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北美枫

若愚 · 发表于: 星期四十二月 01, 2005 11:01 pm 发表主题: 印象桂林

“桂林山水甲天下”，我以为不过是文人的一句溢美之词。

现在，在大江南北游历的人随处都能看见“天下第一山”、“天下第一泉”一类的赞美之词，以至于我们已弄不清楚究竟谁是真正的第一了。走马观花游桂林，四天下来，除了一大堆照片，真正能记住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但是我相信游客们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游过之后便有了很大变化，不仅仅为漓江的干净明澈，群山的突兀灵秀，抑或桂林岩洞的鬼斧神工和刘三姐如梦的歌谣。匆匆地一路走来，所有的景象镜头般一一从我指尖滑过，当它们慢慢沉淀下来的时候，终于滤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印象：想象中的美丽与实际景观的反差，掩藏在都市浮华背后的闲散与宁静。还有观览后的感慨，疲惫后的轻松。

不管怎样，桂林终究是美丽的。无论岁月如何变幻，桂林原生的风物必定为乐意观览的人所倾心。

丰子恺写过一篇《桂林的山》，说是他旅程的画录。其实，人生不就是一次长长的旅行么？我们来到人世间，行走在生命的长河中，每一步都在丈量着自己生命的旅程。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让我们了解人生，而行走让我们对人生的了解更为直接。万卷书可以不读，而游行天下的热切却始终难以放弃。“看山如观花，游山如读史。”所谓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游山玩水，苦乐由我。于是，我们匆匆背负起离乡的行囊，走入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

其实，桂林独特的山水地貌对于我们并不陌生，我们生来就有一种对自然强烈的亲和力。一片落红，一片枯叶，一声虫鸣，都会不经意地打动我们极其敏锐的心。来到桂林，面对百里如画的漓江，你曾经刻意费力封埋的感觉一下子被无情地拨动开来，那些深藏的怕人窥视的角落恍然间便让这随风随雨飘来的歌声击得粉碎，如同断线的风筝跌落在异乡的街头。

自古山如画，如今画如山。韩愈说桂林是“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古人写桂林写漓江的佳句还有很多，像“未若独秀者，峨峨郛邑间”，“骖鸾碧玉林，琢句白琼瑶。人间埃溘尽，青罗数分毫。”但是，天然的造化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涵盖它全部的内容的。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条水，它兀立在那里，听任烟雨的打磨，演绎着一个亿万年不变的神话。它无须等待你的到来，因为它们并不孤独，孤独的是我们自己。我们太孤独，孤独得要远涉千里来看这亿万年前孤独的山水，听导游解说那些似真似假的神话。

神话总是完美的，完美鼓舞着我们的想象，好让我们不再感觉单薄。想象能填补起我们心中许多的缺憾。千万年后，我们也会变成一个神话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们来到这百里画廊的漓江，也许就是为着让心里的那些缺憾和躁动暂时蛰伏下来，从而获得片刻的宁静。于是，我站在游船的甲板上贪婪地企图把所有能感觉能触摸到的心绪，一一刻画进自己原本有些空白的印象里。

前面就是望夫石了。说是石其实还是一座山，像极了一位身背孩子翘首遥望远方的少妇。她在苦苦地遥望什么呢？传说她丈夫出外打渔，突然暴雨如注，漓江水涨，妻子再也不见了丈夫的归来。她就这样在岸边站成了一个静寂的等待。我宁愿相信这份等待会有一个结果，为着这份等待的完美，纵然千年，纵然万载。倒是游客们因为想象着这份守候的结果，一度蛰伏下来的躁动的心情又生出些许的不宁。

守候是孤独的，而宁静却无法永远。

印象中最美的桂林大约在春天，冬季是桂林枯涩的季节。漓江枯水，坐船只能到兴坪，桂花也早已开过。象鼻山因为浅了很多的水显出风华不在的沧桑，与想象中如童话般秀美的景致形成莫大的反差。同样的反差出现在游漓江的那个上午。游船接近神笔峰时，壮族姑娘清亮的山歌顺风传来，印象刘三姐近得让你感觉跨越了时空，置身在神话世界。走近了我才知道那山歌竟是从预先安放在渔船上的录音机里放出来的。导游说，为了让游客领略到电影刘三姐的现场感，有关部门专门安排了这样一些场面。刘三姐的山歌感动过一代又一代人，据说有位长期居住在桂林的外国人，电影刘三姐看了90遍。传说中的刘三姐应该纯真善良，她的歌声永远只停留在录音机里吗？也许现实总是这样，记忆中的故事更为美丽和纯洁。在刘三姐民俗风情园，看完演出，游客们争先与刘三姐的扮演者黄婉秋女士合影。合影的效果一定不错，而每人30元的收费又让游人们平添了几分失落和懊丧。有人告诉我，桂林有三怪：土特产品便宜卖，抱着孩子谈恋爱，游客打的仅一块。要是你真的相信在桂林“打的”只要一块钱的话，很可能上车之后没有百、八十元你是下不来的。

无处不在的商业气息和厚重的人文、自然景观相互交织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使烟雨中的漓江多了几许凝重与繁华。一切都像一场喧闹的礼赞，美走得太快，谁也不清楚谁能走进谁的世界，谁也弄不懂谁是谁的唯一。或许人的本体就是在不断地孤独行走，永不停留。可我很疲惫地行走了很久之后，却发现我迷路了。我找不到方向，迷失在这钢筋水泥世界的浑浊气息中。我俯下身，抹开堆积在城市土地的泥层，企图努力找寻出沉落在它下面古朴的风韵。我看到颜真卿、米芾、黄庭坚飘逸飞动的笔触依然如旧；我看到范仲淹、范成大、陆游豪放豁达的诗行依然在耳边回响。这些书法作品和诗词在桂林的山峰崖壁上随处可见。桂林无处不山，无山不洞，无洞不奇。“唐碑西安、宋刻桂林”，自东晋至民国，留下石刻两千多件，使桂林成为全国摩崖石刻最多的地方。我抬起头，仰望蓝色的天空，眼中满是沧桑。大榕树、月亮山就在脚下。抖落掉千年的风尘，我又听到刘三姐煽情的山歌声。

“唱山歌嘞——，这边唱来那边和，山歌好比春水长，哪怕滩险弯又多......”阿牛哥和刘三姐缠绵的爱情故事一定沉落在桂林街头成片的桂花林里。桂花盛开的时节，他们还会在月亮山上重逢。我忽然发现我试图记住的对桂林最美的印象，一下子聚合成了许多无法抹去的片段。它的紧凑，它的绚烂，它的苍老，它的年轻，还有从那些崖壁里数不清的摩崖石刻里透出的风雅气韵，使得那些缺憾和懊恼突然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它们推动着我奋力向前，去探寻和追赶生命存在的意义，让刻在心底的印象长久地定格在我心海绮丽的波光里。