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刘云云 · 发表于: 星期一一月 23, 2006 10:59 pm 发表主题: 一双红木屐

　　这是广东侨乡台山的一个小镇。一条清澈的小河横贯而过。粼粼的波光里，倒映着两岸齐整的石堤。石拱桥古老的身影，在水面上摇曳着。榕树浓荫之下，桥畔的石阶，铺陈到河面上。黄昏时分，姑娘们就在这儿浣衣，说笑，嬉戏。一时间欢声鹊起，好不热闹。虽然，耸立于河岸的，已是一幢幢华美的小洋房。不过，石拱桥周边的景色，依然还保持着那种古朴的情调。
　　一个夏日里，夕阳染红了小河。河边来了一位白发如霜，然而精神矍铄的老人家。他就是前天从美国回来的司徒大伯。听说，他今年已经八十有五了。此时，他双手捧着一个红色的木盒子，神色凝重地走下了桥畔的石阶。在临水的那块石板上，他跪下来了！接着，他打开木盒子，拿出了一双红木屐，然后，弓着腰身轻轻地把它们放进了河里。只见这两只红木屐，紧紧地挨在一起，在水里打着转儿，仿佛不愿随水而去。司徒大伯看着，看着，不禁老泪纵横，摇头唏嘘。在这儿洗衣服的姑娘们，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都感到不可思议，就情不自禁地簇拥在司徒大伯的身旁，好想打听个中的秘密．．．．．．
　　于是，司徒大伯一面凝视着那双缓缓而去的红木屐，一面就用低沉而缓慢的语调，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这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一个初秋的傍晚，我路过小镇，顺便就下到河边来洗个脸。突然，身边有个姑娘，指着河水失声喊道：“哎呀，坏了，我的木屐被水冲走了！”我往前一看，果真有一双木屐在河里时浮时沉地随波而流。说来也怪，我不知怎的，一个冲动就往河里扎下去，接着就手刨、脚蹬地泅过去，折腾了一阵子，终于把那双木屐抓到了手．．．．．．那位姑娘高兴得直拍着手，红着脸儿朝着我憨憨地笑着。
　　就是这双红木屐，居然做了大媒人，成就了我和那位姑娘的终生姻缘！
　　记得新婚之夜，我的新娘子在红烛的映照下，越发漂亮。她坐在床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忽然间，她从枕头底拿出了一个红包袱来。羞答答的她，把我拉到跟前，然后轻轻地把那包袱揭开了。我惊奇地看见，被红布包裹着的，竟是这一双红木屐！她羞赧地指着木屐说：“昌哥，你能答应我吗？从今以后，你和我就要像这一双木屐，左右相伴，相亲相爱，决不分离！”我听了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在她耳畔喃喃而语：“是呀，莲妹，我和你左右相伴，相亲相爱，决不分离，永远地，一辈子地．．．．．．”
　　一年之后，我们侨居美国去了。在异乡的风雨岁月中，这双红木屐一直伴随在我俩的身旁。每每我们吵嘴闹意见的时候，她就拿出这双木屐来。我俩一看，就感到惭愧，直至相拥而哭。我俩有个鲜为人知的，就连我们的儿女孙儿一直都不知晓的小秘密。现在告诉了你们，千万别见笑我俩的憨痴啊！那就是每逢到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的那天晚上，等到儿女孙儿们都熟睡了，我们就在房间的小圆桌上，点燃了一对红烛。红烛的前面，端放着这双红木屐。我们牵着手，挨着身子，坐在圆桌旁凝视着烛光，追忆着我们相识的情景。此时此刻，老伴总是低声地唱着她自编的台山“卖鸡调”。她的歌声就好像家乡山泉的流淌之声，深情又悦耳：“木屐成双又成对，你在左来我在右，爬山过海不分离，风雨之中相依靠．．．．．．”我和她就是这样心连着心，手携着手，一眨眼间就走过了六十多年的漫长岁月！现在，连我们的孙子们都会飞了，都有他们的事业了。然而令我痛惜的是，老伴去年却辞世了。记得老伴在弥留期间，曾挣扎起来，要我拿出这双木屐。她伸出了手，颤抖地抚摸着它们，还吃力地吩咐我说：“能够白头偕老，这也是我俩的福气呀！待我走了以后，你就回家乡去吧，找到我们相识的那个小埠头，把这双红木屐交给小河，并代我向家乡的山山水水鞠躬、致谢．．．．．．”

　　此时，穿着红黑格子衬衣的司徒大伯，已经泣不成声。听者为之动容，沉默不语。只见夕阳溶溶，山河尽染；只闻河水潺潺，如歌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