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欧阳疯

《入春的雪》（组诗三首）
季节的女儿有我年幼时那么调皮可爱
她把纸张撕碎，撒向天空。那一刻
是我一生中对冬天最美的回忆和话题

也或许，她正在浴缸里洗澡，她把水珠
拔向了她善良的母亲。经过摩擦
水滴失去了体质和重量。它们的躯体
被大气层消磨，飘然落下的
是它们未死的灵魂

这是欢乐的时刻，全世界的人们欢聚一堂
跳着悠然的白鹅舞。在舞台下
我想起去年的五月，我曾伫立在楼台
从垃圾场飘来的灰烬中，邂逅过一个冬季
在马路上邂逅过漫天的尘土。一刻间
我变成了高度近视，动作迟缓地拿着放大镜
看着尘土静静地覆盖完大地

《雪停后》
一个农民从房屋一走出就暗叫着冷。随后
的一瞬间，他又变得温暖。他说：
“全世界最白的那朵云掉在了我们的土地
大地又穿上了新的衣裳”。想起这个秋天
能够去咸海沐浴，“这是上帝对我们的垂伶”

我的内心开始膨胀，经过黑水沟时
差点忘记了这个地名。马路上的尘土
和噪音被医生消了毒。我面带微笑
想象着雨后的春笋，后山采蘑菇的乐趣
中午，一家人默契地准备午餐。炒菜的
炒菜，炖汤的炖汤

我想用摄影机记录下这一刻，记录下
这美好的愿望：大人们在家里喝着蜂蜜
孩子们在庭院里嬉笑，玩弄笨拙的北极熊
黑水沟的名字被人们遗忘，大地一辈子
披着它喜欢的白风衣。我甚至愿意
阻止树枝，阻止它在春天探出绿色的触须

《雪地上行走》
短短的几个小时，我就从一个正常人
变成了一个色盲。眼睛失去了是非
辨别的能力。不敢肯定下过一场大雨，泥土
变得松垮，还是地球板块悄悄地
被谁移动了，但确实不是幻觉，不是
漫步在沙滩或者沙漠

有人在春天的殿堂里结婚。天女向空中
撒出细腻的花瓣。我的鞋子在吃软糖
我闻不到半点软糖的气息，却感觉很多
失去体温的人，密不透风地环抱着我

谁在反复地把门窗开了又关？马路上
没有一个人。阵阵阴风从房屋里传来
我不敢回头看曾经走过的路途。一只小白兔
在春天瘁死，我短时间暴富，获得无限国土
成了它身上仅存的跳蚤

《火车》
铁轨静静地
并排卧着
这是左手，这
是右手。这是
大头皮鞋
　　
当我静下，火车驶出
我的身体
它匀速行驶着
车厢里挤满了乘客
　　
《雨》
我和几个陌生人
挤在同一个
屋檐下躲雨
啪嗒啪嗒的雨
瞬间落湿了一地
后来雨小了下来
他们不紧不慢地小跑着
陆续离开了屋檐
从这里张望过去
雨中奔跑的人们
显得若有若无

《冬老虎》
我和父亲在林子里砍伐枯木
天快黑下来时
冬老虎就来了
一声怒吼
我们赶紧躲进了小土屋
　　
　　
我们在屋子里搓手，跺脚，打沙包
我和父亲一样
一直沿袭着祖父的伤痕
多少年了，仍旧无法修炼成
武松的体魄

《午餐》
中午，我在餐厅里
点了最喜欢的萝卜和白菜
看到门口，一个女疯子
单着睡衣
偎在冬天的怀抱里，啃食
一个苹果
我见异思迁，午餐就有了
微妙的变化
萝卜和青菜，竟咀嚼出
一个苹果的味道

《牧场》
长年放牧的人，他的栏栅里
圈有羔羊和骏马
两个穷少爷，一辈子
都看不够女人
它们不定期地，朝
两个方向出走。
牧场上阴晴不定
你会看到有人吃糖果
有人放声高唱。但你
看不到，潜伏的金钱豹
隐秘的成长

《绝症患者》
他醒悟了：一个人的到来
是为了让他离得更远
他翻箱倒柜，尘封的儿童玩具
被送往了火葬场。在火中
快乐呈现。幸福象热气球
他想说些什幺，但来不及说出
棉被失去了温暖。他开始
呼吸困难。再也不可能遗精
他反复梦到清点钞票
反复梦到厉鬼缠身
他突然记起回家的路---------
由于世界大战
他被迫搬迁了首都

《审美》
我喜欢苗条的
不喜欢肥胖的
因为苗条的女孩
让我想到
报刊上
某权大财粗的二奶
而肥胖的女孩
总让我看到
贫困的家乡
那些皮肤黝黑
动作迟钝
碌碌无为
身体臃肿的农妇

《从夏天开始》
从夏天开始
我们谈到春天
谈到落叶的飞扬
二十岁是个美丽的字眼
小花脱离母体
果实逐渐丰盈
三十岁登峰造极
四十岁幸福持续
我们继续侃着
天南地北车水马龙
我们谈到了生命
谈到了一棵一生
开一次花结一次果的树
我们谈到死亡
谈到几个世纪后
谈到白骨精，僵尸，鱼化石
谈到未被开采的煤
那一望无际的黑

《美丽的嶷江河》
你见过由朵朵白云
汇集成的河？
你见过清晰地能看到
鹅卵石和水草的河？
嶷江河就是这样的一条河
五月的某个上午
我慢步走在嶷江河堤岸
风吹着耳畔呼啦啦啦啦
两个小学生背靠背
握着铅笔的手在画板上飞舞
风筝在空中
甩动它快乐的尾巴
这么普通的一天
我突然想写一首漂亮的诗
赞美这条
见怪不怪的嶷江河

《压岁钱》
那时候还小，压岁钱
通常是两块。拿到压岁钱，象
走出囚室，自由支配整个世界了。用
昨天，母亲在家私厂，加班
月经的一个小时，去豪都娱乐城
打三十分钟台球，吼两首
流行音乐。用五十九岁的农民，张叔公
二十年，断不了根，骨质增生的
六片止痛帖，换一包廉价香烟
吞云吐雾；去夜市，两串烧烤麻辣牛肉。
冬天，祖母穴居，风仙道骨，穿
厚旧棉衣。用十个煤炭，重温
童年，甜美，神奇的袋鼠
用十七岁辍学的表姐，床头，五公斤
发黄的教科书，去商店
嚼几片口香糖，吐几个泡泡
是的，我身居高位，权大无边
只要我乐意，就可以，在
骨折，鄙视，与我之间
做一次等价交换

《自杀》
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
说某某自杀了
之后不久
又有某某某自杀
往屋梁上垂一根绳子
套好，把脖子伸进去
身上捆一块石头
纵身跃入暗流的大河
这两年经济好转
自杀的人没有减少
自杀的方式也层出不穷
最让我感兴趣的一种
是喝农药
多次交流我得出一个结论
通过这个方式自杀的
十个有三个
没有达到死亡的目的
他们所喝的农药
都是伪劣产品
每次听说这样的事件
我都会想
那个没自杀成功的人
会不会觉得自己
很没面子

《场景》
风很轻
云很淡
我靠在椅子上
有那么一刻
天空出现短暂的黑
也仅仅是
那么
短暂的一刻
而后，空中的飞鸟
遁入了左边的丛林
阳光依旧。草场上
一个小男孩缓慢地吸食一瓶娃哈哈饮料

《异地》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句话是用来形容
周围环境的
很多天了，我愈觉孤独
抬头望天
白云很白
但我想看的
不是白云的白
也不是彩虹的红
我是想弄清楚，是哪个角度
传来了一声鸟鸣

《言论》
肥肉多美，白白胖胖
长着小妹妹般滑嫩的皮肤
但科学证明，不能多吃
否则会患脂肪肝之类
因此要学会科学饮食，合理分配
为了保持身体的良好状态
我渐渐喜欢上啃一些骨头
虽然它们常常弄疼我的牙齿

《热舞》
从生活和恋爱的混沌里逃离出来
象找到了一台机器，做爱，生孩子
若干年般，男女老少们都被迅速地遗传和感染
全世界都是疯子．世界是疯子的世界
没有了爱情，我们就不谈爱情
我们裸露身子，只用身子享受天伦之乐
汗水是可以桶装的，包括雨水
口渴了，先不管这些
也不牵挂盐米油醋，柴火粮食
现在，只变态地打太极，跳东瓜皮
彻头彻尾做一个疯子

《河流》
如果再高一些,就可以看到
这条横贯东西的巨蟒，它静静地卧躺于
沉默的大地，阳光下映射着细碎的鳞光
象被巨斧劈伤后无法复原的疤痕。整片大地
在高处，是一块完整的翡翠。河流一边
是草原，另一边也是草原。一条巨蟒
显得格格不入，把大地活活地分割成两半

《黑夜》
应该赞美这颗熟透的葡萄，宁静，饱满
生活的乳房如此滑嫩。黑夜，这辽阔的收容所
包容了所有的过错。世界平和而美好
悲伤者停止了哭泣，流浪者回到了故乡
“我尝到了人间最美的甜食。”如果
你没有尝到，请别说它是酸的

《螺丝钉》
这是一枚螺丝钉。这枚螺丝钉
有着可贵的精神。它尖锐
挺拔，锲而不舍。它不停的旋转
谁一旦遭遇它，就无法把它丢弃
象蚂蝗，但比蚂蝗伟大

它有着比细菌更强盛的繁殖力
父亲有一枚，母亲也有这样一枚
现在，它完整地遗传到了我身上
它永远不生锈，白天因为快乐而隐秘
夜晚因为失眠而突兀，光芒四射

这枚螺丝钉比发丝还细小，却无处不在地
生存着，皮肤，骨骼，甚至血液里。
它以大地为支撑点，在我的体内
转动了二十多年，到现在我才得以发现
我发现它时，自己正站在螺丝钉的钉口上
由于接触面积过小，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它此刻承受的压力

《加工厂》
陌生的大街，我仿佛走进一个虚幻的世界
大型的加工厂，员工们四季不停地劳作
不分年龄和性别，产品五花八门
我所看到的儿童，用双脚制造道路
年青的建筑工，在工地上汗流浃背
他的父母在家乡，在自家的两亩稻田里配制农药
少男少女们用彼此制造自己。他们分工明确
出租车司机制造车祸，杀人犯
制造悲伤。监狱和棺材店老板
制造衰老和葬礼
阳光在阳光中丧失。
一个卖早点的老妇在马路上吆喝，面孔慈善
引诱着我的讥渴。我抓紧口袋
匆忙地穿过工厂的肠道，又看到三五群人
正在制造着噪音。他们粗犷地
消耗着洁净的空气，排放着快乐的气体。
黑色的气体，从后面追踪上来
那么远了，还蔓延着刺鼻的原油味

《游鱼》
道路宽敞，房间幽暗。
多年前挖掘的湖里，我放养的那尾小鱼
在玩堆积木。他在鱼鳞上佩带了一条红领巾
他喜欢音乐和舞蹈。在金铜色的阳光下
沿着弯曲的水路不停地行走

想一想，我的宠物离家出走
已经十多年。这期间，许多树木枯死
另一些掉光了叶子，脱了十几层皮。
屋檐下的燕子不知何去，蜘蛛网繁茂横行

昨天晚上我上床不久，他突然从一个未知点
回到了我的身边。他还是老样子，皮肤光滑
跳着喜爱的舞步。但这些年里
他用一只只蜜蜂写下了多首歌曲，早已由一个
五音不全者，成长为一个音乐家

《又现春天》
庞大的工厂里，只有四个员工
这是一家现代化的工厂，操作准确无误
四个员工轮流值班，一个是皮肤柔嫩的江南女孩
一个是热情的四川小伙子，爱吃辣椒
一个是超生了的肥大婶，披一席染黄的头发
一个是豪放的东北汉子，他长得有些搞笑
先天性没什么头发，象《流浪记》里的三毛。
早上我去隔壁厂上班，又看到她不紧不慢地
朝这家工厂走来。她穿着一件
用桃花，杏花，橘子花做成的衣服
她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二十多岁了
还一点不成熟，使我每次碰到她
都误以为她是个童工

《同时》
再喝几杯开水，烟花就将在夜空升起
凌晨一点，十二月二十一日，南方有小雨，不停
有人磨刀，执笔，拨算珠(语言节奏不错)
一个刚戒烟的人，从床上，滑入了咸海
北风吹过，他开始漂移。他驶着一辆豪华的
保时捷，随后进入了一片雾区
离奇曲折的小说多好，留下悬念
巨大的烟囱面前，他开始咳嗽，剧烈
颤抖。他想到死亡，但没人救他
那双母性的手，此刻，在工厂，握着铁刨子

《晨练者》
他们没停止输液
很多年了，改变不了本质。五十步，一百步
早晨，他们揣着病历卡，排队练习
多年前，他们充当着农民和商人，扛着锄头
挖掘出树根和石头。多年后
绿树成荫，石头成了展览馆的饰品
十二月，霜从天降。霜打万物，也打湿(精辟之句﹐此句让我激动许久)
他们的双肩。他们戴一头假发，挥动锄头
他们现在，一心营造一座花园
高纯度的花园，只有花草，黄土，和他们自己
他们家的后庭院很静。那些树木，看上去
平淡，呈中性。水池边，雄伟的假山
是多年前堆积的

《玻璃窗上的蝴蝶》
仅仅一纸之隔。一面是狭隘的房间
一面是广阔的大自然。蝴蝶急速地飞舞着
它扇动柔弱的翅膀，象赶往一场盛大的宴会

这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身上汇集着
妩媚的气息。正如所有美丽可爱的蝴蝶
它肯定在广阔的空间里自由游伐过，但现在
它只在狭隘的房间里飞动着。可以想象
当它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刺眼的明亮时
它的飞翔陡然间增加到了怎样的速度
那正方形大小的光明，足以拯救多少个绝望的灵魂
象一个爆发者，瘦弱的舞者
冥顽不顾地，再一次扑向了玻璃，上下翻飞

世界和平而安详。除了眼前看到的
四周的喧哗早已悄悄地隐退
我放下了手中的书，雨中奔跑的人
也消失在我的视线。这一天简洁而明了
除了一个倾心观察者，就剩一只顽强的蝴蝶

《播音员》
清晨的音乐把我重新拉回身来
仿佛最爱的人在耳边哭泣，起诉着生活之苦
“失去的和未曾拥有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
沙泥惧下的音乐，把我分成不同的思想者。我忽略了现在
这里，那里。这个，那个。我有些心猿意马
一个花心的老男人，不停地卸妆
但现在是新的一天。一朵莲花在隐秘处绽放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一边嘀咕，一边猜疑
这个早睡早起的保持者，到底是男还是女
“但肯定是个优秀的播音员，还具备梦中情人的贴切”
再过不久，太阳将升起在异乡的地平线，而这样的早晨
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送了我一坛陈年女儿红。为了真诚
地表示感谢，我淌下了两行久违的泪

《车过隧道》
行走在沙漠的人，夜里，盼来了
人生第一场雨。他兴奋地取下
尘封的二胡，反复调试同一个音节
　　
刚刚所见的七八个村姑，定然还蹲在河边
蹲在青石板上，持着洗衣棒
垂洗衣服。她们扬起手臂
象风中的杨柳
　　
这是南方的三月。我想起原始森林里，那条
兑皮的巨蟒。它把自己埋进
陈旧的躯体
　　
车出隧道。喜欢睡懒觉的中年汉子
正午一跃而起。此时太阳高挂
　　
他如梦初醒，在日记中感叹人生苦短
可以自由地睡懒觉，却不能多容下一秒
回头去概括

《蛇》
“永州之地产异蛇”。二十年来
我从未见过什幺异蛇，它们都是一个头
一条尾巴，碰到生人就落荒而逃
一次偶然的离开，才发现，我竟然同一条蛇
混居了好些日子。它有两个头，两条尾巴，两根舌头
它不咬我只是时机未到。鉴于寒战
我随手翻开一本《世界地理》，只见页面上杂草般记载着：
阳光暖和，气温潮湿，适合蛇类活动

《商旅札记》
1985年6月，我第一次，并且
象征性的的交易------成功
以一声响亮的啼哭
换取了父母空前的幸福
　　
十二块纯度百分百的黄金，换取了
汉字的友谊，科学的真实
最炽热高涨的火焰，换取了
眼疾，城墙和刀锋
　　
步入商道的第二十年
我感到人鱼混杂，力不从心
我是失败的商人
写下那幺多诗，也换取不了一粒黄莲
治疗二十年堆积的痨病
　　
《夜明珠》
十多年前我多富有，随便一粒沙子
在眼睛，就可以揉出钻石
我有那幺多钻石，不必考虑
出手阔绰，后来逐渐走向了衰败
　　
母亲说：“你不再爱我们了
你丢失了嘴巴，你的身子染上了剧毒”
仿佛一件珍藏的衣服，被撕裂
母亲用针线来回地修补
　　
针尖扎在了母亲的手指
我不喊痛。母亲不知道我的痛。
我只在晚上拿出唯一的几颗夜明珠
这几颗夜明珠，白天任何人看不到他们的光泽
它们失去了那幺多兄弟，但即使几颗
也足够照亮整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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