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欧隆痴 · 发表于: 星期日一月 01, 2006 1:49 am 发表主题: 2005年年选。

　　遥望草原
　　
　　这是西北风沙肆虐的田野
　　站在百尺的烽火楼台
　　身背腰鼓，手持唢呐
　　声音略带西北男性粗犷的哭腔
　　我对天嚎啕：西北啊，空旷的大漠！
　　
　　自从学会哭泣
　　便懂得遥望的秘密
　　那时，故乡有草，也有大片的梯田
　　那时，我遥望：若干年前的可以重置
　　若干年后的可以延续
　　今春，大水淹没了许多村庄
　　卷走了许多孩子
　　于是，我遥望你的伤痕斑斑
　　遥望你的一无所有
　　遥望那一对童男与玉女
　　无助地在我的对面，抠扳彼此的嫩脚
　　
　　十月了，西北的草场渐枯
　　天色渐蓝
　　而我依然闲置着
　　看整袋的秕谷倾入池塘
　　于是，我也怀念那群断翅的蚱蜢
　　流浪的豸鼠和黄羊
　　我怀念那夭折的长草，血色的残阳
　　怀念草原
　　怀念西北的木棉和高粱
　　
　　假如那些长草碧幽如初
　　吸旱烟的老人还在
　　我会在西北的一角
　　挖尽故乡的沙
　　葬你，在毛漠衍生的寸草之塔
　　尔后，我遥望你若干年前的丰饶
　　若干年后的干瘪
　　遥望你年轻时断折的一根软勒
　　二十年后，植而成林
　　掩而成荫
　　
　　遥望草原，遥望方圆五百里的漫漫黄沙
　　那被吞噬的我的家园
　　那被掩埋的我的庄稼
　　
　　
　　
　　格桑花儿开
　　
　　梦见了母亲，梦见了大地
　　梦见了竞相开放的格桑花儿
　　三朵一束的灯芯嫩草
　　窗前大片的空地
　　栖息着成群的麻雀
　　它们生活、啄食、嬉戏
　　在我的生活里编织它们雀类的梦——
　　
　　那是瓦蓝瓦蓝的天空
　　光脚丫的姐姐弯背耕作
　　我采摘那娇嫩的格桑花儿
　　别插在她的鬓角
　　冬天了
　　我看见曾经的牧人赶着大群的牛羊
　　从我的门前走过
　　而不远处有人
　　——不是矫情的少女
　　不是怀春的妇人
　　那只随便一个赶着羊群的牧人
　　从家乡走到西北一隅
　　
　　
　　拾草的孩子
　　
　　把那些草拾起来
　　把那些草的影子拾起来
　　把那草做的我的精神家园拾起来
　　
　　拾草的孩子
　　和我一样
　　你也生在塞外
　　亲见那些消失的绿
　　那些祖辈积攒的麦稃、粮食
　　
　　可是你知道么
　　昨日我们一起横舟自渡的野港
　　已长满沙棘，长满沙棘了呀
　　
　　拾草的孩子
　　把我的牛羊给你
　　这个冬季，扳转车辕
　　备足粮草，开始通往西北的最后一次旅行
　　
　　
　　夜色多么美
　　
　　捧起黝黑的酥油灯
　　抖动的篝火如血色的红
　　二十年前，我还小
　　我的伙伴还小
　　乡村的孩子，伸手握不住一根纤弱的草
　　夜晚，我们围坐在黑色的幕帏中
　　
　　光脚，赤臂；唱歌，跳舞
　　听祖母赤哑的童话
　　
　　那时，夜色撩人
　　孩子的呼吸可以打破旷野的静
　　三岁以下的孩子一字排开
　　集体想象二十年后
　　悲伤欲绝地怀念一棵早夭的草
　　
　　那时，我们不哭
　　只把袖子捋到最高
　　看成年的蚂蚁拖动最后一片草原绿
　　
　　
　　马头琴
　　
　　我来自这个民族
　　我来自这个国度
　　我来自音乐和蛮音交融的天籁
　　
　　在这个季节应有的土黄里
　　我轻抚那些柔软的发
　　如抚你北方人黝黑的睫毛
　　秋天了,雨还在下
　　我会用南方的木梳
　　为你把乱发编成美艳的发髻
　　
　　那绿色辐放的高亢
　　腾格里抒情的大手笔
　　
　　——马头琴的弦紧了又紧
　　我生命的箩筐便这样满了

　　达拉特平地
　　
　　记得一次幼年的穿越
　　山野碧绿，油菜花叶片肥大
　　生存于达拉特的男子，灰尘满面
　　那些逐渐长长的土地
　　一路倾倒下马头琴的长调
　　
　　那是从遥远地方迁徙来的情侣
　　卸下雕花的马鞍，徒步行走
　　只为收藏一粒粗糙的沙
　　研磨绿蓝生锈的铁器
　　
　　草原广袤，捕捉鸟兽的羽翅
　　傍晚的篝火火星残留
　　手抓新猎的乳羊
　　季节散发蓬松的味道
　　我心安理得，沿它干瘦的肋
　　寻一颗生命啃啮长草的臼齿
　　
　　乌兰木伦河岸
　　
　　十五年前，这里河水清澈
　　鱼虾潜底而行，清晨，孩子们沿河奔跑
　　伸手打捞几只落水的蜻蜓
　　返家的小径，童年一路欢笑
　　
　　我怀念那丢失的草场
　　以及溶化在沙滩里的那些海鸟的足爪
　　想起一片潮湿的洼地
　　那里有隔河而居的陕北父老
　　他们收尽田里歉收的玉米
　　集体眺望背后这片遥远的水泽
　　
　　曾经的塘岸，有人落住
　　贫穷的生活简单却充实
　　
　　又是冰雪覆盖的北国之冻
　　季节滴水成冰
　　乌兰木伦河岸
　　一只雌性的虫
　　又翘起了繁殖的后尾
　　
　　巴图塔的黑
　　
　　这些黑，这些被涂染被覆盖的沙柳
　　背依黑色的矿藏，用眼泪和红
　　硬化历史淌血的碑石
　　一道沙棘紧锁
　　历史在一块弯曲的纸布上越拉越长
　　
　　又看到了水，以及一望无际的大坝田
　　插秧的女人早夭了
　　她的儿孙穴居黑色的岩洞中
　　看曾经的太阳染黑森林深处的绿
　　
　　三年前，这片棱空的沙丘上
　　我的父亲搬来石头
　　薄暮时分，他抽烟、张望
　　并不时地想我，以及一个母亲之外的女人
　　那些煤屑泛活了
　　山冈亮起猩红的火苗
　　
　　
　　看一群骆驼穿过河槽
　　
　　二十四只骆驼走在河槽
　　缓慢踏行。炎热干燥的西北
　　二十四只腾格里的生灵
　　低头啃食河槽中的干土
　　于是我看见自然的秩序未曾抵达的深处
　　有生命的蹄印踏摆成型：
　　排列、对齐，再沿弧形自然地散开
　　
　　想到走西口
　　想到一个庞大家族的整体迁徙
　　想到溶沙的西北
　　晋北的先祖
　　蒙籍的娘亲
　　
　　而眼前，所有的驼步伐齐整
　　最干瘦高耸的一头
　　拾起前蹄
　　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根纤细的草

站在故乡的屋顶上

站在故乡的屋顶上
远处山体裸露石质的骨
天空辐放伞状的光线
偶尔一抹孤烟，蔓上古人的肋
千年的坟场干瘪了，大漠火红火红

曾经的一些事，离开后
便出现衰败的迹象
我相信只有草，只有这些卑贱的植物
可以绽放透明的花蕾
并对土地保持永恒的虔诚

屋顶的泥土留下紫蓝的足迹
一棵紫藤萝的蔓
顺着屋檐长成婷婷的少女
站在故乡的屋顶上
我记得一些草初始的成长动作：
祖孙三代同时低伏着头

回到头道沟

头道沟，一座村庄的名字
早年携刻在前胸的一棵树种
敞开的坡头，有人独自默念
历史收藏一些斑斓的铜锈
于是，我听到遥远故乡的最近一次分娩

又是木讷的脸
对着我梳妆。
那些和土地一样贫穷的人们
在城市的角落
我随时都可以看到
那些漂流的面孔，挂满汗液和灰尘
我的亲人。我的亲人一样高傲的麦田。

到回到头道沟
道路扁平，庙宇的钟声不再晚祷
在一堵废弃的土墙上
我读到故乡的名字：落魄、颓丧
卑微地曲俯，如同我流浪在一个城市的表情

想起一座村庄

想起一座村庄
想起一匹远游的马
想起那里的老人和孩子
想起，十月了
庄户人的院门紧闭
里面牛羊彪悍，土地长满将要枯萎的草与绿树

村庄中的人烟和牛马倦缩了
那时，有磨房和豆腐舫
有秧歌队与驯马场
那时天蓝，孩子面带笑容
我跟在大人笑容灿烂的身后
寻找一粒丢洒路边的麦穗

一座村庄笔直的影
使我想起若干年前的丰饶
若干年后的惨淡、贫穷

这里有坟场
有常青的柏与油松
那时，这里人丁兴旺
常年可以听见新生孩子甜柔的哭声

莜麦地里的鸟

莜麦地里的麻雀
乡间唯一的禽
它们啄食庄稼与泥土
并诅咒一切人为的不公

在农人的眼里
它们不等于一颗胡麻籽的重量
莜麦地里的鸟，昂起头颅
鼓起素囔，消化的黏液贯穿它们一生偷窃的骂名

我悲哀那些清早的拾穗人
只看到麦穗
没看到麻雀和它们勤劳孤立的泥爪

你知道，那是六月的斑胎
一遍遍走过长草和土地的婴儿

晓鸣 · 发表于: 星期日一月 01, 2006 9:16 am 发表主题:

本质的诗. 学习了.

高岸 · 发表于: 星期日一月 01, 2006 10:00 am 发表主题:

到回到头道沟
道路扁平，庙宇的钟声不再晚祷
在一堵废弃的土墙上
我读到故乡的名字：落魄、颓丧
卑微地曲俯，如同我流浪在一个城市的表情

蔡利华 · 发表于: 星期日一月 01, 2006 8:02 pm 发表主题:

这是一组很有功底的诗,生活的体验在生命里蒸腾出来诗句.比起那些平空想来的东西,读起来有味多了.给予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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