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妙手空空

冬天收藏的温暖

每年快到立冬的时候，爸爸就会用泥土和砖块垒起一个小火炉。先用火柴把旧报纸点燃放进炉膛，上面放一些细碎的木柴或刨花，后再加一些比较粗大的木柴，最后放上几块焦炭，于是炉子就“噼噼啪啪”地烧起来了。而那些烟先是通过一个迷宫一样的火墙，然后就向上爬去，最终从屋顶的烟囱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去了。这时屋子里也就渐渐地暖和起来。我不用再袖着手蜷缩在被窝里，而是很得意地把双手放在背后，在地上走来走去。有时候甚至想像着能够在地板上踏出一条小径来，就像马克思逡巡于地毯上的沉思。
（一）　橘　子
傍晚的时候妈妈递给我一只橘子，于是我的沉思被打断了。不过一只橘子带给我的欣喜，却远比那装模作样的沉思来得多。于是，就在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橘子的那一个刹那间，我丢掉了我的思想。
坐在热烘烘的炉子旁边，我仔细打量着那个小橘子。它略微扁圆，通体金黄，泛着油亮的光泽。遍布全身的小麻坑，使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些令人讨厌的小雀斑。我不禁有些沮丧：为什么于我缺陷的小麻点，长在橘子身上却不会影响它的完美呢！——那天晚上，我眼中的那只橘子是几于完美的。
小心地剥开橘子，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匀称的橘瓣和谐而有序地排列成一个圆圈，被一些纤细而有弹性的脉络网住。我撕下一丝丝紧张的橘络，把它们投进火中，几乎就在同时，组成橘瓣的小颗粒们在我嘴里迸裂开，清凉酸甜的果汁顿时刺激着我舌尖的味蕾，瞬间便将一种极度的快感传递到我的大脑中。
快感总是瞬间即逝，而投身于火中的橘网也早已化成了灰烬。它最终没有能够网住那些快乐，却于火中完成了它此生的涅盘，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快乐呢。
这时我随手放置在炉边的橘子皮，发出了细小的“嗞嗞”声，仔细一看，在那些小麻坑里，正挣扎出许多琐碎的小泡泡。原来橘子皮里含有一些挥发性的芳香油，在炉火的烧烤下，它们很容易就分离出来了。
转眼之间，我的小屋子里便充满了芳香的气味。

（二）　读　书
听着外面北风“呼呼”地如鬼一样哭嚎，我就不肯到外面去玩了。家里的温暖让我有一种慵懒的安全感。
这时候，我大多是倚靠着暖墙，翻读家留下来的那些旧书：小说、诗词、自然科学、中医甚至地图册等。看懂看不懂的统统拿来。如果碰上不认识的字，又懒得去查字典，就索性做个半边秀才，有时候碰巧也还显得挺有“学问”的呢。
“天鹅、梭子鱼和龙虾，要把一辆车拉到山上去。天鹅起劲向上飞，梭子鱼拼命朝前游，龙虾也用足了力气往后退。尽管它们都用了全力，可车还是原地未动。”
我的问题在于不是从克雷洛夫的寓言里，而是在一本破烂的趣味物理学里看到类似这样的故事。于是我时常被引入力学的歧途。在那个温暖的屋子里，我经过三番五次空洞的想入非非之后，便毅然决然地将兴趣转移到了天鹅龙虾梭子鱼的味道上来：能够想像出来的，才是世界上最道地的美味。
如果能够借到一本新小说，那我几乎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而这种幸福大约总是来自周末的那一天。
早晨从被窝里钻出来，蓬头垢面地胡乱扒拉几口饭，就抱着书抢坐于暖墙旁边。那时候外面极冷，而炉子里的火却很旺。
起初，对于书中的任何描述我都深信不疑。而当天空阴沉得抬不起眼皮的时候，我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小说里的小人儿们一个个地跳下，接二连三地跟着我胡乱跑起来。我揉了揉了酸涩的眼睛，挥了挥手，把小人儿们统统赶回书里。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嗓子冒烟，就从爸爸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几杯茶水下去后，却发现自己格外有精神了。于是倚着暖墙，喝着热茶看小说，竟成了那个冬季里，周末或假期最惬意的主题。那时，我曾经颇有些骄傲，颇有些自豪：天下还在比这更让人得意的事吗！

（三）　抽　烟
如果说倚着暖墙，看书喝茶颇能让我得意洋洋，那么对于那些不可以告知父母的秘密来说，我就只能偷着乐了。
十分讨厌大男人们抽烟，但我却总想尝试一下从这端点着，从那一端吸进，再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烟一点一点变成灰，然后“啪嗒”掉下去的感觉。至于把烟吸进嘴里，再吐出大大小小的烟圈，对我来说，简直就如魔术戏法一般奇妙了。
对于爸爸的香烟，我可从来也没敢动过非份的念头。不过在这个季节，院子里可有的是被风吹落的树叶呢。
我把那些枯败的叶子宝贝一样地捡回来，用手把它们细细地搓碎，然后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把我的烟丝卷成一个长长的小喇叭，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纸边放到嘴上一抿，用唾液把它们粘住，于是我的香烟就大功告成了。
我激动得手有些哆嗦。好不容易点着了我的烟，猛吸一口，“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道好像呛进了辣椒面儿，紧接着眼泪鼻涕齐刷刷地淌了下来。于是乎我便很有些疑惑不解起来：他们吸烟的快乐是来自于哪里的呢？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吸烟的快乐在哪里，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得出了这样一个近于真理结论：杨树的叶子比梧桐的叶子香！
我的香烟情结一直延续到成年。刚上班的时候，正好是秋天。我们办公室几乎和北山生活区连在一起。午休的时候经常出去散步。很不幸，有一片人家种植的烟地让我给看见了。欣喜之余，看看四下无人，我便纵身跳进烟地，毫不犹豫地搿下了好多新鲜的烟叶。这回我要制作真正的香烟了。
我想当然地制订了一个颇为复杂、类似炒茶的香烟制作工艺流程，但结果却简单得令我出乎意料。
我的双手被烟叶的汁染得黑黄。
而我的香烟，失败了。

（四）螳　螂
秋天的时候，上山捉了几只大肚子的螳螂回来，放在院子里的花儿上。几天后螳螂生出了一团淡黄色的、看起来温暖柔软的巢，里面住着许多螳螂的幼虫。妈妈告诉我这就是“桑螵蛸”，是一味中药。她还打趣我：“以后你要是尿炕的话，我就烧螳螂仔给你吃！”
后来我倒是没有尿炕，但是却一直很想尝尝螳螂仔的味道呢。
花儿败落的时候，那些巢已经变成褐色。我把桑螵蛸摘下来，放在一个小纸盒里塞进抽屉，不久就把它们忘了。
转眼寒假到来，要过年了。按照妈妈的吩咐，我照例要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一下迎接新年。收拾抽屉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小纸盒，但我却想不起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打开小纸盒，“噢，天哪！”我大叫起来，妈妈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过来。我兴奋地举起小纸盒：“妈妈你看！”
原来，由于屋里暖和，小螳螂们提前孵化出来了。这时它们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小盒子，看起来很纤弱，只有两只小蚂蚁那么大。
我爱不释手地捧着小纸盒，满心欢喜地看着小螳螂们在里面跑来跑去，同时，煞费脑筋地盘算着应该把它们安置于哪里，什么样的食物，才能让它们长大得更快一些。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悲剧发生了：小螳螂们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
小螳螂们在温暖的诱惑下，迫不及待地离开对于它们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巢。然而外面的世界并不是适合于它们的最基本生存环境，湿度、食物等等。而当它们试图重新回到那个相对安全的巢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小小的巢中还在不断地孵出小螳螂，不久它们又陆陆续续地死去。而我，记住了这个惨痛的悲剧。明年，我决不会再把它们捉回来，而要让它们在它们自己的天地里，做每一只快乐的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