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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志富:纪念诗人方敬逝世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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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岸[我还没有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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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二品总督总管<BR>(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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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4398
来自: 多伦多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六月 08, 2006 10:20 am    发表主题: 钱志富:纪念诗人方敬逝世十周年 引用并回复

纪念诗人方敬逝世十周年
• 钱志富•
(文学博士 315211 浙江宁波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

笔者敬爱的老诗人方敬生前对笔者多有教诲和爱护,笔者曾在祝贺中国新诗研究所建所十周年的时候写过的一篇文章即《学识和灵魂上的乳娘》中谈到笔者对他的亲切感受,觉得他既像一位爷爷,又像一位父亲,更像一位兄长。笔者的原文是这样写的:“方敬教授年岁最大,师生们都尊他为方老。他是有极高文学成就的诗人、散文家,许多名篇流播海内外,影响深远。他给我们发挥显著影响的是他尖锐深刻的思想,他对一事一物似乎都有敏锐的看法,非常富于启发性。他既像我们的爷爷,又像我们的父亲,更像我们的哥哥,每每谈及一个论题,他都激情昂然,深刻尖锐地给予评价。他是三十年代就成名成家的诗人、散文家,所以他自己就是一部现当代文学史,他的心里有一片文学艺术的大海。我们从他那儿获得诸多学识和思想上的启发。”(参见笔者:《学识和灵魂上的乳娘》,《中外诗歌研究》1996年9月增刊2号)这段话现在读来,不免觉得幼稚,而且又是在心情激动的情形下写的,但读者可以从中见出笔者对诗人方敬的崇敬之情,然而,由于笔者的笔力拙钝,文章中未能写出更多的关于方老的话来。没想到同年,方老因病去世,享年82岁。方老去世,笔者心里自然是十分哀痛的,当然许多受过他的教诲和爱护的人的心里自然都是十分哀痛的,不少人都写了纪念和悼念性的文章。说到纪念和悼念方老这件事情,他可是在生前就大大地享受过来自海外的哀荣的。那是1980年7月号香港的《开卷》杂志上突然发表了一篇署名“林真”的悼念诗人方敬的文章。这位“林真”先生由于多年没有得到诗人方敬的消息,误认为我们的方敬老人可能在文革中受尽迫害已经死掉了,而他又十分爱惜诗人方敬的才华和诗,写文章悼念他并提醒大家叫大家别忘记了这位曾经为中国新文学和新诗的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的诗人和作家。自然,人都是要死的,平常人要死,不平常的人也要死,英雄豪杰在世时不可一世,可是大限一来也免不了一死。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四处寻找长生不死之药,结果还未找到自己就一命呜呼了。16年之后,我们的敬爱的方老果然驾鹤西去,由于走的比较突然,大家接受不了,所以一些人在悼念文章中表现出了哀痛,可是笔者作为多年来一直崇敬、爱戴并接受了他的诸多教诲和爱护的晚辈对此却未置一词。大约是方老去世的前后,笔者还梦见过方老,梦见他在一辆车子里面坐着,见了我一声不吭,面目十分严肃,而那车子直往悬崖下开,我想这下糟了,车子开到崖下去了,我急忙去抢救,结果没来得及,方老和他的车子一下不见了,急得我大哭起来,醒来方知是梦。笔者觉得奇怪,因为以前从来没有梦见过他,心想方老不会出什么事。后来两三天不到,笔者就收到了来自新诗研究所的关于方老去世的噩耗,看来笔者的梦做准了,原来方老去世的时候没忘记给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笔者送梦来。收到噩耗的时候笔者正在天山脚下的戈壁滩上的某油田工作。可能由于山重水阻,路途遥遥,母校的老师们自然是考虑到我参加不了他的追悼会,所以电报通知得比较晚,但笔者一接到消息,还是打电话给一些老师询问过方老去世前后的一些情况,后来看到不少人心情沉痛言辞恳切地写文章,读后十分感动,可是自己却没有动笔来写。笔者未置一词的原因当时有很多,比如工作忙等等,但现在回想起来,主要是因为笔钝力拙,心里虽然有千言万语,无赖写不出。在新诗研究所培养的众弟子中,笔者的笔恐怕是最钝的,笔者每每十分羡慕一些快笔手,如蒋登科、王珂兄等,他们年纪轻轻就写作并发表了数百万字的文章,文章单篇的就有数百篇,还有一本比一本更厚的专著,真是让人爱煞、恨煞又羡煞!
方老去世后的这十年笔者经常能够回忆起笔者在校的时候一次一次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地去拜访并聆听他的教诲然后又满意而归的日子。到塞外工作之前,笔者还专门去拜望过,一次,他听说我要到中国最早开发的一个油田即玉门油田工作,十分高兴。说他看过一些记录石油工人怎样冒着严寒酷暑辛勤找油的电影对石油工人十分崇敬。我问他有没有到过玉门,他说:“好想去!”方老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的神往那些遥远又雄奇而壮美的地方。“玉门,多美的名字!”他轻声念道。笔者在大西北呆过八年,去过很多地方。大西北不是畏途,真的很美,不仅名字美,而且山川天地都很美,物产也很丰富。工作以后只要笔者能够在休假的时候回到母校笔者是要一定去看望并聆听他的教诲的,当然也要给方老讲述一些在大西北的所见所闻,也会带去一些葡萄干之类的土产。方老喜欢吃糖,笔者也喜欢吃糖,当笔者知道方老有吃糖的爱好之后,笔者总要在去看望他的时候买一些水果糖给他吃,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吃。写到这里,笔者好想能够跟方老一起再津津有味地再吃一次糖,再听他讲一些文坛掌故。
方老去世已经十年。这十年笔者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地乱跑,有时还跑到了海外,到过欧美八个国家,开了眼界,长了不少见识。笔者登过雄奇伟丽的阿尔卑斯山,饮过塞纳河水,造访过巴黎圣母院,参观过凡尔赛宫,也看过卢浮宫里珍贵的馆藏,光顾过迪斯尼和好莱坞以及别的一些伟美雄奇的地方,丰富了自己的人生阅历。这些年笔者自然也吃了许多苦头,受了许多艰辛,当然也享受到过许多快乐,许多艰难困苦中熬练出来的欢乐和愉悦!十年来笔者的学业和事业上也有了诸多进步:笔者已经从硕士变成了博士,从讲师变成了副教授。而且笔者也写过几篇在师友们面前还看得过去的所谓文章,也印过一两本还算有一定影响和反响的书,尤其是《七月派诗人论》出版后得到了不少文坛前辈的赞扬,七月派老诗人朱健等还写了评鉴性的文章发表在在国内有一定影响的刊物上,《随笔》杂志也准备发表,同时也得到了一些同辈学者的赞赏,北京大学学者孔庆东在他2005年12月9日的博克日记中写道:“翻了一阵钱志富的《七月派诗人论》,狠下功夫,有特色。”当然在师友面前,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成就,目前已经有不少的师兄弟当了官,做了教授,硕导、博导什么的,而笔者还是一个副教授,地位比较低,既无钱又无权,别人想怎样折磨就怎样折磨,活得就像臧克家笔下的那匹老马,不仅拉车受累,还要时刻警惕那道鞭影。当然,这个世界上比笔者更倒霉的人也无计其数,想到他们比笔者更不堪其苦,精神上似乎也轻松一些。但这些毕竟还说明笔者还在努力,还在辛勤地劳作,没有吃别人的现成,自己总还是一位诚实的劳动者。方老生前也是辛勤地劳作着的。他早在抗战期间就参加了革命,入了党,替人民和国家辛勤工作了一辈子。尤其令人喜悦的是,方老离休之后进入了他诗歌创作上真正的黄金期,他写了大量的浓如酒、甜如蜜,绚烂如夏花,静美如秋叶的诗歌作品,结成好几个诗集出版,如《飞鸟的影子》、《花的种子》等等。同时他的散文创作也宝刀不老,同样进入辉煌的高产期,出版过好几个堪称一流的散文集子,如《花环集》、《拾穗集》等等,同时他还完成了《何其芳评传》的写作。他生前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方敬选集》厚达千余页,相当于一部《红楼梦》,那种成就真的是十分令人羡慕的。记得他在生前还组织一些研究生编写过一部外国诗歌鉴赏辞典,笔者也参加了的,可是由于多种原因,该辞典也没有得到出版,这毕竟是一种遗憾。遗憾当然还有很多,方老还是一位有着突出成就的翻译家,可是他的翻译成果也没有得到整理出版。所以《方敬选集》只是诗人方敬的部分成就的集中展示,不是全部。因此,当年负责编选《方敬选集》的刘令蒙先生在跟笔者通电话时就表示出了这种遗憾。而今出版困难,出版社吃了读者吃作者,谁还会想到来出版一位已经去世了的又不能让他们大把大把地赚钱的作者的书。
诗人方敬老人是当年在校大学生一直比较崇敬的诗人。记得刚上大学就常常听到同学谈起他,而大家在谈到他的时候心里都总是洋溢着一种敬爱的情感,脸上也会流露出十分敬佩的神情。听说他出生在万县,而万县就是名扬天下的三峡风景区的所在地,当时一位来自万县的同学的一曲《三峡美》不知醉倒多少青年大学生神往的魂魄。而且诗人方敬还跟著名诗人何其芳是老乡,而何其芳的诗《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不知让多少少男少女热血沸腾!诗人方敬虽然在名气上的确不如何其芳,但他的那两句写忧郁的宽檐帽的诗经诗歌批评家吕进老师介绍后可是一直挂在热爱诗歌的青年的嘴边的。何其芳比诗人方敬大两岁,而何其芳好像一辈子都是诗人方敬的引路人,所以方敬在读完初中之后的后来又追随何其芳到北京大学外语系读书,同时继续他在万县读初中就开始了的诗歌写作,抗战爆发前就已成名,写出了不少到现在读来还十分脍炙人口的诗篇。是的,诗人方敬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那一年即1914年出生于四川万县(现为重庆万州市),读初中时就开始写诗,他是一位早熟的诗人,在万县的时候就写成上百首诗歌,可惜的是诗人后来在编选诗集的时候悔其少作,全给烧掉或扔掉了。到北京大学读书期间,诗人更是写了不少现代气息浓郁的隽永、细腻而精致、优美的抒情短诗,比如《馈赠》、《祝福》等,后结集为《雨景》出版,引起很大反响。 写《雨景》时的诗人方敬是忧郁的,他在他的诗中写道:“忧郁的宽檐帽,/使我所有的日子成了阴天。” 写《雨景》时的诗人方敬同时也是光彩照人的,他那时不过十八九岁,正是敏感多思,才华横溢的岁月,所以他的诗是真正的“雨中风景”——烟雨茫茫而且花落水流红,诗的景致、情致具佳。抗战爆发后,诗人受时代的感召和逼迫,迅速改变了写作策略,结果写出了一些艺术性少了一些而宣传鼓动性又多了一些的诗作,也出版了几个诗集如《声音》、《行吟的歌》等。共和国成立过后,诗人主要做行政工作,而那些业余的不间断的写出来的诗艺术性比较匮乏。诗人诗歌创作的黄金岁月是粉碎“四人帮”之后,尤其是他退出行政工作之后,诗人才真正焕发了青春,写的诗歌不仅量大而且质优。
同学们有时还在宿舍里朗读借到的诗人方敬的诗集,读到精彩的地方有的同学还要评陟一番。要知道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是十分崇敬诗歌的,而且他们那时正值敏感多思的诗的年龄,方敬早年的那些花落水流红闲情万钟的美丽、精致而又忧郁的诗歌仿佛是专为大伙写的。因为诗人方敬同何其芳、卞之琳、李广田等中国现当代诗歌史上著名的汉园三诗人是同学关系,所以大家每每由诗人方敬联想到何其芳他们,又由何其芳他们回过头来联想到诗人方敬。记得我们在电影院看了《王子复仇记》,激动的时候,大家伙便要凑在一起讨论,觉得情节、人物,矛盾冲突,还有哈姆雷特的性格都处理得很好,对这些大家都要争论一番,尤其讨论到它的台词,觉得真是绝妙极了。说到台词,大家就要说到它的翻译者即诗人卞之琳。说到诗人卞之琳,大家便会很自觉地联想到住在我们学校的著名诗人兼翻译家方敬。可能是受到过汉园诗人当年的文学活动的启发,我们这些晚辈学子也开始筹划我们自己的文学诗歌活动。在得到学校尤其是外语系领导和老师们的支持后,我们正筹划创办西南师大外语系新诗协会,后来改为西南师大新诗协会,由于编辑并印行了《蓝星草》诗刊,所以又名蓝星诗社。由于创办协会的需要,于是大家马上想到的要集体去拜访诗人方敬,请他给予我们以指导。去的时候,好些同学还把自己的比较稚嫩的作品也带上了,笔者也带上了的,后来再去的时候还专门在离开的时候怯生生地问他看过我的诗没有,他说:“看过,看过,还有点味道。”听到方老的意见,心里十分高兴,所以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见到之后觉得方老果然是有着杰出才华的诗人,他侃侃而谈,给我们谈了好多鲜为人知的诗坛趣事和掌故,而且讲到动情处情绪十分激昂。记得见他之前,我们去拜望过大家心目中另外一位尊神——吕进先生。吕进先生那时虽然还只是外语系的一名讲师,但他研究出版了好几部影响十分广泛的诗学专著,尤其是他的那本《新诗的创作与鉴赏》,简直成了我们这些狂热的热爱文学和诗歌的青年学子手中的生活宝典。而且吕进老师的课上得很好,他学识广博,备课认真,每一次上课都文情并茂,连他说话的声音就非常富于魅力,听他的课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崇敬他,甚至崇拜他。吕进先生知道我们要去拜望诗人方敬十分高兴,并说:“方敬老人的话匣子打开过后,是有许多宝贝放出来的。”果然没错,我们到诗人方敬的山居去,他见到我们非常热情,他招呼我们随便坐,像是见了他自家的孩子,他的话匣子果然很快就打开了,我们第一次去就满载而归。他对我们办诗歌协会很支持。集体拜见过后,一些爱诗的同学有不少还单独去拜见过,笔者也曾单独拜见过几次,目的是去打开诗人方敬的话匣子,让自己多学到点什么。
可能是见了几次大家彼此十分熟悉的缘故,方老对我们这些晚辈说话开始直率了起来,其实他恐怕一直都是比较直率的,诗人方敬给笔者的感觉是他在谈到什么问题的时候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他心里怎么想的,口里就怎么说,像是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忌讳和顾忌似的。有时在校园的路上碰到他也是这样。这也说明诗人方敬是一个有着自己的鲜明个性的诗人。诗人就应该是一个经常说真话的人,诗人就是要古道热肠,要直率,不能藏着掖着,曲里拐弯的。当然,诗人有时由于不能世故圆滑,总是一味说真话,说直话,也许会得罪人,所以诗人历来命不好,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诗人身陷囹圄,遭受缧绁之苦,有的还因此丢了身家性命,连吃饭的家伙也被别人拿走了。当然诗人方敬的命似乎还没有这么苦,但从他的直中可以看出,他的命运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肯定也是吃过许多的苦,受过很多罪的。 听说在“文革”期间,曾经有人写了一首诗来批判他,诗人方敬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找到那位写诗批判他的青年,诚恳地给他说,真正的诗该怎么写,结果那位青年很受感动,放弃了对他的进一步批判。诗人方敬原来有对付麻烦的诀窍,那就是真诚和恳切,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后来看到一些资料,说在文革中也有一些人自觉地保护老同志,那种精神很可贵。
观察诗人方敬的言行,觉得他常常是爱憎分明的,他的原则性强,尤其对学问是没有半点马虎的。他自己的学问好,尤其是他能够把学问融合于文学创作。诗人方敬曾经接待过日本著名学者吉川幸次郎,之后写过一篇随笔式的散文《禹域杜迹行》,这篇文章应该算是一篇研究日本著名学者吉川幸次郎的重要文献,诗人的治学态度一丝不苟,而且文章写得文情并茂,读来兴味十足。可能正是由于此,诗人方敬对一些浮皮潦草所谓做学问的人是比较厌恶甚至痛恨的。记得有一次,在图书馆的门口碰到他。我热情地迎上去跟他打招呼。见面后,他询问我在图书馆看的什么书。我那天正在看一本由著名诗人冰心题写书名的好像是比较文学方面的书。我自己觉得那本书写得很好,对我帮助很大。我听诗人方敬那么认真地询问,于是便老大老实地告诉他我在看一本比较文学方面的书,他又问是谁写的,我也告诉了他。他再问我写的怎样。我告诉他写得很好。结果他很严肃而且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你看书得动脑筋,脑子不能让别人的思想跑马。而且这个人学风不正,我对他很清楚。另外,你不要尽信书,尽信书等于无书!”笔者当年刚进大学,正是一张白纸,读书全是被动式地接受,而且对写在书上的什么都很崇拜,那里会鉴别。何况也不知道那位学者的根底,所以听了诗人方敬的话,觉得十分惊讶!原来读书,还有这么多的讲究!惊讶之余,觉得方敬的话的确是金玉良言,自己是应该自己开动脑筋,不能被写书的人骗了去,更何况诗人方敬对那位学人的根底知道得很清楚,他的话对我可谓是当头一棒,这也或多或少地让我在读书的时候警醒了起来。方老说到的那个人后来果然在学术界大家的评价不是太好,他的东西虽然多,但真正属于自己的研究则较少,创见性的东西似乎更少。关于读书,诗人方敬还告诫我要多读古人的书。有一次,在校园的林荫路上碰到他,他好像刚上了医院回来。我迎上前去殷勤地询问老人的病情。结果他对他自己的病情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却单刀直入地询问我最近读什么书,我又老大老实地告诉他我在读一本什么书。结果他说:“对对对,你们年轻人是应该读这些新人写的新书,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只配读古人写的老书。” 显然,诗人方敬是在讥刺我只读新人写的新书,对一些古人写的经典性的书籍有所忽略,这对我可谓又是当头一棒,后来我比较注意读古人写的老书,而这些古书对我的学术眼光的养成的确起了很大作用。
上研究生后,笔者跑方老家的次数是比较多的。记得诗人义海当年也跑得比较多。有一次,大约是义海刚去跑过我又去跑,那时“九叶”诗人陈敬容去世不久,诗人义海跑去在方老面前哀叹说:“‘九叶’又少了一片叶子。”方老还学着诗人义海的口吻给我重复了一篇这句哀叹。诗人义海从江苏盐城考到西南师大中国新诗研究所,他自己的诗写得很好,他很善于向前辈诗人学习。他仿佛还向诗人陈敬容学习过法语,他们仿佛是忘年交。方老同诗人陈敬容是多年的朋友,陈敬容早年学习写作诗歌还是诗人方敬他们带出来的,他对陈敬容的了解当然胜过诗人义海。方老不止一次向笔者讲述过诗人陈敬容的悲惨身世和命运。讲她当年怎样跟了一个坏人,后来离开了他,又跟另一个人,人品也不怎么好等等。他说陈敬容一辈子都很倒霉,但她有才气,写了很多诗,还翻译了法国大作家雨果的《巴黎圣母院》等等。当然也讲到其他的许多位诗人和作家的身世和命运。方老自己身上就抗着一部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史、诗歌史。七月诗派和九叶诗派的诗人都是方老的熟人和朋友,当然方老对他们中间的某些人态度也有不同。比如对九叶诗人中的唐湜就似乎不太喜欢,方老经常批评他的东西太多,太滥,大小刊物上都能够看到他的影子,他讨厌唐湜无所不在的诗学姿态。方老有时也谈到何其芳,说他不会处事,得罪了许多人等等。诗人方敬又谈到诗歌背后的东西,他常常讲的一句话是:“诗歌艺术背后的东西是十分肮脏的。”“诗坛、文坛都是名利场,肮脏得很!”
1990年中秋节前后,笔者为了完成硕士学位论文《论诗的现实主义》,曾从重庆出发乘坐江渝12号轮船首次远行,笔者经过三天的行程路经传说中美丽的三峡,到了武汉,济南和北京拜访了诸多诗坛前辈,见到了心仪很久的许多诗人,比如艾青、臧克家、冯至、卞之琳等,不少都是诗人方敬的老朋友,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每见到的一个人都要问到诗人方敬的近况,笔者都一一做了介绍。一些前辈诗人还委托我将他们新近出版的著作带回给诗人方敬,回来的时候我背了满满的一大箱新书。国庆节过后,我终于回到了重庆,真的叫满载而归。我带着诗人方敬的老朋友让我带的书去拜望他,他接着这些书十分高兴,他很高兴地问了我路途上的一些见闻。我将我知道的一些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还特别告诉了他我见到一些诗人偶尔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给他。我告诉他我见到七月派的老诗人曾卓,还没谈到十分钟就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诗人曾卓批评我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观点,脾气很大。笔者见到曾卓的时候仿佛提到了“胡风集团”几个字,大约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面有怒色。方老听后说:“这就是他的本色。一辈子没变。”这下我才恍然大悟,有些人的本色是怎样,一辈子就会是怎样,无论怎样都是改变不了的。后来读博的时候,我研究的是七月诗派,发现他们都是在中国新诗史上有着重要贡献的一群诗人,而且他们人品好,文品也好,既是战士又是诗人,不肯向恶势力屈服,心里十分敬佩。敬佩到不忍心提他们的一些弱点。七月派诗人当然有自己的弱点,比如他们的主题和题材比较单一,诗体样式也不够广泛等等,但笔者不忍心说。后来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有老师问到七月派诗人的局限性,笔者谈到了几点。恩师吕进先生听后说:“钱志富刚才忍痛说出的七月派诗人诗歌的几点弱点,我是同意的。” 恩师吕进先生用了“忍痛”一词,让我到今天还有一种忍痛的感觉。
笔者又跟诗人方敬谈到了见到诗人冯至时的一些情景。诗人冯至是笔者崇敬的诗人,他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因为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抒情诗而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优秀的抒情诗人”,他的《蛇》、《蚕马》、《韩波砍柴》等都是笔者读了不知多少遍的著名诗篇。在见到笔者的时候,冯至将他一生的创作历程分成了青年、中年和老年三阶段给我介绍。笔者将冯至关于自己诗歌的三分法告诉方老之后,没想到方老对这种分法很感兴趣,他说这种分法很有道理,他自己的创作历程也是三个经历了青年、中年和老年三阶段并介绍了三个阶段的不同情形。在见到笔者的时候,冯至在回答笔者问他对革命的态度的时候,冯至说:“我这个人一辈子是既不革命也不反革命。”笔者将冯至的这句话也转述给了诗人方敬,诗人方敬说:“这是他的弱点。世界上那有既不革命也不反革命的人?” 我知道,诗人方敬是革命的,他1937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可谓一个老革命,他自然是反对冯至的那种既不革命也不反革命的态度的。冯至还告诉笔者他对老北大很有感情,老北大学术气氛好,很自由,思想很自由,这些我都转述给了诗人方敬。诗人方敬正是老北大培养出来的高材生,他当然也喜欢老北大。
笔者在硕士论文答辩的时候,方老也参加了。方老还夸奖我的论文写的好。记得是恩师吕进先生转告我说:“方老说钱志富从来没有写出过这样好的东西。”当然,笔者的硕士学位论文在今天看来的确是不成样子的东西,但在当时笔者的确付出了比较艰辛的努力,有诗人方敬的首肯,给我增添了无穷的力量。
诗人方敬生前经常引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的一句名言,说:“时间的严霜也撒在国王的头上”。而今,笔者敬爱的诗人方敬也已经作古十年,这十年,我们的身边经历了不知多少变化。笔者也有青年进入中年,今年已经满了四十岁,而且掉了一颗牙齿,这说明时间的严霜也将撒在笔者的头上。诗人方敬一生活得达观、乐观,他积极的人生态度和价值取向,他有理想,又信仰,而且一辈子没有虚度光阴,尤其他的晚年,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这是让人十分敬佩的。
敬爱的方老,愿您的业绩永留人间,愿您的人格和品行永远昭示着后来者。记得吕进先生说过:“我们要永远怀念诗人方敬!”是的,诗人方敬是永远值得怀念的。

钱志富
2006年6月5日于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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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回首人生,前途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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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六月 08, 2006 11:20 a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好文章,谢谢钱教授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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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篙[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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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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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3390
来自: 中国湖南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六月 08, 2006 5:47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学习与领悟同存.
"诗人方敬给笔者的感觉是他在谈到什么问题的时候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他心里怎么想的,口里就怎么说,像是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忌讳和顾忌似的。有时在校园的路上碰到他也是这样。这也说明诗人方敬是一个有着自己的鲜明个性的诗人。诗人就应该是一个经常说真话的人,诗人就是要古道热肠,要直率,不能藏着掖着,曲里拐弯的。当然,诗人有时由于不能世故圆滑,总是一味说真话,说直话,也许会得罪人,所以诗人历来命不好,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诗人身陷囹圄,遭受缧绁之苦,有的还因此丢了身家性命,连吃饭的家伙也被别人拿走了。当然诗人方敬的命似乎还没有这么苦,但从他的直中可以看出,他的命运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肯定也是吃过许多的苦,受过很多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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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掉写诗,你才开始真正写诗;詩無定法,隨性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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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总督
(刚入二品,小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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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1081

帖子发表于: 星期四 六月 08, 2006 9:18 pm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诗人曾卓嘛,他在我面前没有脾气,但我看出他的不诚实,甚至忌妒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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