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陆东立]

酒写人生
（中篇小说）
●●陆东立




世上原本没有酒。
酒的发明，是上苍对人类的种赐与，相逢、壮别、祈福、祭祀……没有酒便少了许多情趣。
酒写人生。
有些人原本站着，是因为酒而倒下；有些人应该倒下，却因为酒仍站着。
酒是万花筒，折射人间百态。
好多人的实际人生是从自己会喝酒开始的，好多人故事是跟酒相连在一起的。连龙凤镇党委书记刘霞——一个女人的人生都充满着酒味儿。

一
龙凤镇依山傍水，情浓酒滥，不论红事白事，不管白天黑夜，有菜就有酒，喝酒常猜码，男人猜，女人也猜。一些人的酒龄几乎跟年龄一样长，酒象血液一样渗进了龙凤人的心。
在这样一个几乎屯屯有酿酒工具的地方，上级偏偏派来一位从没沾过一滴酒的女人当镇党委书记。
这个女人就是年仅32岁的刘霞。组织部的同志送她来报到那天，镇里隆重接待，刘霞向来是不喝酒的，可镇三家班子成员挨个儿敬，场面有点逼她非喝不可，这样一来，她就勉强喝了几小杯。因为酒是自酿的，档次较低，加上中午坐车颠簸近两个小时有点累，脑袋就有些晕乎乎的。一送走组织部的同志，刘霞立即进房间洗把脸，就倒在床上睡着了，连其他班子成员猜码的热闹声也没有把她吵醒。
上任伊始，刘霞整天下村屯调研，熟悉情况，有时累得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她也没有止步。
乡下的生活是单调的，刘霞工作之余就翻翻书，很少出门，最多有时去离镇府不远的平治河岸边溜哒，看看迷人的风景，释放一天的疲劳。
镇干部猜不透：都大学毕业了，当镇领导绰绰有余，还看这么多书干啥？
刘霞说，还想考研呢。镇干部便不接话了，炒几个菜喝酒去。
刘霞平时下村屯，群众有时喊她喝碗粥或一杯酒，她不喝，快步就往外走，拉也拉不住。她是农民的儿女，对农民的艰辛她一清二楚。她想，自己还没能帮农民办哪件体面的事，怎么好意思去喝农民的呢！
县里的人到镇里检查工作，不论是谁，统统工作餐，不上酒，也不摆烟，她觉得没有必要这么浪费。
刘霞认为，酒这东西，最好不喝。当年，她父亲因为来龙凤镇走亲戚，跟几个人喝酒，据说是用碗喝的，父亲心肠软，人家一敬就喝，结果喝多了，回家时在路边昏然睡觉，被毒蛇咬死了。
刘霞因此告诫镇干部：酒这东西，喝多不好。她说她的父亲是因为酒才出事的，她说她大学时的几个男同学也是因为酒出了车祸，她还说……镇干部没有接腔。
一天，刘霞下村归来，见几个镇干部凑在一起喝酒，就训：中午喝酒，下午还能工作？
有人顶嘴了，说咱们为全镇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操碎了心，用尽了计，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有时喝点酒驱乏、解闷，你就挖苦、训人。
刘霞瞪圆了眼，说面对上级各种指标、评比和“一票否决”，你们还有心思喝酒？！
有人又说，喝酒也是为了工作。
刘霞拔高了腔调……
一桌人不欢而散。
转眼到了年底，县委考核组下来年度考核，刘霞被找去谈话了，原因是听到干群反映刘霞的好多问题，考核组的同志说得刘霞一愣一愣的。
那一夜，刘霞没有合眼。躺在床上的她眼角溢出了泪珠，这种泪不是伤感，也不是悔恨，而是一种无奈，一种说不清的悲凉。
刘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先到县委宣传部工作，那时她并没有当官的愿望，满脑子是诗和散文，后来组织部去搞科级（局）后备干部推荐，发现她政治立场坚定，勤肯踏实，开拓创新，办事果断，把她定为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一年后她当上宣传部副部长，三年后被任命为龙凤镇党委书记。在乡镇工作比部门微妙，微妙得比她原先所预想到的还严重得多，乡镇领导的风景并不独好啊！
那一夜，刘霞反复琢磨考核组同志说的那句话——作为领导，并不在乎你怎样能干，而是你怎样叫部下把工作干好。
刘霞毕竟是刘霞。考核组同志的话立刻使她对自己的工作方式进行了反省。从此，刘霞应酬时，有人敬酒，她内心虽然不愿，但不再拒绝。
酒悄悄地渗透到了刘霞的生活领域。刘霞的工作也渐渐上手了。

二
刘霞真正知道自己的酒量，是那次去省城出差。
为了镇里一笔项目资金，刘霞和叶副县长去找某某厅领导。共进晚餐时，满桌人仅有刘霞是女的，厅长就半真半笑地说：刘书记一路辛苦了，敬你一杯。
刘霞想，咱们有求于人，就微笑拿起酒杯，仰头一饮，动作大方潇洒，随厅长来的那几位眼睛一亮，个个说要敬刘书记一杯，刘霞也一一微笑干了。几杯下肚，刘霞不仅没有醉态，反倒两颊飞红，面若桃花，显得更为耐看，让人爽心悦目。
厅长不由一怔，紧接着又倒一大杯，要跟刘霞干，刘霞没有推辞，她知道自己为了一个愿望而喝。
酒喝到一半时，刘霞笑着逗厅长，她要向宋朝著名女词人李清照学习，力争全心全意醉一次。也许一语中怀，厅长精神倍增，酒杯就一来二去。结果，刘霞刚刚微醺，厅长就摇摇晃晃，不停地说：好，好！今晚刺激、痛快，我签字。

镇里30万项目资金很快到位，干群都说刘霞有能耐。可是，不知谁把刘霞喝了三斤白酒才换来30万的事儿扬了出去，熟悉和不怎么熟悉刘霞的人一下子惊讶起来，镇里有几个好斗酒的男儿心里痒痒的，就找机会跟刘霞同桌较量，可刘霞才陪他们每人喝一两小杯，就推辞说：酒这东西，喝多不好。
不久，刘霞去县开会，会餐时，同桌的人轮番给刘霞敬酒，她推不过，就喝了。虽然没有醉，但心里酸酸涩涩的。于是，当同事酒后去舞厅潇洒时，她却偷偷回家蒙头大睡。窗外，夜雨迷蒙，树叶儿在一滴一滴地淌着雨水，似乎在伤感地落泪。
刘霞确实一斤打底，两斤不醉。不过她一般是不喝酒的，除非接待上级领导或往上争项目跑资金。终于，她悟出了一些喝酒的学问。
刘霞知道，陪领导喝酒，宁伤肠胃不坏印象，主动出击，抢先按职位高低敬一圈，再来按主次敬一轮；领导举杯提议喝一巡，得喝；跟上级喝酒，能喝两斤喝三斤，喝得豪爽，喝得领导心花怒放，飘飘然然；跟朋友或干群喝酒，要注意形象，不得一醉方休，免得一身酒气，干群鄙夷。
然而，酒这门学问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却变得高深莫测，刘霞对它只有肤浅的认识，了解的只是皮毛的东西。
刘霞又一次去省城出差时，被人酒灌得丢了丑，惨得象《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大观园。
还有一次，在镇里黄副书记家喝酒，刘霞被一桌人你拉我哄，说什么一方人喝一方酒，浅酌轻饮品不出具有中国特色的酒文化，弄得刘霞飘飘然晕晕乎。飘飘然晕晕乎的刘霞就跟他们喝交杯酒，喝来喝去，喝乐了，喝多了，胸怀酒气胆自高，有人开始挑逗，说刘书记单薄的衣彬根本不能掩盖她动人的体形。
话声落时，人们的都用醉眼向刘霞瞄去，担心刘霞生气。可是大家只看到刘霞低头自顾喝了一杯酒就不作声了。
静默片刻，酒场更热闹起来，有人借着酒胆高谈阔论，说男人的东西可分为五个档次：一瘦，瘦型男的最猛；二毛，胸脯长毛的次之；三秃，秃顶额头光亮的排老三；四卷，头发卷的第四；五其他，就是以上四种之外的男人。
全桌的人轰然大笑。刘霞却没笑，红着脸没有发话。
过不多久，镇里便流传着一首民谣——
这年月，女人擅酒，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比如咱们镇的刘书记；这年月，女人风流，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比如咱们镇的刘书记……
有人说，刘书记酒桌上的故事特别好听……

组织部的同志又下来找刘霞谈话了。
刘霞感到难受，比当初刚学喝酒还难受，难受得发冷发热，甚至感觉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就要离去。
正当痛苦萦绕着刘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刘霞本想不接，可一看电话是秘书小黄打来的，小黄这人能干老实，没有急事夜间不会打扰领导。
刘霞拿起了话筒。
小黄支支吾吾一阵之后，压低声音告诉刘霞，那天在黄副书记家喝酒绝对是一个圈套，黄副他们想用酒这独门暗器来击倒你，让你败得一塌糊涂。黄副是本镇本土上来的，任副职四年了，对正职的位置觊觎已久了，据说换届前他曾到县里活动，没有成功，心里很不平衡，这个人得提防着点儿……
小黄的话让刘霞大吃一惊。刘霞隐隐约约感到，现实的官场决不象书里说的那样纯净，那样动人，它也有浑浊，有陷井，有令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那夜，刘霞睡得迷迷糊糊，做了不少酒梦，怪梦！

三
家是一个人的出发点和避风港，一个人在孤寂和挫折的时候，真不由自主地常要想家。刘霞也不例外，她这时想起了家，想起5岁的女儿和丈夫。
丈夫和她从小同在一个村上学，接着又同在一所中学读书，后来同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将毕业时，他们走到了一起。
毕业时她去了县委宣传部，他去县第一中学当教师。工作不久，他们结了婚。
还在宣传部工作的日子，每天下班，她和女儿在桌边，排着队等丈夫给他们从厨房里端来可口的饭菜，端来一股醉人的温馨。
是啊，家中绝不会象刘霞在外面酒桌应酬那样累，绝不会有防不掉躲不开的圈套和陷井；家宁静而温馨，家每时每刻都冒出酒一样浓浓的人亲情味儿。

这个周末，刘霞回家了，从乡下到县城的路是漫长的，一路上，她几乎把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路边的农田里有一对男女好象在干活，好象在尽情享受大自然赐与的快乐，看他们脸红朴朴象喝酒的样子，真让人心醉。
风尘仆仆的车抵达家门口时，刘霞突然觉得心跳频率加快，她似乎还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飞快流动的声音。她此时已不愿去想在镇里发生的事，只想象小别重逢的缠绵。她今晚要好好享受丈夫的温存，那将是多么美好啊！
刘霞一进屋，丈夫就象以往那样，自然而然走进了厨房，动手做饭。
刘霞也随进了厨房，对丈夫说：去妈那里接岚岚回来吧！自从刘霞去乡下工作之后，因为丈夫早起晚睡，很忙。女儿岚岚大部分时间在丈夫的父母那边生活，上幼儿园也由岚岚的爷爷奶奶接送。
丈夫说：明早才去接吧！刘霞依了丈夫。
太阳将落山的时候，开饭时间到了，丈夫提议要喝酒。
我也这么想。刘霞附合着说。
丈夫开启酒瓶，刘霞陪着丈夫喝着。可刘霞很快就意识到气氛不对，丈夫今晚只是一言不发地低头喝酒，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刘霞心里掠过一丝担忧。
当夜幕降临，一切的人与物都变得朦胧的时候，刘霞手中的筷子一动不动了，她的眼睛在酒的滋润下，脉脉含情地盯着丈夫。她不知道丈夫这个时候怎么还自斟独饮，还没有往常离别重逢的那种激情飞扬。
刘霞心里千呼万唤，她需要丈夫一个拥抱，一个挺男人的动作，好让她那疲惫的心休息一会儿，好让她感受到一个女人的价值。
丈夫没有这个举动。
刘霞很期待，又很无奈。
怎么不喝了？丈夫突然抬头问。
刘霞说，酒这东西，喝多不好。
你在外头陪别的男人喝就好，回到家就说不好。丈夫的话含着寻衅的意味。
刘霞不想跟丈夫发生什么冲突，就轻轻地说：那仅仅为了工作嘛！
工作？在镇里跟男的喝，在市里、自治区也跟男的喝，喝！喝得不男不女；喝了还不算，还总结，把我们男人的东西分为五个等次，说什么一瘦二毛三秃四卷五其他；你怎么懂那么多，那么清楚，你跟多少个男人上床了……丈夫机关枪似地连射出一大堆刺心的话。
刘霞迷茫地望着丈夫，象不认识了似的。她感到委屈，她那瞪大了的双眼一动不动，半天才缓过劲来。
丈夫的话使刘霞的心情变坏了，刚回到家时心情好好的，就是刚开始跟丈夫喝酒时心情还是好好的，可现在变坏了，变坏得不想再说话。
可是，刘霞还是说了：我没有跟别的男人上过床，我没有说过那些乱七八的话。
丈夫说，你在镇里黄副书记家喝酒那天——
刘霞顿了顿说，我不想提那天的事，我没有印象，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讲过什么，干过什么。
不知道？丈夫仰头又喝一杯酒，破口大骂了刘霞好多脏话，然后咣当把门一摔，出去了。
这一夜，丈夫没有回家。

四
星期一，天一亮刘霞就起床了。在镜前梳理之后，发现女儿正睁开她的小眼，刘霞哄着她穿好衣服，然后送去幼儿园，尽一份母爱。
刘霞离开幼儿园时，本想去县委一趟，向有关领导作些检讨和汇报，可才7点50分，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接到秘书小黄的电话，小黄说红朴村四十多名群众到镇府上访，要求解决电水泵灌溉农田问题。
刘霞马上改变原先想去找县领导的计划，手一挥叫司机把车往镇里开。路上，刘霞心里沉沉的，也很纳闷，红朴村灌溉项目资金是她春节前去市水利局争取到的，前几天听专抓此项工作的黄副书记汇报，说一个星期内能竣工灌溉，群众怎么来上访？看来，这事没有象她想的那么简单。
车一到镇府大门，红朴村群众便堵过来，嘈嘈杂杂的声音象街日子的集市。刘霞一跳下车，就有群众说：帮人要帮到底啊，书记！
刘霞说，安装不是很快就完工了吗？
“完个屁！”有人说，黄副书记一下去就跟民工喝酒，酒后撒泡尿就走了，哪干什么！
有人说，人都有血有肉，有心有肺，我们急得这个样子，他却像块石头无动于衷。
有人又说，工程还没完工三分之一呢，现在天又旱，我们那四百多亩农田怎么抛秧啊？
刘霞脸上火辣辣的，马上叫秘书小黄去把黄副书记找来。小黄却告诉刘霞，找不到黄副，听说他到街上喝酒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喝酒，刘霞很生气，可在群众面前她又不好发火，只好对红朴村群众表态：保证十天内能抽水。
书记向来讲话算数，我们回家。有人扬一扬手，上访群众便散离了。

刚摆平这桩事，秘书小黄就接到县委办的电话，说县委陈书记下午到镇里开会，通知镇府全体干部职工和镇直单位领导参加。
刘霞心里有点儿发慌，红朴村群众上访传到县委了？在黄副家喝酒出丑的事传到陈书记那里了？……刘霞此时的心情比较复杂。
陈书记准时到龙凤镇开会，他听刘霞工作汇报后，觉得镇党委的工作思路清晰，有创新，陈书记说，要把一个镇搞好，必须要有一个坚强有力的领导班子；要使班子有战斗力，一把手要有创造性地开展工作。他表扬了刘霞工作思路新，点子多，上任不到一年争取得了三个项目资金，同时又能引导群众加大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力度，县委很满意。
陈书记又说：我听说，最近咱们镇传着一首民瑶，说什么这年月女人擅酒，这年月女人风流等等；我又听说，有人给刘书记设圈套呢！……
会场上鸦雀无声。
陈书记拔高了声音：有的同志不把精力用在学习和工作上，而是公开场合传播小道消息，津津乐道于格调低下的“段子”和“顺口溜”，这是党性不纯、作风不正、不讲纪律的自由主义行为。今天我下来是打个招呼，加以提醒，对说三道四，闹无原则纠纷，搞内耗的，违反党的纪律的，要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迁就。
刘霞先是惊讶，继而激动，激动得全身发热。陈书记在她最困难的时刻，表态支持了她。可她又有点奇怪，她没有向上级汇报过这些事情，陈书记却知道得这么细，是谁事先已向陈书记做了汇报呢？而且这个汇报对她相当有利。她推断这个人是本镇的，而且是一个相当知内情的人。
刘霞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惜没有人跟她说，她无法揭开这个谜底。
会议结束后，陈书记没有吃饭就离开了龙凤镇。
会议结束后，刘霞本想找黄副书记谈一谈，可想想又算了。
会议结束后，黄副书记偷偷地斜着眼怒视刘霞，他认为陈书记下来开会，是刘霞前两天回县城时弄的鬼，今天会议是冲着他开的。可是，当刘霞走过黄副身边时，他却向她点点头，面带微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镇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这么悄悄地平息下来了。

五
农民是最接近大自然的人，对谁都没有任何掩饰伪装。你想当好官，就得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让农民得实惠。否则，你把头磕烂了老百姓也不放过你。
于是，当镇长提议去省城请一请在那工作的龙凤镇老乡，联络联络感情，好让他们多为家乡办些事情时，刘霞也很乐意。
周末，刘霞和镇长去了省城，他们在依山傍水的一家酒店宴请老乡，被邀请的老乡都没有推辞，下午五点之后陆陆续续赶到，刘霞和镇长笑脸相迎，一一握手。大家坐下后，在财政厅当副处长的李张一一介绍，这位是某某厅黄科长，那位是某某办韦主任……因为都是老乡，大家彼此没有陌生感。
接过3号服务小姐递上的菜单，镇长用家乡话说：咱们本是同根生，同喝一条河水长大的，今天难得聚在一起这么高兴，不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新鲜，都想偿一偿，大家随意点吧！
刘霞暗暗叫苦，是我们买单的呀，便偷偷用脚碰了镇长两下，镇长才悟出自己失言，不再吭声。
李张像常是进饭店的，不用看菜单便说，这里有个好汤，叫“虎骨汤”，很招人，我就点这个汤吧！随后，其他一人点一个菜。
喝什么酒？有人问。
“茅台吧！”黄科长说。
刘霞心里格登一下，心想这里有“虎骨汤”？老虎是国家保护动物啊。即使酒店里做非法生意，这种汤也太贵了吧，再说还要喝茅台呢！
借着去洗手间，刘霞偷偷拉3号服务小姐过一旁，小声问：虎骨汤多少钱，茅台呢？
3号小姐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道：你是龙凤镇领导吧？
刘霞怔了一下，点点头。
3号小姐对刘霞耳语道：我也是龙凤镇的人，来省城打工才一年多，你们真想喝那么贵的汤和那么好的酒？
3号小姐是龙凤镇人，这使刘霞有一种他乡遇到故知的感觉。她拍了拍3号小姐的肩头，说：小妹，咱们龙凤镇还没有真正富起来，今晚接待老乡，我想既对得起他们，又实惠些，省点钱儿，你说该怎么办？
3号小姐对刘霞耳语一番，刘霞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老乡相见，分外“酒”红。一上菜，大家就举起酒杯你来我往，气氛热烈，场面活跃。刘霞乘机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希望诸位多多关照龙凤镇的事。李张说只要一个电话，大家一定尽力而为。众人同时举杯，齐声说好说好说！话落音，杯也见底了。
聊着喝着，喝着聊着，借着酒兴，加上男人的那特性，有人便津津有味地瞎编乱造一些故事。黄科长说，有一对猫，一公一母，一起生活，母猫怀孕后不料难产，急得公猫东跳西窜，后来终于生了，不过，生出来的不是小猫，而是小狗。公猫气昏了，大骂母猫骚货，去跟狗偷情……整桌人被黄科长逗得捧着肚子咯咯直笑。
喝得半醉时，有人提议猜码，谁输谁喝。刘霞说：我不会猜，你们8位分帮正好4对4呢
片刻，码声顿起，喝彩声不断。结果，他们喝得醉眼朦胧、意识模糊，喝得不知“天下”为何物，“自己”为何人。看他们的样子，刘霞的心脏疼得直哆嗦，这帮都是科级以上干部啊，可是，他们此时却被酒弄得摇摇晃晃，松松垮垮；他们乱抽烟，胡唱歌，个别甚至摸小姐。现在他们完全失去了一个男人的风度，没有了挺直的脊梁，没有了修养，人的原始本性暴露无余。刘霞从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社会酒文化的扭曲。
刘霞于是说各位老乡点到为止，身子是自己的。但刘霞注定要失败的，被酒烧红了脸的男人此时哪肯听一个女人的话，他们象憋了许久似的，今晚要尽情发泄。
不知为什么，刘霞突然想起了丈夫，丈夫也喜欢喝酒，有时也有人请他去饭店，有时也发现他摇摇晃晃地回家，是不是所有喝酒多的男人都就地撒野，都……刘霞不敢想下去了。
喝到第9瓶时，有人吐了。大家这才罢休。
结帐的时候，刘霞有点心虚，从拎包的夹层里取钱时手有点抖，好象一个很老实的孩子第一次撒了谎。因为今晚她和3号小姐合伙骗了一回老乡们，用“牛骨汤”取代了“虎骨汤”，用假茅台代替了真茅台，她觉得对不起老乡。然而，她又十分无奈，无奈得只能这样满足老乡们的要求，虽然餐费是公家出的，但龙凤镇还没有富到能喝虎骨汤和茅台酒的地步，她痛苦地这样做，龙凤镇今晚节省了两千多元钱啊！
刘霞在心里默默地向老乡们道歉。

六
对一个从没在乡下工作过的人来说，下乡镇任职就象一个刚从机关辞职下商海那样，一不小心就连连呛水。对刘霞来说，虽然下乡工作已近一年，有时也会呛水，辛辣的疼痛由口鼻里一直渗透到肺里。
是的，中心工作一个接一个，而且还常有县工作组下来督查，需要不断地接待，陪喝。因此，刘霞常常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不能回县城，不能去看丈夫和女儿。更何况是每次去跑项目都要跟各方面的男士打交道，陪笑脸，象丈夫这种教师职业，这种特别正派传统的脑袋怎么理解得了？接受得了？为了讨好丈夫，刘霞总努力去想办法。
刘霞从市里出差回来，特地穿着一套漂亮得体很有性感的衣服给丈夫欣赏，因为她听人说女人想让丈夫高兴，首先要能够勾起丈夫的性欲。可丈夫不仅不来情绪，反而冷冷地说，在外头都是这么打扮的吧！说完，便找同事喝酒去了。
刘霞又想了另外的办法，出差回来时买些丈夫平时喜爱看的书和喜欢穿的衣服。丈夫却统统放在柜里，一动不动。
刘霞心里灰灰的，甚至有点伤感。刘霞希望丈夫理解，理解这个市场经济的时代，理解官场上来来往往的一些怪现象，就象她理解丈夫有时被一些女学生暗送秋波那样。毕竟，他们是七年的夫妻，共同用生命最宝贵的青春去挑战嬗变的岁月，共同拥有着可爱的女儿岚岚。
一想到宝贝女儿，刘霞就感到后怕，如果丈夫豁出去，一定和她一刀两断，分道扬镳，最遭殃的还是孩子。
刘霞感到务必要感化丈夫。
刘霞来县城开会时抽空回了一趟家。见丈夫仍没有表情，象木头一样看着电视，刘霞就有些忐忑地坐在丈夫身边，轻轻地说：菜我买了，你去炒，我去妈那边接岚岚回来，今晚我们好好喝，好好聊，看你整天不开心的样子，我好难受。
丈夫没有说话，但起身走进了厨房，这是丈夫同意刘霞的举动。
晚餐的时候，刘霞为丈夫倒酒。
丈夫说：谢谢！
丈夫的“谢谢”是职业的习惯性用语，有时并不表示他真的感谢什么，而是表现一种礼貌而已。尽管如此，刘霞还是心里踏实，感到由衷高兴，看来丈夫的心情开始恢复了，上次她回来时丈夫破口大骂，摔门而出的疯狂不会重现了，刘霞暗自松了一口气。
刘霞主动跟丈夫碰杯，有点诚心喝醉的味儿。
酒过数巡，刘霞说，乡下工作太忙，我没能顾家，岚岚上幼儿园，家里重担由你一人挑，太辛苦了。
丈夫没有吭声。
刘霞又说；我不想好端端的一个家有什么裂痕。可是，作为龙凤镇四万多人口这个大家庭的家长，当我发现这个镇毕竟还是贫穷落后时，心里象扎进一根针似的。于是暗暗地下决心，悄悄地运足力气，决心要把这个镇改造，让群众的生活过得舒服一些。要做到这些，必须得有钱，这年月，想要上级给项目拨经费，你不跑，不喝，是难以办到的，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做伤害了你，明天我就给县委打报告辞职，要求调回县城当一般干部，每天都买菜做饭，全心全意顾好这个家。
丈夫终于说话了：我不怪你外出联系工作，而是——唉！
刘霞说：你应相信我，就象我相信你那样；记得当年大学即将毕业时我们在河边竹林里的幸福吗？记得我们毕业后怎样度过那段艰苦的日子吗？刘霞边说边移椅子靠到丈夫的身边，右手紧握着丈夫的左手。
或许刘霞的回忆打动了丈夫，或许丈夫感到刘霞抓住他手时无比温暖……
丈夫说：我收碗，你先去洗澡，然后哄岚岚睡觉吧！
刘霞马上高兴起来，因为实践告诉刘霞，丈夫动员她去洗澡，绝对百分之百今晚有好事。想到这里，刘霞好好洗个澡的念头就越强烈了。
果然，孩子入睡之后，卧室里便有了诗一样浪漫的气氛。丈夫借着酒劲动作猛烈，表情生动；刘霞极力迎合，如同一个婴儿吮吸母乳般地无比贪婪。最后两人都出了一身透汗。
事后，刘霞躺在丈夫的怀里，象经历了风浪中的船儿停靠在平静的港口一样平平稳稳，舒舒服服，她闭上眼睛，一点都没有动，似乎一动那良好的感觉就会溜掉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她有点不情愿地翻身子，拿着手机，一看，是叶副县长打来的，他说杨厅长出差路过这里，知道你在县城开会，我们一起出去陪厅长喝一点吧！
刘霞有点无奈地望着丈夫。
丈夫说，既然上级领导来就去吧！

七
项目资金又争取到了，群众又得实惠了。刘霞很高兴，能不高兴吗？她到龙凤镇任书记不到两年，就争取到了近千万元资金。
她出色的工作，得到了许多人的信任和赞赏。县里召开乡镇领导会议请她作典型发言；每当在路上遇上熟悉或不怎么熟悉的人，都热情主动与她打招呼；下队时群众爱找她解决问题，爱拉她进家喝口水吃碗粥；十天前她累倒进医院时，上百名群众先后去看了她，县委领导和镇干部先后去安慰她。
这个季节，龙凤镇的上空是晴朗的。可是，晴朗的天空往往是雨的前兆。
刘霞万万没有想到，她新的烦恼，居然由于她在全县的十七个乡镇中跑得的项目最多所惹的祸。
是的，刘霞是镇党委书记，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不时跟男人进包厢喝酒的女人，尽管目前是新世纪的社会，人现代了几许，开放了几许，但男女的不平等仍然存在。比如社会上有这么一股暗流：常外出喝酒，包“二奶”的男人被视为有本事有脸面的男人；而经常外出跟男人喝酒的女人，却认为是骚货，是不正经的女人。
自然而然地，刘霞也成了个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成了一些人背后谈话的中心。
有人说，凡当官的大多好色，刘霞那张微笑的脸，会说话的眼，风情万种的胸，宛如一颗颗肉弹，哪个官员遇上她不中弹落马？
有人说，刘霞争取到的项目，是因为她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
有人甚至说，这是一种权色交易。说白了，刘霞以酒引诱，以“性贿赂”，手段卑鄙。
刘霞知道，那些人怀疑是没有根据的，但自己的无辜，刘霞向谁去解释呢？她只有在心里为自己的清白辩护，因为人都在背后议论，谁也不当着她的面说。
来到龙凤镇工作近两年，再苦再累她都默默地忍受着，而现在这些是对她一种人格的践踏，一种精神上的伤害，这并不是因为她品行不端，归根到底是一个女人啊！
难道女人一出生，就注定要走弯弯曲曲的路？
难道出众的女人，就注定要遭遇别人的是是非非？

这些日子，她晚晚都自斟独喝，以酒解愁，酒后又失眠，弄得她整天头昏脑胀，智力也降到了最低点。
她打算召开一次全体干部职工会议，讲一讲全镇发展项目的情况，封一封一些人的臭嘴，她心里憋了很多话想说出来。
然而，刘霞把自己关在屋里老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开头。
这个话题并不好讲。
过去，她总认为人正不怕影子歪，干自己的事，由别人说去吧！现在，她深深感受到闲话的压力，人言真可畏，因为从一些人鄙夷的目光中可以足够证明这一点。这一点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使她疼痛难忍，有气无力。
她想，如果群众和上级都这么认为，她以后怎么做人？怎么说话？她越想越乱了，自己还想不清楚的事，怎么给别人讲呢？
刘霞决定暂不开全体干部职工会议。
她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时候天已黑，看不见那延绵不断的群山，只听到一些不知名的虫在叫，叫得很单调，叫得令人心烦。
她仍孤零零地站着，呆呆地望着黑暗的远方，但她没有哭，哭又有什么用？泪水改变不了这些。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到办公桌前坐着。她毕竟是个镇党委书记，遇事会冷静地思考，会努力分辨主次是非。
她决定，先召开镇三家班子会议。
作出这个决定之后，她感到有所轻松。此刻，不知为什么，她真想找个人喝酒，把自己满心的气排解一下。
说来也真巧，上帝就象住在刘霞心房里似的。偏偏这个时候，刘霞接到秘书小黄的电话，小黄说他晚上去平治河夜钓，得了斤把鱼儿，想请刘书记吃夜宵。
刘霞说，把鱼拿来我这里吧，我有一瓶双沟老酒。
小黄说，好！
小黄拿着鱼去了刘书记家。刘霞开了那瓶双沟老酒。
那夜，刘霞和小黄喝完了那瓶双沟老酒，但两人都没有醉，喝酒闲聊间，刘霞给小黄讲了一个女人的故事。
她说，有一个女人当了经理，为了企业的发展和员工的福利，她努力工作，严格管理，却不料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设陷井，弄得她身败名裂，夫离子散……
她讲完这个故事时，低头喝了一杯酒。小黄看看对方，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阵后，刘霞问了小黄一个问题。
你们男人怎么看待事业型的女人？
小黄说，那要看什么样的男人。
你自己的看法呢？刘霞又问。
小黄低着头，答非所问地说：书记，你很好，真的！做人，做事，当官。我想，跟你组成家庭的人一定很幸福。
刘霞看了一眼仍在低头的小黄，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在那个晚上，他们谈了很多话题，当然也包括事业，甚至爱情。
刘霞有点惊讶，心里对自己说，一个女领导怎么跟自己的男秘书单独谈工作以外的话题呢？这正常还是不正常？应该还是不应该？她想了又想，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或许你还没脱离那纠缠你的东西，另外的一些陌生的难处却又来折磨你，让你感到生活的压力和人生的烦恼。
对刘霞来说，这个初夏的傍晚是致命的一击，她没有想到，也不敢相信，当她突然改变计划不去省城出差，而回县城跟最亲的人团聚时，却发现夜幕掩护下丈夫和一个女孩在属于刘霞和丈夫的卧室里滚作一团，苟且偷欢。
这女孩大概不满二十岁，不是结婚的年龄，可她并不丰硕的乳房已下垂，象有两个孩子的妈妈才会出现的那种，那女孩把丈夫压在下面，两个人纠缠得忘乎所以。
刘霞全身的血液呼地往脸上迸涌，难受得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
丈夫推开那女孩，惊恐地看着刘霞说，你没有去省城出差？
刘霞似乎没有听到，她愤怒地冲上去给丈夫和那女孩每人一巴掌。丈夫没有还手，那女孩却早有准备似的，头一偏刘霞的这一掌落了空儿。
丈夫连忙抱住刘霞，对那女孩喊道：快，你快走！
那女孩却象在自己的家里一样，镇定从容地扣好乳罩，镇定从容地穿着裤子，缓缓地走到镜子前梳整头发，然后挑衅性地对刘霞说：酒后的男人真耐磨，太舒服了。
丈夫仍紧紧地抱住刘霞，刘霞象一个拒捕的犯人挣扎着，大骂着：你们是畜牲，不得好死。还有一些更为恶毒的语言从刘霞的嘴里喷出。
那女孩迈着款款的步伐走出房门，她身后的打骂声一直尾随着她走进夜色中，夜色中的校园如同一座令人胆颤心惊的坟墓。
刘霞很快离开了家，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怒火在胸中燃烧，她有一种被窒息的感觉。人啊，当你发现你最爱的人背叛你的时候，那痛苦和伤心是无法言表的。
刘霞用手机给在旅社休息的司机打电话，谎称镇里有点急事，要司机开车到县一中大门接她，要赶回镇里。
到龙凤镇时，已是夜十点多。刘霞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向平治河边走去，她想平静一下自己糟糕的心情。
河水静静地流着，尤其是在月光照耀的夜晚，河面上很单纯、朦朦胧胧的象一首诗，象一幅画，会使人的内心变得晴朗。
可是这个夜晚，刘霞的内心怎么也晴朗不起来，她甚至觉得月光也不象过去那么可爱，而是显得有点惨白和悲凉。
她呆立在河边，双手抱着头，心里象风中的杂草那样毛毛乱乱。她不时扪心自问：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发生了，婚姻生活一败涂地了，作为女人，捍卫自己遭到践踏的尊严有效途径就是离婚。
刘霞却不想离婚。一方面有人在背后议论她跟某些上级领导有长长短短，现在闹离婚了，不就给这些人畅快一番吗？另一方面，是为乖乖的女儿岚岚啊，现实告诉她，一个家庭解体了对孩子是致命的打击。
电视里常常出现男人有外遇的令人作呕的镜头，现在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如果刘霞不亲自撞上，她绝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有外遇。在此之前，她认为丈夫是正统的，老实的，虽然有时喝酒后也讲一些黄色故事，这不过是男人的特性罢了。
是什么使正统、老实的丈夫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凝望着河面，刘霞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是自己很少回家丈夫孤寂难耐？是酒的剌激？是那女的漂亮？
不管怎样，丈夫的这个举动让她难以接受，但木已成舟。
刘霞仍在平治河边徜徉着，月亮早已斜向西边，河对面的农家传来了鸡鸣和狗叫，她想了许多许多，她觉得男人不可思议，难道她对丈夫还不够好吗？难道她对丈夫还不够专心吗？男人到底需要什么？
她心在滴血！
平治河水啊，你能滋润一个女人伤痛欲绝的心吗？

九
刘霞再一次和杨厅长坐在一起喝酒，是在秋天的傍晚。
刘霞一般是不随便接受别人邀请的，更不用说是男人——现在她有点讨厌男人喝酒。但杨厅长邀她一定要去，她跟厅长很熟了，而且她去联系项目时，他帮过不少忙，有时宴请他还结帐呢！
刘霞去见杨厅长的时候，穿着她平时喜欢的那套浅色的连衣裙，杨厅长把她带到三楼6号包厢，热情地请她在桌旁坐着。
喝什么酒？上菜之后杨厅长问。
白酒吧。刘霞说完对服务员扬了扬手。
他们干了几杯之后，刘霞就对厅长简要说了这段的工作情况和家里发生的事情。
杨厅长说，没想到你这么相信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
刘霞说：厅长，恕我直言，如果丈夫的新欢是一位漂亮的姑娘，我还好受一些，说实在的，我相信那个女的不如我啊！
杨厅长说：刘霞，你也恕我直言，男人喜欢新鲜，新鲜有诱惑力，有刺激，即使那女的长相、能力不如你，即便那女的是妓女，但对于你丈夫来说，她是新鲜的。
杨厅长又说：时下的一些男人，喝酒后就去找坐台小姐，他们互不认识，甚至双方拒绝认识，却把男女之间重要的事情做了，想起来真让人不可思议，但我敢肯定，他们之间没有情感，只有性欲。
杨厅长的经验之谈和男人之谈使刘霞有所感悟。她想了想，认为厅长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在理论上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寻找刺激和快感该有条件呀。
刘霞说，找新鲜也不应超出法律和道德的界线呀！
杨厅长说：是的，但这个时代就说不准了，过去有组织，谁犯了作风错误要受到严厉处分，现在呢？不用说通奸的事根本不算啥事儿，就是嫖娼挨抓了，最多罚个款就行了，唉！时下的人啊身上可贵的东西不断地减少了，一些本该十分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变得不堪一击，这实在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
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刘霞问。
杨厅长笑了笑，转了话题说，喝酒吧！
喝吧！刘霞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这几个月来，那难过的就在心里，但她一直没说出来，今晚跟厅长说了，使她振奋了一下。
杨厅长说：人是动物，一旦有刺激总是兴奋的。他说他发现一个即将饿死的乞丐，迷迷糊糊地靠在路边的一根电杆下，可当一位标致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直到那女拐弯不见人影。
刘霞淡淡地笑，说男女的事对一个重感情的女人来说，在她的心灵深处是阳光，永不灭绝，也挥之不去。
刘霞说完又跟厅长干杯了。刘霞今晚恨不得把酒店的白酒都喝光啊！
接下来是一片沉静，死一样沉静。桌上的菜和汤在空调的作用下冰凉，刘霞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细心的厅长一按摇控器，把空调的气温提升了几许。
谢谢，我不要紧。刘霞说。
身体是工作的基础。说完，厅长给刘霞挟了一块牛排。
这时，刘霞感到肚胀，要进洗手间，解手的时候眼睛里突然旋转着两滴晶亮的东西。啊，这几个月，她习惯了这无声的泪水，它说来就来，但这个时候要赶快洗脸，不让它露出痕迹，不要在厅长面前难堪……

十
从省城回来之后，刘霞仍一如既往地回县城这个家，表面很平静，外人无论如何是看不出她和丈夫的爱出现了裂痕，就连邻居和朋友也没有察觉。只是每当回家时，她跟丈夫从不搭腔，分床而卧，因为她觉得原来的枕头和床单甚至丈夫已染上了一种耻辱。
在镇里，刘霞的工作似乎还和以往一样，不过走路的步伐却不再是那么坚定有力，每次下班或下队若有人喊吃饭喝酒，她很少拒绝。
不知不觉，树叶落光了，庄稼收完了，冬天如期而至。
冬天的日子，刘霞对酒越来越爱好了。有事无事，她总爱聚镇干部喝酒。
每当这时，刘霞都谈很多话题，比如工作，比如生活，甚至还谈喝酒中的奥妙无穷。
每当这时，镇里的干部都耳倾听，听得很开心，开心的干部就有人喝得胡言乱语，摇摇晃晃。
酒对人永远是有刺激的，就象当今社会的权力和金钱对人有刺激一样。
随着刘霞喝酒的次数直线上升，酒精象毒品那样渐渐侵蚀她的生命，她喝第一杯酒时手开始哆嗦了。
从那以后，刘霞也曾经全力控制自己。下班之后，便去寻找别的同志打牌，想以此来取代喝酒，想在其中找到生活的另一面。
刘霞的努力没有凑效。因为酒象日夜思念的情人，唯有它才让她兴奋，让她快乐，哪怕是没有星星的夜晚，只要喝了酒，便觉得满天繁星。
她对酒已经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欲望，甚至酒开始左右着她的生活。
她的事业之路慢慢地向深渊滑去，整个冬天她的工作没有起色。她的心里流过了深重的悲伤和痛苦。
组织部领导找谈话了，回来后她嚎啕大哭。
组织部领导的话没能使她振作起来，酒已经刺激了她的脑子，她象瘾君子一样，每晚睡前，都一口气喝下半瓶白酒，酒后便有一种遇上心上人的快感，只是这种快感过后心里却激起一丝惆胀。
她常常夜深人静时独自跑到平治河边去张望，无目的地张望，无精打采地张望，任冰凉如水的夜风吹拂。此时的她偿受着的不是伤财，不是丧亲之痛，而是人间的另一种痛苦。
然而，她毕竟是书记，她窝囊的现实在干群面前轻易不肯表露，就连她被组织部领导找去谈话在镇里至今仍没有人知道。
于是，镇干部常常找她去喝酒。喝酒时，偶尔有人问她是否还考研究生，她果断地回答：考个屁。
这一夜，刘霞喝了酒，又到平治河边去。河边凉爽而寂静，朦胧的月光轻轻的贴在河面上，除了草蝈蝈隐隐约约地叫着，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这个安谧的大自然，对于刘霞来说，最适合回忆到龙凤镇当书记两年多来跌跌碰碰曲曲折折的日子，她反复衡量，琢磨，似乎有许多东西觉得清楚，似乎有许多东西仍一无所知。比如，县委陈书记怎么对她的工作情况、遭遇那么清楚，而且很支持她的工作；比如自己外出联系工作，没有镇里的干部在场，一些细节他们却一清二楚。
刘霞仍在河边慢慢地走，现在纵然身上有酒精的作用，她也没有感到兴奋，她发觉自己的身体日差一日了。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向她走来，一时间，她情绪紧张，她屏住气，想喊。
那人却主动向她打招呼，原来是秘书小黄，让她虚惊一场。她转念又想，小黄不是贪玩的人，他突然到河边来做什么？是来夜钓？又不见鱼杆儿。
刘霞有点疑惑地问：夜这么凉还来河边？
小黄想了一下说：今晚夜色真不错。
刘霞是个细心的女人，她心胸明亮，思维敏捷，她突然意识到，小黄可能又有什么话私下想说。她想，如果真这样，就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想到这里，刘霞走近小黄，说：耽误你一点时间，跟你聊聊。
小黄既喜又惊，眼睛却望着河面。
刘霞问：这么夜了没有休息，有什么事吗？
小黄说：我想跟你说一些事，不知该不该。说完眼光仍投向河面。
有什么就说吧！刘霞给了小黄的信心。
小黄用低沉的声音问：你和覃老师（刘霞的丈夫）是不是闹矛盾，覃老师前几个月的一晚是不是跟一个女孩？……
刘霞呆住了，她一点都没有想到，小黄会知道这些事，小黄怎么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刘霞从恍惚中醒来，连忙说：这些你都知道了？
是最近才知道的。小黄说，前段我跟黄副喝酒，弄得他昏乎乎时，他漏嘴了，他说他用钱雇了一个专干那种事的发廊妹，盯覃老师好久了，直到几个月前的一晚，才有机会，他还说那妹仔告诉他，那晚你回家碰见了。
小黄又说，黄副知道你常跟叶副县长外出联系工作，就去巴结叶副县长，尽量从叶副口中得知你的一些情况，然后加油添醋……
刘霞震惊得脸上、额头上沁出了汗，浑身都有些颤抖了，但是，她还是强作镇定，轻轻地说：黄副真不是人。
小黄又说：你刚来这里当书记不久，黄副就设陷井用酒这个独门暗器掷你。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在县委办当陈书记秘书的表哥，表哥说他认识你，也很同情你。表哥要我暗中细心观察，发现情况及时告诉他，他好让陈书记汇报……
小黄的话，仿佛是解谜剂，使刘霞两年多来心中的谜团慢慢地解开，解开！
一股暖流涌上了刘霞的心头。她想，两年多来，如果没有小黄的暗中支持和帮助，也许她的工作会遇上更多的麻烦，也许她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糕。刘霞扭过头，感激地望了小黄一眼。
令人欣慰的是，没过多久，组织部就找黄副去谈话了，县委下文把黄副免职了，把他调到一个偏远的小乡。
据知情者说，县委很恼火黄副对上级讲假话，对下级讲官话，对群众讲空话。
刘霞也有点怨恨黄副书记。可是，当黄副被免职时，刘霞突然感到内疚，因为这时她意识到自己只顾工作，对同志的关心和沟通不够，对刘霞来说，这也是一个教训。

十一
一眨眼，刘霞来龙凤镇任职已两年零八个月了。
龙凤镇依旧这些人，依旧这些山，依旧这些地，可是脱贫致富的花儿一朵朵地盛开：荒芜的野岭长出了优质的甘蔗；原来只有稻谷和玉米的田野，现在又增加了龙眼、葡萄、蜜梨、甜杨桃、红花桃、西葫芦、台湾大青枣；鸡场、鸭场、猪场等初具规模；水厂、砖厂、副食品厂……拔地而起；报纸、电视、画报常登常说龙凤镇的事。现在，龙凤镇的天蓝了，草青了，群众的腰板渐渐硬起来了，走路的脚步也稳健有力了。
可是，当群众的生活走向春天的时候，刘霞的身体却滑进了严寒的冬天。
这个春天的上午，刘霞因长期受酒的伤害而倒下，当县医院怀疑她除了肝病可能还有其他病例，建议送往自治区医院住院观察珍断时，她有了五马分尸的感受，她说话的声音不再清脆，举止不再轻盈。
春天的阳光透过窗上的玻璃，慢慢地移到刘霞那苍白、焦碎的脸上，他连动也不想动一下，双眼总是盯着挂在床头上面的药瓶出神。
珍断结果：肝大，还有其它病儿。按现代的医术，虽不致命，但至少也要住院一个多月治疗。
躺在病床上，刘霞感到痛苦和难受的是想喝酒。在近三年的乡镇工作中，酒与她已经结伴而行，成了至交。
一天夜里，专管的护士来替刘霞洗脚更衣时，刘霞说：护士同志，我很难受。
护士说，刚掉完针，是不是药物反应，我去叫医生来看一下。
刘霞：不用了。
护士问：那你……
刘霞压低声音说：我想喝酒，在家晚晚都喝酒才入睡，我拿钱给你去帮买几瓶白酒行吗？
护士的身子仿佛颤抖了一下，大惑不解地看着刘霞。一会儿工夫后，护士脸有愧色地说：医院不允许这么做。
刘霞有点乞求说：没有别人在这里，你知我知，帮帮忙吧！
护士摇了摇头：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上，但我可以跟医生说你的情况，让医生开处方时加这方面的药。说完。护士歉意地离开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不能工作了，可是她还想着镇里的事。她记忆犹新，刚去龙凤镇任职时，相当一部分农民还住在蚊蝇飞扬、不避风雨的低矮的房舍，这并不是他们平时懒惰，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身体被日晒雨淋，肌肤粗黑，只是单一的耕种和贫脊的土地长不出几个钱来。他们的精神生活也跟物质生活一样贫困焦苦，当城里人手握遥控器躺在沙发看彩电时，他们却在黑暗里筹划明天的辛劳。现在，情况虽然有了很大的改观，但刘霞觉得跟城里相比，龙凤镇的变化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杯沙土投入河水里一般无声无息，并不起眼。
躺在病床上，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无聊，她就拿出一张复印件，这是龙凤镇地图，即使她现在很熟悉龙凤镇的一村一屯，她仍时时把它放在公文包里。因为每当看着它，仿佛就看到了一张张亲切的面孔向她走来，村干、农民，甚至蹦蹦跳跳的孩童，她和他们谈谈心，谋划未来的蓝图。这时，她似乎在这张小小的地图上闻到了泥土的气息和醉人的温馨，闻到了纯香四溢的果林，希望之光便照亮了她的心灵。
有了明确的目标，人就变得坚强和冷静，每天她都积极配合医院治疗，就象在镇里跟其他班子成员配合做工作那样。

十二
这些日子，母亲苍老而瘦削的手常常轻轻地抚摸着刘霞的脸，期待着生命的康复，期待着阳光的出现。
这些日子，镇里的干部甚至杨厅长常到刘霞的身边安慰一番，这无疑给她的精神投射了一缕阳光，投射了勇气和希望。
这些日子，惟独没有来看望刘霞的是她的丈夫，刘霞感到有一种被人弃在荒野上的那份孤零，那份失落。虽然这几个月来，在刘霞的眼里，丈夫象一位过了更年期的老太婆穿上现代时髦的服装那样令人感到别扭和恶心，可是当她住院时，当医生证实了她是肝病，证实了她还挨酒精中毒时，她突然苦苦地盼着丈夫。然而她没有盼到，丈夫除了那天送她到区医院，办了住院手续，离开至今没见身影。
刘霞眯眼一算，已住院七天了，一个星期了，丈夫不仅没有来看望她，连一个电话也没有，一气之下，她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刘霞眼睛只盯着天花板发呆。
到了晚上九点，手机铃响了，刘霞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但还是接了，竟然是丈夫打来的。
丈夫在电话里说：刘霞你好一点了吗？……
刘霞打断丈夫的话，说你还有时间来关心我，是不是那女孩又来给你灌酒了？
丈夫说，别这么讲啊刘霞……
刘霞又打断丈夫的话，你真那么忙吗？
丈夫说，我不是忙，我是被医院隔离了，送你去区医院回来的那晚，老家阿锋正好从广东打工回来，我们一起喝酒，第二天我发烧了，就被隔离了，因为你也知道，现在是“非典”流行期。
啊！刘霞抓着手机，感到自己的手在擅抖。2003年这个春天，肆虐的“非典”病毒向人类发起了猖狂攻击，突如其来的“非典”降临在春光明媚的祖国大地，让泪打湿了多少生命。历史会铭记，中国这个含泪的春天！
丈夫在电话里又说：刘霞，医生不给通话时间太长，争取两天或且三天，我给你打一次电话。
电话断了，刘霞仍颤抖地抓着手机，刘霞病前“非典”就开始流行，她知道，“非典”确实危险，病毒传播很快；有报道说“非典”病状是先发烧，一般3天后开始咳嗽，5天后有呼吸困难、气短等症状，最终可能会死亡。
现在丈夫被隔离了，刘霞感到恐慌，感到灾难从遥远霍然变得临近，她吩咐专管她的护士同志，每天都要给她买一份《南国早报》，她无论如何要刘览一下这个伤痛的春天。
两天后，丈夫的电话又来了，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低颤，他说自己已被列为“非典”疑似病例。
你不会有事的，即使患了“非典”。刘霞含泪地说，我看报上登了，党委、政府对“非典”疫情高度重视，已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你要相信党委、政府，相信临危不惧的医务人员，相信自身的抵抗力。
丈夫艰难地说，历史的传染病死亡率很高。1万年前天花病毒就出现在地球上，在天花病流行的地方，每4个病人就有1人死亡。
刘霞强忍着泪水说，你不要担心，有矛必有盾，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随着医学科学的发展，人类战胜疾病的能力越来越强，你看四十多年来，结核病、疯牛病、霍乱病等各种传染性疾病不是被人类有效控制了吗？何况与历史上的传染病相比，目前“非典”的死亡率不到5%。
刘霞又说，依靠科学是能够战胜“非典”的，我国科研究人员仅用十几天时间就确定和破译了“非典”病毒的基因图普，并开发出检测仪器，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一定能康复。
刘霞还想说话，可是电话突然断了。刘霞按刚才的号码打过去，那边没人接。过了两个小时，刘霞重拨，有人接了，但是不是丈夫。
刘霞忙说：请帮喊一个名叫做覃汉军的病人接电话。
对方说，他已被确珍为“非典”患者，现在正在全力抢救，有什么情况我们会通知家属，这段时间最好不要打扰他……
刘霞差点晕过去！

十三
刘霞在病床上悟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健康与爱。
现在，她深深地感到活着真好，活着就是胜利。她想，一定要活着回去看看龙凤镇人民，看看关心和支持过她的人，看看丈夫和女儿，虽然她知道丈夫的病很危险。
她的病情大为好转，现在可以暂时离开病房，到附近的花园散步。她更惦记丈夫了，不过，这几天的报纸登了，除了北京，其它省（市）、自治区已没有新增病例，部分患者已治愈出院。
她看到了蓝天已远离乌云，暖暖的春光给大地送上笑脸，花园里生机勃然，一些鸟儿在上空欢悦地飞翔着。在这个含泪而又充满希望的春天里，刘霞对酒有了新的认识，一种更为成熟的东西在她的脑中闪现。
县委组织部领导来看刘霞的时候，告诉她市委考核组明天下我们县考核三位同志，其中一位就是你，刘霞的心态很平和，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但组织部领导将告别时，她突然说，乡镇准备换届了，我们镇党委推荐的那四个后备干部，组织上要留意一下啊！
她突然又接到丈夫的电话，丈夫说经医务人员20多天的战斗，他现在的病情已得到控制……。抗击“非典”的白衣战士啊，你们滴落的汗珠，就象无声的春雨，滋润着一个个枯萎的生命。
暖暖的春光洒满大地，远方的山顶绕着的一团团雾已悄悄的散去，好多树木疯长绿叶，好多作物竞相开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香味，这暗示着万物的生命在复苏，暗示着人类又从这个春天走向辉煌。

[[陆东立]]

酒写人生
（中篇小说）
●●陆东立




世上原本没有酒。
酒的发明，是上苍对人类的种赐与，相逢、壮别、祈福、祭祀……没有酒便少了许多情趣。
酒写人生。
有些人原本站着，是因为酒而倒下；有些人应该倒下，却因为酒仍站着。
酒是万花筒，折射人间百态。
好多人的实际人生是从自己会喝酒开始的，好多人故事是跟酒相连在一起的。连龙凤镇党委书记刘霞——一个女人的人生都充满着酒味儿。

一
龙凤镇依山傍水，情浓酒滥，不论红事白事，不管白天黑夜，有菜就有酒，喝酒常猜码，男人猜，女人也猜。一些人的酒龄几乎跟年龄一样长，酒象血液一样渗进了龙凤人的心。
在这样一个几乎屯屯有酿酒工具的地方，上级偏偏派来一位从没沾过一滴酒的女人当镇党委书记。
这个女人就是年仅32岁的刘霞。组织部的同志送她来报到那天，镇里隆重接待，刘霞向来是不喝酒的，可镇三家班子成员挨个儿敬，场面有点逼她非喝不可，这样一来，她就勉强喝了几小杯。因为酒是自酿的，档次较低，加上中午坐车颠簸近两个小时有点累，脑袋就有些晕乎乎的。一送走组织部的同志，刘霞立即进房间洗把脸，就倒在床上睡着了，连其他班子成员猜码的热闹声也没有把她吵醒。
上任伊始，刘霞整天下村屯调研，熟悉情况，有时累得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她也没有止步。
乡下的生活是单调的，刘霞工作之余就翻翻书，很少出门，最多有时去离镇府不远的平治河岸边溜哒，看看迷人的风景，释放一天的疲劳。
镇干部猜不透：都大学毕业了，当镇领导绰绰有余，还看这么多书干啥？
刘霞说，还想考研呢。镇干部便不接话了，炒几个菜喝酒去。
刘霞平时下村屯，群众有时喊她喝碗粥或一杯酒，她不喝，快步就往外走，拉也拉不住。她是农民的儿女，对农民的艰辛她一清二楚。她想，自己还没能帮农民办哪件体面的事，怎么好意思去喝农民的呢！
县里的人到镇里检查工作，不论是谁，统统工作餐，不上酒，也不摆烟，她觉得没有必要这么浪费。
刘霞认为，酒这东西，最好不喝。当年，她父亲因为来龙凤镇走亲戚，跟几个人喝酒，据说是用碗喝的，父亲心肠软，人家一敬就喝，结果喝多了，回家时在路边昏然睡觉，被毒蛇咬死了。
刘霞因此告诫镇干部：酒这东西，喝多不好。她说她的父亲是因为酒才出事的，她说她大学时的几个男同学也是因为酒出了车祸，她还说……镇干部没有接腔。
一天，刘霞下村归来，见几个镇干部凑在一起喝酒，就训：中午喝酒，下午还能工作？
有人顶嘴了，说咱们为全镇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操碎了心，用尽了计，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有时喝点酒驱乏、解闷，你就挖苦、训人。
刘霞瞪圆了眼，说面对上级各种指标、评比和“一票否决”，你们还有心思喝酒？！
有人又说，喝酒也是为了工作。
刘霞拔高了腔调……
一桌人不欢而散。
转眼到了年底，县委考核组下来年度考核，刘霞被找去谈话了，原因是听到干群反映刘霞的好多问题，考核组的同志说得刘霞一愣一愣的。
那一夜，刘霞没有合眼。躺在床上的她眼角溢出了泪珠，这种泪不是伤感，也不是悔恨，而是一种无奈，一种说不清的悲凉。
刘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先到县委宣传部工作，那时她并没有当官的愿望，满脑子是诗和散文，后来组织部去搞科级（局）后备干部推荐，发现她政治立场坚定，勤肯踏实，开拓创新，办事果断，把她定为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一年后她当上宣传部副部长，三年后被任命为龙凤镇党委书记。在乡镇工作比部门微妙，微妙得比她原先所预想到的还严重得多，乡镇领导的风景并不独好啊！
那一夜，刘霞反复琢磨考核组同志说的那句话——作为领导，并不在乎你怎样能干，而是你怎样叫部下把工作干好。
刘霞毕竟是刘霞。考核组同志的话立刻使她对自己的工作方式进行了反省。从此，刘霞应酬时，有人敬酒，她内心虽然不愿，但不再拒绝。
酒悄悄地渗透到了刘霞的生活领域。刘霞的工作也渐渐上手了。

二
刘霞真正知道自己的酒量，是那次去省城出差。
为了镇里一笔项目资金，刘霞和叶副县长去找某某厅领导。共进晚餐时，满桌人仅有刘霞是女的，厅长就半真半笑地说：刘书记一路辛苦了，敬你一杯。
刘霞想，咱们有求于人，就微笑拿起酒杯，仰头一饮，动作大方潇洒，随厅长来的那几位眼睛一亮，个个说要敬刘书记一杯，刘霞也一一微笑干了。几杯下肚，刘霞不仅没有醉态，反倒两颊飞红，面若桃花，显得更为耐看，让人爽心悦目。
厅长不由一怔，紧接着又倒一大杯，要跟刘霞干，刘霞没有推辞，她知道自己为了一个愿望而喝。
酒喝到一半时，刘霞笑着逗厅长，她要向宋朝著名女词人李清照学习，力争全心全意醉一次。也许一语中怀，厅长精神倍增，酒杯就一来二去。结果，刘霞刚刚微醺，厅长就摇摇晃晃，不停地说：好，好！今晚刺激、痛快，我签字。

镇里30万项目资金很快到位，干群都说刘霞有能耐。可是，不知谁把刘霞喝了三斤白酒才换来30万的事儿扬了出去，熟悉和不怎么熟悉刘霞的人一下子惊讶起来，镇里有几个好斗酒的男儿心里痒痒的，就找机会跟刘霞同桌较量，可刘霞才陪他们每人喝一两小杯，就推辞说：酒这东西，喝多不好。
不久，刘霞去县开会，会餐时，同桌的人轮番给刘霞敬酒，她推不过，就喝了。虽然没有醉，但心里酸酸涩涩的。于是，当同事酒后去舞厅潇洒时，她却偷偷回家蒙头大睡。窗外，夜雨迷蒙，树叶儿在一滴一滴地淌着雨水，似乎在伤感地落泪。
刘霞确实一斤打底，两斤不醉。不过她一般是不喝酒的，除非接待上级领导或往上争项目跑资金。终于，她悟出了一些喝酒的学问。
刘霞知道，陪领导喝酒，宁伤肠胃不坏印象，主动出击，抢先按职位高低敬一圈，再来按主次敬一轮；领导举杯提议喝一巡，得喝；跟上级喝酒，能喝两斤喝三斤，喝得豪爽，喝得领导心花怒放，飘飘然然；跟朋友或干群喝酒，要注意形象，不得一醉方休，免得一身酒气，干群鄙夷。
然而，酒这门学问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却变得高深莫测，刘霞对它只有肤浅的认识，了解的只是皮毛的东西。
刘霞又一次去省城出差时，被人酒灌得丢了丑，惨得象《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大观园。
还有一次，在镇里黄副书记家喝酒，刘霞被一桌人你拉我哄，说什么一方人喝一方酒，浅酌轻饮品不出具有中国特色的酒文化，弄得刘霞飘飘然晕晕乎。飘飘然晕晕乎的刘霞就跟他们喝交杯酒，喝来喝去，喝乐了，喝多了，胸怀酒气胆自高，有人开始挑逗，说刘书记单薄的衣彬根本不能掩盖她动人的体形。
话声落时，人们的都用醉眼向刘霞瞄去，担心刘霞生气。可是大家只看到刘霞低头自顾喝了一杯酒就不作声了。
静默片刻，酒场更热闹起来，有人借着酒胆高谈阔论，说男人的东西可分为五个档次：一瘦，瘦型男的最猛；二毛，胸脯长毛的次之；三秃，秃顶额头光亮的排老三；四卷，头发卷的第四；五其他，就是以上四种之外的男人。
全桌的人轰然大笑。刘霞却没笑，红着脸没有发话。
过不多久，镇里便流传着一首民谣——
这年月，女人擅酒，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比如咱们镇的刘书记；这年月，女人风流，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比如咱们镇的刘书记……
有人说，刘书记酒桌上的故事特别好听……

组织部的同志又下来找刘霞谈话了。
刘霞感到难受，比当初刚学喝酒还难受，难受得发冷发热，甚至感觉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就要离去。
正当痛苦萦绕着刘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刘霞本想不接，可一看电话是秘书小黄打来的，小黄这人能干老实，没有急事夜间不会打扰领导。
刘霞拿起了话筒。
小黄支支吾吾一阵之后，压低声音告诉刘霞，那天在黄副书记家喝酒绝对是一个圈套，黄副他们想用酒这独门暗器来击倒你，让你败得一塌糊涂。黄副是本镇本土上来的，任副职四年了，对正职的位置觊觎已久了，据说换届前他曾到县里活动，没有成功，心里很不平衡，这个人得提防着点儿……
小黄的话让刘霞大吃一惊。刘霞隐隐约约感到，现实的官场决不象书里说的那样纯净，那样动人，它也有浑浊，有陷井，有令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那夜，刘霞睡得迷迷糊糊，做了不少酒梦，怪梦！

三
家是一个人的出发点和避风港，一个人在孤寂和挫折的时候，真不由自主地常要想家。刘霞也不例外，她这时想起了家，想起5岁的女儿和丈夫。
丈夫和她从小同在一个村上学，接着又同在一所中学读书，后来同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将毕业时，他们走到了一起。
毕业时她去了县委宣传部，他去县第一中学当教师。工作不久，他们结了婚。
还在宣传部工作的日子，每天下班，她和女儿在桌边，排着队等丈夫给他们从厨房里端来可口的饭菜，端来一股醉人的温馨。
是啊，家中绝不会象刘霞在外面酒桌应酬那样累，绝不会有防不掉躲不开的圈套和陷井；家宁静而温馨，家每时每刻都冒出酒一样浓浓的人亲情味儿。

这个周末，刘霞回家了，从乡下到县城的路是漫长的，一路上，她几乎把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路边的农田里有一对男女好象在干活，好象在尽情享受大自然赐与的快乐，看他们脸红朴朴象喝酒的样子，真让人心醉。
风尘仆仆的车抵达家门口时，刘霞突然觉得心跳频率加快，她似乎还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飞快流动的声音。她此时已不愿去想在镇里发生的事，只想象小别重逢的缠绵。她今晚要好好享受丈夫的温存，那将是多么美好啊！
刘霞一进屋，丈夫就象以往那样，自然而然走进了厨房，动手做饭。
刘霞也随进了厨房，对丈夫说：去妈那里接岚岚回来吧！自从刘霞去乡下工作之后，因为丈夫早起晚睡，很忙。女儿岚岚大部分时间在丈夫的父母那边生活，上幼儿园也由岚岚的爷爷奶奶接送。
丈夫说：明早才去接吧！刘霞依了丈夫。
太阳将落山的时候，开饭时间到了，丈夫提议要喝酒。
我也这么想。刘霞附合着说。
丈夫开启酒瓶，刘霞陪着丈夫喝着。可刘霞很快就意识到气氛不对，丈夫今晚只是一言不发地低头喝酒，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刘霞心里掠过一丝担忧。
当夜幕降临，一切的人与物都变得朦胧的时候，刘霞手中的筷子一动不动了，她的眼睛在酒的滋润下，脉脉含情地盯着丈夫。她不知道丈夫这个时候怎么还自斟独饮，还没有往常离别重逢的那种激情飞扬。
刘霞心里千呼万唤，她需要丈夫一个拥抱，一个挺男人的动作，好让她那疲惫的心休息一会儿，好让她感受到一个女人的价值。
丈夫没有这个举动。
刘霞很期待，又很无奈。
怎么不喝了？丈夫突然抬头问。
刘霞说，酒这东西，喝多不好。
你在外头陪别的男人喝就好，回到家就说不好。丈夫的话含着寻衅的意味。
刘霞不想跟丈夫发生什么冲突，就轻轻地说：那仅仅为了工作嘛！
工作？在镇里跟男的喝，在市里、自治区也跟男的喝，喝！喝得不男不女；喝了还不算，还总结，把我们男人的东西分为五个等次，说什么一瘦二毛三秃四卷五其他；你怎么懂那么多，那么清楚，你跟多少个男人上床了……丈夫机关枪似地连射出一大堆刺心的话。
刘霞迷茫地望着丈夫，象不认识了似的。她感到委屈，她那瞪大了的双眼一动不动，半天才缓过劲来。
丈夫的话使刘霞的心情变坏了，刚回到家时心情好好的，就是刚开始跟丈夫喝酒时心情还是好好的，可现在变坏了，变坏得不想再说话。
可是，刘霞还是说了：我没有跟别的男人上过床，我没有说过那些乱七八的话。
丈夫说，你在镇里黄副书记家喝酒那天——
刘霞顿了顿说，我不想提那天的事，我没有印象，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讲过什么，干过什么。
不知道？丈夫仰头又喝一杯酒，破口大骂了刘霞好多脏话，然后咣当把门一摔，出去了。
这一夜，丈夫没有回家。

四
星期一，天一亮刘霞就起床了。在镜前梳理之后，发现女儿正睁开她的小眼，刘霞哄着她穿好衣服，然后送去幼儿园，尽一份母爱。
刘霞离开幼儿园时，本想去县委一趟，向有关领导作些检讨和汇报，可才7点50分，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接到秘书小黄的电话，小黄说红朴村四十多名群众到镇府上访，要求解决电水泵灌溉农田问题。
刘霞马上改变原先想去找县领导的计划，手一挥叫司机把车往镇里开。路上，刘霞心里沉沉的，也很纳闷，红朴村灌溉项目资金是她春节前去市水利局争取到的，前几天听专抓此项工作的黄副书记汇报，说一个星期内能竣工灌溉，群众怎么来上访？看来，这事没有象她想的那么简单。
车一到镇府大门，红朴村群众便堵过来，嘈嘈杂杂的声音象街日子的集市。刘霞一跳下车，就有群众说：帮人要帮到底啊，书记！
刘霞说，安装不是很快就完工了吗？
“完个屁！”有人说，黄副书记一下去就跟民工喝酒，酒后撒泡尿就走了，哪干什么！
有人说，人都有血有肉，有心有肺，我们急得这个样子，他却像块石头无动于衷。
有人又说，工程还没完工三分之一呢，现在天又旱，我们那四百多亩农田怎么抛秧啊？
刘霞脸上火辣辣的，马上叫秘书小黄去把黄副书记找来。小黄却告诉刘霞，找不到黄副，听说他到街上喝酒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喝酒，刘霞很生气，可在群众面前她又不好发火，只好对红朴村群众表态：保证十天内能抽水。
书记向来讲话算数，我们回家。有人扬一扬手，上访群众便散离了。

刚摆平这桩事，秘书小黄就接到县委办的电话，说县委陈书记下午到镇里开会，通知镇府全体干部职工和镇直单位领导参加。
刘霞心里有点儿发慌，红朴村群众上访传到县委了？在黄副家喝酒出丑的事传到陈书记那里了？……刘霞此时的心情比较复杂。
陈书记准时到龙凤镇开会，他听刘霞工作汇报后，觉得镇党委的工作思路清晰，有创新，陈书记说，要把一个镇搞好，必须要有一个坚强有力的领导班子；要使班子有战斗力，一把手要有创造性地开展工作。他表扬了刘霞工作思路新，点子多，上任不到一年争取得了三个项目资金，同时又能引导群众加大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力度，县委很满意。
陈书记又说：我听说，最近咱们镇传着一首民瑶，说什么这年月女人擅酒，这年月女人风流等等；我又听说，有人给刘书记设圈套呢！……
会场上鸦雀无声。
陈书记拔高了声音：有的同志不把精力用在学习和工作上，而是公开场合传播小道消息，津津乐道于格调低下的“段子”和“顺口溜”，这是党性不纯、作风不正、不讲纪律的自由主义行为。今天我下来是打个招呼，加以提醒，对说三道四，闹无原则纠纷，搞内耗的，违反党的纪律的，要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迁就。
刘霞先是惊讶，继而激动，激动得全身发热。陈书记在她最困难的时刻，表态支持了她。可她又有点奇怪，她没有向上级汇报过这些事情，陈书记却知道得这么细，是谁事先已向陈书记做了汇报呢？而且这个汇报对她相当有利。她推断这个人是本镇的，而且是一个相当知内情的人。
刘霞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惜没有人跟她说，她无法揭开这个谜底。
会议结束后，陈书记没有吃饭就离开了龙凤镇。
会议结束后，刘霞本想找黄副书记谈一谈，可想想又算了。
会议结束后，黄副书记偷偷地斜着眼怒视刘霞，他认为陈书记下来开会，是刘霞前两天回县城时弄的鬼，今天会议是冲着他开的。可是，当刘霞走过黄副身边时，他却向她点点头，面带微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镇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这么悄悄地平息下来了。

五
农民是最接近大自然的人，对谁都没有任何掩饰伪装。你想当好官，就得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让农民得实惠。否则，你把头磕烂了老百姓也不放过你。
于是，当镇长提议去省城请一请在那工作的龙凤镇老乡，联络联络感情，好让他们多为家乡办些事情时，刘霞也很乐意。
周末，刘霞和镇长去了省城，他们在依山傍水的一家酒店宴请老乡，被邀请的老乡都没有推辞，下午五点之后陆陆续续赶到，刘霞和镇长笑脸相迎，一一握手。大家坐下后，在财政厅当副处长的李张一一介绍，这位是某某厅黄科长，那位是某某办韦主任……因为都是老乡，大家彼此没有陌生感。
接过3号服务小姐递上的菜单，镇长用家乡话说：咱们本是同根生，同喝一条河水长大的，今天难得聚在一起这么高兴，不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新鲜，都想偿一偿，大家随意点吧！
刘霞暗暗叫苦，是我们买单的呀，便偷偷用脚碰了镇长两下，镇长才悟出自己失言，不再吭声。
李张像常是进饭店的，不用看菜单便说，这里有个好汤，叫“虎骨汤”，很招人，我就点这个汤吧！随后，其他一人点一个菜。
喝什么酒？有人问。
“茅台吧！”黄科长说。
刘霞心里格登一下，心想这里有“虎骨汤”？老虎是国家保护动物啊。即使酒店里做非法生意，这种汤也太贵了吧，再说还要喝茅台呢！
借着去洗手间，刘霞偷偷拉3号服务小姐过一旁，小声问：虎骨汤多少钱，茅台呢？
3号小姐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道：你是龙凤镇领导吧？
刘霞怔了一下，点点头。
3号小姐对刘霞耳语道：我也是龙凤镇的人，来省城打工才一年多，你们真想喝那么贵的汤和那么好的酒？
3号小姐是龙凤镇人，这使刘霞有一种他乡遇到故知的感觉。她拍了拍3号小姐的肩头，说：小妹，咱们龙凤镇还没有真正富起来，今晚接待老乡，我想既对得起他们，又实惠些，省点钱儿，你说该怎么办？
3号小姐对刘霞耳语一番，刘霞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老乡相见，分外“酒”红。一上菜，大家就举起酒杯你来我往，气氛热烈，场面活跃。刘霞乘机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希望诸位多多关照龙凤镇的事。李张说只要一个电话，大家一定尽力而为。众人同时举杯，齐声说好说好说！话落音，杯也见底了。
聊着喝着，喝着聊着，借着酒兴，加上男人的那特性，有人便津津有味地瞎编乱造一些故事。黄科长说，有一对猫，一公一母，一起生活，母猫怀孕后不料难产，急得公猫东跳西窜，后来终于生了，不过，生出来的不是小猫，而是小狗。公猫气昏了，大骂母猫骚货，去跟狗偷情……整桌人被黄科长逗得捧着肚子咯咯直笑。
喝得半醉时，有人提议猜码，谁输谁喝。刘霞说：我不会猜，你们8位分帮正好4对4呢
片刻，码声顿起，喝彩声不断。结果，他们喝得醉眼朦胧、意识模糊，喝得不知“天下”为何物，“自己”为何人。看他们的样子，刘霞的心脏疼得直哆嗦，这帮都是科级以上干部啊，可是，他们此时却被酒弄得摇摇晃晃，松松垮垮；他们乱抽烟，胡唱歌，个别甚至摸小姐。现在他们完全失去了一个男人的风度，没有了挺直的脊梁，没有了修养，人的原始本性暴露无余。刘霞从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社会酒文化的扭曲。
刘霞于是说各位老乡点到为止，身子是自己的。但刘霞注定要失败的，被酒烧红了脸的男人此时哪肯听一个女人的话，他们象憋了许久似的，今晚要尽情发泄。
不知为什么，刘霞突然想起了丈夫，丈夫也喜欢喝酒，有时也有人请他去饭店，有时也发现他摇摇晃晃地回家，是不是所有喝酒多的男人都就地撒野，都……刘霞不敢想下去了。
喝到第9瓶时，有人吐了。大家这才罢休。
结帐的时候，刘霞有点心虚，从拎包的夹层里取钱时手有点抖，好象一个很老实的孩子第一次撒了谎。因为今晚她和3号小姐合伙骗了一回老乡们，用“牛骨汤”取代了“虎骨汤”，用假茅台代替了真茅台，她觉得对不起老乡。然而，她又十分无奈，无奈得只能这样满足老乡们的要求，虽然餐费是公家出的，但龙凤镇还没有富到能喝虎骨汤和茅台酒的地步，她痛苦地这样做，龙凤镇今晚节省了两千多元钱啊！
刘霞在心里默默地向老乡们道歉。

六
对一个从没在乡下工作过的人来说，下乡镇任职就象一个刚从机关辞职下商海那样，一不小心就连连呛水。对刘霞来说，虽然下乡工作已近一年，有时也会呛水，辛辣的疼痛由口鼻里一直渗透到肺里。
是的，中心工作一个接一个，而且还常有县工作组下来督查，需要不断地接待，陪喝。因此，刘霞常常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不能回县城，不能去看丈夫和女儿。更何况是每次去跑项目都要跟各方面的男士打交道，陪笑脸，象丈夫这种教师职业，这种特别正派传统的脑袋怎么理解得了？接受得了？为了讨好丈夫，刘霞总努力去想办法。
刘霞从市里出差回来，特地穿着一套漂亮得体很有性感的衣服给丈夫欣赏，因为她听人说女人想让丈夫高兴，首先要能够勾起丈夫的性欲。可丈夫不仅不来情绪，反而冷冷地说，在外头都是这么打扮的吧！说完，便找同事喝酒去了。
刘霞又想了另外的办法，出差回来时买些丈夫平时喜爱看的书和喜欢穿的衣服。丈夫却统统放在柜里，一动不动。
刘霞心里灰灰的，甚至有点伤感。刘霞希望丈夫理解，理解这个市场经济的时代，理解官场上来来往往的一些怪现象，就象她理解丈夫有时被一些女学生暗送秋波那样。毕竟，他们是七年的夫妻，共同用生命最宝贵的青春去挑战嬗变的岁月，共同拥有着可爱的女儿岚岚。
一想到宝贝女儿，刘霞就感到后怕，如果丈夫豁出去，一定和她一刀两断，分道扬镳，最遭殃的还是孩子。
刘霞感到务必要感化丈夫。
刘霞来县城开会时抽空回了一趟家。见丈夫仍没有表情，象木头一样看着电视，刘霞就有些忐忑地坐在丈夫身边，轻轻地说：菜我买了，你去炒，我去妈那边接岚岚回来，今晚我们好好喝，好好聊，看你整天不开心的样子，我好难受。
丈夫没有说话，但起身走进了厨房，这是丈夫同意刘霞的举动。
晚餐的时候，刘霞为丈夫倒酒。
丈夫说：谢谢！
丈夫的“谢谢”是职业的习惯性用语，有时并不表示他真的感谢什么，而是表现一种礼貌而已。尽管如此，刘霞还是心里踏实，感到由衷高兴，看来丈夫的心情开始恢复了，上次她回来时丈夫破口大骂，摔门而出的疯狂不会重现了，刘霞暗自松了一口气。
刘霞主动跟丈夫碰杯，有点诚心喝醉的味儿。
酒过数巡，刘霞说，乡下工作太忙，我没能顾家，岚岚上幼儿园，家里重担由你一人挑，太辛苦了。
丈夫没有吭声。
刘霞又说；我不想好端端的一个家有什么裂痕。可是，作为龙凤镇四万多人口这个大家庭的家长，当我发现这个镇毕竟还是贫穷落后时，心里象扎进一根针似的。于是暗暗地下决心，悄悄地运足力气，决心要把这个镇改造，让群众的生活过得舒服一些。要做到这些，必须得有钱，这年月，想要上级给项目拨经费，你不跑，不喝，是难以办到的，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做伤害了你，明天我就给县委打报告辞职，要求调回县城当一般干部，每天都买菜做饭，全心全意顾好这个家。
丈夫终于说话了：我不怪你外出联系工作，而是——唉！
刘霞说：你应相信我，就象我相信你那样；记得当年大学即将毕业时我们在河边竹林里的幸福吗？记得我们毕业后怎样度过那段艰苦的日子吗？刘霞边说边移椅子靠到丈夫的身边，右手紧握着丈夫的左手。
或许刘霞的回忆打动了丈夫，或许丈夫感到刘霞抓住他手时无比温暖……
丈夫说：我收碗，你先去洗澡，然后哄岚岚睡觉吧！
刘霞马上高兴起来，因为实践告诉刘霞，丈夫动员她去洗澡，绝对百分之百今晚有好事。想到这里，刘霞好好洗个澡的念头就越强烈了。
果然，孩子入睡之后，卧室里便有了诗一样浪漫的气氛。丈夫借着酒劲动作猛烈，表情生动；刘霞极力迎合，如同一个婴儿吮吸母乳般地无比贪婪。最后两人都出了一身透汗。
事后，刘霞躺在丈夫的怀里，象经历了风浪中的船儿停靠在平静的港口一样平平稳稳，舒舒服服，她闭上眼睛，一点都没有动，似乎一动那良好的感觉就会溜掉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她有点不情愿地翻身子，拿着手机，一看，是叶副县长打来的，他说杨厅长出差路过这里，知道你在县城开会，我们一起出去陪厅长喝一点吧！
刘霞有点无奈地望着丈夫。
丈夫说，既然上级领导来就去吧！

七
项目资金又争取到了，群众又得实惠了。刘霞很高兴，能不高兴吗？她到龙凤镇任书记不到两年，就争取到了近千万元资金。
她出色的工作，得到了许多人的信任和赞赏。县里召开乡镇领导会议请她作典型发言；每当在路上遇上熟悉或不怎么熟悉的人，都热情主动与她打招呼；下队时群众爱找她解决问题，爱拉她进家喝口水吃碗粥；十天前她累倒进医院时，上百名群众先后去看了她，县委领导和镇干部先后去安慰她。
这个季节，龙凤镇的上空是晴朗的。可是，晴朗的天空往往是雨的前兆。
刘霞万万没有想到，她新的烦恼，居然由于她在全县的十七个乡镇中跑得的项目最多所惹的祸。
是的，刘霞是镇党委书记，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不时跟男人进包厢喝酒的女人，尽管目前是新世纪的社会，人现代了几许，开放了几许，但男女的不平等仍然存在。比如社会上有这么一股暗流：常外出喝酒，包“二奶”的男人被视为有本事有脸面的男人；而经常外出跟男人喝酒的女人，却认为是骚货，是不正经的女人。
自然而然地，刘霞也成了个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成了一些人背后谈话的中心。
有人说，凡当官的大多好色，刘霞那张微笑的脸，会说话的眼，风情万种的胸，宛如一颗颗肉弹，哪个官员遇上她不中弹落马？
有人说，刘霞争取到的项目，是因为她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
有人甚至说，这是一种权色交易。说白了，刘霞以酒引诱，以“性贿赂”，手段卑鄙。
刘霞知道，那些人怀疑是没有根据的，但自己的无辜，刘霞向谁去解释呢？她只有在心里为自己的清白辩护，因为人都在背后议论，谁也不当着她的面说。
来到龙凤镇工作近两年，再苦再累她都默默地忍受着，而现在这些是对她一种人格的践踏，一种精神上的伤害，这并不是因为她品行不端，归根到底是一个女人啊！
难道女人一出生，就注定要走弯弯曲曲的路？
难道出众的女人，就注定要遭遇别人的是是非非？

这些日子，她晚晚都自斟独喝，以酒解愁，酒后又失眠，弄得她整天头昏脑胀，智力也降到了最低点。
她打算召开一次全体干部职工会议，讲一讲全镇发展项目的情况，封一封一些人的臭嘴，她心里憋了很多话想说出来。
然而，刘霞把自己关在屋里老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开头。
这个话题并不好讲。
过去，她总认为人正不怕影子歪，干自己的事，由别人说去吧！现在，她深深感受到闲话的压力，人言真可畏，因为从一些人鄙夷的目光中可以足够证明这一点。这一点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使她疼痛难忍，有气无力。
她想，如果群众和上级都这么认为，她以后怎么做人？怎么说话？她越想越乱了，自己还想不清楚的事，怎么给别人讲呢？
刘霞决定暂不开全体干部职工会议。
她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时候天已黑，看不见那延绵不断的群山，只听到一些不知名的虫在叫，叫得很单调，叫得令人心烦。
她仍孤零零地站着，呆呆地望着黑暗的远方，但她没有哭，哭又有什么用？泪水改变不了这些。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到办公桌前坐着。她毕竟是个镇党委书记，遇事会冷静地思考，会努力分辨主次是非。
她决定，先召开镇三家班子会议。
作出这个决定之后，她感到有所轻松。此刻，不知为什么，她真想找个人喝酒，把自己满心的气排解一下。
说来也真巧，上帝就象住在刘霞心房里似的。偏偏这个时候，刘霞接到秘书小黄的电话，小黄说他晚上去平治河夜钓，得了斤把鱼儿，想请刘书记吃夜宵。
刘霞说，把鱼拿来我这里吧，我有一瓶双沟老酒。
小黄说，好！
小黄拿着鱼去了刘书记家。刘霞开了那瓶双沟老酒。
那夜，刘霞和小黄喝完了那瓶双沟老酒，但两人都没有醉，喝酒闲聊间，刘霞给小黄讲了一个女人的故事。
她说，有一个女人当了经理，为了企业的发展和员工的福利，她努力工作，严格管理，却不料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设陷井，弄得她身败名裂，夫离子散……
她讲完这个故事时，低头喝了一杯酒。小黄看看对方，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阵后，刘霞问了小黄一个问题。
你们男人怎么看待事业型的女人？
小黄说，那要看什么样的男人。
你自己的看法呢？刘霞又问。
小黄低着头，答非所问地说：书记，你很好，真的！做人，做事，当官。我想，跟你组成家庭的人一定很幸福。
刘霞看了一眼仍在低头的小黄，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在那个晚上，他们谈了很多话题，当然也包括事业，甚至爱情。
刘霞有点惊讶，心里对自己说，一个女领导怎么跟自己的男秘书单独谈工作以外的话题呢？这正常还是不正常？应该还是不应该？她想了又想，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或许你还没脱离那纠缠你的东西，另外的一些陌生的难处却又来折磨你，让你感到生活的压力和人生的烦恼。
对刘霞来说，这个初夏的傍晚是致命的一击，她没有想到，也不敢相信，当她突然改变计划不去省城出差，而回县城跟最亲的人团聚时，却发现夜幕掩护下丈夫和一个女孩在属于刘霞和丈夫的卧室里滚作一团，苟且偷欢。
这女孩大概不满二十岁，不是结婚的年龄，可她并不丰硕的乳房已下垂，象有两个孩子的妈妈才会出现的那种，那女孩把丈夫压在下面，两个人纠缠得忘乎所以。
刘霞全身的血液呼地往脸上迸涌，难受得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
丈夫推开那女孩，惊恐地看着刘霞说，你没有去省城出差？
刘霞似乎没有听到，她愤怒地冲上去给丈夫和那女孩每人一巴掌。丈夫没有还手，那女孩却早有准备似的，头一偏刘霞的这一掌落了空儿。
丈夫连忙抱住刘霞，对那女孩喊道：快，你快走！
那女孩却象在自己的家里一样，镇定从容地扣好乳罩，镇定从容地穿着裤子，缓缓地走到镜子前梳整头发，然后挑衅性地对刘霞说：酒后的男人真耐磨，太舒服了。
丈夫仍紧紧地抱住刘霞，刘霞象一个拒捕的犯人挣扎着，大骂着：你们是畜牲，不得好死。还有一些更为恶毒的语言从刘霞的嘴里喷出。
那女孩迈着款款的步伐走出房门，她身后的打骂声一直尾随着她走进夜色中，夜色中的校园如同一座令人胆颤心惊的坟墓。
刘霞很快离开了家，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怒火在胸中燃烧，她有一种被窒息的感觉。人啊，当你发现你最爱的人背叛你的时候，那痛苦和伤心是无法言表的。
刘霞用手机给在旅社休息的司机打电话，谎称镇里有点急事，要司机开车到县一中大门接她，要赶回镇里。
到龙凤镇时，已是夜十点多。刘霞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向平治河边走去，她想平静一下自己糟糕的心情。
河水静静地流着，尤其是在月光照耀的夜晚，河面上很单纯、朦朦胧胧的象一首诗，象一幅画，会使人的内心变得晴朗。
可是这个夜晚，刘霞的内心怎么也晴朗不起来，她甚至觉得月光也不象过去那么可爱，而是显得有点惨白和悲凉。
她呆立在河边，双手抱着头，心里象风中的杂草那样毛毛乱乱。她不时扪心自问：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发生了，婚姻生活一败涂地了，作为女人，捍卫自己遭到践踏的尊严有效途径就是离婚。
刘霞却不想离婚。一方面有人在背后议论她跟某些上级领导有长长短短，现在闹离婚了，不就给这些人畅快一番吗？另一方面，是为乖乖的女儿岚岚啊，现实告诉她，一个家庭解体了对孩子是致命的打击。
电视里常常出现男人有外遇的令人作呕的镜头，现在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如果刘霞不亲自撞上，她绝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有外遇。在此之前，她认为丈夫是正统的，老实的，虽然有时喝酒后也讲一些黄色故事，这不过是男人的特性罢了。
是什么使正统、老实的丈夫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凝望着河面，刘霞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是自己很少回家丈夫孤寂难耐？是酒的剌激？是那女的漂亮？
不管怎样，丈夫的这个举动让她难以接受，但木已成舟。
刘霞仍在平治河边徜徉着，月亮早已斜向西边，河对面的农家传来了鸡鸣和狗叫，她想了许多许多，她觉得男人不可思议，难道她对丈夫还不够好吗？难道她对丈夫还不够专心吗？男人到底需要什么？
她心在滴血！
平治河水啊，你能滋润一个女人伤痛欲绝的心吗？

九
刘霞再一次和杨厅长坐在一起喝酒，是在秋天的傍晚。
刘霞一般是不随便接受别人邀请的，更不用说是男人——现在她有点讨厌男人喝酒。但杨厅长邀她一定要去，她跟厅长很熟了，而且她去联系项目时，他帮过不少忙，有时宴请他还结帐呢！
刘霞去见杨厅长的时候，穿着她平时喜欢的那套浅色的连衣裙，杨厅长把她带到三楼6号包厢，热情地请她在桌旁坐着。
喝什么酒？上菜之后杨厅长问。
白酒吧。刘霞说完对服务员扬了扬手。
他们干了几杯之后，刘霞就对厅长简要说了这段的工作情况和家里发生的事情。
杨厅长说，没想到你这么相信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
刘霞说：厅长，恕我直言，如果丈夫的新欢是一位漂亮的姑娘，我还好受一些，说实在的，我相信那个女的不如我啊！
杨厅长说：刘霞，你也恕我直言，男人喜欢新鲜，新鲜有诱惑力，有刺激，即使那女的长相、能力不如你，即便那女的是妓女，但对于你丈夫来说，她是新鲜的。
杨厅长又说：时下的一些男人，喝酒后就去找坐台小姐，他们互不认识，甚至双方拒绝认识，却把男女之间重要的事情做了，想起来真让人不可思议，但我敢肯定，他们之间没有情感，只有性欲。
杨厅长的经验之谈和男人之谈使刘霞有所感悟。她想了想，认为厅长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在理论上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寻找刺激和快感该有条件呀。
刘霞说，找新鲜也不应超出法律和道德的界线呀！
杨厅长说：是的，但这个时代就说不准了，过去有组织，谁犯了作风错误要受到严厉处分，现在呢？不用说通奸的事根本不算啥事儿，就是嫖娼挨抓了，最多罚个款就行了，唉！时下的人啊身上可贵的东西不断地减少了，一些本该十分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变得不堪一击，这实在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
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刘霞问。
杨厅长笑了笑，转了话题说，喝酒吧！
喝吧！刘霞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这几个月来，那难过的就在心里，但她一直没说出来，今晚跟厅长说了，使她振奋了一下。
杨厅长说：人是动物，一旦有刺激总是兴奋的。他说他发现一个即将饿死的乞丐，迷迷糊糊地靠在路边的一根电杆下，可当一位标致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直到那女拐弯不见人影。
刘霞淡淡地笑，说男女的事对一个重感情的女人来说，在她的心灵深处是阳光，永不灭绝，也挥之不去。
刘霞说完又跟厅长干杯了。刘霞今晚恨不得把酒店的白酒都喝光啊！
接下来是一片沉静，死一样沉静。桌上的菜和汤在空调的作用下冰凉，刘霞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细心的厅长一按摇控器，把空调的气温提升了几许。
谢谢，我不要紧。刘霞说。
身体是工作的基础。说完，厅长给刘霞挟了一块牛排。
这时，刘霞感到肚胀，要进洗手间，解手的时候眼睛里突然旋转着两滴晶亮的东西。啊，这几个月，她习惯了这无声的泪水，它说来就来，但这个时候要赶快洗脸，不让它露出痕迹，不要在厅长面前难堪……

十
从省城回来之后，刘霞仍一如既往地回县城这个家，表面很平静，外人无论如何是看不出她和丈夫的爱出现了裂痕，就连邻居和朋友也没有察觉。只是每当回家时，她跟丈夫从不搭腔，分床而卧，因为她觉得原来的枕头和床单甚至丈夫已染上了一种耻辱。
在镇里，刘霞的工作似乎还和以往一样，不过走路的步伐却不再是那么坚定有力，每次下班或下队若有人喊吃饭喝酒，她很少拒绝。
不知不觉，树叶落光了，庄稼收完了，冬天如期而至。
冬天的日子，刘霞对酒越来越爱好了。有事无事，她总爱聚镇干部喝酒。
每当这时，刘霞都谈很多话题，比如工作，比如生活，甚至还谈喝酒中的奥妙无穷。
每当这时，镇里的干部都耳倾听，听得很开心，开心的干部就有人喝得胡言乱语，摇摇晃晃。
酒对人永远是有刺激的，就象当今社会的权力和金钱对人有刺激一样。
随着刘霞喝酒的次数直线上升，酒精象毒品那样渐渐侵蚀她的生命，她喝第一杯酒时手开始哆嗦了。
从那以后，刘霞也曾经全力控制自己。下班之后，便去寻找别的同志打牌，想以此来取代喝酒，想在其中找到生活的另一面。
刘霞的努力没有凑效。因为酒象日夜思念的情人，唯有它才让她兴奋，让她快乐，哪怕是没有星星的夜晚，只要喝了酒，便觉得满天繁星。
她对酒已经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欲望，甚至酒开始左右着她的生活。
她的事业之路慢慢地向深渊滑去，整个冬天她的工作没有起色。她的心里流过了深重的悲伤和痛苦。
组织部领导找谈话了，回来后她嚎啕大哭。
组织部领导的话没能使她振作起来，酒已经刺激了她的脑子，她象瘾君子一样，每晚睡前，都一口气喝下半瓶白酒，酒后便有一种遇上心上人的快感，只是这种快感过后心里却激起一丝惆胀。
她常常夜深人静时独自跑到平治河边去张望，无目的地张望，无精打采地张望，任冰凉如水的夜风吹拂。此时的她偿受着的不是伤财，不是丧亲之痛，而是人间的另一种痛苦。
然而，她毕竟是书记，她窝囊的现实在干群面前轻易不肯表露，就连她被组织部领导找去谈话在镇里至今仍没有人知道。
于是，镇干部常常找她去喝酒。喝酒时，偶尔有人问她是否还考研究生，她果断地回答：考个屁。
这一夜，刘霞喝了酒，又到平治河边去。河边凉爽而寂静，朦胧的月光轻轻的贴在河面上，除了草蝈蝈隐隐约约地叫着，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这个安谧的大自然，对于刘霞来说，最适合回忆到龙凤镇当书记两年多来跌跌碰碰曲曲折折的日子，她反复衡量，琢磨，似乎有许多东西觉得清楚，似乎有许多东西仍一无所知。比如，县委陈书记怎么对她的工作情况、遭遇那么清楚，而且很支持她的工作；比如自己外出联系工作，没有镇里的干部在场，一些细节他们却一清二楚。
刘霞仍在河边慢慢地走，现在纵然身上有酒精的作用，她也没有感到兴奋，她发觉自己的身体日差一日了。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向她走来，一时间，她情绪紧张，她屏住气，想喊。
那人却主动向她打招呼，原来是秘书小黄，让她虚惊一场。她转念又想，小黄不是贪玩的人，他突然到河边来做什么？是来夜钓？又不见鱼杆儿。
刘霞有点疑惑地问：夜这么凉还来河边？
小黄想了一下说：今晚夜色真不错。
刘霞是个细心的女人，她心胸明亮，思维敏捷，她突然意识到，小黄可能又有什么话私下想说。她想，如果真这样，就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想到这里，刘霞走近小黄，说：耽误你一点时间，跟你聊聊。
小黄既喜又惊，眼睛却望着河面。
刘霞问：这么夜了没有休息，有什么事吗？
小黄说：我想跟你说一些事，不知该不该。说完眼光仍投向河面。
有什么就说吧！刘霞给了小黄的信心。
小黄用低沉的声音问：你和覃老师（刘霞的丈夫）是不是闹矛盾，覃老师前几个月的一晚是不是跟一个女孩？……
刘霞呆住了，她一点都没有想到，小黄会知道这些事，小黄怎么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刘霞从恍惚中醒来，连忙说：这些你都知道了？
是最近才知道的。小黄说，前段我跟黄副喝酒，弄得他昏乎乎时，他漏嘴了，他说他用钱雇了一个专干那种事的发廊妹，盯覃老师好久了，直到几个月前的一晚，才有机会，他还说那妹仔告诉他，那晚你回家碰见了。
小黄又说，黄副知道你常跟叶副县长外出联系工作，就去巴结叶副县长，尽量从叶副口中得知你的一些情况，然后加油添醋……
刘霞震惊得脸上、额头上沁出了汗，浑身都有些颤抖了，但是，她还是强作镇定，轻轻地说：黄副真不是人。
小黄又说：你刚来这里当书记不久，黄副就设陷井用酒这个独门暗器掷你。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在县委办当陈书记秘书的表哥，表哥说他认识你，也很同情你。表哥要我暗中细心观察，发现情况及时告诉他，他好让陈书记汇报……
小黄的话，仿佛是解谜剂，使刘霞两年多来心中的谜团慢慢地解开，解开！
一股暖流涌上了刘霞的心头。她想，两年多来，如果没有小黄的暗中支持和帮助，也许她的工作会遇上更多的麻烦，也许她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糕。刘霞扭过头，感激地望了小黄一眼。
令人欣慰的是，没过多久，组织部就找黄副去谈话了，县委下文把黄副免职了，把他调到一个偏远的小乡。
据知情者说，县委很恼火黄副对上级讲假话，对下级讲官话，对群众讲空话。
刘霞也有点怨恨黄副书记。可是，当黄副被免职时，刘霞突然感到内疚，因为这时她意识到自己只顾工作，对同志的关心和沟通不够，对刘霞来说，这也是一个教训。

十一
一眨眼，刘霞来龙凤镇任职已两年零八个月了。
龙凤镇依旧这些人，依旧这些山，依旧这些地，可是脱贫致富的花儿一朵朵地盛开：荒芜的野岭长出了优质的甘蔗；原来只有稻谷和玉米的田野，现在又增加了龙眼、葡萄、蜜梨、甜杨桃、红花桃、西葫芦、台湾大青枣；鸡场、鸭场、猪场等初具规模；水厂、砖厂、副食品厂……拔地而起；报纸、电视、画报常登常说龙凤镇的事。现在，龙凤镇的天蓝了，草青了，群众的腰板渐渐硬起来了，走路的脚步也稳健有力了。
可是，当群众的生活走向春天的时候，刘霞的身体却滑进了严寒的冬天。
这个春天的上午，刘霞因长期受酒的伤害而倒下，当县医院怀疑她除了肝病可能还有其他病例，建议送往自治区医院住院观察珍断时，她有了五马分尸的感受，她说话的声音不再清脆，举止不再轻盈。
春天的阳光透过窗上的玻璃，慢慢地移到刘霞那苍白、焦碎的脸上，他连动也不想动一下，双眼总是盯着挂在床头上面的药瓶出神。
珍断结果：肝大，还有其它病儿。按现代的医术，虽不致命，但至少也要住院一个多月治疗。
躺在病床上，刘霞感到痛苦和难受的是想喝酒。在近三年的乡镇工作中，酒与她已经结伴而行，成了至交。
一天夜里，专管的护士来替刘霞洗脚更衣时，刘霞说：护士同志，我很难受。
护士说，刚掉完针，是不是药物反应，我去叫医生来看一下。
刘霞：不用了。
护士问：那你……
刘霞压低声音说：我想喝酒，在家晚晚都喝酒才入睡，我拿钱给你去帮买几瓶白酒行吗？
护士的身子仿佛颤抖了一下，大惑不解地看着刘霞。一会儿工夫后，护士脸有愧色地说：医院不允许这么做。
刘霞有点乞求说：没有别人在这里，你知我知，帮帮忙吧！
护士摇了摇头：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上，但我可以跟医生说你的情况，让医生开处方时加这方面的药。说完。护士歉意地离开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不能工作了，可是她还想着镇里的事。她记忆犹新，刚去龙凤镇任职时，相当一部分农民还住在蚊蝇飞扬、不避风雨的低矮的房舍，这并不是他们平时懒惰，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身体被日晒雨淋，肌肤粗黑，只是单一的耕种和贫脊的土地长不出几个钱来。他们的精神生活也跟物质生活一样贫困焦苦，当城里人手握遥控器躺在沙发看彩电时，他们却在黑暗里筹划明天的辛劳。现在，情况虽然有了很大的改观，但刘霞觉得跟城里相比，龙凤镇的变化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杯沙土投入河水里一般无声无息，并不起眼。
躺在病床上，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无聊，她就拿出一张复印件，这是龙凤镇地图，即使她现在很熟悉龙凤镇的一村一屯，她仍时时把它放在公文包里。因为每当看着它，仿佛就看到了一张张亲切的面孔向她走来，村干、农民，甚至蹦蹦跳跳的孩童，她和他们谈谈心，谋划未来的蓝图。这时，她似乎在这张小小的地图上闻到了泥土的气息和醉人的温馨，闻到了纯香四溢的果林，希望之光便照亮了她的心灵。
有了明确的目标，人就变得坚强和冷静，每天她都积极配合医院治疗，就象在镇里跟其他班子成员配合做工作那样。

十二
这些日子，母亲苍老而瘦削的手常常轻轻地抚摸着刘霞的脸，期待着生命的康复，期待着阳光的出现。
这些日子，镇里的干部甚至杨厅长常到刘霞的身边安慰一番，这无疑给她的精神投射了一缕阳光，投射了勇气和希望。
这些日子，惟独没有来看望刘霞的是她的丈夫，刘霞感到有一种被人弃在荒野上的那份孤零，那份失落。虽然这几个月来，在刘霞的眼里，丈夫象一位过了更年期的老太婆穿上现代时髦的服装那样令人感到别扭和恶心，可是当她住院时，当医生证实了她是肝病，证实了她还挨酒精中毒时，她突然苦苦地盼着丈夫。然而她没有盼到，丈夫除了那天送她到区医院，办了住院手续，离开至今没见身影。
刘霞眯眼一算，已住院七天了，一个星期了，丈夫不仅没有来看望她，连一个电话也没有，一气之下，她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刘霞眼睛只盯着天花板发呆。
到了晚上九点，手机铃响了，刘霞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但还是接了，竟然是丈夫打来的。
丈夫在电话里说：刘霞你好一点了吗？……
刘霞打断丈夫的话，说你还有时间来关心我，是不是那女孩又来给你灌酒了？
丈夫说，别这么讲啊刘霞……
刘霞又打断丈夫的话，你真那么忙吗？
丈夫说，我不是忙，我是被医院隔离了，送你去区医院回来的那晚，老家阿锋正好从广东打工回来，我们一起喝酒，第二天我发烧了，就被隔离了，因为你也知道，现在是“非典”流行期。
啊！刘霞抓着手机，感到自己的手在擅抖。2003年这个春天，肆虐的“非典”病毒向人类发起了猖狂攻击，突如其来的“非典”降临在春光明媚的祖国大地，让泪打湿了多少生命。历史会铭记，中国这个含泪的春天！
丈夫在电话里又说：刘霞，医生不给通话时间太长，争取两天或且三天，我给你打一次电话。
电话断了，刘霞仍颤抖地抓着手机，刘霞病前“非典”就开始流行，她知道，“非典”确实危险，病毒传播很快；有报道说“非典”病状是先发烧，一般3天后开始咳嗽，5天后有呼吸困难、气短等症状，最终可能会死亡。
现在丈夫被隔离了，刘霞感到恐慌，感到灾难从遥远霍然变得临近，她吩咐专管她的护士同志，每天都要给她买一份《南国早报》，她无论如何要刘览一下这个伤痛的春天。
两天后，丈夫的电话又来了，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低颤，他说自己已被列为“非典”疑似病例。
你不会有事的，即使患了“非典”。刘霞含泪地说，我看报上登了，党委、政府对“非典”疫情高度重视，已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你要相信党委、政府，相信临危不惧的医务人员，相信自身的抵抗力。
丈夫艰难地说，历史的传染病死亡率很高。1万年前天花病毒就出现在地球上，在天花病流行的地方，每4个病人就有1人死亡。
刘霞强忍着泪水说，你不要担心，有矛必有盾，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随着医学科学的发展，人类战胜疾病的能力越来越强，你看四十多年来，结核病、疯牛病、霍乱病等各种传染性疾病不是被人类有效控制了吗？何况与历史上的传染病相比，目前“非典”的死亡率不到5%。
刘霞又说，依靠科学是能够战胜“非典”的，我国科研究人员仅用十几天时间就确定和破译了“非典”病毒的基因图普，并开发出检测仪器，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一定能康复。
刘霞还想说话，可是电话突然断了。刘霞按刚才的号码打过去，那边没人接。过了两个小时，刘霞重拨，有人接了，但是不是丈夫。
刘霞忙说：请帮喊一个名叫做覃汉军的病人接电话。
对方说，他已被确珍为“非典”患者，现在正在全力抢救，有什么情况我们会通知家属，这段时间最好不要打扰他……
刘霞差点晕过去！

十三
刘霞在病床上悟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健康与爱。
现在，她深深地感到活着真好，活着就是胜利。她想，一定要活着回去看看龙凤镇人民，看看关心和支持过她的人，看看丈夫和女儿，虽然她知道丈夫的病很危险。
她的病情大为好转，现在可以暂时离开病房，到附近的花园散步。她更惦记丈夫了，不过，这几天的报纸登了，除了北京，其它省（市）、自治区已没有新增病例，部分患者已治愈出院。
她看到了蓝天已远离乌云，暖暖的春光给大地送上笑脸，花园里生机勃然，一些鸟儿在上空欢悦地飞翔着。在这个含泪而又充满希望的春天里，刘霞对酒有了新的认识，一种更为成熟的东西在她的脑中闪现。
县委组织部领导来看刘霞的时候，告诉她市委考核组明天下我们县考核三位同志，其中一位就是你，刘霞的心态很平和，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但组织部领导将告别时，她突然说，乡镇准备换届了，我们镇党委推荐的那四个后备干部，组织上要留意一下啊！
她突然又接到丈夫的电话，丈夫说经医务人员20多天的战斗，他现在的病情已得到控制……。抗击“非典”的白衣战士啊，你们滴落的汗珠，就象无声的春雨，滋润着一个个枯萎的生命。
暖暖的春光洒满大地，远方的山顶绕着的一团团雾已悄悄的散去，好多树木疯长绿叶，好多作物竞相开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香味，这暗示着万物的生命在复苏，暗示着人类又从这个春天走向辉煌。

[陆东立]

农村题材，好样的。

[[陆东立]]

农村题材，好样的。

[叶雨]

我明天一定慢慢看。先问好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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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一定慢慢看。先问好作者。

[陆东立]

[农村题材，谢谢指点。

[[陆东立]]

[农村题材，谢谢指点。

[yufeng]

世上原本没有酒。
酒的发明，是上苍对人类的种赐与，相逢、壮别、祈福、祭祀……没有酒便少了许多情趣。
酒写人生。
有些人原本站着，是因为酒而倒下；有些人应该倒下，却因为酒仍站着。
酒是万花筒，折射人间百态。
好多人的实际人生是从自己会喝酒开始的，好多人故事是跟酒相连在一起的。连龙凤镇党委书记刘霞——一个女人的人生都充满着酒味儿。






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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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文学我们相识异国它乡。

[[余风]]

世上原本没有酒。
酒的发明，是上苍对人类的种赐与，相逢、壮别、祈福、祭祀……没有酒便少了许多情趣。
酒写人生。
有些人原本站着，是因为酒而倒下；有些人应该倒下，却因为酒仍站着。
酒是万花筒，折射人间百态。
好多人的实际人生是从自己会喝酒开始的，好多人故事是跟酒相连在一起的。连龙凤镇党委书记刘霞——一个女人的人生都充满着酒味儿。






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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