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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盖[FAFAFA] 老盖作品集 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注册时间: 2005-12-07 帖子: 28 来自: 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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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六 十二月 17, 2005 11:28 am 发表主题: 也试试小说吧:《骑马下海系列·神学的几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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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盖•骑马下海系列之三
神学的几何—纪念科布西埃
一个人,他走进黑暗的中心会怎样?
一个人,他走进光明的中心会怎样?
1965年8月27日,在中国南方一座天主教堂内(它是仿科布西埃朗香教堂的象征风格而修建的),洪彼得,这个在义和团运动时随父亲逃离山东曹州,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献身于神学研究的天主的子民荣归主的怀抱,被光荣的“收割”了。他的故事和他在潜修中不时迸现的创造性火花也随着她肉体的消失而湮没于星汉灿烂的天空中。这是一个损失。他一生的挚友和对他的学说持强烈反对态度的敌人都这么认为。“我失去了一个真正的兄弟”,宋保罗,一个与死者同修于教堂的教友说,“虽然他现在肯定已升入天堂,肯定已融入无边的光明中—这是每一个尘世的凡人都渴望得到的最高境界,然而太早了,太早,他正在做最后的努力,以便重现被世人湮没了的事实;也许,这个尘世的人谁也没有作出过这样之大的奉献,他们谁也不会真正的考虑一些纯粹的问题;比如他死时放在书桌上的论文的内容:上帝的重量。”宋保罗指着那一大叠厚厚的白纸,“这是他的成果,可惜他死了,死了。”
按照洪彼得的教友们和神学界同行的观点,死者一生的主要贡献在于用至高无上的智慧和爱维护和真正论证了上帝的双重真理:天上的国和地上的国,以及这两个领域的真实结构。面对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现的古怪说法—它以奥地利诗人里尔克、中国神学家宋保罗等为代表,上帝是一个和人类以及地上万物一样处于流止变化中的存在。这个论断包含的意思是阴险的,因为它暗示着上帝也是一个被时间和空间限制的生命个体,他随着历史和宇宙的变化而生成、演变。在这个带有着文学风韵的表述中,上帝不再是全能者,不是一个在六天之内创造了世界并指令、主宰和把握住世界的神,他连他自己都掌握不了,因为他也受一些规律的控制或限制;而且,时间的流水在漫过宇宙万物的同时也漫延过他,带给他生的喜悦和死亡的黑暗。“这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异端邪说,比泛神论、甚至无神论都更为恶毒,因为无神论只以虚妄的理由来抹杀神,它盲目的判断神的虚无,而这种流变说则歪曲了神,它用蛊惑人心的做法欺骗了世人,”洪彼得在三十二岁时写的一篇文章—《纯洁的爱》—中这样写道,“这比如是指鹿为马。无神论认为鹿并不存在,然而,鹿站在人类面前,以它的美丽和真有驳斥了人的谎言;流变论的指鹿为马则在指明并承认有一个生命体存在的同时歪曲它的真相和本质,像赵高有意的欺瞒帝王一样:这后一种流毒是极难纠正的,因为它利用了人类懦弱无知和易受诱惑的特点。”
1926年,在一艘从上海驶往法国马赛的船上站着洪彼得,那一年他三十五岁,正是一个天才有所成就的年龄。乘着这艘名叫“诺亚”的巨轮,他经过太平洋和印度洋,经过滔天的巨浪和狂风来到了欧洲。在一等舱中他看到富有者灵魂上的困乏,看到了欧洲文明衰败的迹象;在二等舱他看见了功利主义和物质主义对人类的侵蚀,他们蒙上帝所赐的光洁晶莹的眼睛, 布满了生着铜锈的霉斑:多么像将死未死的地衣类植物啊!即使是坐满社会下层的三等舱,在劳动者的质朴中,他也看见了人类眼睛上的荫翳,这让他感慨万端。船过红海时起了暴风,洪彼得宽大的僧袍被掀起来,被鼓满强劲而横蛮的风,这似乎使他想到了《旧约》上记载的异象。于是他暂时打消了从法国到西班牙巴塞罗那去拜见一位神父的计划,而是从巴黎改道,去了奥地利。在美丽的罗纳河谷的一座古堡中,他拜见了诗人勒内•玛丽亚•里尔克,并和他谈了整整一夜。
“那是圣诞节前夕,可能是在12月24日,我记不大清了,”里尔克的密友萨洛美说,“我从来不是一个天主教徒。可是这个日子在勒内肯定是难以磨灭的。 那是一个阴郁的夜晚,勒内一直躺在床上,这个中国人走了进来,说要看看他。我们不想让他进来……那天晚上我们点着蜡烛,冬天河谷里的风吹得非常紧,这个人的僧袍就在风中挥舞着……他说必须告诉勒内一些话,必须……他的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坚定,刚毅,充满信心和狂热……他们谈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他走了,勒内告诉我们他非常清明,非常清明……‘我终于知道了。’他大声说,特别吃力,因为他已经病了很久很久了,他的健康状况从1923年起就十分糟糕。‘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了一番深思/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的澄静!’……他大声吟着瓦雷里的诗,并让我们也一直这样大声的念诵,直到他死。那是在12月29日,他没能见到1927年的景象。这个中国人,这个中国人!……我相信,他们那晚上的谈话是勒内真正的死因,他应该是幸福的死去的; 不,不是由于白血病。”
严格的说,这是洪彼得第一件打入国际神学界的行为,他成功了。在这个业绩的鼓舞下,他转向英伦三岛,彻底放弃了去巴塞罗那的计划。在英国他见到了叶芝,这位神秘主义的诗人已经完成了他的《幻象》,现在他把自己的这本著作拿给洪彼得,并为他讲述了二十四相轮和他的历史循环论。那是在一个博物馆,在一幢有两个尖顶塔楼的渐趋废弛的建筑中。阳光穿过彩色玻璃后的斑斑斓斓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暗褐色的鲜亮深沉的桌子上和他们的身上;一切都那么神奇。
“你看,”最后叶芝说,“上帝就这样支配了世界,一大堆螺旋,”这位象布道者一样深刻的诗人拿起一支笔,在桌面上画出一个点,而后又从这个点引出无限的螺旋线。它们层层密密的扩延着,构成一束复杂的花朵;而那个点就正处在花蕊的位置。“每一个螺旋是一个时代,它扩大到极限时就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这些螺旋状的圈子都在那个点的位置构成一定程度的重合。这个点,这个点就是我们的主。”叶芝说,“洪,这就是我们一次完成的上帝,是他。这些螺旋就是他的几万个不同的名字。JHW:雅赫微,这是犹太人的叫法;或者,耶和华,这是我们的叫法。”
洪彼得惊讶的点点头。“这是神学的几何,大师。”他说。
“还有许多问题我来不及解决,”叶芝说,“这张图我还不可能完成,这是因为,首先,它不应该是一张平面的图,因为它反映的是这个宇宙,因而它应当是一个模型,一个立体的,多维度的模型;任何平面化的做法—无论它如何逼近真实—都不可能是真理。比如这个点,”他指一指花蕊的位置,“它就应当是立体的:点,本来就是立体的近似的浓缩。或者说它就是体,它是一个球,而且应当具备一个条件,它是最小的,同时又是最大的。它包含着这些大大小小的螺旋状的圈子,但同时它又在圈子之内, 是它们的种子。但我还无法表现它;另外,对它的一些性质我也还没有全部彻底的弄清楚。比如,这个点的重量,也就是说,上帝的重量。上帝的重量是多少?当然,这是一个看来极其微小的问题,然而它正好决定了上帝和我们这个宇宙的实质。”
接下来,叶芝又为洪彼得阐述了他对流变论的看法。按这位爱尔兰诗人的意见,流变论几乎不堪一击,因此, 洪彼得和类似的神学家们对流变论如此大惊小怪就显得格外愚蠢。叶芝为洪彼得画出了流变学说的图示,在一大堆箱形的方框中,代表上帝的是一条连绵不断的中心线。“这就像一条钩索,牵连着若干浮标。不,不,太可笑了。”叶芝说,“他们的上帝只能是一条线,而我们知道,甚至所有人都会明白,这不可能。上帝无论如何应当是立体的,因为他即便处于流变中也是一个—至少是一个超人,一个神:流变论者,他们不堪一击。”对诗人的这些议论,洪彼得感到非常吃惊。他赞赏也尊敬叶芝的前半部分,尤其是那个点和关于上帝重量的论述,对叶芝的后半部分,洪彼得有很大怀疑。不,他在心里说,叶芝把流变论看的太简单,太没有分量了。而这绝对是个错误。
在拜访了蒂利希,巴尔特以及其他一些神学家、神秘主义诗人和天主教作家—比如格里厄姆•格林,当然,当时他正在刚刚进入天主教教义和现实问题的探索中—之后,洪彼得回了中国。沿着叶芝的路线,他开始了一生的长征。他试图用几何学原理来解析我们头顶的天空和脚下这只鳄梨状的星体以及它们之间的结构。在前面我们谈起过的那座教堂里,这位孜孜不倦的神学家如同一位蒙受圣选的人,整天蛰居于自己狭窄阴暗的书房中,面前摆着一些大名赫赫的圣者的著作,从《圣经》、奥古斯丁•阿奎那、帕斯卡尔直到他所在的那个时代;手边则是一些计量用的工具,如三角尺(这时常让他想到三位一体的神圣概念),量角器,计算尺和圆规等等;他的背后是一架从德国或瑞士购来的天文望远镜。每天除了就餐而外—在那时他可以看见一些异性芳香的面孔和世俗的物质主义的元素,这让他感到了自己的高贵和纯洁—,他的唯一工作是为撰写一本论证宇宙构造及其与上帝关系的著作准备必要的材料和思想,当然,在这中间,他也时常义愤填膺的与越来越为嚣张和猖狂的流变论者交战。花香从书房外面飘过来又飘过去,它们流经坟墓和婴儿室,流经季节、空间的十个方向,以及人这些生命的里里外外:十几年过去了。洪彼得渐渐老了,他快五十岁了。另外,他也成了一个和蒂利希、巴尔特们齐名的神学大师。最后,他的著作已接近动手阶段,一切都准备好了,只除了一个问题:上帝的重量。叶芝早在1939年就已经去世,这个问题在他去世之前并未得到解决,而在叶芝之前,甚至还没有人能考虑到这个问题。洪彼得没有任何资料和前人的理论、思想、理念等可以依赖。在科布西埃朗香教堂式的环境中,他凝望教堂的穹顶和倾听天宇深处声音的神态显得如此恭敬和肃穆。上帝的重量!这应该是一个常数,因而更应该被他早日推算出来。然而,又是五年过去了,这个问题还是没有任何着落。水从大地上均匀的流进地底,花儿们凋谢之后重新开放,一切都有一点—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可以让人注意,然而,关于上帝重量的问题,上帝并没有帮助他,没有。夜里或者白天,在空寂而神圣的教堂中,他听不到也看不见一点点声响或痕迹。
我没有被上帝抛弃,洪彼得想。耐心一点,认真一些,总有一天它会向我显示的。在急躁的时候,洪彼得会这样告诫自己。不,我的思想也没有错,上帝的重量是一个常数,它不可能随着历史、时间、空间的变迁而加增或减少;那是流变论的观点,这不可能。我没有错,上帝的重量也应当满足于一个前提,它既是最大的又是最小的, 叶芝的感觉完全正确。然而,它是什么?是什么?
洪彼得七十五岁的时候,这个问题仍没有解决,他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模型,这些模型的原则来自于叶芝,目的也与叶芝相似,是要解决上帝的宇宙结构问题。他们奇形怪状,每一种都至少满足《圣经》及教会典籍中关于宇宙结构的大部分原则;然而,它们都不能同时满足全部原则,因而它们是失败的。除了表现出一个神学家的智慧和对上帝的虔诚外,再没有太大价值。洪彼得忧心忡忡的凝视着它们,或者像摆魔方一样的重新设计它们,然而仍然无法成功,上帝在这里表现出了罕见的固执和沉默。某个夏夜,洪彼得殚精竭虑之后走出房间,站在教堂的檐柱下默默的凝视着天空,同时呼吸着许久未见的清新的空气,这时他看见了天空的深处,看见了不该升起的圆月。于是他默祷到:“主,现在我看见了那些阴险的笑容,它们来自于你的敌人,来自于那些敌人,那位悔过的诗人的不成器的弟子们。如果我是蒙你圣选的,那么告诉我;如果我是使你欢心的,那么帮助我,让我得你的福。”
他回到房间之后便上了床,到半夜时,洪彼得开始做梦。他走在科布西埃设计的朗香教堂中,但是, 这座教堂比世界上真实存在的那座要大些,同样,墙体比朗香教堂本已加厚的墙体也更厚,建筑的顶端更像倾听的耳朵:憨厚,忠诚,甚至有些傻气。而后,他知道自己在里面停止了运动,不仅仅他,甚至其他生命也停止了运动。这样的状况保持了一段时间,接下来,他看见了一大群修女,她们来自于世界各地,这从她们的面部颅骨和躯体的人种学特征可以看出,从她们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可以看出。那些修女非常迷人,她们是赤身的。洪彼得发现自己坐在某个地方,坐在圣母院的屋檐下看着这些越走越近的人。她们光洁的肌肤泛着太阳的金子一样的光芒,她们的乳房饱满而又懒洋洋的耸起或者垂落,像一树葡萄。“而肚脐是盛酒的杯,”,在梦中,他发现自己在大声地吟咏着;这是中世纪一位波斯诗人的句子,这一句诗显得十分准确也十分有力。洪彼得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位异教徒的诗句,没有,因为他十分纯洁,引用这句诗歌只是在于要表达他所见到的现实真理。从这句诗出发,他突然意识到了艺术风格的多样性,因为它出自一位和天主教宗教文化完全不同的艺术家之口,它明显的带着强调感官享乐的味道。再接下来,洪彼得发现了一个奇异的事实,这些修女,她们不仅仅来自于不同的国家和种族,而且,她们还来自于人类不同的世代。比如说,走在最左边的一位希腊女性的躯干,她的两乳之间的距离正好等于从两乳间连线到女阴的距离,换句话说,她准确而完美的吻合着古希腊罗马时代古典艺术的人体雕刻原则;而紧靠着她的另一位,那个正在纤弱的举起右手的女性则明显的带着巴罗克时期的艺术特征。在梦中,洪彼得认真地端详了向他走近的所有赤裸的女子,最后,用了最高最尖细的声音,他开始惊讶的叫喊起来—这使他惊醒过来。
“主啊,这是你的全部的叫作人的子民,不同空间不同时代的人,可是我不懂她们包含着什么意思,”洪彼得大声地说,“我不是好色的人,不是。”
大概有接近十分钟时间,洪彼得一直恐惧万分同时又惶惑不安的呆坐在自己空荡荡的床上。他想不出任何东西,但奇怪的是,那个梦竟然没有任何遗漏的在他脑子里重现出来,他重新看见了那些女性,她们在他面前,在空气中走动着,向着他,排成一大排,赤身裸体的,向他一直走来又走来,然后经过他的身边,走过去;那位巴罗克时期的女人竟然还向他捧起自己纤小而又挺拔的乳房笑了笑。又过去大概十分钟,幻象消失了,他忘记了梦中的一些东西,许多细节开始从他的眼睛和脑中流走,剩下的只是不多的仿佛星体一样的球状的乳房、边缘略显粉色的酒杯一样的肚脐和作为世界丰产之门的女阴,还有眼睛,它们远远的留在他的视网膜和他的手上。他甚至真地感觉到了这些:它们的气味,色泽,触感,形状和充满弹性和韧力肌肤。在他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之后,他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那座圣母院里,仍然被这些东西包围着,它们漂浮在广大的空间里,他则坐在一座亨利•摩尔式的雕塑下,坐在一个球状的女体上,头倚靠着一个圆形的空洞—迷迷离离的,他恐惧的想到,那极可能是一只内部布满复杂网格和结晶的柔韧的乳房。
接下来的一天里,洪彼得一直怅然若失的琢磨着这个梦。他想到了很多,从上帝的播育万物一直到人类的十四种血型系统,然而这些都不是对这个梦的准确而恰当的诠释,因为这些答案都太普通和太俗气。然而什么是它的寓意?什么是?除了明白这是一个异象之外,洪彼得得不出任何一个其他的有价值的答案来。清晨的阳光照在那架德国或瑞士制造的天文望远镜上,照在叶芝的《幻象》上,它们的反光美丽至极,甚至地板上的反光也十分匀称圆满,洪彼得走出门去,漫不经心地呼吸着空气,看着枝头的鸟唱出它们欢喜的歌。经过了一个春天的消耗,麻雀们在冬天养起的圆墩墩的身体已经变得消瘦了。可是,洪彼得对这些初夏的景象却近乎视而不见,他固执的想到,那些乳房不会萎缩,它们会永远的丰腴并永远的充满生机。
世界上有很多奇迹常常发生在神秘事物出现之后的一个瞬间,在这个故事里,这个常识是同样有效的。他的老对手,宋保罗—为了和洪彼得一争高下,宋保罗去年也住进了这座教堂;宋的房间和他只隔一条走廊—从田野里回来了。可以明显看出,在这个让洪彼得感到紧张和疲惫的清晨,宋保罗却兴奋异常。经过洪彼得身边时,宋保罗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近于无神主义的流变论者除了在理论问题上是他的对手外,在其他场合一直决心做洪彼得的挚友。
“嗨,”宋保罗说,“哈利路亚。”
“嗨,”洪彼得疲乏的答道。
对方这种懒洋洋的语气让宋保罗惊诧起来,他从不熟悉甚至从不知道这位斗牛场上的胜利者竟会有这种时刻;于是他问道:“想什么呢?”
洪彼得说:“乳房。”
宋保罗划了个十字。
“上帝,”他喊起来,“你今年75岁了,乳房!”
“乳房。空洞。肚脐。女阴。还有星体。”洪彼得疲倦的说,“我被它们缠苦了。整整一夜。”
宋保罗严肃起来,他狐疑的看着对方。
“即使不算你是一个神学家,不算你是天主教徒,”宋保罗说,“即便你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你今年都75岁了,你也不该想这些;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肉感的老头,这些是什么?”
“乳房。”洪彼得说,而后他猛地打了个冷战,“上帝,”他喊起来,“不,不,”他急急忙忙地说,“你不懂;不,你不会懂。”
“一个流变论者是愚蠢的,”宋保罗揶揄的引用了洪彼得《上帝的第二座城堡》中的句子,而后笑起来,“我当然不懂。”
洪彼得看着他。“你不懂,”他说。
“我是一个笨蛋。”宋保罗继续笑着说。“可是你呢?大白天想着女人的乳房和肚脐,你算什么?我是笨蛋,你最多也就是零蛋。零,”宋保罗用手比划着,“一个零蛋。”
洪彼得望着他,目光中显出一种精气充沛的光芒,这让宋保罗开始恐怖起来。接下来,他看见对方突然跳起来,洪彼得,这个日落西山的垂垂老人得意忘形,他正在大喊大叫;而后,他跑了回去,整整一天,宋保罗都没有在外面见到他的身影。除了晚上灯光亮起来,光明仍在这个世界上呼吸而外,其余的生命活动似乎全被封存了,他成了一个秘密。
第二天是1965年8月27日。对于宋保罗和这个教堂的其他人而言,这一天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至少在晚上十二点以前是这样。对这个世界而言,这一天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只除过一位建筑师的死亡:柯布西埃,这位现代建筑史上像毕加索一样的人物,被《不列颠百科全书》称作“国际风格建筑学派的第一代创始人”的瑞士人死了;然而,虽然他的朗香圣母院是这座天主教堂的典型,但这对人们和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大冲击,甚至许多人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在这整整一天里,和昨天一样,洪彼得放弃了饮食,他仍然钻在书房里,继续着昨晚的工作:拆散所有模型,重新组装精巧的结构体;再拆散,再组装。晚上,在灯光的照耀下,这座宇宙的模型发出淡黄的光泽,像老虎身上的斑点,又带着狮子颈毛所呈现出的暧昧和华丽。“主啊主,”洪彼得惊讶得看着这座像苯甲醇晶体结构一样的的模型自言自语,“它竟然真的符合对你的所有描述,竟然真的符合这个世界上已经被证实的所有真理和原则,”他喃喃自语着,对自己,也对着黑暗幽邃的空间说道,“出来了,它被制造出来了,被描述和概括了,被表达了。”洪彼得泣不成声,“主,主啊。”在他充满崇高品质的灵魂中,这个时刻永难忘怀。他似乎听见了那些先知们--耶利米,迷迦•耶鸿等—的激昂的声音,听见了父亲第一次为他诵读《旧约•创世纪》时的洪亮的声音。他仰起头来,望着弥散着灯光的房屋顶部,“我知道了,知道了,”他说,“我是得你福的人,第一个知道了你的重量,第一次,第一个。”接下来,他伏在桌子上,拿起笔,在一张洁净的白纸上写道:
“我不必说自己是一位被重新呈现的摩西,因为那是狂妄的和渎神的--他的第一次呈现使以色列人皈依了主的怀抱,代人类和上帝签订了协约;他的第二次出现则以耶稣的圣血,以耶稣的死难为人类赎罪--,然而我的确是一个走进了光明中心的人,是被主选中的,我是又一个先知。许久许久以来,我试图重现主的面目以证其实有,前天我见到了异象,这是我所以自称为先知的证据之一(众所周知,先知们没有一个是未见异象异征的);在异象中,准确地说是在一个梦中,上帝告知了我它的重量。”
他停下来,激情的锤打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部,而后另起一行写道:
“这是一个常数,它符合所有关于上帝的描述,由此,我制作了主的图像,它的天上之国和地上之国。”
在一段充满宗教热情的介绍性段落后,洪彼得写下了这个永恒的常数:
“这是世界的基础,这个常数--也就是上帝的重量,它等于零。”他快速的这样写道,“这样,无论我们从静止的方面看,还是从运动的方面看,这个数字都是恒定的;因此,我们可以真正确认,上帝是在这个世界未出现之前就已完善的存在,一个灵。”
洪彼得停顿一下,舔舔嘴唇,向房门后的角落里望了望,然后又埋下头去。
“另外,从数理方面看,零,它的扩大和缩小,大到以光年为半径,小到以微忽作单位,都是恒定的,和等值的。零不等于虚无,而应当也只能被认作实有。从零开始,上帝创造出1、2、3、4、5、6、7、8、9以至于无穷大,它是万物之本,是一切的种子,唯一的种子;同时我们也知道,在自然数列中,零,它也只有在和1,2,3,4,5,6,7,8,9等相联系时才发生作用,也就是说,我们天上的主和地上的万物相连相近,”他停下来,认真地考虑着下面的措词和当代科学中的基本原则。不,不要出任何差错和纰漏,他在心里对自己叮咛道,因为这涉及到上帝和他在世上的化成,以及所有世俗的真理:科学,哲学,等等。而后,他像一个数学家一样写道:
“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才显示出自己真正的价值和意义。这是上帝之所以化成万物的原因,是唯一的规律和真理;它不依赖于任何外力,因为这规律是本因。它推动了一切。”
写到这里的时候,洪彼得发现自己身上出了冷汗;在灯光下,他的脸色也极其恐怖吓人。“上帝,”他对自己说,“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他说。因为按这种说法,上帝也受另外的原则和动力推动着,他必须在与1、2、3、4、5、6、7、8、9等自然数—这也就是世间的万物—相连互动时才有意义,才产生自己的价值和功用;也就是说,他是在作用于1、2、3、4、5、6、7、8、9等自然数及世界生命的同时也接受着它们对自己的作用了:他也被推动,因而他也就是运动的。洪彼得惊慌失措,“那么,这就是流变论了,上帝!”他站起来,把手放在天文望远镜的金属镜筒上,以便使自己能冷静下来。“难道我错了?”他不停的反躬自问,然后他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疑虑,“不会,”他想,因为按照上帝的重量等于零这样一个前提,他确实制作出了符合一切原则的宇宙模型,“它符合神学已有的所有描述和真理,符合世俗科学和哲学的所有规则和原则,甚至符合人类的想象,”洪彼得坚定地想到,“它是正确的和适宜的,是可操作的,那么,”洪彼得紧攥着手心里沁出的汗珠,“那么,上帝的重量确实等于零,那个梦就是真实的指引,那些浑圆的乳房和虚空的女阴,那所有的幻象都引导我去理解零:一个巨大的圆孔。”从他手心流出的汗水沾湿了金属的支架和镜筒,“不,我一句的数学原理是正确的,它正确无误!”洪彼得大声地喊出来。
很长时间之后,洪彼得才略微冷静了一点,他蹒跚着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而后终于让自己又回到书桌前,开始翻看自己刚写出来的那些文字。“呵不,不!”他依然大声的叫喊着,然后惶恐的把手中的纸撕成碎片,并且像发誓一样的重新站起来,“上帝不是一个流变的存在,不!不!”最后的推论使他万分恐惧:上帝与宇宙间一切事物一样是不断生成的。
“不!”
洪彼得把手中的碎片撒向空中;在午夜十二点差七分时,这些碎片一片雪白。它们像霜粒和雪片一样落下来,落在书桌、地板和灯光中,落在一个绝望者的头上和身上。最后,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夜晚,在星空下,它们落在一具大睁着双眼的神学家的尸体上,落在黑暗的中心:纯洁,寂静,残缺不全,同时又一片狼藉。
2005年8,17 改定
谨以此文纪念柯布西埃 _________________ 一个梦想着做圣人的走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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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泠儿[水里的玫瑰] 水泠儿作品集 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注册时间: 2005-10-14 帖子: 879 来自: 巧克力很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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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日 十二月 18, 2005 7:15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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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在下無知,誰是柯布西埃? _________________ 捞起水里的一朵玫瑰
http://blog.sina.com.cn/u/12675560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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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盖[FAFAFA] 老盖作品集 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注册时间: 2005-12-07 帖子: 28 来自: 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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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日 十二月 18, 2005 9:05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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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阅读!问候!
柯布西埃(Le Corbusier,1887-1969),现代伟大的--至少我认为是--建筑师-设计师。
欢迎光临俺的网页:走狗时光 http://zougou.shineblog.com _________________ 一个梦想着做圣人的走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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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泠儿[水里的玫瑰] 水泠儿作品集 三品按察使 (天,你是斑竹吧?)
注册时间: 2005-10-14 帖子: 879 来自: 巧克力很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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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十二月 19, 2005 5:42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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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洪彼得想要建構一個天堂,或說一個完美的人生,可是他只是個人,所以最後他把一切都毀了,甚至是牽連的身旁的其他事物?
好一個夢想當神的人~~ _________________ 捞起水里的一朵玫瑰
http://blog.sina.com.cn/u/12675560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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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盖[FAFAFA] 老盖作品集 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注册时间: 2005-12-07 帖子: 28 来自: 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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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十二月 19, 2005 10:35 am 发表主题: 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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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是吧--我本来想说的是这么一个意思:一个人穷尽一生力气去证明自己的信仰,结果发现,得出的结果正好是对自己信仰的否决--所以洪彼得只有死去。
看来是没写清楚--还得努力呀!
问好! _________________ 一个梦想着做圣人的走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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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我还没有昵称] 高岸作品集 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注册时间: 2004-06-29 帖子: 4398 来自: 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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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十二月 19, 2005 10:39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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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1/3,将枯燥的神学和神秘的故事结合,贯穿历史,甚为有趣;有博尔赫斯的冷静,严密和神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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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ANNA] 星子作品集 酷我!I made it!
注册时间: 2004-06-05 帖子: 13192 来自: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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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日 十二月 25, 2005 11:50 p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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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读。。最近和同事聊到一些,所以很想多多看看各方面的观点。。 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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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盖[FFFFFF] 老盖作品集 九品县令 (一不小心,做了官儿了。)
注册时间: 2005-12-07 帖子: 28 来自: 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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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十二月 26, 2005 11:19 a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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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爪子受了点伤,打字不便,回帖慢了,道歉则个!
新年好! _________________ 一个梦想着做圣人的走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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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ANNA] 星子作品集 酷我!I made it!
注册时间: 2004-06-05 帖子: 13192 来自: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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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星期一 十二月 26, 2005 6:49 pm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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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子受了点伤,,,,Haha... 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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