画一所宫殿
我就用她们转身时脱落的尘作瓦顶
盖上三月的水印

十五
一片羽毛掩在望乡的眸上
经不住每一滴露水嘀嗒的心跳

我在山坡采撷青草的青和晨曦的烟
兔子的长耳朵、蚂蚱的长翅膀，把我带到哪里
我没留一丝秘密就交给了水
然后和一条河向西漂流，再向西
一路殷红，遥遥无际

如果年轮定要剪断风烟，
那么就让三月在东，我在西
让太阳抛一地行走的乡音

十六

日暮，我和归鸟同途。三月的话来不及讲
从校园散学，巢就没了干草

汲水做饭，文字的灶台跳一簇火苗
烤一只未脱毛的野味，像半生不熟的声音
哭喊灵魂的痛句——
“停止挣扎吧。阿们！我给予你安息
你看，天堂里有火凤凰、忘生草和智慧泉”

我像一只狐狸却涉入猎人的后尘
举起枪瞄准自己苍老的心脏

十七

不要问我是否还活着。看——
三月的缤纷，渐渐消隐雪水的叮咛

没有歌声冲出噪子
门空着，不见风，不飘红
我在想，三只蝴蝶的眼睛是否闭着
满目桃花、梨蕊和蜜蜂
成群结队的春手拉着手，装饰一只空瓶子

东风碎了吗？东风却来了——
这一刻，我轻飘的只有一把骨灰

十八

谁扛着花锄，把我埋了
藏在落满长风的山坡，让一座花冢养活

谁自盛唐登基，在一支笛管里让牡丹
瘦成婉约的菊花。岁月的骨头溅泥
我依旧流泪，和颦儿哭湿红帕
不抚琴，不赋诗，不谱曲
遥望千年夕阳，孤守万年圆寂

今夜，有一丝风
花非花。沿着来路，送我归去

十九

呕尽尘埃，却吐不出一场谎花的过错
守一片绿，不过是阳光下飘落的雨

推开那道门。镜子是一面凹凸的墙
一群真真假假的影，开开合合
箭尾虚拟的壁垒斩断一江潮水
月亮死去，水草死去

我抓不住最后一条尾巴。谁招了招手
封闭我沉默的嘴巴和耳朵
原来，我是一条流血的鱼

二十

桃花雪后，我脱落最后一层肌肤
阳光开始针灸骨缝的黑斑

谁随风寻来。虚空的支架咣铛塌陷
多像我第一根折断的肋骨
之后，第二根、第三根……

我缄默。藏不好每一块碎片
挖不出每一棵荒草。我从三月蹒跚爬出
缤纷的依旧缤纷
喧嚣的继续喧嚣

二十一

这一刻终于到来。没有蜡烛，没有鲜花
一片一片切下。一滴一滴青涩的液体

岁月的额头光秃，黯然的继续黯然
门坎的芨芨草、台上的青痕，恍若昨日的栅栏
没有语言。没有远方。没有明天
同一条血脉的兄弟，同一条血脉的我
今夜，母亲送来一路潮热的目光

一瓶酒。一杯，一杯……
父亲呷着沉默的句子握着我的诗
苍白。今天多了一行──我们继续活着

二十二

当生命甩给日子一记沉重的耳光
痛！我依然用血色的听觉微笑

只是——爱！我不说。哭！我不说
我不想说。穿越宗教和圣徒的谷地
空无一人的广场是刚厮杀过的战场
闭着眼睛穿行，如一个魔
我的紫头发，我的水眼睛
落尘、闭合

谁推倒最后一张多米诺骨牌
请站出来，收藏三月的残骸

二十三

花儿睡着。且醒着
它听到窃窃私语的风正穿透贫穷的屋顶
它看到硕大的鼠正挖空最后一道家园的墙

黑色和地穴暗合。柔嫩的三月呵
花朵苍白，房檐漏雨
平静的眼睛，沉睡的耳朵
又起风了，老鼠在街上又开始散步

原来，太阳敲落的只是一些漂浮的句子
红与黑本身就是一对同行的孪生姐妹

二十四

人流。车流。窄窄的老桥
从明朝弯出舌尖，堵住现代的嘴巴
穿越城南旧事，像一朵红烙印风蚀城市的肚脐

夜。没有一盏灯扫描这张古老的唱片
河流吱吱呀呀。倚栏的女子打量着飘扬的丝帕
苍浊。纯净。拥挤。静谧
一座年久失修的桥远比草木之心更具韧性

于是我想：花开时节，是否会有一只鹰
掠走桥的喘息，拔去沉重的水声

二十五

飞沙卷集的风暴在三月抵达腹地
心绞痛和白内障逐渐复发

我坐进青绿的门坎收集落英
用神鹰淋浴过的雪水调配草药
咕咚咕咚，咽下大片大片弥漫的沙尘
症侯加重。一只蜗牛缩了缩脖子，又缩了一下
像我的花圃急急打开花蕾又重重夭折

没有一枝属于这个风天。推开窗子
我是一朵流浪的纸鸢，多想被两片绿叶收留

二十六

三月二十六日。我枕上一节铁轨
看一个诗人的死去。双眼疼痛被麦芒的火焰灼伤

天空白色的轮廓正被烈火吞噬
诗人的心正被太阳碾若平路
谁伏进灵魂的轨轮像一列火车长嘶
“失去的早已失去，得到的尚未得到”
我躺进嫩黄的季节，聆听三月的涛声

一群海子。一群太阳。正向麦地飞近
我看到春天红色的碎片──再度重构

二十七

风一样自由的少年，从哪片灯花上逃逸
抓住你的手：“孩子，你不是坏男孩也是坏女孩”

理理黄头发，剪剪长指甲，取下亮耳环
听听这朗朗的诵读声——
“yesterday——today—— tomorrow ”
像一浆鹅黄的水声划入阳光

呵呵，我在冬天埋下的那些种子
阳春三月，她们次第开了
奔跑在山坡上，像眼底红色的红

二十八

背逆。爱在眼睛里流沙
潜伏在秘密地层的河流干涸如珠

谁坐进三月，用唯一的颜料润色夕阳
远行的翅膀衔几粒暮归的泥土
正如农人丢失的爱和种子，与自己对话
敲开沉寂的门扉

那么多稚嫩的生命爬上额头，探望一场春雨
一夜之间。绿多像荒草肆无忌惮的生长
黎明时分，天空是唯一的颜色，划过手指

二十九

迎春花。娇黄的翅膀不飞
固执如秋天的塑像，一动不动

三月，在准备谁的嫁妆
嫩柳、桃红、水波、渡雁
谁扑棱着翅膀和鸽哨掠走沉寂的地衣
我在午后小眠，乍暖还寒，没有一个梦
风推不开南窗，我躲进后山呼吸

小草、树林、太阳都在哭泣赤裸裸老去的水滴
而天空，正有红鸟倏然飞去

三十

一只嫩粉的陀螺，用双手翻耕一支长笛的背景
像蜜蜂采撷一抹劳动的馨香

我和金鸡一起上路，刨出春风裁绿的大地
日子结实的透不出一口气
黄牛半张着嘴巴拉着犁耙，吸干了三月的水
古寺的钟声从鸟翅跌落。我抓不住最后一根羽毛

向晚的林间。我祈祷水声种下耳语
像种子吐出芽苞，沿父亲的脚花
拱开春天悠长的叹息

三十一

最后一场落花随水流去
毛茸茸的青涩端坐枝头。像一群孩子翘首张翅

风筝、琴弦和爱在阳光里淌出三月的颜色
我只采撷一片，一片唯一的自己的歌声
穿透黄昏的后窗，为生命和风一起奏响

枝节的疤痕光滑如绸
眼角的篱笆爬满青绿
一层，一层。一折，一折
我藏好嫩粉，渲绿深埋于三月里飘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