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许中华 · 发表于: 星期六二月 18, 2006 10:41 am 发表主题: 第六病室

第六病室
——向契诃夫致敬

“现实已不再残酷，
却又走向麻木。”——X病人

一、我是秋天

请允许我，以这样地判断句来填写
入院通知单：
我是秋天，春天不懂秋天的金黄
象征一种病变

你来看望我，无须水果与月钱
我是秋天，我有我的收获

此刻，从月亮起
太阳有了分裂的症状，它的额角
越来越细碎的皱纹，苍老了时间
时间！你知道，——这惟一的借口容易养伤

你来看望我，无须水果与月钱
我是秋天，我有我的收获

二、茶花女，牌坊以外的贞节

玛格丽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小仲马借着她，爬过父亲的头顶
坐在宽厚的肩上，月亮成为触摸的实体
茶花女，一个女人最真实的名字

我的病床上，躺着休息的影子
在泛绿的藤架下面，茶花还是冷漠的
编号1407的那位，至今想着那些拐子
我呢，除了抑郁，其他的属于药片与仪器

此刻，是夜，是深陷的眼窝里逃窜的眼泪
衣服躺着，肉体离开这些
没有阻隔，空气里漂浮着麦芽糖的香气
蹲着的柴可夫斯基，像只受伤的天鹅

茶花女，牌坊以外的贞节
在她的贞节里我寻找遗落的手指
以为会有香气包围手指，就像男人包围她一样
那时，白茶花不似香水百合

三、海明威是如何拔枪的

遥远的青山，终于愤怒了
可想而知，被人类剔了个光头
太阳又照常升起，疼痛的黄土
以一种极不雅观的方式撤退
淹没了盘山的公路，大量死亡被印证

丧钟为谁而鸣，他说，是为你
就像大陆因一块剥离的土壤而萎缩
你因一个生命的毁灭而负罪
弗洛伊德的门徒分析了我的梦
原来我是证人，所以遭受禁锢

某天下午，风刮得太阳斜了半点钟左右
我和编号1407讨论
海明威是如何拔枪的
那是一个早晨，他老婆的尖叫声还留在那里
他却说，跟川端康成拧开煤气筏子一样

这位老人，结实的身板
栽在大海的脚边，溅起一些嚷嚷的泡沫
后人喜欢往他头上扣帽子
我更喜欢他拔枪的动作
那天下午，我练上了瘾

四、太阳，我们的窗子

太阳，我们的窗子
趁着护士小睡的空档，把尿湿的被子放在窗下
让太阳充当劳工
提着风箱吹干它

编号1407尿床的机会比我多
他喜欢那个年轻的小护士
挨骂与责罚，成为他的日记
一人倍感厌烦，一人暗自窃喜

我呢，我是一个让人担心的病人
安静，或者沉默
被他们视为对抗。虽然，我的饭量
正常，血亦是红色的

编号1407从来不明白太阳东升西落的原理
就像他不明白厌烦并非喜欢的一种
直到那个小护士调走之后
他才恍然大悟，看清了门里门外的不同

太阳呢，继续做我们的窗子
我们偶尔也会尿床，晒晒被子，觉得无聊嘛
惹是生非，暂时归结为药的副作用
当然，症状的选择权属于我们

五、我不喜欢尼采，他的胡子难看

我不喜欢尼采，他的胡子难看
他是个特大病号，挤在我们的床位中间
躁动异常，每个高卡路里的单词
都被他一一咀嚼过

编号1407最讨厌他
春天的溽热，有时会让人长痱子
尼采不怕，他有日耳曼人的血统
习惯于忽略小痒小痛

而编号1407。是一枚畏冷畏热的果子
他需要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
才能防止腐化似的，整个春天
他的眼睛，恨不得速冻尼采

我远远地避开这两位斗士
尼采给编号1407起了个怪名
叫查拉图斯特拉，指明他畏火的本质
是向往成为神祉，赢得膜拜

这就是我不喜欢尼采的原因
他太强悍，命令式的口吻
引得我旧伤复发
并不是每一粒草籽都适合于高岗生长

六、那些落花，那些死人，也是一个世界

第六病室里的人员在增加
我的活动空间由室内转移到室外
石头椅子，坐久了
会带有别人的体温

有七个人，最爱蹲成一排
长时间地不说话
护士长也好奇地蹲下来
其中一人问她：您也是蘑菇？

这个笑话来自网络
我翻来覆去的讲给他们听
如今，他们演出成功
却没有掌声

编号1407还在躲着尼采
春天快要分娩，那个小生命
被赐名为阿瑞斯
即将粗暴地登场

我渐渐察觉，自己有了石头的基因
在沉默中不断有些细小的裂缝夹住了种子
编号1407曾说过
那些落花，那些死人，也是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