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若愚 · 发表于: 星期五十二月 30, 2005 12:29 am 发表主题: 闲话饮茶

唐陆羽著《茶经》，开门见山便谈“茶之源”，但看来看去也没看清茶源于何处，只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汉初《尔雅》称茶为“槚”，曰“苦荼（tu）”。郭璞解释说：“早取为茶，晚取为茗”，也就是老叶的粗茶。陆羽把“荼”字取掉一横，写成“茶”。“荼”字反倒很少有人认得，常把两字混淆在一起。传说茶源于印度，说是禅宗达摩西来，遇梁武帝未契，遂拆苇渡江，北入嵩山，在少林寺的一个山洞里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一坐就是九年，连小鸟在肩上筑巢也全然不知，终于双眉落尽，落地而生茶叶，所以上品的茶叶曰“珍眉”。佛门多饮茶，据此，茶源于印度是有些道理的。

茶源于何处其实不要紧，关键是饮茶这件事本身，是不折不扣的中国文化，《茶经》作者陆羽一生闲云野鹤，自幼侍奉师傅煮水烹茶，佛门禅宗思想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成年后的陆羽虽未昄依，但结交高僧名士，清淡永昼，植茶治学，《茶经》被视为我国茶书之宗。《茶经》中，陆羽对煮茶风炉的叙述很意思。风炉用铁铸从“金”；放置地上从“土”；炉中烧的木炭从“木”，木炭燃烧从“火”，风炉上煮的茶汤从“水”，他把煮茶的程序看成了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过程。佛、儒、道作为中国的原生文化，五行调和等哲学理念也深植于茶道中。陆羽首次将佛、儒、道融入饮茶小事，化俗为雅。于是，饮茶便变得不同寻常起来，它与时与境与人组合在一起，画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佛教传入中国后，僧人戒酒，过午不食，故将可以提神益思、生津止渴、破驱睡眠的茶叶当作日常饮料。僧侣们解渴、参禅、礼佛、祈祷无处不茶。原先读过一本书，叫《五灯会元》，其载：一人新到赵州禅院，禅师问：“曾到此间么？”答：“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曾到彼间吗？”，答：“不曾到。”师曰：“吃茶去。”那人迷惑了：“为何到也云‘吃茶去’、不到也云‘吃茶去’？”，禅师仍云“吃茶去。” 禅师三称“吃茶去”，强调的是佛家要求“自悟”的禅机。都云“吃茶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体会。真正的佛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佛法亦无特别的普渡方式。欲求涅槃，靠的是自身的体悟。悟禅修行不是烧香念经，而是通过日常饮食起居的一举一动“向心求佛”，以达到大彻大悟的境界。佛家主张积极入世，提倡只要通过饮茶一类的小事，认真体悟人生，悉心历练性情，便可达到“心随万境转”的境界。

受佛教思想的影响，中国人大多爱茶。但中国人爱茶不同于西方人爱酒。西方人饮酒取其汁，中国饮茶取其气。西方人根据人体体液成分，把人分为“多血质、粘液质、胆汁质和抑郁质”四种类型。而中国人认为人的素质或品质，取决于他的胸中之气。充盈正气的是君子，充盈邪气的是小人，充盈精气的是雅士，充盈浊气的是俗物。气充盈天地，雅俗清浊，自有分别。农夫新割的稻草被暖阳晒过，最是清香可人。因之，花香莫如药香，酒香莫如茶香。药与茶当是至清至雅之物。

所以中国的文人雅士大多钟情于茶。茶清淡微苦而略甜，清香盈鼻却绕齿，这份淡泊契合了佛儒的宁静无欲和道家的飘然高远。酒却不然，它浓烈奔放，热肠辣肚，常使人酩酊无状。如果说茶需要一颗平和的心来细细体会，那么酒则需要激烈的生活给以沸腾。对世界怀有大爱或大憎的文人，酒是醇浓的，无酒不成诗。情人别离少不了饮酒，半梦半醉间泪眼纷飞，“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霸陵折柳又怎能少得了一杯清酒？茶正好相反，它避开尘嚣，沉寂下来，寻一方茅庐，汲一泉清水，烹煮啜饮之间，胸意情怀便在这茶水的氤氲里漫散开来。

酒在饮，茶在品。“酒结豪侠，茶交君子。”似乎酒不再是个好东西。茶饮得再多也不会有麻烦，酒喝多了便行拳猜令，胡言乱语，难免乱性。酒肉穿肠过，醉醒之后空留一腔惆怅。而饮茶的过程却清新淡雅，或饮或啜，全在一种心境。说是茶有三味，浅斟慢啜，方能了悟点滴蕴蓄。这第一味是说一品翰香生墨，涩苦而有余甘；二品雅似兰馨蕙草，婉约绮丽而隽永绵长；三品淡若纤纤细水，有纳古韵而萃新赋之美。其意入茶，其境心外，悠远超然，独在于指尖。独自品茶，可修身养性；与友人共品，可加深情谊；与亲戚饮茶，则更显热情。几千年来中国人最普遍的两种饮品——茶与酒恰好代表了中国人的这两种心态：隐者品茶，侠心论酒。

人有人品，茶有茶品。从用茶的角度去品味人生，是种雅致；从做人的角度去体悟茶的禅意，是一种豁达。在日本，奉茶被称为茶道，直到今天，致力于茶道的人仍要花多年时间才能学得其中一些细节。陆羽说唐人饮茶须先漱口、洗脸、洗手、正衣……茶叶经慢慢煎熬，汁浓得像稀饭，真难想像他们是如何下咽的。《红楼梦》中，妙玉请宝钗饮雪茶，说是先从梅花上收聚雪水，再装入青瓷瓮中收藏，经一年半载方可泡出绝等好茶。这等品茶方法有些玄乎，实乃道行不深之人难以品味得来。

常人饮茶没有那么多讲究，喝也无妨，不喝也无妨，喝过之后也难有那幽幽怀古之情。撮一小撮茶叶，用沸水冲入茶盅，闷上片刻即饮，三、四个来回之后，倒了，再泡。我有一老同事，不烟不洒却奢茶如命，不但茶浓而且饮法特别：饮茶不用杯用碗，一口下去咕咚有声，顷刻饮尽。末了，撮起碗底余茶塞入口中，咀嚼片刻余数吞下，观之让人骇然。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者不足一二。酒也好，茶也罢，不过是一种媒介，一份心情的寄托。西晋张载有“芒茶冠六清，滋味播九区。人生苟安乐，兹士聊可娱。”把品茶与人生的欢喜相提并论。苏轼将茶比作美人：“仙山灵草泾行云，选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陵云。要知玉雪心肠好，鄙视膏油首面新……”爱情似水，女人如茶，婚姻好像一个杯子。女人学会保留几手，男人学会多多掂量，合了自己的口味，就是一杯好茶。这么说来，泡茶便如同泡妞了，品女人和品茶当有异曲同工之妙。比方说绿茶青翠宜人，若即若离，做情人最合适；红茶浓郁，任劳任怨，做主妇最好；花茶爽心，知心知意，不防留做知己。作为男人，懂茶道不易，品妇道也许更难。女人如茶，但越泡越淡。从嫩叶到凋落，你得用心品出不同时期的不同韵味才好。只会冲泡不会欣赏，未免可惜。

闻香识女人，如茶一般的女子，必然纤弱美好，品者当不可粗鲁。室要雅，具要朴，人要斯文，才不至于辜负了那夺人的香气。你100度的开水冲上去，茶蔫了，香没了，仅有的一点雅趣便蒸腾在那天云天雾海里。倘若待到水清绿碧，再细饮慢品，品过之后，那清淡悠远的气息，似有还无，吧叽一下嘴巴，余香尤在，你便算得上有了品的功夫了。

一杯美人茶得让有品位的男子付出耐心慢慢泡发，方可让女人色香味俱现，让岁月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