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吕文艺]

休言女子非英物



——评吕文艺《致萨福》



古河






解读《致萨福》这首诗，如果对“萨福”的历史文化常识缺乏了解，显然无法全面而准确地理解本诗。萨福,古希腊著名抒情诗人，她曾写诗赞美美貌的少女，被当作女子同性爱的典型，因而以后的女子同性爱被后现代主义者称为萨福主义。柏拉图从女性本体美上引伸出精神恋爱，曾将萨福称作“第十位缪斯女神”。累斯博斯是希腊爱琴海的岛屿之一，萨福曾在此地创立一所音乐学校，写情诗作婚歌与女弟子互相唱和。另传萨福爱上一个美貌的青年船夫法翁，因失恋而投海自杀。这里不必讨论萨福是同性爱还是博爱，但她追求美的精神恋爱倒是勇气可嘉。不然，历史上何以出现那么多的以萨福为题材的悲剧文学作品呢？



陈寅恪先生开创了以诗注史的史学先河，巨大的研究成果带来了汉学的新局面。而相反，本诗作者却以史入诗。这是用以一物而蔽万端的方法，将诸般抽象、不便言说、一言不尽的个人激情、思想纳入到一个具体的历史形象之中。这样不但能将个人情怀得以在大的时空下作极尽的表达，还给诗歌语言本身带来恢宏而豪迈的气势。借史抒怀诗的优势在于客观既成的历史形象比单纯语言独创的理性形象更加坚实饱满。写作者在历史形象里注入个人时代的情感和理性，再在诗歌语言的表达上得以生动化，优秀的作品就诞生出来了。也只有这样优秀的作品诞生后，那些被重新解释的历史人和事才能发挥出应有的精神力量。



《致萨福》的主旨在于对女性自然之美、女性情感的张扬与回归、以及女性的思想独立的赞扬。本诗的个人情感审美在此达到了相当的成功，加上结构精严、节奏和谐，所以读后让人荡气回肠。客观地说，作为一首女性意义上的抒情诗，它毫不逊色舒婷的《致橡树》。



“诗到语言为止”如果被理解成一种单纯词语间的拼凑智力游戏，显然是一种诗盲的浅薄。“诗到语言为止”来自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语言学，它是指让语言本身说话，就是语言各归其位各司其职，相互衍生，使得客观事物最终得到唯一的被表述。诗人一直渴望找到一种原初的语言，使得每个词映射出事物的真实。那样才不至于因作者个人智力与情绪的突然性而导致笔下的茫然与芜杂，相反，那些经不起推敲而被淘汰的诗歌就有部分这样的因素。而对于一首历史抒情诗来说，如果仅仅考虑到了语言而忽略了人物形象又难免降格为一种森冷的历史说明文，这就要求诗人在作品结构上费心用力，做到“语言说”、和“作者说”之间的恰当穿行、相互融合。还是让我们一起来阅读《致萨福》吧。



“姑娘们走了/纯洁的安娜多丽雅/登上未婚夫的帆船”这首句就将全诗的语言沉入到情感和时空之底，而不致将读者的阅读视觉浮在思维的表层上。史诗的冷静和平实在这里得到发扬。相反地，如果一首抒情诗的语言处在作者个人情感嚎叫式的宣泄上，就容易给人一种空洞的“坏诗”的感觉。“那时夕阳满面哀愁/那时青山一片静默”用叙事的语言来写景抒情，其实是通过对一个完整世界的抽样记忆而达到使人与自然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人非物是，诗人感慨万千，于对立中拉开时空，成功地完成了对历史人文情怀的表达。



一首诗如果丢失了作者的思想几乎不可能成为一流作品。《致萨福》成功出色的地方，我个人认为是在第二节上，这也许就是该诗“有话要说”的所在。“希腊的月亮”作为美学形象是从神话美学中分离出来的，它既包含女性从陈规陋俗中获得思想解放的意义，也体现美学回归自然回归人性本体的主旨。女性终于敢用自己的嗓子喊出希望之声，自由之声——自由是美的象征：如果是自由的，我可以去爱世俗不许我之爱；如果是自由的，我可以选择与现实对抗的行为方式。



“舔吧，蔑视石头的女人



舔吧，舔尽人生的哀愁”



希腊的月亮是孤独而不冷却的月亮，希腊的女人是永不屈服的女人。此历史人文胜景，何尝不是诗人的人格与人生期望呢？我们从中读到的不只是写作对象，而且也读到作者本身。



艾略特说过，“每个短语和每个句子只要安排妥帖——每个词都各得其所/从它所处的位置支持其他的词/文字既不羞怯也不炫耀/新与旧之间的一种轻松的交流/普通的文字确切而不鄙俗/规范的文字准确而不迂腐/融洽无间地在一起舞蹈”。我们不妨将它当作艾略特对诗歌语言的自我要求。每个短语和每个句子只要安排妥贴，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只能是一种行文方向了。我们只能相对地期望于此。且看《致萨福》是如何将语句安排妥帖的。



从“如同琴弦在手指疼痛中崩断/如同溪水流到尽头的无奈漩转”到“思念染绿阳光染绿大海之帆/思念是一场幸福的痛苦”最后到“懒洋洋的风啊趔趄于蔚蓝的梦/多愁善感的你啊/跳入激情澎湃的大海”，整段或急或缓的节奏通过不同速度和音色的阅读，很难找到明显的语感突兀与不和谐。而词与词结合成句成段，朝着同一方向的意义集中、推进，最终完成情感意识流冲胸而出，最终让人在语言架起的音乐中完成对历史形象的回顾和眷恋。这是历史人物抒情诗胜于单纯历史散文的地方。



至于下节，我们无论在何种心境下均能一气呵成不间断地完成诗歌麦粒儿的吞食。长短句的错落有致的搭配，几乎完全是按照人的生理呼吸习惯而安排下来的。我们说好的语言是长出来的，长出来的语言特点之一就是不违背人的阅读生理规律。像其中“黄昏多么美/你试着抚摸她的肌肤/研究长度与角度/选择深度与力度”这样的句子，非常出色地将叙事、写景、抒情和格理融为一体，使人在欣赏形象、沉思哲理的同时还能把摩到语言的质感。我想某些人挣扎于以理入诗的努力，不外乎是这种抒情与说理的复调合一吧。《致萨福》在这个意义上当属佼佼之作。



“黄昏多么美



让我们饮尽飘香的咖啡”



遨游这抒情美的海洋后，我确实沉迷于一种穿越历史时空的女性审美谱系之中，同时也为诗人吕文艺在当代的喧嚣中有如此冷静而不失热情的自觉而折服。其实在汉语诗歌史上，我们从来就不失这样既担家国之大义，又扬个人之性情的巾帼。从蔡文姬的悲愤，到李清照的伤时，到秋瑾的举义，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天下须眉无不因之而倍发济世之豪情。正是：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让我们在向萨福致敬的同时，感谢青年女诗人吕文艺给我们带来纯诗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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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言女子非英物



——评吕文艺《致萨福》



古河






解读《致萨福》这首诗，如果对“萨福”的历史文化常识缺乏了解，显然无法全面而准确地理解本诗。萨福,古希腊著名抒情诗人，她曾写诗赞美美貌的少女，被当作女子同性爱的典型，因而以后的女子同性爱被后现代主义者称为萨福主义。柏拉图从女性本体美上引伸出精神恋爱，曾将萨福称作“第十位缪斯女神”。累斯博斯是希腊爱琴海的岛屿之一，萨福曾在此地创立一所音乐学校，写情诗作婚歌与女弟子互相唱和。另传萨福爱上一个美貌的青年船夫法翁，因失恋而投海自杀。这里不必讨论萨福是同性爱还是博爱，但她追求美的精神恋爱倒是勇气可嘉。不然，历史上何以出现那么多的以萨福为题材的悲剧文学作品呢？



陈寅恪先生开创了以诗注史的史学先河，巨大的研究成果带来了汉学的新局面。而相反，本诗作者却以史入诗。这是用以一物而蔽万端的方法，将诸般抽象、不便言说、一言不尽的个人激情、思想纳入到一个具体的历史形象之中。这样不但能将个人情怀得以在大的时空下作极尽的表达，还给诗歌语言本身带来恢宏而豪迈的气势。借史抒怀诗的优势在于客观既成的历史形象比单纯语言独创的理性形象更加坚实饱满。写作者在历史形象里注入个人时代的情感和理性，再在诗歌语言的表达上得以生动化，优秀的作品就诞生出来了。也只有这样优秀的作品诞生后，那些被重新解释的历史人和事才能发挥出应有的精神力量。



《致萨福》的主旨在于对女性自然之美、女性情感的张扬与回归、以及女性的思想独立的赞扬。本诗的个人情感审美在此达到了相当的成功，加上结构精严、节奏和谐，所以读后让人荡气回肠。客观地说，作为一首女性意义上的抒情诗，它毫不逊色舒婷的《致橡树》。



“诗到语言为止”如果被理解成一种单纯词语间的拼凑智力游戏，显然是一种诗盲的浅薄。“诗到语言为止”来自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语言学，它是指让语言本身说话，就是语言各归其位各司其职，相互衍生，使得客观事物最终得到唯一的被表述。诗人一直渴望找到一种原初的语言，使得每个词映射出事物的真实。那样才不至于因作者个人智力与情绪的突然性而导致笔下的茫然与芜杂，相反，那些经不起推敲而被淘汰的诗歌就有部分这样的因素。而对于一首历史抒情诗来说，如果仅仅考虑到了语言而忽略了人物形象又难免降格为一种森冷的历史说明文，这就要求诗人在作品结构上费心用力，做到“语言说”、和“作者说”之间的恰当穿行、相互融合。还是让我们一起来阅读《致萨福》吧。



“姑娘们走了/纯洁的安娜多丽雅/登上未婚夫的帆船”这首句就将全诗的语言沉入到情感和时空之底，而不致将读者的阅读视觉浮在思维的表层上。史诗的冷静和平实在这里得到发扬。相反地，如果一首抒情诗的语言处在作者个人情感嚎叫式的宣泄上，就容易给人一种空洞的“坏诗”的感觉。“那时夕阳满面哀愁/那时青山一片静默”用叙事的语言来写景抒情，其实是通过对一个完整世界的抽样记忆而达到使人与自然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人非物是，诗人感慨万千，于对立中拉开时空，成功地完成了对历史人文情怀的表达。



一首诗如果丢失了作者的思想几乎不可能成为一流作品。《致萨福》成功出色的地方，我个人认为是在第二节上，这也许就是该诗“有话要说”的所在。“希腊的月亮”作为美学形象是从神话美学中分离出来的，它既包含女性从陈规陋俗中获得思想解放的意义，也体现美学回归自然回归人性本体的主旨。女性终于敢用自己的嗓子喊出希望之声，自由之声——自由是美的象征：如果是自由的，我可以去爱世俗不许我之爱；如果是自由的，我可以选择与现实对抗的行为方式。



“舔吧，蔑视石头的女人



舔吧，舔尽人生的哀愁”



希腊的月亮是孤独而不冷却的月亮，希腊的女人是永不屈服的女人。此历史人文胜景，何尝不是诗人的人格与人生期望呢？我们从中读到的不只是写作对象，而且也读到作者本身。



艾略特说过，“每个短语和每个句子只要安排妥帖——每个词都各得其所/从它所处的位置支持其他的词/文字既不羞怯也不炫耀/新与旧之间的一种轻松的交流/普通的文字确切而不鄙俗/规范的文字准确而不迂腐/融洽无间地在一起舞蹈”。我们不妨将它当作艾略特对诗歌语言的自我要求。每个短语和每个句子只要安排妥贴，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只能是一种行文方向了。我们只能相对地期望于此。且看《致萨福》是如何将语句安排妥帖的。



从“如同琴弦在手指疼痛中崩断/如同溪水流到尽头的无奈漩转”到“思念染绿阳光染绿大海之帆/思念是一场幸福的痛苦”最后到“懒洋洋的风啊趔趄于蔚蓝的梦/多愁善感的你啊/跳入激情澎湃的大海”，整段或急或缓的节奏通过不同速度和音色的阅读，很难找到明显的语感突兀与不和谐。而词与词结合成句成段，朝着同一方向的意义集中、推进，最终完成情感意识流冲胸而出，最终让人在语言架起的音乐中完成对历史形象的回顾和眷恋。这是历史人物抒情诗胜于单纯历史散文的地方。



至于下节，我们无论在何种心境下均能一气呵成不间断地完成诗歌麦粒儿的吞食。长短句的错落有致的搭配，几乎完全是按照人的生理呼吸习惯而安排下来的。我们说好的语言是长出来的，长出来的语言特点之一就是不违背人的阅读生理规律。像其中“黄昏多么美/你试着抚摸她的肌肤/研究长度与角度/选择深度与力度”这样的句子，非常出色地将叙事、写景、抒情和格理融为一体，使人在欣赏形象、沉思哲理的同时还能把摩到语言的质感。我想某些人挣扎于以理入诗的努力，不外乎是这种抒情与说理的复调合一吧。《致萨福》在这个意义上当属佼佼之作。



“黄昏多么美



让我们饮尽飘香的咖啡”



遨游这抒情美的海洋后，我确实沉迷于一种穿越历史时空的女性审美谱系之中，同时也为诗人吕文艺在当代的喧嚣中有如此冷静而不失热情的自觉而折服。其实在汉语诗歌史上，我们从来就不失这样既担家国之大义，又扬个人之性情的巾帼。从蔡文姬的悲愤，到李清照的伤时，到秋瑾的举义，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天下须眉无不因之而倍发济世之豪情。正是：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让我们在向萨福致敬的同时，感谢青年女诗人吕文艺给我们带来纯诗的美味。

[高岸]

好诗好评，望见到古河先生更多的评论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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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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